"会花楼"里目前只住进两名女子。
一名李氏如玉。另一名,就是今早才搬进楼里的珍珠。
佟王府的总管善保,亲自领着珍珠到"会花楼"后院厢房。
"这是爷给的屋子。"善保道。
瞧得出来,这屋子没有前进几间房宽敞、奢华,可后院倒有一大片田圃,里头植了许多五色果蔬,还有一弯清澈的鱼池。
"姑娘倘若缺什么,可以同婢女香袖说。"善保又道。
转脸吩咐了跟在后头的小婢几句话,之后总管就离开了。
望着站在一旁,衣着朴实无华、容貌憨厚的女子,珍珠忽然想起自己在恭亲王府时的际遇。现在,她竟然有自己的"婢女',了?"我不需要服侍,你可以离开了。"她柔声对香袖道。
"姑娘?"香袖骤然抬起脸,恭谨的神态转而惶恐。
显然她不以为这是好意、反而对这番话充满疑惧。
叹了一口气,珍珠笑着道:"如果想留下,就随你吧!"
听到这话,香袖脸上的忧虑才子缓下来。
眼看着天色渐暗了,香袖上前对自己的新主子说:"姑娘,您要梳妆了?"
"梳妆?"
"总管吩咐了,今晚爷在'正乾楼'候着,所以要姑娘梳妆。"香袖老老实实的回答。
从屋里的墙架上取下一本书,剔亮了灯火,珍珠淡淡地道:"你下去歇息,不必伺候我了。"
"可是——"
"下去吧!"她回过身、在桌前坐下,专注地看起书。
尽避香袖很无奈,可瞧这景况,她的新主子大抵是认真的。
香袖退下后,珍珠索性看了一会儿书,等着天色暗下。那小本里,讲的是崔莺莺会张生的艳情故事,大概是"会花楼"前任"房客"留下的。
天色暗了以后,她换了套花色平常的衣裳,打算去见这府里的"主子"。
"珍姑娘!"
珍珠才打开门,门外已经站了一个人。
"什么时候搬进来的,也不来打声招呼?"李如玉冷眼看着一身布衣的女子。
"我很快就搬出去,没打招呼的必要。"珍珠淡淡地说。
听到这话,李如玉哼笑一声——她倒是有自知之明!
"何必说这话?纵然爷是个喜新厌旧的男人,可只要安分、柔顺,仍然可以长久留下来。"李如玉咧开嘴,径自走进屋内,娇笑着说。
"李姑娘,我该出门了,你没事的话请回吧!"无论李如玉是好意与否,珍珠没空听这种似是而非的"安慰"。
"别装得一副清高的模样!"李如玉突如其来冒出这句话。虚伪的脸色变的阴沉。"也许一时间爷对你好奇,可只要模清了这套,你以为凭你的本钱,还能保住爷的恩宠?"她低沉的语气充满冷蔑,像有无限的怨恨。
她听善保总管说了,今夜爷指定要这女人陪他——
李如玉实在不明白!爷怎会眷宠这既无美貌、又少柔顺的女子?这不公平!这种女人凭什么威胁到她的地位?!
"恩宠?"回过身望住李如玉,珍珠忽然笑了。"恩宠是什么?一个女人,就只能倚靠'恩宠'而活吗?"她反问。
李如玉怔住,料不到珍珠会说出这种话。
"不是恩宠,你以为自己能留在佟王府?"沉下气来,李如玉冷笑。"你凭什么?!你自以为跟我不一样吗?!如果真这么清高,当初就不该进王府来!"她嗤道。
珍珠望住她,并没有教这些话左右了情绪。
"如你所言,安分依顺就没人能威胁到你的地位。我不想争什么、更不会长久留在王府,你尽避放心吧。"平静地说完话,她笑了一笑,然后转身跨出房外。"不能奉陪了,你不走的话,我走。"
从没想过会留在佟王府,住进"会花楼"也并非出自她的意愿,如果李如玉以她为敌,那是庸人自扰。
屋子里,呆住的李如玉望着珍珠洒月兑的背影,困惑的情绪在她胸口滋长……
如果她是男人,往常用权势就可以买到的娇香,对一个什么都不求的女人,会不会越想占有?
