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马车在东区一间国际知名品牌公司的大门前停下。
“你要先买什么东西吗?”周锦初有一丝迷惑。
“不是我,是你。”
“我?”她一头雾水地下了车,被他牵着走进那个时尚宽敞的空间里。
“符先生,您来了!”一名有着健康小麦色的美女迎上前来,灿笑若花。“就是这位小姐吗?”
“辛迪,她就麻烦你了。”他对辛迪亲切地一笑。
“不麻烦,您放心交给我就对了。”辛迪礼貌客气地对她道:“小姐,请这边来。”
“符浪,这是……”周锦初茫然不安地瞥了他一眼,还来不及弄清楚状况,就被那美女销售员不由分说地“请”走了。
这是家流行时尚又带青春运动风的名品公司,穿过展示大厅后方是专属VIP的穿衣间,周锦初被请进去后,里头还有另外一位小姐,已经推了一整杆的服饰在等着她了。
这就是符浪要给她的“惊喜”吗?
“等一下!”她忍不住对那两位小姐喊暂停,到展示大厅找到了优闲跷腿坐在蓝色沙发椅上的符浪。“你所谓的惊喜,就是带我来这里买衣服吗?”
符浪自运动杂志上抬起头,咧嘴笑了,“只要是你喜欢的,别客气,尽避请小姐帮你包起来。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可是我从来没穿过这种风格的衣服。”她环顾悬挂在展示大厅里的各色青春俏丽性感服装,难掩一丝别扭地道:“再说我要穿什么我可以自己买,不需要你还特别为我花这个钱。”
“可是我想把你打扮得年轻一点,更有朝气一点。”他理所当然道,不忘对她安抚地亲昵一笑,“你是个二十七岁的女孩,穿他们家的服饰最适合了,一定会很漂亮的。”
不知怎地,周锦初心里涌现一丝恐惧感。
难道……他嫌她的打扮太保守、太老派吗?
他,就这么以她的外表为耻吗?
“听话。”符浪以为她是出自害羞甚或客套,不禁笑着将她推回穿衣间。“去吧,别替我省钱。”
她被推进专属VIP室里,继续被那两个运动型美女摆布着,换上一套又一套显得青春灿烂的流行服饰。
白色紧身V领运动衫搭蓝色短裙、粉红色条纹短衫搭黑色鬼洗牛仔裤、红色背心式的上衣搭白色七分裤……等等。
她在他眼里看见了一次又一次的惊艳与满意,甚至,被迫由着辛迪把她的头发梳成俏皮的马尾,露出雪白光果的大半个颈项,然后再穿上辛迪强力推荐的,一件黑色斜肩式、以施华洛世奇水晶镶成了地狱天使造型骷髅头的T恤,以及裙摆刮成了丝丝缕缕的窄版牛仔短裙,和一双以银链交错在白皙脚背上的细跟女鞋。
当她努力地将不断往下滑,露出肩带的T恤往上拉时,每每被一脸笑意嫣然,却掩不住满眼鄙夷讽笑之色的辛迪拍掉手。
“一定要这样露肩带吗?”她忧心忡忡地问。
“亲爱的,”辛迪像是极度忍耐,最后还是嗤地笑了。“这才叫时尚、流行,懂吗?”
周锦初硬生生吞回自取其辱的反驳,并忍住掉头离去的冲动,她深呼吸了几秒钟,盯着镜中那个陌生的自己,半晌后,麻木地走到前方的展示大厅,来到符浪面前。
“哇!”他眼底满是赞叹,开心地笑了起来。“太完美了!辛迪,这真是你职场生涯上的一大杰作!你的眼光真好!”
“符先生,很高兴您满意。”辛迪对着他娇媚地眨眨眼,笑容可掬。“其实这位小姐是衣架子,很好搭配衣服呢!”
周锦初回头看了她一眼,刚刚在VIP室里,她可不是这么说的。
“谢啦!”符浪熟稔地搂搂辛迪的肩,“我欠你一次,下次我请吃饭。”
“一定哦!”辛迪又朝他眨了眨眼。
“我答应的几时没做到?”他取出皮夹,掏出白金卡。“麻烦你,把刚刚她试穿过的衣服全都包起来。”
从头到尾,周锦初就像是个只要负责试穿的假人,在这间店里所发生的一切,完全跟她一点实质上的关系都没有。
她没有发言权,没有选择权,更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
因为她在他们面前所做的任何抗拒和解释,全被冠上一个“你不懂流行”的标签,如同犯罪的黥刑烙印,深深打在她的额头上。
于是,她只能一路沉默到底。
只是暴露在冷气中的光果肩头和雪白修长的双脚肌肤,甚至掌心、指尖,竟是那么地冷……
真的好冷。
她无言地望着符浪结完帐,一手拎起好几大袋的服饰,和两名美女销售员又嘻嘻哈哈闲聊了几句,这才伸手扶着她的腰往外走。
“你一定饿了吧?现在都过午餐时间了,不如我们到晶华酒店吃他们有名的欧式下午茶吧?”一上车,他发动了引擎,满眼笑意怜爱地看了她一眼。“你现在这样真的很好看,我敢打赌,电视台里那些家伙要是见了,肯定个个都为你疯狂,你信不信?”
