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疾驰飞步,木子宸要石泱漭先在厅里等着,独自来到了嬷嬷的帐外,轻轻柔柔地唤着她:
“嬷嬷……”
“宸儿?”老嬷嬷迷迷糊糊中低唤着。
“是宸儿,嬷嬷,宸儿和大人有事要问嬷嬷。”木子宸掀起帐帘,缓缓地将嬷嬷扶起。
“什么事?”老嬷嬷坐起身子,双眼有神的注视着木子宸。
“这事儿……子宸也不太清楚,不如请嬷嬷到厅里,再好好地谈一谈。”木子宸据实以报。
方才一阵混乱,她根本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泱漭说了,待会儿,她便会知道一切。
“是吗?”老嬷嬷虚应着。
她健朗的坐起身,双眸熠熠生光,心中已是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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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问大人有何指示?”老嬷嬷自房内不疾不徐地走入厅内,而木子宸则在她的身侧。
“晚辈不敢,只是有一事,想请教嬷嬷。”石泱漭一见到她,连忙起身,抛去以往的官调。
“什么事?”
木子宸搀着嬷嬷坐到一旁的红木椅上,旋即递上一杯热茶。
“这……”石泱漭看了一眼木子宸,便正色地道:“晚辈想向嬷嬷请教宸儿的身世。”
如果他的判断没有错误,现下,唯一知道宸儿的身世的人也只有她了。想要救宸儿、想自救,就必得先查个清楚。“我的身世?”唉,她不是同他说过了吗,他为何还要再同嬷嬷问过一次?莫非是不相信她的话?
“为何要问宸儿的身世?”老嬷嬷的双眸一亮,眼中净是防备。
“因为……事关重大,晚辈不得不问!”石泱漭观察入微,心中立即一片豁然;他知道了!
“怎么个兹事体大?”老嬷嬷缓缓地合上眼,心里头明白他所要说的是什么,知道事情已不容她再掩饰下去了。
“晚辈怀疑……宸儿是当今的李宸公主!”天,他多希望她能够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他想错了,她其实不是个公主,她只是一个因为战乱而沦浇街头的小乞儿罢了!
“是……又如何,不是如何?”像是在吊他的胃口,她偏不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
“这……她若是公主,晚辈便有其他定夺,可她若不是公主,晚辈想……娶宸儿为妻。”是的,这是他自始至终,不曾改过的希望。
“你府里可有妻小?”老嬷嬷蓦地一问,任谁也猜不出她心里想着什么。
“没有。”石泱漭脸色一变,却又不得不回答。
“瞧你已过而立,为何尚未娶亲?”嬷嬷可是打算打破沙锅问到底了;这是她所能为宸儿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她人已经给了他,她此生已是他的人了,她必须先搞清楚他是个怎样的人,她才能放心的将宸儿交给他。
不管她的身世如何,一个女人一生的执着,不就是为了觅得一位如意郎君?尽避她的身份是贵为公主或卑如乞儿。
“这……晚辈待嬷嬷说出宸儿的身世后,必当给嬷嬷一个交代。”这段伤心的往事,他得待一切理清后,他才能开得了口。
老嬷嬷注视着他好半晌,才蓦地道:“宸儿确实……是当今圣上的幺女,李宸公主。”
像是平地响起一声闷雷,狠狠地打在石泱漭的心坎上。“有何凭藉?”他还不太愿意相信,若她真是公主……若真是公主……
“老身原是当年伴靳淑妃进宫的女乃娘,当年,圣上听信一位无道术士的谗言,欲杀害初生的双生公主,于是靳淑妃便命老身带着双生公主出宫,以躲避圣上无情的追杀。
原本,老身和双生公主在宫外待得极好,可遇上外敌入侵、山贼流窜,老身不得不弃家产,带着双生公主往京城走,且命她俩必得着男装,以躲避宫内禁卫军的追杀。”
老嬷嬷说到伤心处,不禁泪满面,而一旁的木子宸——也就是公主李宸更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的身世,她和姐姐不知道问过几百次,嬷嬷总是说她和姐姐是她在城外捡来的;难道这一切,全都是嬷嬷诓她的?
老嬷嬷擦干泪,又继续道:“这些年来,老身的身子堪不住这劳途跋涉,便病倒了,想不到竟因此害得公主为了老身外出行乞,更害得李宓公主下落不明……老身真罪该万死!”
