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闹哄哄的吧台边,她默默地啜饮着柳橙汁,强迫自己笑着面对新加坡工作人员有一句没一句的攀谈,然后看着他们纷纷下舞池去跳舞,或是跟别的男人、女人热切地聊起天。
而她在这里,始终格格不入。
周锦初喝完了最后一口柳橙汁,符浪和陈襄也在这时回到吧台。
“小周,走,该你了。”他黑眸因快乐和满足而熠熠发光,兴奋地邀她,“来夜店不跳舞就不好玩了,走吧!”
“对啊,小周,去吧!”陈襄潇洒又娇美地甩了甩汗水,一手亲昵地搭在符浪的宽肩上,笑嘻嘻地鼓励她,“符浪的舞跳得真好,专业级的,如果你不会跳的话,我让他教你──”
“是啊,我教你。”符浪极有默契地和陈襄交换了一个含笑的眼神,随即看着她,“不难的,只要放松让身体随着音乐的韵律摆动就好了,你看人家陈襄跳得多好,你也行的。”
可她是舞蹈白痴,跳起舞来同手同脚不太能协调,符浪一直是知道的。
难道他忘了?或是,觉得她在陈襄面前出丑、被比下去也没有关系?
她心下一酸。
符浪不会那么狠心故意让她闹笑话,可是他的无心,却比他的粗心大意更令她伤心。
因为那代表他一直不记得她的习惯、她的喜好,甚至是她的一切点点滴滴。
“你们去跳吧!”她强抑下强酸般灼热的心痛,对着他们笑笑,“跳舞我真的不在行,而且我饿了,先让我吃点东西吧。”
符浪闻言,目光仔细搜寻着她脸上的任何情绪痕迹,柔声问:“怎么了吗?胃不舒服吗?”
她扬起小脸想对他笑,鼻头却有些酸楚,“符浪……”
“嘿!这是我最喜欢的舞曲!”陈襄兴奋地拉着他,“走,陪我下场吧!”
符浪还来不及回答,就被她再度拉进舞池,只是临别前,朝周锦初投去了一个关怀怜惜的眼神。
她看得懂他眼底的矛盾,也心疼着他的两难。
这个夜,摇宾澎湃激荡,适合他,也适合陈襄。
而她,就算有心爱的男人在,依旧被这热闹的扰攘喧哗得再无容身之处……
她静静起身,付了自己那杯柳橙汁的钱,然后悄然无声离去。
把这里的欢乐留给最适合的人们吧!
夜晚,寂静的公寓内,周锦初换回合身宽松的运动服,坐在沙发里,看着她喜欢的电视剧。
屏幕里,上演着古代剧里含蓄而纠结心痛的一切悲欢。
在那个年代,深深的伤心不需要大吹大擂,大哭大恸,往往透过一抹无奈的笑意与一颗悄悄滑落的泪珠,就能紧紧揪住人心。
在那个年代,幽微细腻的情感是令人心动、渴望的,不必特别狂放恣意,不必刻意展现活泼欢快。而温婉的女子,自然别有一股系人心处。
但,那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周锦初突然惊觉到,原来她生错了年代,不管是性情、外表或是一切的一切,早已属于那个被遗忘在过去时光里的版画里,不管再动人,也已经褪色斑驳了。
她,再也撑不下去了。
前天,她去看了肠胃科,医生警告她生活形态和心理上的压力再没有找到纾解改变的方法,她的胃病很快就会恶化成胃溃疡。
医生的话,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不得不认清事实──
再也无法强迫自己,可以继续和符浪上山下海,陪他去做所有能令他感到快乐刺激的游戏。
再也无法说服自己,光凭着她爱符浪这一点,就能够真正拥有、留住全部的他。
如果她再也不能和符浪同进同出,适应他喜爱过的生活,那么她和符浪之间最后还剩下什么?
符浪还会喜欢她吗?
将来,他还能凭借哪一点可以真正爱上她?
周锦初不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紧紧环住自己。
不不不,她不可以这么轻易就不战而降,她所有的痛苦、恐惧和慌乱,都只是因为陈襄的出现,所以导致她自己的不安全感作祟,只要合作案结束,只要陈襄回到新加坡,她和符浪的生活就会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一切都会好好的。
“我们会幸福的……”她对着屏幕视而不见,喃喃自语,“一定会幸福的。”
只要她再坚强一点,只要她再努力一点……
原本约定好的两个星期拍摄工作,因为突如其来的台风而打断了,所以不得不往后延。
在公事上,周锦初还是称职的扮演着执行助理的角色,微笑着替他们打点所有工作上的细节,而在私底下,她还是会在符浪要尽地主之谊时,陪着出席,跟前跟后。
苞到陈襄有一次忍不住把她拖进咖啡馆的洗手间,问她:“我说小周呀,你这个执行助理可不可以放他一个假?”
她一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怎么了吗?”
