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贞醒来后,跟谭真明问起莫燕甄的状况。
“她离开了。”
冰雪贞蹙着眉,没听明白。
谭真明拿字条给她看。
她看着,读完,泪流不止。
谭真明拿了纸巾,替她拭去泪痕。“我感到奇怪,妳们为什么会摔到山坡下?还有,从妳们的互动,还有莫燕甄出现后,妳跟她的一些行为等都很反常,妳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冰雪贞紧握纸条,羞愧不已,到最后,莫燕甄选择原谅她,甚至主动离开,祝他们幸福。这不正是她一开始恳求莫燕甄的,希望莫燕甄把过去一笔勾消。
但是,当莫燕甄经历被她推落山坡,差点丧命后,竟还选择原谅她,郭雪贞惭愧得无地自容,泪流不止。
“为什么我们会摔落山坡……”她抬起脸,面对心爱的男人,这是非常难启口的事,但她说了。“是我推她下去的。”
谭真明震住。
她泣不成声。“当初那个背叛她的好姊妹,就是我……我以前还有另一个名字,叫高青梅。”
她娓娓道来,将一切全盘托出,就算听完会被他唾弃,她也不管了。谭真明才是莫燕甄的真命天子,他们应该要在一起,这不是属于她的幸福。
“现在,你可以开始唾弃我了。”郭雪贞将自己丑陋的过去说完,低着头,没脸面对他。“没想到,你曾爱过的女人这么可怕吧?”
谭真明看她哭得眼睛红肿,他微笑,拍拍她的头。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对妳这个人很失望,但是……现在我不会了。”她抬起脸,听谭真明温柔地说:“我有什么资格唾弃妳?我还不是一个在有女朋友的时候,还三心二意的男人?”
不在事件里,要批判别人很容易,只有黑与白,是与非。
直到自己陷入困境,才知道做选择有时不是黑白分明可以清清楚楚。常常都是优柔寡断,矛盾挣扎。人生有很多灰色地带,人很可爱,也很脆弱。有矛盾之时,也有坚韧坚强之时。
爱情,让谭真明丢了自己在情感上的自负,却在另一方面让他学会更宽容更柔软。
他不会鄙视郭雪贞,反而温柔地哄着她。
“别哭了,我不认识过去的妳,在我眼中妳是美丽有爱心的郭雪贞。过去的事把它忘记吧,何况莫燕甄不揭发妳,不也是因为她已经选择要原谅妳了。既然当事人都没说了,我更没资格批判妳……”
她感动地听着,握住他的手。
“你听好,不管用什么方式,一定要把莫燕甄找回来,你们两个,命中注定是一对……”
“如果她存心避不见面呢?我连她家在哪都不知道,刚刚打了很久的电话她也没有接。”
“那是因为她的手机摔烂了。”
“我有感觉,她像是想把我们全都抛到远远,她想过新生活,也许她再也不想看见跟过去相关的人……”
“喔,天啊。”郭雪贞不敢相信。“这个人真的是我爱的那个谭真明吗?那个天塌了也不怕,永远都有办法,不怕失败很积极的谭真明吗?”
谭真明苦笑。
冰雪贞掐掐他的脸。“原来你真的很喜欢莫燕甄,我从没看过你这么没自信呢。你是谭真明,你有心的话绝对能把她引出来的,是不是?没有什么难得倒你,是不是?”
没错,这难不倒他,他一定可以把莫燕甄找出来。
回台北后,每天谭真明都打电话给莫燕甄,但不通,她没修理手机,存心不跟任何人联系。
她在哪?
