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正国际机场外,台湾夏天的太阳,让超过二十四小时没阖眼的新堂修感到一阵昏眩。
山口组派人四处找他,宁槐的人也传话说有要事相谈,但是他都没回应。
在成田机场时,他收到竹的留言,却没有改变行程。
全世界的人都在找他,他却谁也不想见。
除了她。
他想见她,那股强烈的就算是天崩地裂也无法阻止,他已经不去想迅捷会变得怎么样,他会变得怎么样。
失去永夜、失去迅捷,他又被打回原形,回到起点。
心中却没有任何感觉。
这不是他第一次到台湾,不需要人指点,他也可以到达想去的地方。
站在龙帮在鸿禧山庄的豪宅外,他等候仆人通报梵伶。
“嗨……”
他笑得很阳光,朝著铁门内,缓缓走出的窈窕身影招招手。
梵伶在看到他的第一眼,觉得快窒息了,她从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会再见到他。
他丢下日本的一切来找她,也许对许多女人来说,这么简单的举动是稀松平常,但是对她来说却是难得的。
新堂修一向只让她等待,在他的背后等待,紧闭著心扉,隔著距离。
“我来找你,有些话想跟你说。”新堂修开口直言。
站在他眼前,风扬起她长长裙摆。
“有什么话不能在电话里说吗?”梵伶看见他眼皮底下的黑眼圈,想必他依旧为月神会的事忙得不可开交。
“我想亲口,面对面,告诉你。”新堂修笑得很浅,不再刻意上扬自己的眉眼,很真心的微笑。
他说的这么认真,让梵伶害怕又期待。
她禁不起另一次残酷的温柔,另一次夹著欺骗的甜蜜。
“进来吧。”让开身,她示意他进屋。
新堂修却摇摇头。
“我想和你去看看台湾的海。”他的眼神很怀念,好像想起那天两人在日本海边的时候,“也许,我会比较喜欢台湾的海。”
梵伶心头一阵热。“我带你去。”
开车前往基隆的和平岛,她并没有多想,只是突然,脑中就浮现望幽谷那美丽的夜景。
夜晚,总是属於她和新堂修的。
“回来后,还习惯吗?”
今天的他反常的多话,即使梵伶不说话,他也会主动开口问话。
“啊。”梵伶握著方向盘的手滑了滑,不是很习惯他的嘘寒问暖。
“怎么了?”新堂修发现她的失神,故意的戏谑她,“我关心你很奇怪吗?”
梵伶扯扯嘴角,他挖苦人的本领还是不改嘛。“我刚到日本时,没听过你问我这个问题,现在我回到自己家里,你反而问我习不习惯。这种问法,是很奇怪。”她笑得挺勉强,尽量使自己说话的口气轻松的不像抱怨或撒娇。
“你在日本时,有我在,我不用问,也知道你住得好不好。”他说的很清淡,好像这是件理所当然的事,“你回到台湾,这里并不是你的家,虽然,你有两个父亲,但是我不认为那就表示你过得很好。”
他一直注意她,只是她没发觉而已。
那时,他可以让自己不和她见面,不开口说出好听的话,就是无法阻止自己关心她的一举一动。
“我过得很好,谢谢。”梵伶的脸蛋红了红,她咬著唇,压抑心中美好的感觉。
爱情的味道又在两人之间流动,心跳的节奏让梵伶的理智失了序,她的情感一向不激烈,却在新堂修的言语下,轻易挑起汹涌波涛。
“下车吧。”她推开车门,走在新堂修之一刖。
和平岛属于沉降海岸,这里的岩石极具艺术感,靠在观景台上,梵伶轻轻说明地质景观的特色。
踏踏水,踩踩沙,时间就在两人简单的对话中流逝了。
“有没有想过改行?”新堂修回到车上,一本正经的问她。
“什么?”
