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儿,听说那盐商林大爷家有个千金小姐,今年刚满十六岁,是咱们金华城里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儿,娘找个好日子请媒婆到林府去替你提亲好不好?”
慕容靖一面逗弄着笼子里的鸟儿,一面漫不经心地回道:“什么林府的千金小姐?她长得有醉仙楼里的芙蓉美吗?”
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满脑子都是青楼里的姑娘,江翠红狠狠地拧着儿子的耳朵,骂道:“你争气一点好不好?再这样玩乐下去,这慕容家的财产迟早要落到你大哥手里,娘这几年来的心血岂不都白费了?”
慕容靖挥开母亲的手,冷哼道:“妳以为我没努力过?可爹的心里就只有大哥一个人,不管我怎么做他都不满意,这能怪我吗?”
闻言,江翠红微瞇着眼,语气阴冷地道:“你大哥那个人阴阳怪气的,说不定就是他在后头搞的鬼……哼!他娘都斗不过我了,我就不信我没本事把他弄走!”
“人家都说最毒妇人心哪!看来这句话一点都没错。”慕容靖在一旁凉凉地调侃道。
“你说这是什么话?娘的所做所为,不都是为了你好?”江翠红用手指狠狠地在儿子的额头戳几下。
“娘,您轻一点行不行?”慕容靖抚额抱怨着。
“你满脑子都是醉仙楼里的妓女,娘不多戳个几下,你岂会清醒一点?”江翠红瞪儿子一眼。
“娘……”慕容靖亲昵地搂着娘亲的腰,迹近撒娇地道:“那芙蓉姑娘真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您就答应让孩儿赎她回来当妾好不好?”
“不行!”江翠红斩钉截铁道:“在你娶正室之前,娘绝不允许你纳妾,更何况是那种不三不四的妓女。”
“娘!孩儿就是喜欢那个芙蓉姑娘,要是让别人捷足先登,我会遗憾终生的。”那些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一个比一个来得别扭,哪及得上芙蓉姑娘自然流露的万种风情。
见儿子这么“不长进”,江翠红咬牙切齿道:“林府这门亲事娘已经决定了,你最近给我安份一点,别老是往酒楼跑,娘过几天就请媒人去林府提亲。只要林府千金娶进门后,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娘也管不着你!”
“娘……”慕容靖哀叫着。
“别再娘了!你若想要拥有一生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照娘的意思去做就对了!”
“叩叩叩”!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江翠红走过去开门,看见外头站着的人时,她的脸色登时就变了。
“你来做什么?”她的语气中略带着几分的防备。
“我有话问靖儿。”慕容烨面无表情地道。
“有话就快说,我们这儿可不是你这位娇贵的太少爷能来的地方。”江翠红冷嘲热讽地。
慕容烨走到慕容靖面前,冷冷地看着他问:“现在当着大姨娘的面,你把赌场那三千两的赌债说清楚!”
来此之前,他已经去问过赌场的庄家,确定慕容靖就是在钱庄丢钱那天去还债的,不多不少,就刚好三千两,这能说是巧合吗?
慕容靖一向对这位大哥有几分畏惧,如今又见他直接来逼问那三千两银子的事,他早就吓得双腿发软,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怎么?你不敢承认是吧?”慕容烨双眸微瞇,往前再逼近一步。
江翠红是个聪明人,也知道自己的儿子好赌,如今听慕容烨这样的口气,再看儿子的表情,她大略已经猜着九分了。
可不管她再怎么生气,毕竟是自己生的孩子,若儿子就这样当着慕容哗的面前招认了,他们母子俩以后在府里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所以,此时此刻,她也只能昧着良心帮儿子月兑罪了。
“烨儿,你该不会是想要借机诬陷靖儿吧?”江翠红冷哼了一声,继续说:“赌场里的三千两银子是我帮他还的,为娘的拿自己的私房钱给儿子还赌债,并不为过吧?”
闻言,慕容靖如获大赦般,赶紧点头道:“是呀!是呀!那笔赌债是娘帮我还的,大哥还有什么疑问吗?”
