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昼夜,天空中无数光纤和电讯在空气中来回穿梭,千丝万缕地交织起不同的人和不同的事件,有多少段隐约暧昧的情意在天空中相遇,激起火花,或者消失,就像徐志摩的那首诗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交会时互放的光亮……尤其在网际网络极发达的现在,有太多人与人如同相逢在黑夜的海上,借由按键打出属于自己的光芒,向对方频频发射出记号,或擦身而过,或缠绵不休。无论如何,网络上牵起了多少情丝,又斩断了多少的情意,至今……还无人可以计量得出。
纪若勤抱着马克杯,里面装盛的是她最喜欢的曼特宁。
又香又浓,带着微微的苦涩……就像单身女子的生活:有点充实、有点空虚、有点自在又有点苦恼。
青春岁月就像彩缎织锦,绣在上头,身着五彩宫装,享受着华丽袍子和美酒,只是有一天,织锦会慢慢褪色……青春褪去颜色的速度是很快的,或许一晃眼,就剩下一个孤伶伶的身影继续僵持在旧色时光里。
她也渴望有一天,会有个面目清俊的男儿伸出他的手来,将她自锦缎上带下,进入他的世界。
“我的春天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来?”每天这样自曲自在的生活很不错,但是她也好希望有个肩膀可以靠着说说话。
寒冷的黑夜里,有具温暖的身躯贴近取暖,总好过孤孤单单抱着热咖啡吧!
她叹了一口气。
虽然此刻她什么都没有,至少还有咖啡可以安慰一下寂寞的心灵。
“我一定是爱情电影看太多了,什么BJ单身日记、二见钟情、爱情叩应……”她长长吁了一口气。
聊天聊天!她现在迫切地需要跟某个人讲讲话,好驱走这可怕的寂静。
她打开了计算机,在静待计算机开机的时候,趁空又啜饮了两口咖啡。
这是她一整天最期待……呃,应该说是她可以彻底放松自己,不觉孤单的时刻。
若勤放入了她最喜欢的“新娘百分百”电影原声带,让浪漫又纯真的美妙音乐回荡在脑海耳际。
她快意地哼着歌儿,先搜寻了今天有什么新闻事件,在看过休闲和娱乐的版面后,她忍不住又绕到了笑话区看看。
看,她的人生真够无聊的。很多人说能够在网络上走南闯北三天三夜,但是她除了和朋友聊聊天之外,计算机对于她的作用就是打打报告和看看娱乐新闻。
“来看看今天有哪些朋友上线……”好不容易完成了一个企划案,刚好有时间聊聊天。
大头、小芳、卡布基诺都不在,连她的好朋友敏君也不在……真是的,难道今天大家都有其它的活动了吗?
“看来我得换个方法,把时间用在写单身日记上,这样死了以后还可以发表,书名就叫『无聊女人的单身呓语』。”
炳哈!
话虽如此,她的手还是自有意识的挪移着鼠标,阅过荧幕上一个又一个的聊天室,打发时间。
突然间,她的眼睛瞄到一个特别的聊天室,叫作“梦话室”。
咦?
她情不自禁地进入这个只有一个人的聊天室,打下她的昵称——“嗨,晚安,我是拇指姑娘。”
这个昵称起源于她娇小的身材——她老是被称作童话故事里那个只有拇指大小的小女孩。
画面闲置了很久没有反应,她还以为那个叫尼克的家伙已经睡着了。
就在若勤想要退出聊天室的那一剎那,荧幕上出现了响应。
“你好。”
“我以为你睡着了。”
“对不起,处理一些事,刚才才看见你进来。”
对方的字打得很快,“我没料到会有人进来。”
“对自己这么没自信?现在是深夜,总会有几个人想进来说说梦话的。”
“深夜?”
“是啊!”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打了个微笑给她。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她忍不住好奇。
“请。”
“为什么叫作梦话室?”
“就像你说的,我今天也想说说梦话。有些话在白天不能说的,晚上通称为梦话。”
他字里行间有一丝沧桑。
不知怎的,她心底有一丝奇异的温柔掠过。
她突然好想逗他开心。
“没错。但是照你的话推断下去,深夜应该就是说鬼话的时候了。恐怖喔!恐怖封了极点喔……”她学着司马中原爷爷的口头禅。
对方一怔。
“说不定我真是个鬼呢!”