他笑的可邪恶了,“你不想做黑帮帮主时,可以考虑改行作导游。”
“谢谢你喔。”她给了他一记白眼。
两人的距离近了些,温度升高了些,只是,两个人都没发觉。
夕阳斜照,彩霞满天,车子治著滨海公路前行,到达一个景点,两人下车眺望一望无际的太平洋。
“这就是台湾的海,这就是台湾的风。”梵伶闭著眼,深深深呼吸。
“不。”新堂修伸手搂住她微微发颤的肩,分享他的体温温暖她,他转头,等梵伶睁开眼,看进她深邃美丽的眼,一手抚著她已经长到齐耳的头发。
风掠过,扬在他手臂飘。
“这是你的海,你的风。”
在日沉西山时,在橘色光彩泼满海天相连处时,两人的唇轻轻交会了。
这个吻,是甜美的,是温暖的。
不再苦涩,不再冷漠。
***
他们刻意避开会吵架的话题,像是一对纯粹出游的情侣。
日夜轮替,两人却都没有归意,梵伶带新堂修到望幽谷一个峻陡的山坡上看夜景。
“有一种蜜蜂,会在扬羽蝶蛹化时下蛋在蛹中,吃掉蝴蝶,蛹化而出。”新堂修靠著车门,看著山下海上渔火点点,怀中拥抱著梵伶。
“而我,就是寄生在扬羽蝶上的蜜蜂。”
靶受她微微的改变姿势,想必是疑惑了,他知道他说的太抽象了。
“听不懂?”轻吁一口气,他清了清嗓子,像是做讲故事前的准备,“我不是上任山口组首领的儿子,我的母亲勾引一个不起眼的组员,生下我。”
梵伶的眼睁得大大的,在新堂修美丽的凤眼中却看不到一丝悲伤。
只有空洞。
“我是被月神会选出来的首领人选,当月神会的人发觉我根本不是扬羽蝶,而是蜜蜂,他们杀了我的母亲,掩盖事实,藉著山口组的手主导我的一生。”
“修……”梵伶握紧他的手,却无力减轻他的痛苦。
“我并不爱我母亲,但是她终究生了我。”他冷冷一笑,“可是,他们却在我眼前把她推下楼,那天月亮好大好圆,我站在窗户边,看著她害怕的脸,往下坠落。”
他说的很清浅,但是,梵伶很清楚那种过於哀痛而扭曲自己,等到发觉时,再也找不回原始感情的感觉。
终于了解为什么他会如此痛恨月神会。
“老实说,我连我到底是谁,都不知道。”新堂修自嘲的笑了笑,温柔的模模梵伶的脸颊,“你是真正的扬羽蝶,我才是蜜蜂。”
所以,初初见到她时,他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感受。
他是蜜蜂,却致力於扭转自己的命运,她是扬羽蝶,反而甘于认命,无欲不争。
今天是月圆之日,暗夜里,月是如此明亮皎洁,却让他感到万分恶心。
“我讨厌月亮……”松开抱著梵伶的手,弯下腰,他一手撑在车门上,一手支著地干吐起来。
“修,你怎么了?”没看过如此虚弱的他,她跪下来,擦拭著他溢在唇边的胃液。“告诉我,怎样你才会好过点?”
她好心痛,心痛他独自承受悲伤。
“我没事……”新堂修苍白著睑,冰冷的手模了模梵伶耳边的发。“我什么都不想要了,我只想要你陪我。”
梵伶激动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点点头。
“我想要违抗月神会所安排的命运,我以为毁了它,我才能找回自己,但是现在,那已经不重要了。”
一切都无关紧要了,他只要她……
“命运就是命运,不是你可以违抗的。”
这句话不是梵伶说的。
小径上,突然涌出许多黑衣人,将他们的出路团团包围。
月神会的金龙长老和青麒长老从众多黑衣人中走出,刚刚开口说话的是金龙长老。
青麒长老悠悠叹息道:“孩子,如果你不违逆月神会,你会是一方枭雄的。”
新堂修并不领情,他冷笑,“一方枭雄?那不一定是我要的。”
“你要的?哼!”金龙长老睥睨的看著他们,“好狂妄的口气,你以为你要的就一定能得到吗?”
“我狂妄?比不上您吧,金龙长老。”新堂修毫不示弱,被十几把枪指著也不能折损他的自信骄傲。
“我主宰的是我自己,总比你们这些自诩天命却满足私欲的人谦虚多了。”
金龙长老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梵伶初次见到月神会的长老,这两个气势非凡的老人让她感到危机。
她握紧新堂修的手,强自镇定。“你们到底有何意图?”她沉著声问。
她的出声引来两位长老的注意,青麒长老仔细的端详著她。
“你就是他命中的破凰啊,你可知,若是没有你,也许他就会成功的灭了月神会。”老人摇摇头,苦笑,“命啊,命啊。”
梵伶迟疑的看著新堂修,在新堂修的眼中看到坚定不移。
“为了你,就算是失去全世界,我也不可惜。”他在笑,笑得如此霸气,如此炙热。
“那么你们就一起受死吧。”金龙长老一挥手,大批黑衣人逼近他们。
新堂修不得不往后退,他身上并没带枪,梵伶也是。
毫无胜算。
“不会有人来救你们的,所有人都背叛了你,新堂修,这就是你反抗月神会的下场。”
金龙长老说的可神气了。
新堂修却在此时松开梵伶的手。
“你走吧,他们要杀的人是我。”他深深的凝视著她,像是要深刻的记住她,“你现在是龙帮的人,龙帮帮主会好好疼你的,就让我这个自私的人远离你的命运。”
“你在说什么?”梵伶震惊的看著他,难道他还不懂她吗?
