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沿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到了江南。
悲伤的眼泪从盛夏流到初秋,从嚎啕大哭变成哽咽啜泣。
如果杜小刀以为她会因为受到如此残忍可怕的打击就逃回家乡去嫁人,那他实在太不了解她了。
“呜呜呜……王八蛋,我会要你好看的!”
两个月后,她睁着一双红肿的杏眼自泪海中清醒过来,不哭了,望着窗外一片荷香嫣红雪白景致,如诗如画,她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我要创立一个冬风寨,我要抢尽所有经过你们春风寨的贪官污吏、鱼肉乡民的人渣,我要把你们做善事的功德抢光光,我要你们春风寨的人全因无聊闷到死!”她气愤地挥舞着拳头,咬牙切齿的发誓。
志向好大吧?她真是佩服极了自己。
这种报复负心汉的方法够绝了,也只有她这种聪明绝顶的脑袋才想得到。
“说我粗鲁刁蛮,要我学人家扭扭捏捏、温温柔柔,老娘我偏要以暴力手段行慈善事业,哼,你杜小刀好样的,有本事就一辈子跟在那种软趴趴没个性的女人裙边替她拎鞋吧!”她慷慨激昂地道,“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杏儿说到做到,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在江南找到十名意气相投的姑娘,成立了一个“冬风寨”。
那十位美丽的姑娘原来是江南百花楼、含春院、翠玉轩的十大名妓,在杏儿向她们晓以大义后,决定姊姊妹妹站起来,一同摆月兑臭男人加诸在她们身上的枷锁,为自己活出自由自在快活的一片天。
在杏儿大剌刺地带走十大名妓后,害得江南连续三年销金窟褪色,花街柳巷无光,所有老鸨气得指天画地、哭爹喊娘。
冬风寨正式成立,杏儿变成了大寨主,一边教导她们武功,也一边从她们身上学到如何对付男人的招数。
而冬风寨就靠美女如云,拦劫掳获了大部分会经过春风寨的肥羊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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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咱们业绩掉了不少啊!”实秋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只是纯粹陈述一个事实。
在议事大厅上,一百零九名强盗好汉在历经了两个月的超级寻人任务未果后,全累得精神委靡,有气无力地站在大厅里。
“回禀大寨主,除了咱们这几个月都忙着找人外,距离咱们五十里外新崛起的冬风寨也抢去了不少生意。”负责做“劫富济贫业务规画”的登记第十号大盗战战兢兢地禀告。
“冬风寨?”莫飞持着一本诗经,看了老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插嘴了。“那是什么东西?”
“据说是由一群功夫三脚猫却美丽得不得了的名妓所组成的,不到两个月便到手了十数桩买卖,据说她们根本不用动武,对方为她们的艳光所慑就自动屁颠屁颠地把银子双手奉上。”第三十八号大盗说着说着还有点羡慕呢,不知是羡慕那些美丽名妓还是羡慕那些个肥羊。
“小刀,对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实秋转头望向坐在身边的小刀。
“大哥,你问这个愣小子有什么用?他这几个月因为找不到人就跟个活死人没两样,除了张嘴吃馒头和烧鸡,以及抱着臭掉的蚕豆和干掉的捏面人发呆外,其他的时候就像棵菜一样。”莫飞摇头叹气道。
小刀置若未闻,他憔悴清减又长满落腮胡的脸庞非但英俊不减,反而因为多了颓废落拓的气质,让极北峰上的所有少女倾倒不已。
此刻他还是抱着臭掉的蚕豆和干掉的捏面人在发呆。
“唉,再这样下去怎么行?”莫飞感伤的摇摇头,“正所谓‘月出晈兮,晈人撩兮’……”
“别背书了,现下得先解决眼前的麻烦为是。”实秋瞪了他一眼,虽然他自己也很想拿出藏在袖子里的“大学”出来看。“登记第一二三号马钙先出列。”
“俺在,寨主。”一声威武的声音响起。
“你负责去采探冬风寨的底,打听出她们的寨主是谁,回头禀报。”
“俺遵命!”马钙先乐得快飞起来了。
其他人全用嫉妒的眼光看着马钙先,怎么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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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刀失魂落魄地坐在大树上,抱着蚕豆和捏面人怔怔地靠着树干,神情落寞忧伤极了。
回想着杏儿的一颦一笑,和她相识的点点滴滴,他的眼眶又不禁红了起来。
现在的他,完全不像是春风寨厉害的三寨主了,只是一个单纯为爱所苦、相思成狂的男人。
他跟莫飞学了许多肉麻的诗句,每一句、每一字都牢记在心,就是想要在找到杏儿之后一一向她诉说。
可是杏儿就像安心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一样,无论他花了多大力气都找不到。
但是他不会死心的,他会等,等着有一天他俩终能再相遇。
而在同一时刻,距离春风寨五十里远的一株相思树上,杏儿倚着树干神情失落忧郁地望着极北峰的方向。
别不承认了,你还是深深爱着他,天天都想着他,不是吗?
