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巧子。”她愀然不悦的说。“应该先跟你说声恭喜才对……”
巧子的话才说到一半,安藤忠雄便急着抢白,“唉,别光站着,快到里面坐下,喝杯茶。”
“不了。”江衡淡淡一笑,“嫂夫人来探班,想必有重要事情找,我们晚上再继续研究合作细节吧,反正我明天下午才走。”
“嫂夫人是谁?”巧子不解的问。
江衡的笑颜越深了,“没想到你回日本之后,变幽默了。”
什么跟什么嘛?“安藤先生,请你跟江先生解释清楚。”
“呃,这个……其实……”安藤忠雄突然口吃起来。
“甭费事了。”江衡的日语并不是那么流利,听力部份当然也只在及格边缘,但这都不是他急着想抽身离去的原因。“我答应拙荆带她到百货公司买衣服,真的不能久留,不如晚上由我作东吧,恳请贤伉俪务必赏光。”
不给巧子争辩的机会,他已阔步走出了大门。
“江——”她慌忙欲追赶出去,安藤忠雄却挡在她面前。
“请听我解释,洁子小姐。”
巧子颓然跌坐在椅子上,不明白何以江衡竟连多听她一句话都不肯。果然变心了吗?这么快?他的那个“拙荆”是谁呢?
安藤忠雄的话在耳边嗡嗡作响,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陡地起身,注视着他。
“你怎么认识江衡的?”
“我?呃,是山本老夫人介绍的。”他说谎的技巧并不高明,而且漏洞百出。“老女乃女乃说他忠实可靠,刚好我有一个朋友准备跟他合作生产纺织机组,经他介绍就联络上了。”
“原来如此。”巧子不动声色地把手上的几袋吃食递给他,“对不起,突然来访,其实只是想送点东西给你吃,别无他意。”
安藤忠雄大喜过望,“谢谢,太感激了,劳烦你跑这一趟,中午一起用餐好吗?”
她摇摇头,“我想去找芳子,请她带我去买衣服,晚上,晚上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趁机试探他是否真打算对芳子负心。
“你是指和江先生的饭局?当然,还得谢谢你愿意当我的女伴。”
她提出这个要求,似乎让安藤忠雄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安慰自己,他两人同时出现,应该只是巧合,不会是事先约好了来揭露他的阴谋的。
“江衡到日本来找我的事,你能不能不要告诉老女乃女乃?”他的口吻近乎恳求。
这件事千万不能让山本老太太知情,是他脑筋动得快,才想到这除了可扳倒江衡,又可取得巨额违约金的方法,这笔钱合该由他独吞。
“为什么?”巧子疑心暗起。
“因为,我想给她一个惊喜。”他随口找个理由。
“你和江先生做生意,我女乃女乃有什么好惊喜的?”
“呃,这个……”
从巧子脸上疑惑的神色,安藤忠雄惊觉说错话了,忙要改口,但她已无心再听下去。这是多久以前的事,而她竟一直被蒙在鼓里,好一个既蠢又呆的女人,她简直不能原谅自己的迟顿和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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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会陷入这样的窘境,没有人能明白她心里的苦。恍恍惚惚从办公大楼来到街上,巧子泪眼汪汪,迷惘地站在十字路口,不知何去何从。
真要去找芳子吗?瞟了一眼右手边大门上的地址,芳子家居然就在附近,转个弯就到了。
“嗄?!”转弯处莫名地构来一只手,将她拉了进去。
回眸一见,竟是他!
“你——”
“嘘!”
巧子顺着他的目光往前头望去,忽然见到两个二、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面色匆匆地四下梭巡。
他们是跟踪她来的?