“嬷嬷……”李宸偎在老嬷嬷的身旁,轻声唤着。
“我当真是公主,皇上当真是我爹?”李宸偎在嬷嬷身旁问,瞧嬷嬷默默地点点头,李宸简直是欲哭无泪。
“我怎会有这样的爹,如此残酷无情!如此荒虐无道!”李宸忿忿地喊。“我的爹是当今皇上,我却是个流落街头、四处行乞的乞儿?当他在宫内吃好的、喝好的、用好的,我却得在街头吃馊食、喝馊水,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他可真是个好爹呀!”
若不是他,天下怎会如此纷乱失矩,若不是他,她又怎会沦为乞儿,若不是他,姐姐又怎会遭那山贼掳去!
她从没想过自己的身世有如何的显赫出众,更没想过自己会是如此娇贵富裕的公主,她一心只想着:只要能同嬷嬷、姐姐,三个人一同生活,就算让她当上一辈子的乞儿又何妨?
可现下,她无端跑出了一个皇帝老爹,扰乱了她现今的生活,竟还要她回宫,她……无福消受呀!
“既然你已知道宸儿的身世,你有何打算?”嬷嬷苍老的双手抚干了泪,正色地问着石泱漭。
“现下……”天,这一切原本便是他意料中的事,只是没想到事实是如此令人心伤。
面对着未知的忧患,是可怕的;可他的担忧一旦发生了,伤痛也好,怨愤也好,他这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实了。
唯有如此,他才能从事实中,寻找出解决事情的法子,他才能免于再陷入这担忧之中。
“晚辈想娶宸儿为妻,可……”石泱漭吞吞吐吐地道。“莫非你想翻脸不认帐?”嬷嬷瞧他如此,声色俱厉地道。
“不,这实在是……”石泱漭单手托颚,这事的前因后果,实在是让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不喜欢宸儿了?”李宸脸一垮,清滢双眸顿时渗出滴滴泪水。
“不是这样的,是我……”实则是他有难言之隐。
“究竟是怎地一回事?”这下子,连嬷嬷都沉不住气了。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将李宸公主许给他,他居然如此的无礼!
“是因为……”石泱漭沉痛的闭上眼,酸楚的声音自他微开的唇逸出:“晚辈曾和皇上下过誓约,绝对不再迎娶皇亲女眷。”
“为何因?”老嬷嬷神色凌厉,目光冷肃地盯着石泱漭。“这又和你不能娶宸儿有何关联?”
“这说来话长……”若要从头说起,这可是一个又臭又长又不入耳的故事,而他……不太愿意让李宸知道。
“泱漭,你说。”李宸清滢无畏的眸子灼热地凝看着他,她想了解他,想知道关于他的任何一件事。
“当年我凭着一身武力,随着兵部大人征战沙场,平定内忧外患,而后蒙皇上隆恩,受封为一品武官,更有幸迎娶广平公主为妻,此生可谓夫复何求,吾愿已足。但是……”回想起那一夜,他便觉得心折神摧,像是有着万般的苦痛皆加诸于身,使他无法再语,但若现下不说,只怕……再也说不出口,也无机会可说。
“我的一生皆在军旅之中,偌大的石府中,只余广平公主一人,或许是老天怜我绿云罩顶,让我撞见她捺不住寂寥而红杏出墙之事。我止不住心中的愤怒,灵魂像是被内心的恨意给撞出了体外,待我回过神之后,双眼所及皆是断肢残骸、血流成河!我……亲手杀了广平公主和妾侍、无能侍从,偌大的石府,只剩下我和管家……”石泱漭双手捂着脸,像是要忘掉那令人可憎的一切。
他不想杀她的、他不想杀她的!她是如此的清艳可人,尽避脾气娇贵骄纵了点,他还是想要好好地怜惜她,可她却如此不守妇道,是她、是她逼得他……不得不杀她的!
“泱漭……”李宸走至他的身旁,轻柔地环住他的肩膀,细柔地安抚他;难怪她入府这么久了,从来不曾见过他的妻妾,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他一定很痛苦吧?一个人守着这么痛苦的往事,真是委屈他了。
石泱漭仰首望着近在咫尺的李宸,问道:“你会怕我吗?”他是一个如此嗜血成性的男子,倘若哪一日她背叛了他,难保不会有相同的事情发生。
“我终于明白,你为何叫我别背叛你了。”李宸顿了顿。“你放心吧,我这么爱你,我怎会怕你,怎会背叛你?”李宸灿笑如花地玉立在他的面前,心中直恼着他对她的不信任。
“咳……”嬷嬷适时的出声。
“你真爱我?”石泱漭紧紧地将李宸锁在怀里。
“真的,你别不要宸儿,宸儿便心满意足了。”李宸更爱娇地偎在他温热的怀里。
“咳……咳……”嬷嬷受不住地直咳着。
“嬷嬷!”李宸机警地明白嬷嬷的意思。
“谈正事吧,两个人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嬷嬷叹了口气。“再说说为什么你和宸儿的婚事,会和这些事情有何瓜葛。”
“因为晚辈手刃了广平公主,皇上便将晚辈自一品武将降为二品中书,晚辈不服,惹得龙心大怒,遂不允晚辈再和皇亲联婚,而晚辈也在一怒之下,向皇上下了承诺,此生绝不同皇亲联婚,而现下……”在他心中最不愿意实现的假想,全在李宸的身上应了实,这……教他情何以堪?