“我没有,我只是恨死他了。”她用力一槌树干,槌得手都疼了。
是啊,她怎么还会想着一个瞧不起她的男人呢?
有什么稀奇?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就是个英俊粗犷、武功高强、温柔体贴,逗趣可爱的男人吗?
可是该死的!她就是爱惨了这个男人,想要他想到心都痛了。
“哼,他现在应该还在京师乐不思蜀吧,跟着他那位温柔的气质千金方小姐吟诗作对……”她咬牙切齿的挤出话来,“是啊、是啊,反正我也不会吟诗,只会跟他‘作对’,他当然迫不及待舍我就她了。”
懊死的,没良心的男人。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尽避理智骂尽了他,心底还是想死他了。
所以她就在“想死他”跟“想他死”之间矛盾徘徊着。
只要想到他对她的温柔体贴和呵护疼爱,就情不自禁想死了他,但是一想到他居然为了个书香世家千金而对她大小声,就不由自主想他死了。
爱情怎么会把一个人搞得心神都快分裂了呢?
她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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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秋老虎发威。
小刀又傻傻地坐在大树上,忽然背后一阵飕飕风声起,他还是动也不动根本没感觉,倏地身子被人拎着飞了起来……
他想杏儿想到魂都飞起来了吗?模模糊糊间,他只有这么一个想法,而且还忍不住喜悦了起来。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一个时辰后,他就被搁在距离冬风寨不远的路边。小刀继续傻傻地坐在那儿抱着蚕豆和捏面人,沉浸在思念杏儿的心情当中。
“救命啊……”
他本能的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有人从他面前经过。
是一个娇弱的紫裳姑娘,浑身颤抖手上紧抱着一只红缎包袱,正不断往后退,他眨眨眼,心底闪过了一抹隐隐约约的熟悉感,但他还未能反应过来,眼角余光却先瞥见了一抹淡黄衫子——
他的心蓦地一震。
身着淡黄衫子,一头青丝分成两边在小巧耳朵上端绾成两球团髻,系着两朵小小黄色蝴蝶带,雪白瓜子脸上漾着一抹似笑非笑,乌黑杏眸宛若猫儿眼,飞溅着两点晶光,鼻端上几颗小小的雀斑更增添了几许俏皮之意。
这小女子长得好不可爱,而且她手中持着的两柄雪亮鸳鸯刀眼熟得更加可爱了。
他张口想叫唤,喉头却被一阵强烈的狂喜哽住了。
“把你手里的包袱交出来,别做无畏的抵抗了。”黄衫女子笑咪咪的开口,眸光娇艳中略带肃杀。“哼哼,还真是巧呀,有缘呀!”
紫裳姑娘惊恐地四处张望,突然看见了小刀,她眼中升起了一丝惊喜的希望之光,求救般地望了小刀一眼,不过不知怎的,这高大挺拔粗犷俊朗的他像是好生熟悉啊。
呜呜呜,她实在是倒了八辈子楣,和爹又在这儿经过时遭抢了,可是他们明明绕路别经过春风寨,又怎么知道会被一个叫作冬风寨的人马先抢了呢?
可恶的爹和家丁们流着口水跟着两名莺莺燕燕在那儿搭讪,还把这些日子以来赚黑心钱挣来的银子全都奉送给了那两名莺莺燕燕,幸亏她及时抢救下最珍贵的一批珠宝转身就跑,这可是她将来的嫁妆哪!
只是没想到又冒出了上次那个黄衣女飞贼,又来抢她的东西,她真是招谁惹谁了呀?