她下意识又把滑落的领口往上拉,紧揪着布料,指节用力到微微泛白,克制了很久,最终还是忍不住低声问:“我一定得穿成这样吗?”
“那当然。”他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笑容满溢着男性的骄傲与满足。“我女朋友这么漂亮,当然得打扮出来给别人羡慕垂涎一下呀!”
“如果……”她看着他,“我是说,如果我不想这么打扮呢?如果我还是比较习惯、喜欢我原本的样子呢?”
“你是一块藏在岩石里的璞玉,只要稍加雕琢就能像今天一样,变得这么耀眼迷人,不打扮实在太可惜了。”直到这时,符浪才发觉她有些不对劲,笑容掺入了一丝迷惑,“怎么了?你看起来不太高兴,难道你不喜欢自己变美吗?”
“我不是不喜欢让自己变得好看,但是我们对‘好看’的眼光和定义……”她咽了咽口水,稍嫌艰难地道:“真的不太一样。”
“你是要告诉我,你把自己之前穿得暮气沉沉、保守无聊的模样,定义为‘好看’?”他一脸愕然。
“是──不是。”周锦初咬咬下唇,心底感觉好复杂,不知该如何才能解释得明白。“我是说,我当然知道我以前穿得太朴素、很不流行,也没多大特色,但是我可以试着去找出真正适合我的风格和品味。我明明就不是当冶艳辣妹的料,你就算让我穿成这样,我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啊!”
“我既没要你像个太子,也没要你像个‘太妹’呀。”他试图想让气氛轻松一点,“所以,不用这么紧张嘛。”
周锦初没有笑,双眸依然无比认真地望着他,轻声道:“符浪,我是跟你说真的。”
真有必要凡事都那么“认真”吗?
难道她不知道,他就是不想她事事严肃拘谨到一点乐趣和意思都没有?
人生,一定要搞到这么无聊、这么闷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想让你变得年轻点、快乐点,不但是自作主张,还做错了?”符浪嘴角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眉紧蹙。
“你的心意我很感动,我也很谢谢你花了那么多钱帮我买衣服。”感觉到他的不悦,周锦初脸色有些苍白,掌心连忙搭上他的手臂。“符浪,别生气,我不是怪你,我只是想跟你解释清楚──”
“我明白了。”他神情冷硬了下来。“你放心,以后我再不会多事了,我会叫自己‘认真严肃’一点,别再自以为是地踩到你的地雷区。”
“符浪……”
“我们去吃饭吧。”他摇了摇头,深幽的黑眸看不出是喜是怒。“我饿了。”
凝结如冰砖的僵滞空气,重重地在他们之间砸了下来。
周锦初惶然地偷瞄着面色紧绷沉默的符浪,一时之间,心慌意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生气了。
而,她却是在害怕……
周锦初心底十分明白,自己今天为什么反应会这么激烈。
除了是不习惯被改造成一个完全陌生、突兀的自己外,其实,她更害怕符浪已经发现到原来她有多么平庸,甚至乏味得令他兴致缺缺了。
所以他想要改变她,想要让她从里到外,都变成他喜欢的那一型女孩。
夜晚,时钟指针走向深夜十一点,周锦初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床头柜旁那盏台灯温暖不了什么,只照映出她的影子有多么地落寞。
她的胸口像被某个无形的力量揪得死紧,无法好好地呼吸喘息,只能勉强压抑着,逼迫着不去想──他们俩,有多么地不适合。
“快睡……”她喃喃,努力闭上双眼。“不要再胡思乱想,睡着就好了,等明天睡醒,一切都还是好好的,什么也没变。”
可是脑子却自有意识,怎么也不肯顺从她的意志。
他真的生气了,他气她不懂得感激他的用心,不懂得接受他的好意。
她承认,今天自己真的表现得很糟糕,不但不知感恩,还当头泼了他一大盆冷水,让他下不了台,这统统都是她的错。
可是在内心深处,却有股阴暗的恐慌感死死地咬住她,不断拉扯着她往那绝望深渊直直向下沉……
聊得来又如何?懂得照顾他、体贴他又如何?
男人是视觉系的动物,他们迷恋爱慕的,始终是那些倾国倾城的美色吧?
包装精美漂亮的礼物,才有吸引人想拆开、珍惜的,这些年来,难道她还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还没尝够被当成次级品的滋味吗?
柄二那年,她曾暗恋过帅气的班长,可是班长喜欢的是留着长发,说话轻声细语,笑起来甜美温柔的副班长。
斑中毕业那年,她鼓起勇气问心仪已久的篮球队队长,放学后要不要一起去吃冰?结果英挺的队长说:“如果你可以约出你们班的班花,我就去。”
后来,她再也没有暗恋过任何一个男孩,也没有主动开口约过任何一个男人,她就这样默默地念完大学四年,默默地投入职场。
出社会后那为期不到三个月的短暂交往,也只是一个男同事有意无意地接近她,最后不知怎的他俩就成为“男女朋友”,后来那个男同事又在她不知不觉间去亲近了其他的女同事,转过头来跟她提分手。
可笑的是,他们甚至连手都没牵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