在几番思量之后,石泱漭又接着说道:“皇上前些日子下诏,命晚辈寻找双生公主。”
“为何?嬷嬷一惊,莫非皇上竟心残于此,事过十六年,他仍决意要斩草除根?
“嬷嬷别忧心,皇上并不是要晚辈诛杀双生公主,而是皇上听信了当年那名术士之言,要晚辈将双生公主带入宫内,以保大唐盛世。”石泱漭说着,嘴角不禁露出轻蔑的笑容。
“笑话,将公主送入皇宫,岂不是摆明了将公主送入虎口?皇上可以听信术士之言,时而要杀,时而要惜,他可曾将公主当成了人看待?况且,公主还是他的骨肉呀!”
嬷嬷气恼地站起身,打定了主意,绝不让公主入宫。“你的意思如何?”她转身问着石泱漭。
若他仍是愿娶公主为妻,带着她远走高飞,她便可饶他一命,若他不愿,反将公主送入宫中,她便拿这条老命同他拼去!
“晚辈不打算将公主送入宫中,晚辈会想出个两全齐美的法子。”石泱漭满脸真诚,信誓旦旦地道。
“你可曾问过我的意思?”在一旁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的李宸,猛地突出一语。
“宸儿?”他一惊。
“我不回皇宫,泱漭,你收不收留我?”李宸步至石泱漭的身边,蹲跪在他腿边,仰首楚楚可怜的问。
“收,我当然收留你,只要你不愿意回宫,即使要我石泱漭抛官弃爵,也绝无二言!”石泱漭不顾身旁的嬷嬷,径自牵起李宸柔女敕的柔荑。
“那你可千万不能让我回那边去。”李宸的眉蹙得紧,一双眸盈盈含水,显露出无比风情。
“我定是不会让你回宫,可……”说到此,石泱漭不禁也皱紧了眉头,心中的不安乍现。
“可是什么?”瞧他这模样,连嬷嬷都急了。
“方才,石府里的侍从有人发现宸儿的身份,便抢走宸儿的玉佩往宫里去了,现下……”若是他的估计不出差错,现下的伯晋可能已经领着宫中禁卫军往石府来了。
老嬷嬷一听,神色骤变。“石府已经不安全了,咱们得赶紧离开!”她拉起李宸的双手,作势往外走去。
孰料,尚未踏出厅堂,皇宫的禁卫军已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哪怕是插翅也难飞了。
“石大人,下官奉皇上谕旨,平安带回李宸公主,请石大人借一步。”端坐在马背上的人,瞧那兵戎装扮,必是这群禁卫军的将领。
“若是李宸公主之事,本官待明日上朝,必将带着公主以禀报这天大的好消息,现下,请诸位将领回府小憩。”石泱漭将李宸掩于背后,以言词拖延她俩月兑逃的时间。
真是天大的失策,他没想到禁卫军会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率军抵府。现下唯一的办法,便是得想个法子让她俩先走,待明日再将她俩暂且送往他处。
“这是皇上手谕,请石大人切忽阻挠本将,否则末将会施行皇上手谕——阻挠者,杀无赦!”看着石泱漭蓦地一愣,他便又接着说:“请公主回府。”
他的一声令下,禁卫军便将李宸和嬷嬷团团围住,强押上金鸾驾,随即拂尘而去,只余石泱漭一人。
他错了,错得离谱!
他一心侍奉皇上,想不到居然会落个杀无赦的罪名,真是可笑透顶!
若不是他心中还有皇上,他岂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李宸押走?若不是忧心石府上下数十条人命,他岂会就此放手让她走!
不了,管他的君臣相依,明日早朝,定要将李宸夺回自个儿身边,即使要他拿那数十条的人命去搏,他也要换回一个李宸!
她身上的余温还残留在他身上,他怎能忍受一辈子没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