他好想她,每天每夜……
今晚,他又将莫燕甄留下的东西拿出来,一件件放桌上。
两块兰花香皂,一旧一新,他都舍不得用。
紫红色砚台,毛笔,用掉半截的墨条,一迭花虫鸟信纸。以前写给他的毛笔信,还有倚着桌灯的“光明”。
谭真明把墨条凑近鼻间,闻着墨香,思量着……过去他们被命运摆布,但这次,他要主导命运。他不急,他已有主意,他要用个特别的方式,将她拐回来。
谭真明问过朋友,知道去师大附近,有间对墨宝极有研究专卖文房四宝的“耕砚斋”。
他拿砚台给老板娘瞧。“我想请教妳,这块是什么砚台。”
长相秀丽的老板娘接过去,立刻熟练地讲给他听。“我跟你说喔,这个是紫端砚,四大名砚的一种。你模模,这砚台质地细致,像婴儿皮肤,它细腻而不滑,所以发墨迅速……你这样看还不知道它的美……”老板娘拿了海绵沾水抹湿砚池,瞬间砚台坦露暗藏的美丽纹路。
谭真明心中赞叹。
老板娘拿着砚台在灯下变换各种角度,看着砚台反映的光芒。“很美对吧?沾了水更能看清楚它的纹路,你再模模看……”
谭真明模了砚池,这会,它更加柔润,从来只对兰花有研究的谭真明,立刻爱上这方砚台。
“这支毛笔,也请妳帮我看看。”他又拿出莫燕甄的小楷毛笔。
老板娘将毛笔沾水,在试笔纸上写几个字。“这应该是羊毫做的,写小楷的,笔触柔软……你自己写写看。”
谭真明写个“兰”字。
一直在旁闲晃,白发高瘦的老板瞅见了,过来骂人。“唉呀,你这根本不会写嘛,连毛笔都不会握,你是怎么回事?要这样……”
这个很性格的老板,抓着谭真明的手,带领他两三下写出个好潇洒的“兰”字。
“哇……”太帅了,连谭真明也不得不佩服这老板写得一手好字。他立刻拜师:“我可以跟您学毛笔吗?”
“唉呀,我看你连笔都握不好,你还是买个自来水笔回家玩玩就好了。”
“你怎么这么说人家呢?”老板娘跟老板杠起来了。“你这个人真是的,人家是客人啊……”
谭真明笑了,这两人直肠直肚的,互骂起来只觉得俏皮有趣。
老板娘热诚地给谭真明说:“你别管他,他老不死的一天到晚骂人,但我跟你保证,他教书法很厉害的,你可以放心跟他学。”
“我警告你我很凶的,写不好我会揍人的。”老板又在一旁恐吓他了。
谭真明呵呵笑,他不怕挨骂,他要学毛笔字。他要使用莫燕甄的砚台,莫燕甄的笔,莫燕甄留下的宣纸。他要借着这些,排解思念她的孤寂。
好几个夜,他就这么在“光明”的注目下写毛笔字。
他上瘾般地爱上写毛笔,桌上摊着满满的宣纸,睡觉时,闻着墨香入眠。原来除了花香,墨香也这么迷人。
有时,谭真明将那件被莫燕甄画上兰花的衬衫拿来欣赏……
有时,他甚至穿着那件衬衫睡觉,黑暗里,彷佛看见莫燕甄回来。像那一天晚上,淘气地在他身上描绘兰花……
他被思念咬着,咬了将近两个月,终于写出稍微象样的毛笔字。他用莫燕甄的花虫鸟信纸,写了一封信。拍照,登在庚明苑网站,莫燕甄负责的那块字段。自从她离开,他就找别人写,很久没有更新文章。
现在,他自己更新,以照片的形式发表。
这天深夜,莫燕甄窝在爸妈租的房子里,地方狭小,只有一厅一房。她这阵子都睡客厅,白天则是到内湖花市工作,时间很长,但是过得很充实。
今晚,她打开李宝仪送的计算机,咬着拇指,又一次忍不住变到庚明苑网站,习惯性地浏览关于他公司的各种事,特别注意她原先负责的字段,里边的文章迟迟没更新,谭真明一直没找新的人负责。
今晚,她发现有新文章。
她看完跳起来,深呼吸,平静一会,又揉揉脸颊确定不是梦,才又趴回地板重看一遍,再看一遍,又再一遍。
真的,她没看错。
她泪汪汪,一直傻笑。
文章标题:寻兰记。
署名:庚明苑主人,谭真明。
内文是张用她的花虫鸟信纸写着毛笔字的照片。
褒明苑主人遗失一株挚爱的兰花。此兰会耕砚,写一手好字,懂刺青,然性情乖张,但很有才情。遗失此兰,庚明苑主人心急如焚,茶饭不思,恍惚终日,无心工作。盼仁人君子,若有拾获或知此兰下落者,请来电告知,必赠厚礼,附上此兰照片。
下方照片,并没有兰花,只有一个女孩。
她有张圆脸,明眸皓齿,模样单纯,穿国中制服,在某间厨房的餐桌前,正在包饭团,对着拍照的人灿笑,右手握着饭团,作势要K人。
这文章才刚注销,下方就有网友们热烈的留言。他们揣测照片里的女孩身分,女网友们惊叹着好浪漫,男网友们或嘲讽或揶揄,说这女孩看起来未成年,要庚明苑主人小心点。他们全好奇这女孩下落……不知道这女孩早已不是照片里的十五岁。
谭真明果然聪明,知道她苦心经营网站,离开后,一定还是会固定上网来看。
这张生活照,是国中时高青梅用借来的拍立得拍的。当时,莫燕甄在家里厨房正在做饭团,准备傍晚跟同学们去打球要吃的。因为高青梅一直闹她,又拿相机拍她,她才作势要K高青梅。
莫燕甄早就忘了相片到哪去了,哪想得到高青梅一直保存着。更没想到的是,高青梅提供照片让谭真明刊登这篇“寻兰记”,还这么露骨的表白。难道……他们没在一起?莫燕甄热血沸腾,忍不住了,立刻以“光明”当匿称,申请一组新账号,用悄悄话模式在下方留言给网站主人。
我知道这兰花的下落……光明。
留完,很忐忑,她紧张地想着谭真明会有什么回应?想不到,网站主人立刻打出响应。
我要见妳。
莫燕甄惊讶,看看时间,清晨一点?她又留一则悄悄话讯息。
还没睡?
