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弥芽终于承受不住整夜的欢爱而沉沉睡去了。
元达搂着她柔软清香的身子,炯炯然的深邃眼眸在半昏半明的晓色中透着一丝诡谲幽暗。
计画成功,就剩下最后一个步骤要做……
他心口莫名地掠过一阵悸痛,像是被火烫的鞭子抽过一般。
先让她好好睡一下,等她睡醒以后再说吧。
他眷恋不舍地将她搂得更贴近自己,知道待她醒来后,他就再也不允许自己这么做了。
弥芽睡了长长的、也是毕生最舒服的一个好觉。
她缓缓移动了一子,想要再次偎近元达温暖的胸膛,却发现身畔一空。
她迷蒙地伸手在床上模索着,却发现床畔清冷一空。
“元达!”弥芽迅速惊醒了,她裹着羽绒被坐了起来,随即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没有离开,只是已经穿好衣服站在窗边抽着烟,一缕烟雾袅绕在半空中,随即淡淡褪去消失不见。
真的要这么做吗?他自问。
他不禁冷汗涔涔,犹豫地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试图自强烈混乱痛苦的矛盾中月兑身。
“你没有睡吗?”她关心地问。
“一切都结束了。”他低沉地道。
弥芽心头一惊,浑身僵硬了起来,“什、什么?你刚刚……刚刚说了什么?”
“一切都结束了。”他重复先前的话,声音更冷更硬。
结束?结束?
她被这两个字眼重重敲击得头晕眼花,手脚渐渐冰冷了起来。
他不要她了?为什么?
他们昨夜不是才分享了那么美妙缠绵的吗?
她以为一定是好爱好爱一个人,才有可能会跟对方的,不是吗?
至少,她自己是,也一直以为他是。
他一定是故意在跟她闹着玩的,一定是。
“我们……结束了?你不可能是说真的。”她口干舌燥,试图想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深深的恐惧和慌乱掐住了她的心脏,让她无法喘息。
“你可不可以回过头看看我?”她脆弱地恳求着,“没有办法看见你的脸让我心好慌……”
元达脸色紧绷铁青,额上的冷汗暗暗地渗透出来,手中的香烟已然烫到了手指犹不自觉。
她恐惧慌乱的声音在这一瞬间打乱了他。
他突然……很痛恨自己此刻扮演的角色,很痛恨听到她恐慌受伤的声音。
天使的声音不应该带着泪水。
就在他迷惘的当儿,蓦然脑海浮现雪铃哭泣的那一幕——
……元达,对不起,我还是没有办法……“蔷薇心事”里的小艾说得对,我不能勉强自己和不适合的人在一起,我应该好好地看清楚事情的真相,我应该重新好好的思考和选择……
……我的选择是……元达,我们解除婚约吧……
他像是自恶梦中惊醒过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已然动摇的心在瞬间冷硬起来。
他寒意恻恻地瞇起了眼眸。
“这一切都是个计画。”他缓缓地转过身,在自己意志动摇前冲口而出,英俊的面容上一片冷漠。“要停掉『蔷薇心事』,让妳成为我的特别助理,让妳爱上我,甚至……昨夜,都是一个计画。”
“计画?计……画?”她终于看到他的脸庞了,可是这张脸却教她心痛不已。
因为他脸上充满了轻蔑冷冽无情之色,看着她像是看到世上最不堪、低等、令人作呕的动物。
“对,这一切都是作戏。”他夸张地挑起了浓眉,讽刺道:“我只是没想到妳这么蠢……不,或许该说妳是闷骚、性饥渴,原来平常的道貌岸然全都只是虚伪的表相……告诉我,妳是否是那传说中夜夜画皮的罗剎鬼,待天亮后就会将人皮穿上变身?”
“我、我不是……”弥芽只觉心如刀割,噙着泪水激动恐慌地道:“元达,你怎么了?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你明明、明明知道……”
到最后,她已然语音破碎得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的眼眶像是在燃烧,一股可怕的刺痛潮热侵袭而来,在冷眼看着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时,他的心也痛得像是沦入了地狱遭九重烈火熊熊烙烫炙烤着。
恨是一把两面刀,此刻他手持冷锋挥砍向她,自己的虎口处也划出了深深的血痕。
但是他已经出手了,就再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我比妳还了解妳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截金断玉。“妳是一个自私自利、自以为能扮演上帝、左右每个人的爱情与人生,妳自我封神到完全神智不清,没有良心、没有羞耻、没有自省能力,只会空口说白话,假装妳当神当得压力很大……妳以为简单用『压力』两字就能逃掉一身的罪孽和责任吗?”