慕容烨缓缓地走到江翠红面前,双眸进出凌厉的光芒,痛心地问:“大姨娘,您认为这样纵容自己的儿子对吗?”
“哟!你算老几呀?”江翠红尖声地嘲讽道:“我要怎么管孩子那是我自己的事,何时轮到你来教训我了?”
“妳敢模着自己的良心说那三千两银子真的是您私下拿出来的吗?”天下间竟然有这样是非不明的母亲,慕容烨感到心寒。
“为什么不敢?”她今天就算是跟老天爷借胆,也要袒护自己的儿子到底。
“我现在可是慕容府里的当家主母,不过是区区三千两银子我还拿不出来吗?”
不料,就在这时,“轰”地一声,阴郁了大半日的天空突然霹下一道响雷,当场把江翠红震得傻眼。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片刻之后……
“哈哈哈……”慕容烨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罢了!罢了!这世间的一切若要认真计较起来:心永远都不会平的,所有的恩恩怨怨就交由老天爷去定夺吧,他不想再去追究了!
“大姨娘,您绝对要相信,老天是有眼的!”说完,他便笑着离去了。
确定慕容烨已经走远,江翠红才回过神,气急败坏地拧着儿子的耳朵,咬牙切齿骂道:“你倒是说说看,那三千两银子是哪儿来了?”
“娘!您快……快放手啊!”慕容靖痛得哀哀叫。
“你说呀!不说清楚,老娘就不放手!”这死孩子,居然给她捅下这么大一个楼子,老爷要是认真追问起来,她要怎么收拾残局?
“好好……我说,我说就是了!”娘怎么下得了这么重的手,他的耳朵都快被扯下来了。
“疯婆子!疯婆子!疯婆子……”
街道上六个大小不一的男孩,沿路捡拾地上的小石子,追打着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妇人;妇人一边跑一边哀叫着,那几个孩子似乎感到好玩极了,所以,就丢得更起劲了。
“不要丢我娘!我不许你们丢我娘!”一个大约八岁大的男孩随后追过来,很快地便冲到前头去,替妇人挡石子。
“傻子!傻子!疯婆子生的傻儿子!I那几个孩子见状,非但没有停止,还一面取笑,一面拿石子丢他。
“我不是傻子,我不是傻子!”他最恨人家说他傻子,于是,他就怒气冲冲奔上前,和那几个孩子当街扭打了起来。
他一个人的力气当然抵不过那六个孩子,一下子就被打倒在地,那几个孩子还不放过他,继续在他身上拳打脚踢。
“打死你!打死你!你这个傻子……”
“放开他!放开他!”妇人冲了过来,将那几个围在儿子身旁的男孩一个个推开,最后抱起全身都是瘀伤的儿子,哇啦哇啦地哭了起来。
“呜……小柱子,娘疼你,你不要死!不要死啊!”
“娘,小柱子不会死,小柱子要照顾娘。”小男孩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
“疯子!傻子!”几个孩子又拿石子朝他们丢过来,“疯子、傻子”叫得好不开怀,妇人只能将儿子护在怀里,任那石块一个接一个落在自己身上……
小男欲挣月兑母亲的怀抱去阻止那些孩子们的攻击,无奈母亲的双臂像铁铸似的,他怎么扳都扳不开,只能一遍又一遍无助地叫着:
“你们不要打我娘!不要打我娘!”
突然间,一阵跶跶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很快地就在路旁停了下来,那几个孩子丢得正起劲,根本没注意到一个高大的男人正朝他们走过来,嘴里仍不停地喊叫着:“疯子!傻子!”
疯子!傻子!疯子!傻子……这几个字反复不停地撞击在慕容烨的耳膜上,敲打在他的心坎上,他只觉得一阵又一阵的刺痛向他袭来,一股忍无可忍的怒气瞬间自他的心头爆开,紧接着他便狂吼了一声:
“你们全都给我住手!”
那几个孩子被他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全都愣住了,片刻之后,他们才见鬼似的尖叫一声,接着就很有默契地一起朝街道的远方狂奔而去,一下子就逃得无影无踪厂。
那妇人似乎也被他吓住了,一双大眼儿怔怔地看着他;她那双眼看起来是那地明亮、澄澈,却又无助得像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慕容烨在她面前蹲了下来,用一双充满爱怜的眼光看着她,温柔地问:“妳还好吧?”