我要见妳,立刻。
他似急着见她,莫燕甄太高兴了,打字的手微颤,这像作梦,这时才发觉是真的非常思念他。她又打出一行字,像个傻女孩对心仪的男子要宠爱。
你写“知道此兰下落必赠厚礼”,是什么礼?
要什么礼物?我所有的都可以给妳。
这样慷慨?她怕误会再确认一次
你确定你知道我是谁?
是我在找的人,还有谁会用“光明”这昵称?别打字了见面谈,让我请妳吃宵夜。
约在哪?
为了省略接送的时间,他打出地址,彼此同时出发。
鲟一百元生猛海鲜店?
莫燕甄呆立在市民大道旁的海鲜店,店内座无虚席,红男绿女大声喧哗,划拳拚酒,酒促小姐衣着清凉大露美腿,穿梭其间,伙计们高唱菜名,因为吵杂的关系,客人们都拔尖着嗓子说话,走道狭窄,客人太多,彼此推推挤挤。此地活色生香,俗艳吵闹。
莫燕甄惊诧着,她盛装打扮,化淡妆,特地穿花色洋装,挖出久不开工的高跟鞋,还拎出过去常提的名牌漆皮包,结果是约在一百元的生猛海鲜店?
“喂……”
有人撞一下莫燕甄手肘,她回头,看见谭真明。
他微笑,黑眸满是笑意,看见她的喜悦全写在眉眼间。他清瘦一些,但精神奕奕,白衬衫,蓝牛仔裤,袖子卷高至肘,很英伟地站在她面前。
他笑着打量莫燕甄。“欸,特地打扮过了?真漂亮。”
她尴尬地清清喉咙。“我不知道约在生猛海鲜店,不然我应该穿辣妹装。”
他哈哈笑,真怀念跟她抬杠的时光。
“进去再说。”他牵起了她的手,走进店里。
他的手大而厚实,牢牢握住她的手,瞬间,莫燕甄脸红,这超不浪漫的海产店变得很粉红。
他们被店员带到墙边位置坐下,前一桌客人吃的东西还来不及清理,满桌狼藉。
“来,要吃什么尽量点。”他拿菜单给她,然后就托着脸,炙热地看着她。
她被瞧到很心慌,只好胡说八道起来。“这就是帮你找到兰花的见面礼?一百元生猛海鲜就想打发我吗?”
“我没见妳穿过这么女性化的洋装,是特地穿给我看的吗?”
可恶,莫燕甄很窘,菜单的字看得懂却读不进脑子里。
明明是他急着找她,还在网站露骨表白,可是临到头来自己却比他还紧张?他倒是从容不迫,还随便约了生猛海鲜店,害她的盛装打扮变可笑,暴露了她对他的重视,像是比他更在乎这次见面。
莫燕甄有点气馁,会不会……她误会了什么?
“看这么久,决定了吗?”他指指菜单。
她说:“炒山苏。”
“这里的山苏很老不好吃。”
“那么蛤蜊炒丝瓜……”
“其实这道菜也不怎么样……”
被了,莫燕甄撇下菜单,瞪他。她不紧张也不慌张了,燃烧的怒火超越紧张。
“这也不好吃、那也不好吃,不好吃你还约我在这里吃?你是不是在捉弄我?”