他充满恨意的指责犹如月兑弦的劲矢,噗地一声齐根没入她的心口……鲜血飞溅穿胸而透。
她全身的血液瞬间褪得一乾二净,雪般的脸色近乎透明。
弥芽在这一瞬间宁可自己马上死掉,也不敢相信这些刻薄残忍无情的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
“元达,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样骂我?”她气息微弱地开口,好似稍稍用力一点说话,她整个人整颗心就会承受不了悲伤而碎成虀粉。
“因为妳罪有应得。”他冷笑,报复的快感阵阵涌现。“因为我精心计画的戏码终于完美杀青,我最终极的目的终于达成,妳像个傻子一样被我骗得团团转。”
在恶意说着这些痛快狠毒的话之际,元达同时也感受到了一缕撕心裂肺的疼楚渐渐蔓延开来。
懊死,他心痛个鬼?
“我做了什么?你要这样骗我?”她痛喊了出来,泪流满面。“元达,你开玩笑的,对不对?你现在才是在骗我的,对不对?”
因为她不相信,他的吻、他的笑、他的温柔、他的鼓励和安慰……怎么可能统统都是假的?
她不相信,世上怎么可能有人演技会好到这个地步?
元达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瞅着她。
“你一定是在吓我,对不对?”
弥芽颤抖地笑了起来,鼓起最后一丝勇气抓着被子想要下床拥抱他,却被长被绊得整个人摔倒跌坐在地上。
冷硬的黑钢石地板对血肉之躯毫不留情,纵然有被子稍稍阻隔,她的手肘和臀部还是重重地挫疼了。
“啊……”她痛呼一声。
他却依旧神情冰冷漠然地站在那儿,连一丝过来相扶的意思也没有。
弥芽一颗心瞬间凉透了,像是在这一刻才清晰真实地清醒惊觉到——他是认真的。
“元达……你是说真的?”
他冷冰冰地看着她,往日的柔情再不复见。
“为什么?”她不死心,颤抖地再一次问:“为什么?”
“记得妳上次在节目里接到的那通电话吗?”他微微一笑,眼底却毫无笑意。“妳说得对,报应来了。”
她深深战栗了起来,“报、报应?”
“对,报应。”他瞇起眼睛,眼里闪烁着危险光芒。“妳的报应已经来了,但是令我更高兴的是,报应不只来一次。是的,我非常高兴有人和我一样,终于站出来报复妳了。”
他仇恨的眼神和语气好似将她当作十恶不赦的大罪人,似乎她是他毕生最痛恨的大仇人。
弥芽彻底被击垮了……
“我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崩溃了。
“一年八个月前,我的未婚妻打电话到『蔷薇心事』给妳,似乎是因婚前恐惧症而心烦意乱、茫然失措。”元达厌恶愤恨地盯着她,“妳要她跟我解除婚约,妳说既然还未准备好,不应该草草结婚,就算为了爱情,不管对方有多爱妳,或是妳有多爱对方,都一样。”
她呆住了。
老天,不要……
千万不要是因为这个。
可是残酷的事实渐渐从他口中披露出来,她紧紧捂住双耳也不能阻止这个可怕的真柜。
“所以她哭着跑来跟我提解除婚约,然后我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他瞇起眼睛,怒气和恨意在这一刻表露无遗。“她最后告诉我,妳说得对,我和她的个性根本不适合在一起。”
“不——”她骇然痛苦地低喊。
不、不!
“是的,妳就这样轻轻松松三言两语毁掉了我的爱情,还有我的人生。”他语气威胁地低沉了起来,“妳真以为完全不用负起任何责任吗?”
“我……对不起。”她痛楚地闭了闭眼睛,泪水狂奔,再也没有任何理由原谅自己。“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给过的忠告太多了,甚至不记得那一次的事件,雪铃的声音……但是一年八个月前的话却成为漫天阴霾的雷雨冰雹,在这一刻将她震撼痛击得遍体鳞伤,毫无躲避招架之处。
她的爱情破碎,全心全意寄托予灵魂与身体的男人只是个恨她入骨的复仇者,这教她情何以堪?