一股没来由的不安,开始在李如玉心头发酵。
**********
纵使在夜晚,偌大的王府仍然灯火明亮,一盏盏悬在楼前的红灯笼美得让珍珠流连……
她又花了些许时间在逛园子上头,直逛到"正乾楼"已将近戌时。
比上其他楼阁,"正乾楼"的灯火要敞亮上许多。
大堂上男人坐在一盏立式莲花灯下,手中执着一本策论专注凝读,听到堂前大门开合,他没有抬头瞧上一眼。
"贝勒爷。"
走到男人眼前,珍珠如常躬身、福了一礼。
"我交代过,天黑前到我的'正乾楼'。"冷冷地抬眼看她,他英俊的脸孔没有表情,教人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没有刻意等待,却也没料到,她竟敢教他候上这许多时。
"民女没忘记贝勒爷的交代。只是——"
"民女、民女——口口声声把'民女'这两个字挂在嘴边,是想要一个名分?"他不高兴地打断她的话,扔开手上的书本。
珍珠抬起眸子望住他,似笑非笑。"贝勒爷能给民女什么?"
"你想要什么?"他问,口气冷下来。
原以为她有些不同,到头来还是跟其他女人一样。
"一名歌妓,至多做贝勒爷的妾。"她淡淡地道,压上后方的门,清潋的眸子低垂、溜过一抹淡光,闪闪烁烁。
允堂眯起眼。"你想要更多?"
"不,能做主子的小妾,已经抬举了民女。"她答,这回朱唇微微轻抿。
他瞪着她,向来笃定的心志,竟然被眼前的女子打乱——
"你想做妾?"他问,盯住她的眸光深沉起来。
"这不就是贝勒爷恩宠民女的表示?"她望住他,似笑非笑地回答,不紧不慢的语调却有嘲弄的意味。
瞪着那双太过清冽的大眼睛,允堂终于弄懂,她是在愚弄他!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而她居然以为——他会容她放肆到这等地步?!
"无貌又无德,连府里的婢女都不可能胜任!"他冷冷地道,残酷的批判。
币在珍珠脸上的笑容骤然隐去……
"贝勒爷说的是,民女是放肆了。"她轻声道,然后垂下眼,静静地瞪着地面。
对一名贵族承嗣者而言,女人只是臣服者,永远高高在上的是男人。
他像刀刃一样锋利的言辞没让她受伤,只让她更进一步验证事实。
她骤然沉静的态度再一次惹他不高兴——
见他发怒,一般女子的反应不是立刻跪地求饶,就是设法重新讨好他!她反常的举止相对于他的怒气,竟然让他感到,自己在这女子的心中似乎没那么重要……
"从现在起,我要你每晚到我的'正乾楼'!记住,在天黑以前!"瞪着她白皙、干净的脸孔,他阴沉地警告。
昨夜……晕黄的烛光下,他竟然没发现,这女人有极细、极白的肌肤。
"'会花楼'里还有一名貌美如花、温婉旖旎的姑娘李姑娘,贝勒爷的私心不该只放在民女身上——"
"别的女人,不干你的事!"他粗哽地打断她未完的话。
"每夜往'正乾楼',民女不知道宝格格会怎么想。"好心地提醒他外,她再次无辜地问及。
他眯起眼,开始怀疑她是故意找碴。
"我是这府里的主子,做任何事不必对其他人解释!"他沉着声、一字一句地警告,像苍鹰一样阴鸷的眼牢牢瞪住她。
"噢……"
珍珠微微一笑,平凡的脸孔瞬间居然放射出一道接近刺目的光芒——
允堂的表情僵住。
"我改变主意了,明晚你就搬进'正乾楼'。"眯起眼,他忽然慢条斯理地道。
没料到这小女人的不驯,竟然不受"贞洁"这道世俗枷锁制约。
"搬进'正乾楼'?"微微挑起眉,她的口气却没有意外。
"你有意见?"