“我干么捉弄妳?”他失笑。“难道妳看不出我很用心?”
这家伙爱防卫又多疑的毛病真难改,之前他会动怒,现在他了解了。经历那些风雨,她是被吓怕了吧。他心疼她,对她的怒气保持微笑,并决心以后要好好宠她,让她很有安全感。
可是,他的笑容让她更火大,脾气来了,她发飙道:“你很用心?这叫很用心?你在耍我对不对?是不是在整我啊?写什么寻兰记半夜约我立刻见面,好像一秒钟都不能等,非常喜欢我的样子,害我半夜里又是洗头洗澡,又是衣服换来换去的。结果是约在吵得要死的百元海产店?有谁会跟喜欢的女人第一次约会约这种地方?一点都不浪漫,还什么菜都不好吃?这不是整我是干么?这叫用心?鬼都比你用心——我真失望。”
听完她连珠炮的咆哮,他开心大笑。“我真高兴。”
“你高兴?”他有病是不是?她想揍人了喔。
“我当然高兴了,现在我知道了,妳原来也非常喜欢我。”
她胀红面孔,是啊,以上那段话把她渴望见他的心情全说穿了。呜……不好玩,她猛一起身。“我要回去了,莫名其妙。”
他按住她的手。“请再给我半小时就好。”他拿回菜单。“我来点,虽然不是每道菜都好吃,地方又吵又不浪漫,但有几样菜妳一定要尝尝看。而且,我希望跟妳在这里吃饭。”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最喜欢的店,我常来,妳不觉得这么热闹很有活力吗?沮丧的时候,觉得过不下去的时候,来这里吃东西,四周吵吵闹闹的,好像什么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原来如此,她误会他了,燕甄乱不好意思的坐下来。“那……那我再陪你坐一会好了……”
他勾选菜单。“蒜香鱼片一定要吃,女乃油的香气还有煎到微焦的蒜片,鱼片超女敕入口即化……炒海瓜子也一定要试,炒饭也是,还有煎猪肝,是这家的特色菜。烫沙虾也来一盘好了,高丽菜也要,还有……”
他熟门熟路点了很多菜,点完了还喜孜孜地说:“等妳吃过我点的这几道菜,再大的火气也会消……不然,我去冰箱拿退火的酸梅汤给妳喝好不好?别气了喔,乖。”
马的,连“乖”都出来了,莫燕甄笑了。“拜托你,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这么说好像我很幼稚。”
他哈哈笑。“我只是希望妳轻松点,从刚刚开始妳好像一直很紧张,肩膀绷那么紧,坐也坐得直挺挺,好像在跟杀人犯约会,妳不是超酷的,不用怕我吧?”
是啦,都逃不过他眼睛啦,莫燕甄气馁。
“唉……”她叹息。
“怎么了?”他发现之前冷酷的莫燕甄,今晚暴躁得很可爱,不对,今晚不管她是冷酷或暴躁都超级可爱,因为太思念她,见到面不管如何他都开心,她爱怎么发脾气都行。出发前谭真明就打定主意,绝不放她走了。
“我不知道,我心情很乱……”她烦躁地说。她不确定他跟高青梅现在怎样了?她应该问得更清楚吗?她可不能在状况未明前傻傻地投入进去,虽然她好像已经这样了……已经整颗心都放到他身上了。
“妳要不要喝酒?”他提议:“可以让妳轻松点。”
“喝醉了我会发酒疯。”她故意吓他。
“没关系,我不喝,妳可以尽量喝。妳喝醉了,我可以照顾妳。”
“我会呕吐,吐你车上,臭死你。”
“没关系,妳吐,我来善后,妳只要负责吃跟喝,其它我搞定。”
“这么好噢?!”欸?有进步喔,这会儿他的话有像是很喜欢她喔。
“谁叫我喜欢妳啊,不然呢?又不是童子军日行一善。”
莫燕甄心头甜滋滋了,有点傻气地说:“真的吗?”