熬人没回答,倒是小男孩很快地便从母亲的怀抱里钻了出来,“咚”地一声,在他面前跪了下去,磕了一个响头,感激地道:“叔叔,谢谢你!”
“不要这样!”慕容哗将他拉了起来,皱着眉头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几个孩子为什么要拿石头丢你们?”
“他们都说我娘是疯婆子,所以,每次见到我娘就拿石头丢她……”小男孩说着便忍不住哭了起来。
闻言,慕容烨一颗心就像被鞭子狠狠地抽了一下似的,疼痛不已,可他还是轻轻地拍拍男孩的头,柔声地安抚道:“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快带娘回去吧!”
小男孩摇摇头,神色黯然地道:“爹会打娘,娘不敢回家。”
“你爹为什么要打她?”慕容烨的眉头皱得好紧。
小男孩哭道:“爹说娘只会吃饭,不会做事,还一天到晚在外面惹麻烦,所以,爹就用棍子把娘赶出来……”
沉默了半晌后,慕容烨才又开口问:“不能回家,你们要去哪儿?”
“我带娘去找纪姐姐,她一定会收留我们的。”小男孩的语气十分笃定。
“纪姐姐?是开酒馆的那位纪姐姐吗?”他立即联想到是纪暖暖,这小镇上大概也只有她会这么“好管闲事”吧?
“嗯!”小男孩点点头,道:“每次娘被爹赶出来,娘就会去找纪姐姐,等过几天爹的气消了,就会来接娘回家了。”
“那好,叔叔也要去找纪姐姐,咱们就一起走吧。”慕容烨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男孩的手,男孩则牵着母亲的手,三人一起往前方不远处的纪家酒馆走去。
“小柱子,你怎会弄成这样?”纪暖暖一看到小柱子脸上和手臂上的瘀伤,她心疼地抓住他的手,担忧地问。
“小黑他们几个人又拿石子丢娘,我气不过,就和他们打了起来!”小柱子老实招来。
“那几个臭小孩,下次让我见着了,非打他们一顿不可!”纪暖暖咬牙切齿道。
“纪姐姐……”小柱子吶吶地道:“爹又把娘赶出来了……我们可不可以……在这儿住几天?”
“财叔也真是的,一天到晚只会借故找财婶出气。”纪暖暖叹道。
这镇上的每个人都知道财叔是个跛脚子,因娶不到妻子,他娘就找了个傻子给他配成对,两人很快地就生下小柱于。
可自从财叔娶了一个傻子当老婆后,就常常被人家有意无意地讥笑,因此,财叔只要心情不爽就会藉酒浇愁,每次喝醉酒就会找财婶的麻烦。
纪暖暖收留了财婶几次后,就决心不再卖酒给财叔,可就算她不愿卖酒给他,财叔还是有办法从别处买到酒,所以,财婶还是经常被赶出家门。
“小柱子,你直接带娘去天乐园找周大娘,顺便请她帮你上点药膏。”纪暖暖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可怜的孩子,竟然被打成这样!”
“谢谢纪姐姐!”人家都说纪姐姐是安康镇里的一尊活菩萨,对于这样的传说,小柱子是深信不疑的,他认为只要有纪姐姐在,他们母子俩就永远不必担心会无家可归。
小柱子离开后,纪暖暖这才发现还有一位“贵客”上门来了,她马上露出惯有的招牌笑容,歉然地道:“对不起!让慕容公子久等了!”
不料……
“给我一坛桂泉酒!”说完,慕容烨便沉着一张脸,直接往楼上包厢走去。
纪暖暖怔怔地望着他英挺的背影,心想,这位慕容公子还真是个怪胎,第一次见到面时,看起来就像一个脾气好好的贵公子;可之后每见他一次,她就愈感到他是个令人难以捉模的男子。
现在,他又不知是哪里不对劲了,除了一张脸冰冷得吓人之外,还说要一坛桂泉酒,她有没有听错呀?