“那也好。你们地府好吗?是不是真装了电梯好方便出入十八层地狱?”
对方也有一丝好笑,文字迅速出现荧幕。
“没错,但是电梯所到的搂层只进不出,外面有自动贩卖机专卖泡面,以防进去之后没消夜吃,这点需特别注意。”
她忍不住笑到前俯后仰,差点按错了键。
“这么熟悉?你一定是福利社的杜长。”
“是,我专门补充泡面数量,以防遭饥饿的客户投诉。”
“你好好笑喔……”
她笑到差点扎手扎脚的打翻了一旁的马克杯。
“多谢夸奖。”
他彬彬有礼地致谢。
她擦去眼角笑出来的泪,吸了口气,忙不迭在键盘上敲下“好久没有遇到这么幽默的人了。”
“彼此彼此。”
“你这么晚还不睡,在工作吗?”
“看几份东西。”
“这么忙?”
“要照顾自己啊!网络虽好,总是虚幻大于真实,而自己的身体却是最最真实的。”
她本能地输入了关怀的语气。
对方好似有一丝震愕,也或许刚好在忙什么,因为荧幕停滞了近乎一分钟,他的回应才出现。
“谢谢你,我会注意身体的。”
“对了,你有Yahoo!Messenger,要不要做我Messenger的朋友?”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平时她不会这么冲动就将网友加入自己的朋友的。
不知道为什么……算了,要在网络上遇见一个真正聊得来的人还真不简单,难得呀!
对方有一丝丝迟疑,彷佛在慎重评估——“你确定?”
“千真万确。除非你不想跟个陌生人做朋友。”
“……不是这样的。”
“那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好。”
很快的,她按下了荧幕上一个选项,询问对方是否愿意加入她的朋友。
他倒是很快有了肯定的回应。
于是乎,她看见自己MessenSer的朋友栏里出现了“尼克”的英文字母。
“这样以后我们要联络就方便多了。”
“你愿意跟我继续联络下去?”
“那当然。”
“……谢谢。”
他好像有一丝困惑,似乎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她会这般热切。
“你的回答都好简单,若有似无、似真似假。难道你是奉『网络无真情』为圭臬的人?”
“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
“话是没错,但是你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你是谁,说起话来百无禁忌。这也是我最喜欢网际网络的一点,只要曾经拥有,不用天长地久。”
“你在提议与我一夜吗?”
他很严肃困惑的问。
她脸倏然一红,觉得这句话有种戏谑的意味……但是无论如何,她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误会成这样!
她觉得双颊都滚烫了起来。
“老天,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唉,我是指现在的交谈是真的,过后你我依旧是陌生人……我才不是要约你一夜,你误会了!”
“你不必气急败坏的解释,我是说笑的。”
“我才没有气急败坏的解释,我……咳,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就好。”
“你太容易激动了,这不是一种好习惯。”
他冷静、毫不修饰地指出。
若勤心脏咚的一声,心头有点不是滋味——他真无礼。
她以为……他至少对她是友善的,有一丝丝亲切的好感……可是他利落断然的评语却射了她一记冷箭。
她彷佛觉得自己被嫌恶了,而那种感觉出乎意料的让人不舒服。
“谢谢你的『指教』。”
可惜他看不见她的咬牙切齿,否则背脊铁定阵阵发凉。
“容易被激怒更不是种好习惯。”
他怎么知道她被激怒了?
“谢天谢地你不是我老板,否则我早死无葬身之地。”
才第一次接触就被他批评,若勤真不知道是自己应该检讨了,还是对方实在太有自信。
这个人一定是个自以为是的老油条公务员,平时上班千方百计挑剔小老百姓,晚上上网来继续欺骗世人!
不知怎的,若勤突然觉得很不爽。
“呵,你太容易曲解别人的好意。”
耙情他还认为他只是在教导她做人的道理?她讨厌被猜透的感觉!
“也许。只是尼克半仙,你忘了讲一句——我是个没有风度的女人。”
打完了这行字,她孩子气的迅速注销Messenger,然后迅速的断线,再飞快地揿掉了计算机的电源。
直到计算机主机的轻嗡声缓缓消失静止,黑夜中只有小小闹钟滴答滴答走动的微弱声响,若勤才猛然惊觉到自己的幼稚行为。
天啊,她在做什么?