“符浪要带我逛逛淡水,见识一下美丽的淡水风光,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呢?”陈襄叹了好大一口气。“他是台北人,不会迷路的,你就不用当我们的导游了。”
她欲言又止,“我不是──”
“不是什么?”陈襄眨眨眼,俏丽的脸庞有一丝好奇。
“……没事。”她最后还是吞回了所有的解释。
当初是她自己和符浪约定好,他们的交往是非公开的,现在她又怎么能够因为自己的嫉妒和不安,就把一切都摊开在台面上?
“我知道了。”她点了点头。
从那日起,她再也没有介入或过问符浪和陈襄的“友谊之旅”。
为此,符浪也曾经主动找她谈过──
“小周,你了解我的,”他深深凝视着她,眼神透着真挚坚定。“我和陈襄纯粹是‘英雄惜英雄’,单纯只是兴趣相投的好朋友,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你是相信我的吧?”
“我相信你。”她回望着他,努力对他绽露出信任的笑容。“而且你也说过我们会幸福……我都相信你,真的。”
他的回答是将她拥入怀里,然后吻得她浑然忘我、神魂颠倒……
她所有的担心果然都是多余的,是空穴来风,是胡思乱想。
他们的爱情,根本不存在着任何莫须有的威胁。
终于,来到了节目拍摄完成的最后倒数两天──
这天下午,周锦初正在整理一些资料,袋子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您好,我是周锦初。”她听见电话那端熟悉亲切的嗓音,嘴角笑意不禁荡漾开来。“外婆好……嗯,我最近也很好……有哇,上次您托伯母带给我的丝瓜水我都有在用,真的滋润效果非常好,谢谢外婆。”
“小初啊,有空要常来看外婆哦,外婆又找到好几首歌可以一起对唱的。”符浪的外婆笑得合不拢嘴。“啊,对了,阿浪对你好不好啊?如果他敢欺负你的话,跟外婆说,外婆打断他的狗腿──”
“外婆,他很好,对我也好,您不用担心。”她忙道。
“那个猴囝仔要是对你不体贴,你也跟外婆说,外婆叫他妈去修理他,保证电到他金光闪闪。”符浪的外婆昔日黑玫瑰的霸气表露无遗。
“谢谢外婆。”她感动地笑了,柔声道:“他真的很好。”
“对了,有件事外婆想跟你商量一下,就大后天……”老人家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嗓音。
周锦初专心地听着,眼神闪着喜悦的光芒。
“是的,外婆,我知道了。”
“一定要记得哦!”
“好。”
币上电话后,她忍不住嫣然笑了。
“小周姊,开会罗!”小王在另一头嚷嚷。
她这才回过神来。“喔,来了!”
“符浪,你明天有空吗?”
在最后一天的拍摄场地上,周锦初好不容易逮着个空档,可以避开陈襄,单独和符浪说话。
“明天?”符浪检查着身上的安全装备,拉紧安全扣环,想了想,回道:“明天没事啊,怎么了?我们要出去约会吗?”
她强捺喜悦之色,故作平静地道:“我是想说明天放假,不知道你有没有空陪我去买点东西?”
“白天吗?”他突然问。
她愣了一下,“怎么了?”
“没什么。”他摇摇头,深邃眸光瞅着她笑,手指轻拧她的鼻尖。“咦?你表情怪怪的哦,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事。”她笑着轻拍开他的手,有一丝害羞地偷瞄了左右,幸好没人瞧见。
“今天和陈襄他们的合作就完成了,晚上我订了KTV的包厢,既可以吃饱又可以唱歌,陈襄说她从来没有见识过台湾的KTV,今天晚上刚好可以让她尝尝鲜。”
又是陈襄。
周锦初脸上的笑容有一丝凝结,随即释然。“那太好了,也算是为这段时间的合作画下一个最欢乐的结局。”
远处的摄影师喊了一句,符浪回过头摆了摆手,并对关心地望向这头的陈襄比了个“OK”的手势。
“我们要开始了!”
“注意安全。”她不忘叮咛。
“好!”他笑着揉揉她的头发。
三个小时后,在一个拉到底的长镜头里,符浪和陈襄连手完成了最后一次完美的滑翔翼飞行,终于,两大节目的合作拍摄圆满成功!
在众人如雷的欢呼鼓掌声中,周锦初也好开心好开心,拍得手都红了。
当晚的KTV包厢里,庆功宴上大家玩得超high,几乎全喝得烂醉如泥,还是靠从头到尾只喝果汁的周锦初张罗着叫出租车,一一将他们送旅馆的送旅馆、送回家的送回家。
她扶着符浪上了出租车,直奔他大直的家。
好不容易把重得要命的符浪半推半架地进了屋,她已经去掉半条命了。
然后她用热毛巾替他擦脸、擦干净手脚,还在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水,免得他睡到一半口渴,迷迷糊糊找不到水喝。
她还体贴地帮他熬了一锅干贝玉米粥在电饭锅里,按下保温开关,这才静静地离去。
当她回到永和家里时,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尽避累到快瘫了,周锦初还是撑到洗完澡,整理完东西,调好早上九点的闹钟,这才趴在床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