“我们解除约定吧。”他说的一派轻松,“你不用再对我忠心耿耿了,不用再忍受我的任性。”
“你以为我是忠心侍主才会对你做这些?”梵伶的眼眶红了,想起自己的确还来不及说出的心意,突然,温柔盈满她胸怀。
新堂修笑看她,那微笑一如从前让她心悸。
“傻瓜,我爱你啊。”她抱住他,在他怀中流下眼泪。
“是吗?”新堂修浅浅的笑,很幸福,很满足,“幸好,我也是,我也爱你。”
两人相视,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金龙长老举起手,当他放下手的时候,所有的黑衣人就会开枪齐射。
只是,不用等到那时候了。
“以爱为名,我将永远为你忠心耿耿。”梵伶破涕为笑,紧紧抱住新堂修。
“那么我就当你永远的主人吧!”新堂修一脸无惧,柔情万千。
两人在金龙长老放下手之前,抱紧彼此跳下山崖。
月光下,波涛粼粼,除了巨大的水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天人永隔……
***
新堂修已经不存在,但是他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事后,自由党果然推翻自民党长达三十年的政治地位,改朝换代,建立新的政治体制,为日本带来崭新气象。
尚义人在一年后去世,由梵泰接任帮主之位。
山口组在四大长老的主持下,从新堂家族选认出新的首领,但是由于月神会的衰亡,势力大不如前。
至于,月神会,则成为永远的历史名词。
***
一年后
成田机场挤满媒体记者,今天是迅捷航空总裁首次访日的第一夭,所有媒体争先恐后等著采访这位神秘的总裁。
在前几年买下颓败的迅捷,以卓越的手腕让迅捷起死回生,更在去年大力扩展迅捷的业务,让迅捷朝向多角化经营,这位神秘总裁的气魄让人不可小觑。
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男子在大群保镖簇拥下出关,他留有一头长发,没有扎起,发尾落於颈后,戴著黑色墨镜让人对于他的长相更为好奇。
媒体记者一拥而上。
“汤玛斯先生,传言您和日本新政府有一连串的合作计划,可不可以透露一下?”记者A捧上麦克风。
“请发表一下成功改造迅捷企业的感想,汤玛斯先生,啊……”记者D卡位失败,跌了个狗吃屎。
“汤玛斯先生,听说这是您第一次到日本,您是日本人,却在日本没有亲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八卦记者C被保镖狠狠的瞪了一眼后,乖乖往后站。
好不容易过关斩将,在保镖的维护下,他坐上了停靠在外头多时的银黑色莲花跑车扬长而去。
“好帅喔……”
留下一堆女记者的口水。
莲花跑车内,不只他一个人。
司机单耘疾,在他上车的第一时间就开口了,“我说啊,汤玛斯先生,咱们保镖的费用也该好好结算结算了,你没看到我的人多辛苦啊,领带差点没被那些饥渴的女记者给扯下来了!”
他微微一笑。“哪天真被扯下来时,我会要那名女记者负起责任的。”
四两拨千金,单耘疾没话可说。
“你这个欠债不还,利用朋友的家伙。”他只好碎碎念,安慰自己喽,“当初要不是我苦命的在山崖下架网子,你早就跌得骨头都不剩了。”
“知道啦。”一旁略带疲倦的少妇笑著开口,“大不了Baby出生让你作免费的干爹,别再抱怨了。”
这可是他求了好久,那重色轻友的家伙都不答应的事,这下可好了。
“还是嫂子明理。”他痞痞的说。
“你不怕他带坏小孩?”男人轻抚少妇隆起的肚子,很温柔的说,“这胎是个女孩,我还真怕他诱拐未成年少女呢。”
少妇轻轻一笑。
“累吗?”男人问。
“还好。”少妇体贴的覆住他放在她肚子上的手掌。
误会在那个夜里就澄清了,永夜早料到月神会的人会暗杀他们两人,在他们说话时,紧急架网救人。
月神会不知道袁霁裳这号人物,也就没想到他们入侵迅捷的计划会被反噬,反而让自己组织的电子系统中毒瘫痪。
永夜是不会放过伤害他们的人。
宁槐接续新堂修未完成的工作,成功的让日本政权移转,使月神会失去政治势力,再从黑道方面施加压力,让月神会彻底灭绝,这更是金龙、青麒长老所万万没有想到的。
“汤玛斯·修,怎样,现在要去哪里啊?”单耘疾握著方向盘,凉凉的打断人家夫妻恩爱的时刻。
“去看看宁槐的儿子吧,他现在是有子万事足,我要去嘲笑他。”新堂修,也就是那位神秘的汤玛斯·修,戏谑的说。
“小心,过几个月,就轮到人家笑你喔。”单耘疾笑得可得意。
炳哈,宁槐的小孩都生了,修也结婚了,他现在是全日本最有价值的单身汉,他当然得意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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