她忍不住失笑。不过就是一两句对话而已,她为什么反应会这么激烈呢?明天……明天得跟他说声对不起才好。
如果他明天还有出现的话。
若勤把未喝完的曼特宁连着马克杯冰进了冰箱,打算明天早上回收做冰咖啡来喝。
等她刷完牙,舒舒服服地拍着软不隆咚的枕头沉沉靠入的时候,在睡意迷蒙间,她突然想到——她还没有问他,今晚原本想说什么样的梦话……***
崭新的一天。
棒着黑框眼镜,若勤瞪着镜前自己这头乌黑蓬松的天然卷发——这颗爆炸狮子头是谁的啊?
她的天然卷发已经够教人头痛了,而每当她早上初初睡醒,要看镜子的那一剎那,总还是得先对自己做一番心理建设。
噢,她心痛到快说不出话来了……若勤沮丧地抓起梳子来胡乱梳着,早在八百年前就已经放弃了这头乱发。除非是统统剪光光,否则五十公分的米粉和二十公分的米粉是不会有什么差别的。
她很奋力地把头发梳开来,两手以几近抽筋的张牙舞爪方式,慢慢把长及背部的卷发编成一条长辫子。虽然还是会有一两绺不乖的发丝溜出来,但是她乖乖缚好的头发已经不会挡住她的小脸了。
呼!清爽多了。
她吁了一口气,哼着歌轻松地走出浴室。
得以顺利制伏乱发,通常她这一天的心情都会很好,而且会很顺。
若勤叼着一块烤得恰当金黄的士司,打开冰箱取出冰咖啡。
烤土司配冰咖啡是她最喜欢的早餐,只可惜她的胃总是不捧场,三次里总有两次要抗议。
所以她学乖了,先把土司吃掉一半垫垫底,然后再慢慢配咖啡吃。
早晨的阳光透过明净的窗户,毫无保留地照射进这间结合卧室、客厅、餐厅、卫浴设备的套房。
她很喜欢这间足足有六坪大的套房。虽然每个月要缴租金的时候,她的心脏总会免不了地抽搐一下,但平心而论,在台北市能以一万八的价钱租到这样设备齐全又舒适的套房,已经是太划算了。
再加上她的手艺不错,小厨房可以让她自己做饭,倒也省了不少吃外食的困扰。
她目前在一家很有名的外商公司上班,虽然只是企划室里的小小职员,但是薪水也还不错,维持她基本的生活开销之余,还能让她存一点点钱。
她住在中部的阿爸阿母想破头了也想不出,她为什么不乖乖待在乌日务农的家中,跟隔壁田侨仔的儿子“成亲”——老天爷,她阿爸真是这么说的——就算了,而要跑到台北这个繁华都市来给人骗……在他们单纯的认知中,台北是花花世界,不是乡下小女生可以应付得了的地方。
但是她一直坚持读完专科后就到台北来发展,为的是给自己一个机会,去看看更开阔的世界。
她不要读完书后就乖乖嫁给父母安排的对象。就算要嫁,她也要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
“我不会放弃的!”若勤把喝完的马克杯一放,很有气魄地叫道。
就在这时,她的肠胃却开始叽哩咕噜,不安分的翻滚起来……“唉哟喂呀!”她连忙冲进浴室。
呜呜呜,看来在征服男人之前,她要先征服自己喝冰咖啡就拉肚子的体质呀!
***
霍亚是一间有名的美商公司,总公司在纽约曼哈顿,台北分公司的总经理向来都是由美国那头的董事大佬们派任过来的,而每回派过来的总经理都是厉害人物,而且总是顶着美国哈佛企管博士学位的光环,到最后大家索性都称历届总经理为哈佛帮。
不过哈佛帮就是哈佛帮,台北分公司的业务持续成长茁壮,都得归功于每一任总经理的英明领导。
所以霍亚才能每年福利诱人,而且年终奖金一年比一年丰厚。
若勤在霍亚待了一年又三个月,就已经有在这家公司待到老死的准备了。
倒也不是她不懂得上进,而是霍亚本身就已经是众多精英挤破了头想进来的优秀公司。她虽然只是个低职员工,但是能进来就是个莫大的幸运了。
老实说,她的愿望和野心一点也不大,也自认没有那个能力成为女强人,能够在一家公司安安稳稳的尽本分,对她来讲就很心满意足了。
不过她的好朋友敏君就不一样了。一样是一年三个月前进人公司的,敏君现在已经是龙头经理的专属秘书了。
真是太厉害了。
她除了瞠目结舌衷心鼓掌外,更觉得与有荣焉。
“黎敏君是我同学耶!”
