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下没反应过来,等囫囵吞枣地消化了他那几个字……“这是喜事啊。”
“什么喜事?我又不是流浪猫,他不喜欢就一脚把我踢开,想到了又要捡回去,要是他哪天不需要我了,我到底算什么……”他矛盾极了,原来他还有一个亲人,原来他的父亲还记得他,他又惊喜又害怕。十六岁以前他还是个私生子,十六岁以后却冒出了所谓的父亲。人生好讽刺!
“我是不知道大人为什么分开,为什么你跟着阿姨住那样破烂的房子,但是往好处想,你多了个亲人,美国耶,人家大老远的来找你,难道你不想跟他回去?”
“我妈从来不提他,我要是多问几句就生气,一直以来,他的存在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大人们是因为什么问题分手,那是上一辈的问题了,你就算把头想破阿姨也不会回来了,我想要是阿姨还在,她也希望你能有光明的前途。”
“那你是赞成我去美国了?”
“你——那个爸爸能够从美国找到这里来,家境应该不错吧?如果你去了,也没有什么不好。”有足够的财力供养他努力往上爬,他没道理要留在这样的社会底层生活。这样的机会是很多人想求都求不到的。
“你一直鼓励我去美国,没有半点舍不得我?”
皮琪拉绞着衣角,“这是两件事。”
“什么叫两件事?你给我说清楚,我喜欢你,我不想离开你。”他急了,捅破了他们之间这张薄薄的纸。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原来以为拥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打造他们的将来,现在却因为他那忽然冒出来的爸爸,他们能在一起的时间骤然从无限大变成限时倒数,他心里拔河拔得很辛苦。
她脸上飞红,突然被告白,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我想知道你喜不喜欢我?”她那红女敕如同水蜜桃的脸蛋让萨克看傻了眼,差点咬到舌头。
她把头垂了下去,后来想这样不对,他们可没什么时间搞风花雪月,你爱我我爱你的那种游戏,她得问清楚。“你什么时候走?”
“过两天。”
“这么快?”还说什么不想离开她,日期根本是决定好了的。
没有得到答案,又不能逼她,萨克心慌意乱,见她一脸深思,又想到他们仅仅剩下两天时间,离别在即,思绪载浮载沉了起来。
“不能等过完年吗?”这么赶。
“我得回去问一下。”他会尽量争取。
“嗯。”
“那——”
“我也喜欢你。”她的答案是确定的。
萨克喜形于色,露出入珠穆朗玛峰般稀薄的笑意。人生充满意外,但是这么多事挤在一起,是因为年轻人的心脏够强,比较禁得起考验吗?
“那么,明天出来约会,男生女生的那种约会。”
“几点?”呀,听起来好害羞,可是又好高兴,这是什么复杂的情绪?
“七点,我去接你。”
“一言为定!”
很多年以后,皮琪拉忘了他们第一次正式约会去了哪里,吃了什么,说了什么,只记得那一晚——他们牵了手,接吻,上床,一气呵成,感觉好像在赶火车似的。
不过因为一口气直奔本垒,她没什么时间回味第一次的疼痛,萨克的表现好不好,甚至没来得及品尝恋爱的甜美,就要面对分离。
至于萨克费尽口舌也没能替自己多争到一点时间,因为机票早在决定要把他带回去的时候就顶好了。后来他才知道,不能更改的机票是因为他人微言轻,那时候的他说话谁都可以随便否决掉。
她没有看过穿得那么笔挺整齐的萨克。
他搭载的车停得很远,两个他们这种中下阶层无缘接触的男人一个守着车头,一个守着萨克,车里,坐着据说是事业非常成功的父亲。去机场的路上,萨克蛮横地要求司机非到这里来不可,不然他就跳车。
小两口手拉手,也不避讳什么,就在旁边的巷子口说起悄悄话来。皮琪拉把很多鸡毛蒜皮的事情交代过一遍又一遍,什么要好好吃饭,不可以常常熬夜,要跟人家好好相处,不可以交女朋友,磨蹭半天,最后四眼相对,很不想要的离别感还是涌上心头。
“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不要嫁别人。”他独裁的性格是在这个时候萌芽的。
“你开玩笑吗?”
“我很严肃。”
她好像、似乎没有不能等的理由,反正他们也才几岁。“那你不能抛弃我,要回来娶我。”“这是一定的。”他的声音铿锵有力,表情绝对真诚。
“那好吧,我就等你。”
一语成谶。
那一段,竟成了记忆里最难磨灭的对话,也成了皮琪拉这一生闹出来最大的笑话。
萨克走了,高中生的日子乏善可陈,写不完的试题和作业、没完没了的考试是生活的全部,两个月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的生活除了那些试题和作业,还加上了害喜。她一个高中生拿什么来养小孩?这就是青春期荷尔蒙分泌过盛留下来的后遗症。
经过长长的考虑,她拿着萨克给她的一组号码,揣在口袋里,走到附近的公共电话亭打长途电话。
很久,才有人来响应,是一口流利的英语。
“哈啰,这里是汉弥顿公馆,哈啰、哈啰,请问你是哪位?”
皮琪拉的英语很破,支支吾吾了半天,鸭子对雷公,沟通无效的结果对方挂了她的电话。
第二天,她这英文白丁用查了一个晚上的英文会话练出来的英文,再接再厉。
同样的标准英文,这次听到的优势同样的她,很直接就说“不论你要找的是哪位汉弥顿先生,他们都不方便接电话。”喀,挂了。
第三天,“小姐,你的意思我大概知道,不过这里没有你所谓的那位萨克先生。”
她看着话筒发呆。没有萨克这个人,她算了时差,电话打了又打,隔着地球半边远,难道要她像以前那样去拍他家的门,当面骂他?那个混蛋知道越洋电话有多难打吗?
话筒只剩下单调的嘟嘟声,她慢吞吞地挂了电话。
怎么可能没有萨克这个人!心思单纯的她当然不会知道回到美国的萨克并不住汉弥顿老宅,那幢用来展示身份地位的房子通常只有遇到重大聚会时才会使用,萨克被带到纽约,过的是另外一种水深火热的生活。
皮琪拉不是那种一碰到挫折就很快灰心的人,也许是时间不对,也许她的英文太烂,第四天她又再接再厉,对方很干脆,警告他不要再打电话,不然他们要报警。
第五天,喀,对方很干脆挂了电话。
走出电话亭的同时,她看见搓着手等在不远处的小婶婶,她穿着拖鞋,系着工作时的围裙,显然是匆忙出来的。
“小婶婶。”她迷茫地喊。
“你小叔叔觉得你这几天不对劲,硬要我跟着来看看,小琪,你也知道你小叔叔就是爱操心……”
皮琪拉掀了掀嘴唇,试图拉出一抹轻松的笑出来。“我没事。”
然而,两行清泪却无预警地滑了下来。
“你没事?你这哪里叫没事的样子啊?”小婶婶尖叫。
“我是看到婶婶太高兴了。”她已经语无伦次,联络不到萨克,那代表她得一个人面对即将而来的事情,她该怎么办?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回家说。”她的手被拉进一只粗糙的手里,皮琪拉在这个她叫她婶婶的女人眼里看到乐观。
那一夜,面店很反常地拉下铁门休业一晚,他们一家三口不知道长谈了什么,屋里的灯火直到凌晨才熄掉。
那天后,两个大人口径一致对外宣称皮琪拉大病一场,最后不得不办休学。不过她再也没有回到原来的高中继续求学,又隔一年,她离家去了另外一个城市,据说考上那边的私立专科学校。又过了很久,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