“是啊。”
“等妳喝醉了,就把妳带回我家。我住在新店山上的小小区,只有我一个人住,所以妳爱怎么吐,就怎么吐,爱怎样发酒疯都没关系,不会吵到邻居。”
惨了,她都还没喝半滴酒,就已经被哄得恍恍惚惚,去他家吗?这提议让她有很多想象,脸色爆红。趁还来得及,有件事她要先确认——
“郭雪贞呢?”虽然杀风景,但心里仍有疙瘩。
他坦白道:“她很好,我们分手一阵子了,妳的相片就是她提供的,她知道我喜欢妳……我希望妳不会介意,我跟她还是好朋友,基金会我一样继续赞助……报告完毕,还有什么妳想知道的?还是妳想跟我聊聊妳跟郭雪贞之间的事?”
“没有……我们之间没什么事,只是曾经同班过,就这样。”
她不提郭雪贞的过失,她在意的只是他跟对方妥善处理了没有。
莫燕甄想了想,看着他说:“我不介意你们当好朋友,可是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会跟她当好朋友,我们个性不合,最好不要碰面。”
他哈哈大笑,她说的话,多么直率可爱。
谭真明充满感情地望着莫燕甄,他就是喜欢这样的莫燕甄,讲话很硬但其实心肠比谁都软。遇到那些丑陋的事,最后她仍为郭雪贞保留了退路。
他说:“虽然过程不是很完美,但我不后悔爱过雪贞,只是……我跟妳的缘分更深。我不能再错过妳,希望妳也是,我们交往吧。”他从衬衫口袋拿出个东西给她。“愿意的话就戴上。”
“怎么有这种东西?!”她惊叹。
那是一枚用花瓣编成的戒指,是泼墨的颜色。
“妳都可以用兰花花瓣做肥皂了,我难道就不能用兰花来编戒指?”
她笑了。“可是,怎么会有黑色的兰花?”
“像不像被墨汁浸过了?可是一样很美。”谭真明拉住她左手,将花戒套上她的无名指。“我知道海产店不浪漫,但是加上这个应该有浪漫到了喔?”
莫燕甄瞪视戒指,花瓣像国画里的水墨晕染,有别于一般缤纷的兰花颜色。
“你真的拿墨水染过吗?”
他哈哈笑。“当然没有,这是我最近培育成功的兰花,还没发表,也不打算卖。喂,这兰花我取了名字。”
“什么名字?”
“H。”
H?她知道里边的涵义,她笑咪咪,轻抚花戒。“黑色的兰花,很不讨喜吧?但是我喜欢。”
“我也喜欢,我把它养在房间里……这阵子陪我失眠……如果妳再一直没消息,我开始考虑也要在手臂上刺个大大的H了。”
“H?是Happy吗?”莫燕甄幽默道,他骇笑。她又瞠目道:“笑这么大,果然想刺个Happy,我帮你,不算你钱。”
他也很幽默地说:“好,我Happy,妳Hate,我们俩在一起,一定High。”
说完两人大笑,菜也送上来了,香喷喷,她每一道都吃得眉开眼笑,原来此店有宝,只要会点菜。酒呢?酒他也帮她买了,她指定要喝台啤,促进台湾经济。
现在,他们心中大石都落下,她心情大好,牛饮啤酒。
“哇,”他敲着竹筷。“钦敬钦敬,原来是女中豪杰。先说好了,喝了我买的酒,吃了我点的菜,以后就要让我养一辈子。”
“你威胁我哦?小心反效果喔。”
“什么威胁妳?我是宠妳吧。”他笑着,看莫燕甄带三分醉意,剥虾壳剥得很辛苦,脸都快贴到桌面上了。
他拿过去,帮她剥干净。“来,我帮妳剥好了,妳看妳到哪找这么好的人,是不是?”
“你果然有奸商的潜质,讲得像在拐笨蛋。”她笑嘻嘻。
他也笑嘻嘻。“妳不吃吗?这虾子很甜喔,真不吃?”他拎着剥干净、白润润的胖虾子在她嘴巴前晃啊晃的。
莫燕甄笑了,一口咬住,吞下肚里。这桩感情事,成交。
店家打烊,莫燕甄喝到两腿不稳,全身软绵绵。他非常荣幸地载她回家,当然,是回他的家。
莫燕甄没吐,但发酒疯,她太开心了,一直痴笑,在车上,搂着他臂膀变无骨人,软绵绵,讲着明天醒来她会很想去撞墙的白痴话。
“我爱你,好爱你,你是我的偶像,我从以前就非常非常崇拜你,你是我的梦中情人,你怎么可能爱上我?你真的喜欢我吗?”
又说:“谭真明,谭真明,我跟你说我好可怜我真的好可怜喔,你要疼我好不好?”