可是每当她这么说的时候,同事都会笑她神经过度粗韧。
“你同学爬得这么快这么高,你不自我检讨一下,为什么同期进来的,你偏偏还在这边?昆?”同事甲没好气地拍了一下她的头。
“嗯……”若勤望着进公司三年了,还是跟她同阶层的甲同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甲同事还浑然不觉自己毫无说服力,雄赳赳气昂昂地道:“你太没骨气了!难道你想一辈子都在企划室里当小职员吗?”
“呃……”她是觉得没什么不好啦!不过看到甲同事严肃的表情,她死也不敢把这句话给说出来。“呃,嗯,是这样啊!”
“我们不能每次都输给秘书室!每年风头都给他们出完了,我们企划室连一点点讲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连每回吃春酒抽奖,大奖也都被他们抽走,我们只有电饭锅、热水瓶的份……”同事乙也凑过来,气唬唬地道。
“呃……”若勤小小声地说:“电饭锅也不错……”
她去年抽中的日式小电饭锅很好用耶,到现在还能煮出一镬香喷喷的饭。
不过这个她现在也不太敢提起。
“你太不争气了!什么叫电饭锅也不错?他们就抽中美西来回机票,IBM最新笔记型计算机,奖金十万元……真是太过分了!”
“嗯,我想也是。”
毕竟那个美西豪华游是大家最流口水的奖项,最后却也奖落秘书室,这种不平衡的心情是免不了的啦!
“所以明年的春酒我们一定要努力拿下大奖!”同事乙挥舞着拳头。
“这跟那个有什么关系?”若勤不解。
话题怎么扯到这里来了?他们原本是在讨论这一期新升职的名单吧?
“若勤,你一点都不像我们企划室的人。你是不是秘书室派来卧底的呀?有点骨气好不好?我们要把目标订远大一点,就是今年的抽奖一定不能输给秘书室!”
“大家言重了。”她脖子一缩。
“怎么不严重?”同事乙认真地道:“你跟秘书室的黎敏君这么熟,那你负责去问,为什么他们每年都能够抽中大奖?是不是有什么密诀还是内幕消息?”
咦?
若勤指着自己的鼻尖,“为什么是我去问?”
“谁让你跟秘书室的人来往甚密?”
“可是我也只认识敏君啊!”
“所以这个任务舍你其谁?”同事甲怂恿道:“你明年喝春酒时想不想赢得大奖?”
“可是我……”
“大奖是欧洲豪华二十日游喔!”同事乙等于拿肥肉在她面前晃呀晃。
若勤吸了一口气,眼睛都直了,“欧洲……豪华二十日游?真的假的?”
“而且还可以请公假喔!”同事甲心痒痒,“而且一人中奖两人同行。”
“骗人!”她噎了一下。
“我才没骗你。这个消息千真万确,绝对可靠。”
“可是……可是……”
“你想想看,全公司上下有二百多个人,要抽中这大奖的机率实在太小了,尤其对手又是超级幸运的秘书室……总之不打探到他们的中奖密技,咱们企划室一辈子都别想翻身了。”
“就是说就是说。”其它的同事也围了过来。
中大奖这个念头太诱人了,凡是这问办公室有长耳朵的都忍不住凑了近来。
若勤突然觉得四周的空气变得好稀薄,压力也变得……好沉重。
她傻傻地望着众人锐利期待的眸光,冷汗涔涔。“这个嘛……”
“没有什么这个那个,今天你就去打听,假如没有打听到的话,你明天就不要来了。”讲话最尖锐的丙同事的纤纤秀指几乎戳中她的脑门。
“我……”她忍不住躲了躲,“我尽力而为。
虽然她是不觉得抽中大奖有这么严重啦,但是他们的气势倒是挺恐怖的,她很害怕当下如果没有答应的话,立刻就会被口水淹死。
同事们倒是因为她的答应而欢呼起来,好像大奖已经落入企划室的怀抱中似的。
若勤的背悄悄地变驼了。
呼!压力太大太大了。
“喂,中午休息时间结束,你们准备上班没?”企划部的经理出来骂人了。
同事们像蟑螂见到灯光乍现般哗然散去,留下抱着只吃了一口便当的若勤,无辜地对上了经理的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