“叫吧,叫破了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的,你以为你每次运气都那么好?”杏儿此刻是仇家相见分外眼红,所以压根没瞥见傻傻坐在路边的小刀,她手持鸳鸯刀不断进逼,冷笑道:“哼!淝县百姓那一笔你们还没交代完毕呢,珠宝还想带走?识相的就交出来,我帮你分给淝县百姓,就当帮你们做做功德。”
“你、你别想!你们这些可恶的强盗。”紫裳姑娘以为这次小刀还是同样会挺身相助,于是大着胆子斥道。
“乖乖的交出来,否则我对你不客气啰!”
小刀痴痴地凝视着杏儿,心底涌起了无限的骄傲和崇拜——
他的杏儿,已经是个独当一面的杏儿了。
劫富济贫越做越顺手,他实在是替她引以为傲啊!
“杏儿——我终于找到你了!”他再也忍不住了,欣喜若狂地大叫。
杏儿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缓缓转过身,随即倒抽了口气。
“三……三哥?!”她是不是眼花了?
“杏儿——”小刀猛然冲向前,一把将她紧紧搂入怀里,力气之大仿佛这一生一世再也不将她放开。“我的杏儿,我好想好想好想你……你到底到哪里去了?我找了好久好久,不但去你家乡,还踏遍了整个大江南北,杏儿……你不要再离开我了,求求你!”
杏儿心下强烈震荡着,心底暖流热浪交错拍打得一塌胡涂,整个人快被他那熟悉的气息给融化成了一摊水。
可是理智总算在最后一刻重击了她一拳,她气愤地一把将他推开。
“找我干嘛?找你那温柔婉约的方小姐啊!”她心里遭受背叛和伤害的痛楚还是好深,眯起眼睛咬牙道:“你这个王八蛋,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滚开!”
“我不滚。”他满眼深情的痴望着她,“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以后,我怎么能自你身边滚开呢?”
“我都快吐出来了。”她冷笑,眯起双眼,“可惜你这些话说错人听了——你滚不滚?不滚的话我连你一起砍!”
瞧她抡起刀的那股子狠劲,小刀只觉背脊阵阵发凉,身上寒毛全竖了起来,可是他一颗痴情坚定的男儿心怎么可以被两把刀给吓退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拚命在她身边摩蹭。“杏儿……”
“喂!你放尊重一点哦!”她差点被他喊酥了骨头,连忙回过神,猛然手越刀落——
若非小刀脑袋闪得快,否则她的鸳鸯刀就得改名狗头铡了。
“杏儿……”他一脸可怜兮兮的唤着。
“叫什么叫?我警告你不要再叫我了!”她又恼又急,更气自己为什么就是没办法狠下心不去看他痴心祈谅的双眼。
黄杏儿!你忘了他对你干了什么好事吗?
如果你还想着要原谅他,那你这辈子还有出息吗?不怕给绿林好汉江湖人士笑死吗?
可是……他的眼神是那么深情,唤着她的名字时又那么温柔,整个人憔悴得紧,消瘦了一大圈,两道原本英气勃勃的浓眉都变成了两条有气无力的毛毛虫……
要死了,干她什么事啊?
她心一酸,喃喃自语,“别忘了他是怎么伤你心的。他嫌弃你,讨厌你还不要你,对,就是这样。”
“杏儿,我好想你。”小刀在她耳畔轻轻呵气,瞧着她眉心紧蹙的模样心都疼了。
“想死吧你?!”她微微晕眩,红着小脸忙后退了一步,怒瞪他。
“杏儿……”
“滚远一点!”
“杏儿……”
“不要叫我!”
紫裳姑娘早已乘机开溜,没想到小刀在痴缠着杏儿之余,连看也不看就随手一扬,咻地一声,五柄细若柳叶却锐利逼人的飞刀将她手上的包袱深深地钉入了地面。
“你、你为什么……”紫裳姑娘震惊骇然的大叫。
“我亲亲娘子说了,把珠宝交出来,我们会分散给淝县百姓替你家做功德。”小刀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杏儿,但对紫裳姑娘说话的声音却冷入骨髓,“识相的话就带着你这条命快滚,否则休怪我们夫妻对你不客气。”
紫裳姑娘吓得连滚带爬,没想到今日遇着一对强盗夫妻了,别说包袱不敢再拿了,连吓掉在地上的绣花鞋都不敢捡就逃走了。
杏儿又是生气又是娇羞地红透了小脸,恼怒地抡起鸳鸯刀鞯对着他又是一阵猛挥乱敲。
“谁是你娘子?谁是你娘子?我说了原谅你了吗?”她看着他疼得龇牙咧嘴却连躲都不躲的站在原地,依旧深情款款地望着她,手有一刹那的停顿,随即又狠狠地追打过去。
别以为这样她就会放过他!