后来更夸张了,连色色的话都乱讲。“人家每天都一个人睡好寂寞,好想睡你旁边,可以吗?可以吗?!”
当然可以,求之不得。他哈哈笑,任她一路又搂又抱,最后还把他肩膀当枕头靠,继续疯言疯语,可是谭真明听着开心得一路笑不停。
车子驶上山时,莫燕甄脸贴着他的肩膀,眼色迷蒙,仰望他。
“天啊,你真的好帅喔……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他还没说好,她已经又跳又叫,摇头晃脑扯着嗓子大声叫——
“想把你关在房间里,就这样不放你出去。只是想静静看着你,不做什么也没关系!有句话我一定要,连续四次讲给你听!那就是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吼——”
天啊,谭真明傻住,没听女人讲“我爱你”讲得这么粗暴。
他问:“这是摇宾乐吗?!”有SM的感觉喔。
她瘪嘴。“明明是抒情歌……徐若瑄唱的啊,四次我爱你。”
他大笑,笑得眼泪飙出来了。真亏她,把人家的抒情歌唱得这样粗暴血腥,可是他笑得好开心,从不知道小小车厢可以这么有趣。
“妳唱得太好了,再唱一次吧?”他很坏心,怂恿她再表演一次。
“好!”受到鼓舞,这家伙马上起乩那样,再来一次,猴子似地又跳又叫。“想把你关在房间里……就这样不放你出去……”
几乎把他的车座拆了,微醺的莫燕甄特别活泼有趣。
车子驶进小山镇,停在独栋三层别墅前,他开门,让莫燕甄进家里。
“那株兰花呢?”她急着想看墨色的兰花。
“过来……”他牵住她,带她到三楼起居室。
莫燕甄哗了一声。“这你房间?”她酒醒了大半,太奇特了。
“喜欢吗?”他问。
“你开什么玩笑,当然喜欢,这实在是……太完美了。”
整个三楼全打通成为大卧房,墙是水蓝色,床的尺寸超级大,铺着雪白棉被床罩。这张大床,足够让两个成年人在上头翻滚打架,甚至其它娱乐活动……
床后是整片落地窗,迎进满山风景。
此际明月皎洁,星临窗,最天然的好夜景。一扇窗开着,请入深夜山林树木混着泥草的气味,这是任何一款香水都造不出的大自然香气,一种最原始的野性气味。
床畔古董茶几,摆着新品兰花“H”,以及她养过的心兰“光明”。它们一个粉红如梦,一个泼墨如夜,两个幸福地偎一起,诱人地吐露花朵,像在吐露情诗,袅袅依依。
包让莫燕甄惊艳的,是床侧,那个从天花板悬吊下来的巨大的圆弧形纸灯笼。它透着黄光,有风进来,它摆荡,造出的光影,在房里床上,在墙上地上,到处流窜,这房里的夜色如此绮丽,她看得目不转睛,赞叹连连。
“没想到你的房间这么不得了……”他品味非凡,这寝室让人只想软软倒下,只想睡著作大梦,只想躺着不要出去。
他微笑。“我是享乐派的……说了也不怕妳笑,我没事的时候几乎不出门,很爱睡,只想躺床上,看影片看好书吃零食。以前太拚了,现在钱开始多了,就变得很贪生怕死,怕来不及享福,所以很重视吃好睡好,不像妳过期面包也吃得那么开心。”
莫燕甄哈哈笑,贪生怕死?听英俊的男人如此形容自己,很阿Q。
“能窝这种地方贪生怕死,你也太福气了吧?”