“对不起?妳以为一句对不起就能够弥补我残破不堪的爱情和人生吗?”他咄咄逼人。
她心痛地哽咽了,颓然地咬紧下唇……唇畔有着咸咸的苦涩味,她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咬破唇瓣,鲜红的血液悄悄渗出。
元达瞥见这一幕,却猛然别过头,不让自己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心软。
“我花了一年多的时间试图别让自己陷入疯狂,一个月前,我无意间收听到妳的节目……说来可笑,我在一个月之前还不知道原来妳就是我旗下事业的一个小小DJ,我竟让复仇延宕了那么久,不过天可怜见,还是让妳自己送上门来了。”
弥芽泪眼凄迷地望着他,完全无话可说。
“当我听见妳自以为是的口吻和蛊惑的声音提醒一个女孩,千万小心她的男朋友只是在利用她时,我告诉自己,是时候开始了……”
于是,新仇旧恨涌上他的心头,在那一瞬间到达了巅峰。
于是,他决意要狠狠地报复惩罚她。
她以粉碎别人的爱情为乐事,他就粉碎她的为报复,看看她是否能够像嘴巴上说的那样,理智地分析爱情,有智能地处理情伤?
她重重地瑟缩了下,绝望地闭上酸疼热烫不堪的眼睛。
弥芽难堪的紧紧环抱着自己……就算是赤身被众人丢以乱石也不会比这一刻看见他眼中强烈的恨意和轻蔑仇视的言语还要受伤、痛苦……
“我要妳尝尝失恋挫败受伤和遭受背叛的痛苦。”元达嘲弄冷漠地道:“小艾,妳现在可有什么金玉良言给自己?”
她悲痛绝望地望着他,“你真的……那么恨我?我们之间难道连一点点真正的感情都没有?”
只要有一点点,就算当作施舍给一个感情的乞丐吧,她只希望在他心底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爱她,一点点的动心与怜惜她的。
吧万别让他们之间那些美好的事统统变成空虚和谎言啊!
“我们之间只有欺骗和谎言。”他冷冷地道,随手捻熄了香烟。“妳可以走了,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从此以后我们谁也不欠谁了。”
“元达,求求你,求你不要这样对我。”她肩头不住地颤抖着,像是快要崩溃支解了。“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求你原谅我,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开月兑和解释,我不值得人同情……但是、但是求求你告诉我,发生在我们之间那样美的事情不全是假的。”
她挣扎艰难地爬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他的腿,声泪俱下痛哭失声。“求你再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我求求你,不要拋下我一个人……”
她不怕被伤害,不怕他的怒火和恨意,只要他允许再给她一些些时间,她保证会弥补他,用尽她一生的力气与爱也要抚乎他的伤口。
因为她爱他呀,不敢想象生命中没有他的日子。
她什么都没有了,也什么都不要了,她就只剩下他,也只要他。
元达眼神矛盾痛楚复杂地瞪着她,轻颤的手掌似乎想要伸过去扶起她,这一剎那的内心挣扎像是纠结了一个世纪——
……元达,对不起,我还是没有办法……
……我的选择是……元达,我们解除婚约吧……
雪铃的声音倏然回荡在他脑际,他猛然一惊,想也不想地狠心将她硬生生拉离自己的腿。
“滚出去,从今以后我不想再见到妳了!”他大吼道。
弥芽彻底崩溃了,伏在地上哀哀痛哭得浑身如抖筛。
原来他说得对,一件事如果美好得不似真的,那大抵是假的。
是的,是她该走的时候了。她还有何脸目继续留在这里?这一切都是她罪有应得。
只是这个报应却也一举击碎了她的灵魂和人生……
她憔悴的脸上泪痕未干,跌跌撞撞挣扎起身,抓过扔在大床上绉乱成了一团的衣裳,上头还有昨夜欢爱过的气息,此刻落在眼底分外椎心刺骨。
“元达……不,卫先生。”她颤抖着穿上衣服,在临走前再度回头凝望了他一眼,心疼如绞。“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这只是一个可怕的误会?我是说,也许……不,我在胡说些什么?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全部都是我的错!”
她说到最后又哽咽了,再也无法说出任何一个字,痛苦羞愧悲伤又满身伤痕地夺门而出。
世界已经在她面前崩塌了。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他永远不会原谅她的。
元达终于完成了最终目的,彻底粉碎伤害她的心和爱情。
但是为什么……他却觉得胸口有种撕裂般的疼痛渐渐在扩大呢?