约莫五分钟后,待那两人走遍了,江衡才放开捂在她双唇上的手掌。
“你不是带着你的‘拙荆’去逛百货公司了吗?”她忿忿地挣扎着,却甩不开他搁在腰上的手,反而整个人让他给搂进怀里,非常缠绵的吻了又吻。
尝尽甜头后,江衡才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是很想带她四处玩玩,谁知她蘑菇老半天,害我多等了十五分钟。”
“你的意思是指……”那个“拙荆”原来就是自己,巧子咬着下唇,忍不住重新投入他怀里,放声哭了起来。“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我知道,所以我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抚着她颤抖不已的香肩,江衡真有说不出的心疼。
“女乃女乃不让我跟你联络,她要我嫁给别人。”伏在他臂弯里,她觉得好安心,恍如大局底定,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了。
“我知道,我不会让她如愿的。”
“你怎么知道的?”又没人会去告诉他。
“我神机妙算啊。”说着江衡呵呵笑了起来,纯粹为了逗她开心。
“噢?”巧子戳戳他的胸口,揶揄地问:“那么请问活神仙,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
“你跟我?”他要她先确定自己的心意,以免他又白忙一场。
“唔,天涯海角,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她伸出小指头,跟他打勾勾。“顺便发个誓?”
“不必了。”发誓这鬼玩意儿要是有用,狗屎都能拿来当饭吃。“等我跟安藤忠雄把合约签了,”安滕家族三代,均以从海外进口布料回日本销售为业,江衡新设立的纺织厂所生产的不织布,正好是他们进口的大宗。
“不!”巧子激动的提高嗓门,“你不能跟他签约,他很有可能跟我女乃女乃合谋要害你。”
“真的?你女乃女乃没事干么那么恨我?”他调皮地把两只眼睛揪在一起,扮起鬼脸。
“瞧你没正经的,虽然刚刚安藤忠雄要我别向女乃女乃提你们合作的事,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是我亲耳听见女乃女乃跟安藤忠雄的母亲在商议,准备买通设计纺织机组的工程师害你,你千万得加倍小心。”巧子自始至终紧牵着他的手,惟恐他忽尔又消失了。
“有意思。”他低头在她白女敕的小手上亲了下,露出一抹莫测高深的笑靥。“如此看来,这份合约我更是非签不可了。”
假如巧子说的没错的话,这安藤忠雄肯定是瞒着山本老太太偷偷与他合作的,或许,他可以好好利用这日本男人的贪心,反将那老太婆一军。
“你打算怎么做?”
“见招拆招,以恶制恶喽。”江衡欣然勾起两边唇角,轻拍着巧子的背,要她不必瞎操心,一切有他呢。
对于商场的尔虞我诈,巧子不是不懂,混迹天香楼十几年,她可精得很,只是经历这番折腾,日日相思如扣,她惟一渴望的是朝朝暮暮两相厮守,至于其他,就随他去吧。
安藤忠雄绝对不是江衡的对手,一个是温室里栽值出来的大少爷,一个是闯荡街头的小霸王,真要在风云诡谲的商场玩起“整人游戏”,自然是高下立判。
当晚江衡按照预定计划和安藤忠雄签下一纸和约,双方言明,分三次出货,第一次出货时间订在三个月后,布料品质必须完全符合买方的要求,才算出货完成。
签完了约,他带着巧子直接搭机前往名古屋。
“不跟我女乃女乃说一声吗?”巧子忧心忡忡的问,这样一走,她女乃女乃一定急死了。
“好让她破口大骂一顿?”他对那个老妖婆可是没一点好印象。
“我们迟早得面对她。”除非他对她没有长远的打算。
“但不是现在。”现在他只想带着她游山玩水,好好补偿阔别数月的相思之苦。
巧子讨厌他凡事一副早有安排的样子,却又什么都不告诉她。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台湾?”