“妳爱的话,欢迎加入。”
他走近,握住她手,将她揽近胸前,低头,贴近她。
她紧张地闭上眼睛,感觉他的嘴轻轻吮上她的,同时他伸手关掉电灯。
四周暗下来,只剩灯笼的光影在流动着。
他亲吻她,本来只是轻轻,可是吻着吻着狂烈起来……狂烈亲吻,热拥,推挤着彼此,身体失衡退到床沿,又双双跌倒在床。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睛笑,他压在她的身上,一只大手轻易将她双手抓住,固定在她头顶上方。
莫燕甄缓缓闭上眼,任那沉重如铁的身体将她柔软地……柔软地……挤进床深处。她害羞地微笑着,跌进甜软的漩涡里,跌进隐匿的巢穴里……
在床铺里玩着情人亲密的小游戏,亲昵地咬吻着彼此皮肤,吻舌忝着彼此发肤,探索他或她最敏感的地带,听见对方亢奋的抽气声就像发现新大陆那么兴奋……
他们缠吻着,似两条交缠的蛇,缠紧紧。
他们抱紧对方的身体悸动着,又像饥渴的两头兽,爱到恨不得将对方吞没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这里近山,有山的气息。
有虫鸣叫,有很多花儿准备晨曦要开放。
他们在昏暗里赤果着,交缠厮磨。
她咬他胸膛,尝到他的体味跟山的气息。她被他惩罚的圈进怀里热吻,于是她沾染到他跟山林的气息……他撩拨她的身体,常莳花弄草的双手啊,大又暖,指月复有工作磨出的茧,粗糙的触感,刺激着她皮肤,她兴奋,她迷醉……
是润泽的雨啊,还是润泽的自己?
是润泽的吻啊,使身体汗如雨。而情潮如蜜,秘密在皮肤底下泛滥,当他亲吻时……她兴奋抖颤,也甜腻臣服。
这里很安静,莫燕甄听得见自己激情的喘息,也听见他浊重的呼息,她展开自己,欢迎他亲近。
当他进入她身体,像块重铅坠入柔软的蜜,像勇士突破防卫的圆,有了空隙,爱便无限扩散,喜悦的能量窜流开来,震撼深爱的两个人。
他们缠了很久,这游戏舍不得结束。
甜腻地磨蹭彼此,时狂乱时粗暴,直至喜悦如浪潮将他们卷进至乐的境地里……
游戏结束,但幸福感还弥漫着。
他们汗湿淋漓,发湿透,挨着彼此坐在床上,累到懒得穿回衣服,欣赏着战后的混乱,床铺凌乱,枕头掉到床下。
莫燕甄听见鸟叫。
“……我没听错吧?天亮了吗?”
“当然天亮了,我们爱了很久很久很久……”他咬着她耳朵说。
她格格笑,踢他。“我肚子又饿了……”
“饿吗?不怕。”谭真明拉开身后的床头柜。
“我的妈呀!这根本是微型的7-ELEVEN。”莫燕甄惊呼,里边塞满零食。
谭真明往里边挖,一边扔东西出来。“来,要吃什么?尽量。”零食不断地飞到床上,巧克力、乖乖、洋芋片、虾味仙……令莫燕甄笑倒。
“那么有品味的房间,结果床头柜塞满零食?”
“不要大呼小叫的,这里是山上,没有存粮饿的时候妳就知道了……”他拆了一包又一包零食递给她,还抓了一把脆果子塞到她嘴里,两人又打闹起来,脆果子掉到床上了。
莫燕甄紧张地说:“不要闹了,你完了你,要长蚂蚁了。”
“我有好几套床单,不用担心。”
谭真明按下床头某个按键,大型布幕垂降下来,墙角弹出投影机。
莫燕甄傻住。“哇……你真实的身分该不会是情报员吧?房间还有机关。”
“妳看,我们可以边吃边看早场电影了。”他可骄傲的咧!
“是,你真是太天才了。”
他们挑了金凯瑞演的喜剧片“没问题先生”,看到笑得快断气了,终于电影也演完了,莫燕甄也累了。
“我困了……”莫燕甄打呵欠。“不行了,我要洗澡刷牙睡觉。”
“浴室在那里。”谭真明将床上的零食全扫到床下。“这样妳就可以躺下来了……”
“我服了你。”
“醒了我再收拾。”
他们梳洗完毕,抱着大睡特睡,好满足好舒服,快活似神仙。
快睡着时,他在她耳边问:“开心吗?”
“嗯,”她闭着眼睛笑。“太开心了。”
“有浪漫了?”
“很浪漫了……谢谢你……”
“我爱妳。”他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
莫燕甄睡得又香又甜,她梦见高青梅。
她们在学校里,坐在以前常坐着的运动场。
天很高很蓝,云很美,她们并肩坐着,就像不曾决裂过的好姊妹。
莫燕甄把头靠在高青梅肩膀上说:“谢谢妳。”
在梦里,她不知道为何要谢谢高青梅,可是醒来以后,她就知道了。
后来,在一个晴朗的早晨。
莫燕甄传了一通简讯给高青梅——
我只是想说……谢谢妳,真心的……
妳永远的小妹,燕甄。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