“该死!”他狠狠地重捶了墙一记,像是恨不得把所有的感觉全部驱出脑海体外。
全部!包括她的香气、她的笑语、她的肌肤碰触起来恍若跌入天堂般的美丽感觉,还有她天使的声音……
全部都赶出他的生命外。
因为他已经得到他要的结果了,不是吗?
弥芽穿著绉巴巴的衣裳,行尸走肉般游荡在天母热闹的大街上。
她的小脸苍白无血色,神智思想飘得好远好远……
有谁会知道,她的第一次,也是最刻骨铭心的爱恋竟然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谎言与计画?
她想起他的诱惑,他的以退为进,他灿若阳光的天真笑容,还有沉静下来时教人心疼的忧郁眼神……
现在谜底全部揭开,她终于得到了她想知道的真相。
但是真相却如此血淋淋地残忍,真相也重重创伤了她,让她失去了他……
“不,应该说我从来就没有拥有过他,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她无力地掩住了脸,心痛得几乎无法喘息。
但是她的感情却是真的,就像钢铸铁打的一样扎实而坚定不移。
就算被他这样严重地欺骗,残酷地设计,深深地伤害了,她却还是一样爱着他,丝毫没有改变。
这真是女人最大的悲哀了——
爱上一个不该爱、也不爱妳的男人,注定是没有未来的。
可是她早已经来不及回头了。
包教她难过的是,她是亲手毁掉他上一段真情痴恋的刽子手,她永远要背负着这个罪名与耻辱,永远无法自这个荆棘架上走下来,她还有何资格说爱他?
“元达……元达……”她痛定思痛,眼泪再度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扑簌簌地滚落。
伫立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天母街头,她却感觉到自己像是孤零零地被放逐到遥远的星球,孤寂冰冷绝望的空气已经快将她吞没。
天字眷村里造型古朴的老房子中,艾国焦急担心地偷偷望着窝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发呆的女儿。
他的小芽好象变了,他也说不上来哪里变,好象变得更有女人味,可是也变得好清寂憔悴沉默……
艾国隐约察觉得出来她最近在谈恋爱,春风般的笑脸每天都对着他绽放,晚上也经常要和“朋友”出去而较晚回家。
他是不介意女儿早早拐一个女婿回来陪陪他啦,但是他心底深处也暗自明白,以女儿天生的霉运,这段感情能够谈得顺顺利利那才有鬼呢。
只是真正见到女儿为情所困、因情所伤,艾国还是好舍不得。
“那个……”他紧张地在衣服上擦了擦大掌,想起要跟女儿谈谈情事,就别扭为难得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
唉,都怪他那老伴走得早,害他在女儿发育过程中,连卫生棉这样的事都害羞到不敢跟女儿讲解,偷偷去拜托眷村里的产婆王大妈过来说,却没想到乖巧早熟的女儿早已经准备好了,说是学校里老师有教,她不会害怕是内出血要死掉的。
这个女儿实在太好太好了,也就因为这样,艾国看到她现在的难过,自己的难过简直比她强烈了千万倍。
冲着这一点,他鼓起了所有的勇气,终于大声问出口。
“小芽,妳……要不要吃馒头配绿豆稀饭?”
呜,艾国,你这个龟孙子!
弥芽抱着双膝,轻轻地抬起头,“我不饿,爸先吃吧。”
“可是、可是没有妳陪着我吃不下。”他吸吸鼻子。
她暗暗叹了一口气,“爸,我没事的,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乖,你先去吃饭。”
“那、那妳要记得吃饭哦。”艾国也没办法了,只能垂头丧气地走回厨房,坐下来对着馒头猛戳发飙,“艾国你个头,你这龟儿子的龟儿子连关心女儿的话都问不出口,你这算什么英雄好汉?你这张老脸皮还有资格拿出去见乡亲父老?”
弥芽依旧动也不动地抱着双膝,黑眼圈与憔悴的脸蛋越发清瘦,除了与父亲对答几句外,其余时间里她不哭不笑不说话,在客厅老沙发上一窝就是一整天。
她也已经三天没有去上班和上课了。
振作又怎样?不振作又怎样?反正她早已经失去了一切……
躲在厨房里对着馒头发脾气、边老泪纵横的艾国在喝掉了半锅绿豆稀饭后,才猛然想起可以讨救兵呀!
他老脸一亮,速速抓起厨房的分机,神秘兮兮地拨了一串号码。
“喂?老甄?我那好银当的电话号码是几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