“可恶!你这个杀千刀的混蛋,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就会原谅你对我做过的那一切。”
小刀被打得拚命抱头却不敢鼠窜,深怕这么一逃,会被她一怒之下给踢出了生命之外。
“杏儿,原谅我啦!”
“哼,你了不起啊,跟漂亮姑娘在那儿情话绵绵吟诗作对,末了还拐个弯暗捅我一刀,你现在装可怜也没用,我不会相信你的。”杏儿气喘吁吁地手擦腰,打到手酸却仍旧提着鸯刀指着他,“好你个杜小刀,又想来戏弄我?想死啊你!”
“杏儿,你听我解释……”他哀哀恳求。
“没得解释!我这辈子最恨听人家解释。”
“不要解释,不要解释……”他慌得脸色发白,连忙道:“你别生气,我不解释了……”
“你在耍我呀?”她气愤地猛跺脚,娇容气煞。
真是个大笨牛,叫他不解释就真不解释了?
“不不不……”小刀慌乱失措成了一团,只好低声下气陪笑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只要你原谅我的错,那就没错了。”
杏儿险险忍俊不住,又忙绷起俏脸,恶狠狠地将刀扛在肩上,站成三七步,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故意来捉弄我,看我笑话的?”她戒慎地瞪着他。
“我会为了捉弄你、看你笑话而拚命找了你好几个月吗?”他有一丝紧张地看着她肩上的刀,然后情难自禁地握住她的小手,“我冒着被你砍成八瓣儿的危险来到你面前,就算你真要砍了我,我也无怨无尤,只要能死在你刀下,我也觉得甜蜜。”
她的心深深酥麻震颤了起来,想要将手自他掌中抽回,想要再对着他扯开喉咙痛骂出这些日子以来的伤心难受和心痛,可是她好想好想相信他呀!
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多么希望她还能再相信他。
“可是你骂我,你当着那个什么见鬼的方小姐的面骂我!”她吸吸鼻子,气苦地道。
“天地良心,我怎么舍得骂你……”他拉起袖子想要替她擦眼泪,“乖,别哭了,三哥疼你喔!”
“还说没有?!”难不成是她自己耳朵有毛病吗?
“有有有。”他连忙点头如捣蒜的承认,只要她不哭不气,要他怎样都没关系。“是我骂你,我的错,我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她哀怨地瞪了他一眼,“你还说我。”
“不打紧不打紧,”他尴尬的抓抓头,拚命陪笑脸。“正所谓‘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
杏儿一记杀人眸光射过去。
他吓得立时噤声,不敢再耍文弄字。
“杏儿,我是真的想惨你了。”半晌后,他低声开口,语气温柔似水。
“我除非是见鬼了才会相信你说的话。”她的心一阵悸动,强忍住呜咽,忿忿然道。
“对不起。”他深深地望入她湿亮晶莹的眼眸里,真挚地道:“还有……杏儿,我爱你。”
这三个字,这天杀的害死人的三个字瞬间击碎瓦解了她所有的怒气和痛楚。
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
杏儿咬着牙,狂喜释然的泪水却已经飙出来了。
“讨厌!”她重重地槌着他的胸膛,又笑又哭又气又跺脚。“每次都来这招!”
小刀紧紧将她环入怀里,“我永远、永远不要你离开我了,我爱你,真的真的真的好爱好爱好爱……”
“唔,恶心死了!”她又爱听又觉得鸡皮疙瘩掉满地,忍不住破涕为笑地槌打着他厚实强壮的胸膛。
“那我把二哥教我的诗统统念给你听好不?那是圣人和诗人说过的话,总该不恶心了吧?”小刀轻笑着在她耳边喃喃细语起来。
饶是鸡皮疙瘩冒得更多,杏儿却是越听越醉了。
什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啊!强盗扮书生,美梦就成真。
一全书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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