敛下眼,珍珠温驯地回答:"贝勒爷决定了就是。"
他撇开嘴,没有表情的冷笑——她的回答早在他意料之中。
"怎么我总觉得,你老像在敷衍我的问题?"持住女人的下颚,他灰浊的眸凑近她无辜的双眼,眯起眼低嗄地问。
"贝勒爷多心了。"她微笑,直视他过于迫近的眼睛。"民女岂敢轻视贝勒爷的'命令'?"
允堂的表情僵住。"很好!"撂开手,他冷着脸道:"听着,明天一早就搬进来!我不会容忍第二回——不把我的话当话的女人!"
没等她回应,他抛下话后转身离开。
望着男人那盛怒的背影,一抹狡黠的笑容忽然逸月兑珍珠的唇角……
久久不去。
*********
事情进展得意外顺利,能名正言顺进"正乾楼"探,倒是始料未及的事。
一旦确认夜明龙珠的下落,无论夜明珠是否仍在允堂贝勒手中,珍珠马上就能离开佟王府。
"姑娘,这屋子是刚收拾的,倘若您需要什么,可以吩咐香袖。"善保总管重复昨日早上的话,他迟疑的语调,有掩不住的困惑——
连他都弄不懂,贝勒爷为什么突然让这名唤"珍珠"的普通女子,搬进"正乾楼"?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把他都弄糊涂了。
"姑娘若没别的吩咐,奴才告退了。"
"善总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珍珠唤住才刚踏出房外的总管。"这是贝勒爷的寝房?"
"是。"
"您弄错了吧?总管该带我往'正乾楼'的客房——"
"这是贝勒爷交代的,不会错。"
忽然觉得一阵寒气掠过心口,珍珠全身莫名其妙地僵住。
"大抵——"善保慢吞吞地往下说:"大抵,爷对姑娘有其他安排。"
"什么安排?"不假思索的问话月兑口而出,珍珠随即皱起眉心。
她知道他"命令"自己住进"正乾楼",可却没让她住进主屋的道理。这样的安排实在居心叵测,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关于什么安排,姑娘还是自个儿问贝勒爷。"善保道,保持一径的冷淡和有礼。
"您清楚吗?"她越过小几,站在老人面前。
"奴才不清楚。"善保挑起了眉,不自觉咧开嘴角。
怎么?他原以为这样的安排,会让一步登天的女人沾沾自喜,可眼前这名女子却眉头深锁、严肃的神情就好似天上掉下了天大的麻烦?
"姑娘不喜欢这样的安排?"善总管的胆子大了起来。
向来奉行谨慎、少言,历经佟爱三代总管的老奴,不知看尽了多少一心攀龙附风、不惜出卖的女子,为了追逐名利、寡廉鲜耻的行径。那般嘴脸,他反倒见怪不怪,倒是这名姑娘的反常,让他压抑多年的好奇心,情不自禁地被挑了起来。
"善总管虽身为王府家人,可在这王府内也有独居的自由。现下我连这自由都没有,还该'千恩万谢'这等安排?"善总管的问题她不明答,却做了比喻。
这番话让善保笑咧了嘴。"可这代表贝勒爷独宠姑娘,姑娘岂不明白?"
"倘若贝勒爷要总管十二个时辰皆随侍在身侧——以表示对总管的看重。善总管也打从心底'千恩万谢'?"她笑的无奈。
听到这话,善保仰起头哈哈大笑,接着却神情一整,忽然道:"或者贝勒爷心底盘算着……倘若夫妻同房共寝,那是天经地义的事。"他讪讪地道。
善保的话很突然,简直是凭空臆测,珍珠自然不会当真。可允堂贝勒的行止诡异,这超乎了她的料想之外、更给她添了许多麻烦——
泵且不论宝儿又会多哪些胡思乱想,单要应付这座府中其他女人的冷嘲热讽,已经教她无奈。
珍珠蹙着眉头沉思的时候,善保默默退出房外。
屋子里已经掌上丁灯,一室明晃晃的,却像极了华丽的牢笼。
可笑的是,这座牢笼有许多女子求之而不得,可对她而言,除了禁锢没有其他意义。
放下还提在手上的包袱,珍珠解开包袱上的死结,取出里头的"面具",瞪着那稍具雏形的面皮发呆。
已经许久,她不曾使用易容术。如果在"正乾楼"里仍然找不到凤主子要的东西,那么她就得找到一名牺牲者,然后易容成对方的相貌,重新混进佟王府。
每回当她冒充对方的身份,或多或少必定伤害被冒充的无辜者,这是她最不愿意做的事。
"奇怪,我怎么忽然觉得,你很适合我这间屋子?"