“等我们把日本玩腻了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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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月后,某日烈阳高照的黄昏,安藤忠雄气急败坏的找上镜园来。
江衡到纺织厂巡视,巧子本想叫他晚一点或明天再来,没想到,他找的并不是江衡,而是她。
静悄悄的大厅内,与他对坐于两旁沙发,巧子尚来不及客套寒暄,安藤忠雄已十万火急的抢先问口。
“你一定要帮我,洁子小姐。”天气已由酷暑转入凉秋,安藤忠雄的额头却还频频冒汗,让他擦不胜擦,“江先生这人太很了,居然联合全台湾十二家大小纺织厂抵制我,一疋货也不肯卖给我,害我差点垮台。”
“那是因为你无故刁难他所出给你的货品,把他给惹火了。”
“这还不是你女乃女乃的意思!”安藤忠雄气恼的说。
“又扯上我女乃女乃了?你给她的‘惊喜’不够,还是你背着我又做了什么?”在江衡的解释后,她终于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安藤忠雄脸上一红,头压得很低。
“一错百错呀我。”他叹口气,又叹口气,非常悔不当初的说:“都怪我太贪心了,以为把江衡整垮,讨老女乃女乃的欢心,就能顺利娶到你,同时还想趁整垮江衡的机会赚取巨额违约金,才会和他签订合约,哪知,合约才签完,你就不告而别了。
“老女乃女乃怪我没能及时劝阻你,我急着有所表现,就把合作的计划告诉她,她就要我将计就计刁难江衡的货品然后退货,没想到聪明的江衡不但早已先撤换掉制作纺织机的工程师,还联合全台厂商抵制他,要知道台湾是日本最大的布匹供应地,他这么做,简直让我无法生存。
“现在,我知道错了,我心地不够光明,手段不够磊落,可,整个家族的事业操在我手里呐。洁子小姐,你若不肯出手相助,我就真的完了。”
“就算我肯帮忙,江先生也未必听我的。”
“会的,他一定会的。”安藤忠雄苦笑着说:“这世上没人比他更爱你的了,为了你他真是……请恕我直言,他、他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不是那种人。”现在巧子几乎听不得一丁点批评江衡的话语,“是你和女乃女乃先合谋陷害他,逼他做出必要的反击,居然还有脸怪他。”
“对不起,我话说得太快。但他这么做难道不过分?除此之外,他还要求老女乃女乃亲自到台湾来跟他道歉。”
“有这种事?”她心底一阵忐忑,女乃女乃真的会来吗?
“不信你问他,老女乃女乃为了你的不告而别已经伤透了心,现在又要为我……”
“你先回去吧,这事我会跟他提的。”
“洁子小姐,请你千万告诉他,只要他肯出货,我愿意以高出市价三成的价格收购,绝不再借口吹毛求疵刁难他。”
“我尽力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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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等到午夜时分,江衡才返回镜园。
“怎么不睡?”他柔情地拥着凭窗枯候的巧子,一只手不安份地穿入薄丝的睡衣内,摩掌她软女敕的肌肤。
“我有话问你。”按住他迎上来的唇,巧子仰着小脸问:“你真的要求我女乃女乃亲自到台湾来跟你道歉?”
江衡先是一愣,继之得意地笑开,“又是成轩棠那个大嘴巴?”
“不是他,今天安藤忠雄来过了。”
“那个臭小子!”江衡脸上神情益显欢畅,“他终于找上门了,快告诉我,那小子提出什么好条件作为交换?”
“一切都逃不过你的掌握是不是?”巧子故意不马上告诉他,“你说,为什么要女乃女乃来?”
江衡捧着她的小脸,认真而专注的说:“她的孙女儿就要结婚了,就算不让她当主婚人,难道也不该请她来喝杯喜酒?”
“你、你的意思是说……”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她高兴得不知怎么说才好。
“嫁给我。二度求婚,你敢再拒绝,当心我驴脾气大发,做出什么邪恶的事情来。”
“人家有说不肯吗。”倚进他怀里,巧子心满意足地呼了一口气,“你用这种方法逼女乃女乃来,我怕到时她会大发雷霆,也许,我们该到秋田邀请她,并请求她的原谅。”
“求那老妖婆?”江衡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
“你都要当她的孙女婿了,还这么叫她,不觉得过分吗?”
“所以才要在结婚前,先替自己出一口气嘛。其实要她来,还有另一个目的。”
“你要让她旧地重游?”巧子相信女乃女乃对镜园多少还有一点感情。
“这是其一,另一个主要的目的是,我要她见见那个自称是我母亲的人。”这半年多来,他始终困扰于江华种种无理的行径,却苦无对策可以戳破她的西洋镜,所以只好暂时让她再住在梅山的小洋房里,并派人看守她不许她到镜园来胡闹。
在多方人马暗中调查之下,上个月好不容易终于有了惊人的发现,但还需要山本老太太帮忙证实。
“到现在你还认为她不是你的妈妈?”