可不管怎么样,纪暖暖还是老老实实地到酒窖里取了一坛桂泉酒出来,还自作主张帮他送上几道小菜。
他要喝一坛桂泉酒哩!不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怎么行?
会醉死人的!
“慕容公子请慢用。”她看着那坛桂泉酒,心里暗自祈祷他的酒量可以好到不喝醉才是。
慕容烨终于抬起头看她一眼,不知怎么地,就这么不经意地一眼,她那张漂亮的脸蛋彷佛有什么神奇的力量似的,他刚刚还溢满胸怀的伤痛居然就这样退去了大半。
他就这样怔怔地望着她,彷佛藉由这样的凝视,他就可以将自己心中所有的不愉快全都抚平了似的。
纪暖暖被他看得手足无措,甚至还有点心慌意乱,她不得不开口说些话来缓和一下这样尴尬的气氛:
“呃……慕容公子,您今天应该……不需要我陪酒吧?”她话才说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老天!她问这是什么问题呀?
慕容烨终于微微地笑了起来,他不得不承认,这姑娘确实有让人顿时感到心情愉快的本事。
“如果妳不忙的话,就坐下来陪我喝几杯吧。”他的语气变得十分温柔。
这下换纪暖暖一脸不解地瞪着他看,怎么前一刻还冷着一张脸的人,现在却又亲切得像一抹温煦的阳光,这公子变脸的功夫真是了得。
佩服!佩服!
冲着他现在的好心情,她就勉强再当一次陪酒的姑娘吧!
于是,纪暖暖随后在他面前坐了下来,替他斟了一杯酒,看着他豪爽地一口饮尽,虽然对自己精心酿造的桂泉酒被拿来豪饮感到有点可惜,可他刚刚举起酒杯仰头饮下的模样看起来真是潇洒极了,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激赏的笑容。
习惯性地对着空着的酒杯再斟上一杯酒,然后单手撑住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张赏心悦目的脸,她感觉自己好象刚喝了一大杯酒似的,有点醺醺然的……
直到这一刻,慕容烨才真正明白,自己在安康镇寻找到的不是一家专卖佳酿的酒馆,而是一个可以让他暂时忘掉一切不愉快的避风港。
纪暖暖率真、爽朗的个性,以及她双颊上那对深深的笑窝,和桂泉酒一样都让他深深地着迷。
一个男人梦寐以求的醇酒和佳人,这儿全都具足了,教他如何不流连忘返?
他就这样一杯接着一杯,豪气地畅饮着这充满浓浓思念味的桂泉酒,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慕容公子,您还行吗?”纪暖暖望着他那双渐渐迷蒙的眸子,她就知道他已经醉了。
“没问题,我是喝酒长大的,这点酒还醉不倒我……”他硬撑着不想让纪暖暖看出他其实已经醉得有点恍惚。
其实,他只是个善于品酒的人,却不一定有好的酒量,所以,他怎禁得起这样毫无节制地畅饮?
“你等我一下,我再去帮你切几盘小菜上来。”从他闷声不响地猛灌酒的模样看来,纪暖暖大略就猜想到这男人肯定有心事,想要藉酒浇愁。
她记得他曾经说过,他娘和她一样都是用琴声来酿酒,他第一次喝她所酿造的桂泉酒便喝出那种与众不同的味道来,可见他对母亲所酿的酒一定有某种程度以上的钟爱。
现在呢?他娘还酿酒吗?
为何每次看他喝桂泉酒时,都像在缅怀什么似的……
而且,她一直不明白他为何愿意花三百两的银子买下十坛的桂泉酒,却宁可寄放在这儿,不想拿回去好好地收藏着?
也许……他来这儿,只是在逃避什么吧?
纪暖暖就这样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走到厨房,请大娘再帮他准备几道小菜,顺便泡一壶醒酒茶……她可不希望这位俊鲍子真的醉昏在自己的店里。
但是……她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当她端着那壶茶和小菜回到包厢时,只见慕容烨早已经醉倒在桌子上,一时之问,她就这样怔怔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