主人终于回屋,低沉有力的嗓音从屋外传进来。
慌忙藏起手上的人皮面具,珍珠迅速替包袱重新打上死结。
男人已经跨进屋,他炯亮的双眼直视她,英俊的脸孔凝着一抹诡谲的笑容。
"贝勒爷说笑了,民女出身卑贱,同这屋子大大不相配。"很快的回复冷静,珍珠惯以冷淡的笑脸回应。
瞪住那张过于无害的俊脸,她暗想他安置自己住进主屋的目的。
允堂忽然大笑起来。"就冲着这句话,你比任何女子都配!"
这话,让珍珠的笑容僵在脸上。
"怎么?舌头教猫儿吞去,答不上话了?"他揶揄,慢条斯理地走近她身边,嘶哑地命道:"月兑衣裳,今夜陪寝。"
周遭的气息瞬间充满了压迫感……
然后,她掉头就走。
男人突然出手抓住她纤细的右臂,阴沉的语调挟了一股潜藏的怒意——
"你太恣意了!"
"贝勒爷不觉得自个儿才是那恣意的人?"她迅速回敬,尽避手臂上已经教他捏出了青紫,仍然没有丝毫惧意。
"好得很!"他冷笑,咬着牙从齿缝间进出话:"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解释自己的无礼。"他阴沉地道,粗鲁地把顽抗的弱质女子扯到眼前。
"随意让一名不明身份的女子这么接近您,不会太过冒险了?"冒着被捏死的危险,珍珠第二回不怕死地提醒他。
"那么,你的身分是什么?"他面无表情地咧开嘴,反问她。
"卖唱女。"
瞬间沉下脸,这一刻,允堂当真失控的想把她捏死。
粗鲁地把柔软的女性胴体压到自己身上,他英俊的脸孔迫逼近神色自若的女子,眯起眼嗄声质问:"怎么我觉得,你从没拿我当主子看?"
"贝勒爷若不是主子,就不能对民女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了。"直视着他,她不怕死地提醒。
他不怒反笑,阴鸷的俊脸却没有丝毫笑意。"你很喜欢逞口舌之能?"
"贝勒爷有话问,民女回答而已。"
她不冷不热的态度,又惹毛了他。
加诸于她腕上的手劲又失控的重了许多,让人窒息的低迷气氛充斥在两人之间……
"那么,我就做个真正的主子!"他撂话。
没给她时间思考话里的涵义,他突然以接近野蛮的手劲,拉扯珍珠纤细的手骨——
"啊……"
突来的剧痛让珍珠情不自禁叫出声。咬着下唇,她抬眼望着面无表情的男人。
"痛?痛就求我!"
她没出声,低垂下了眼,清澈的眸子甚至拒绝直视他。
允堂的怒气已经超越了理智——
"该死……"
他咬着牙粗嗄的诅咒,突然扬手扯掉她襟前的盘扣。
"还不作声?"他冷笑,拳头一紧扯月兑她胸前那一小块亵布。
"呼……"
她的喘息交杂着男人喷出的热气……
前晚浑沌、暧昧的情景又回到珍珠迫切想忘的记忆里。
原来那景象历历在目,她竟然那么深刻的,把那一夜镌进自个儿的脑海里了?
珍珠咬着唇,跟初夜一样,不许自己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