江衡冷鸷地露出一抹嘲弄的笑颜,每回提起母亲这个名词,他眉间眼底就满沧桑和矛盾的自嘲。
“是与不是我已经不在意了。”他深情款款地将她搂得更紧,头枕在她的香肩上,眼中一片迷离,像极了婴孩对母亲的依恋,“今后我有你相伴,人生路上再也不会感到寂寞飘零。”
“我会一直陪你到海枯石烂,如果你不嫌我又丑又老的话。”
“我的巧子不会老,我的巧子是我永远的仙女。”轻柔的话语悄然掠过耳畔,还没缱绻,已然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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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订在入冬后的第二个周末。
山本老太太不明就里,以为只是前来为安藤忠雄说项,没想到一来到镜园大门外,就见到张灯结彩,鞭炮声连天巨响。
满屋子的宾客,就等她一个人到来。
“这是……”她一阵惊惶,疑云陡生。
“这是我家主人和巧子小姐的婚礼。”千慧恭敬的回答。
“混账!”她立刻拉下脸来,转身就要走。
怎知一坐入车里,江衡已噙着可恶的笑等在那儿。
“何必呢?”他说:“你宁可花一百万找回孙女,却吝于给她一个幸福美好的未来。”
“就凭你?”山本老太太满脸皆是鄙夷之色。
“还有这个。”他把一张巨额的支票交给她,“算是我孝敬你的一点心意。”
“钱我有得是。”她生气地把支票丢还给他。
“是吗?”江衡笑道:“那么我就把秋田老家买下来,送给巧子当礼物好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售秋田的宅子?”若非今年初她投资的事业亏损连连,又被两名会计卷走大批款项,她也不会要借由巧子和安藤家联姻,期望能获得资金上的援助。可,这事情江衡怎么会知道?“你暗中调查过我?真卑鄙呀你!”
“只要是为了巧子,我可以不择手段。”他从来不否认自己在“坏”这字眼上比旁人更加竭力而为。
山本老太太匪夷所思的瞪了他好一会儿,“如果我还是不答应你们的婚事呢?”
江衡有气无力的叹一口气。“再加上这个如何?”
那是镜园的所有权状。
她盯着那些泛黄的纸张,芒刺渐收,换上的是一种新的复杂的心情。
“你和巧子结婚,想必是为了谋夺园子里埋藏的宝藏吧?”
“是宝藏?”江衡若有所悟的点点头,“这就对了,你认识这个人吗?”
山本老太太接过他递上来的照片,“嗳,连她也这样老了,她是洁子小时候的女乃妈,你问她干么?”
“将来再慢慢跟你解释。”他一笑,“现在,进不进去?”
“不——”本想一口回绝的,但继之又改变了心意,“我愿意参加你们的婚礼,并不代表我就愿意接受你,你得好好表现,否则我……”
唉,烦死了!女人老了以后都这么讨人厌吗?江衡担心向自己一个冲动会扭断她的脖子,赶紧打开车门,恭请她到大厅当主婚人,好叫她把嘴巴闭起来。
这场婚礼令山本老太太大开眼界,她做梦也没想到,这“台湾流氓”会用如此隆重、盛大的场面迎娶她的孙女儿,和她想象中的寒酸、草率完全迥异。
婚礼结束后,江衡把千金难买的春宵,让一小部份给巧子祖孙两人叙旧,自己则约了成轩棠到书房问们晤谈。
“如何?”他问。
“根据监视她们的人回报,昨天她们得知山本老太太将到台湾来的消息,已连夜打包行李潜逃了。”江华不是笨蛋,岂有乖乖待在那等着别人拆穿自己假面具的道理。
“没留下只字片语?”
“你还期望什么?”成轩棠促狭的说:“你老早查出她存在银行的金元宝是假的,却迟迟不肯说破,难不成还希冀享受天伦之乐?”
“别瞎扯,我只是……”
“当我没提行了吧,快回去度你的春宵,巧子等着你呢。”成轩棠故作轻松的说。
江衡踱到门口,忽又回头,“关于巧子,你当真了无遗憾?”
“天涯何处无芳草,我会找到我的真命女神的。”他自信满满的表情,不知怎么的看起来竟有些滑稽。
“先祝福你。”江衡狂傲的绽出一抹洋洋自得的笑,“不过,就算没找到也不必太难过,因为最美好的已经在我枕边。”
“哈。”全世界就数他最臭屁,然而对于江衡的嚣狂,他却了无反击的能力,也许他说的没错,巧子是最美好的,但他永远不会在江衡面前承认。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