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王妃。”
芭杜双手捧着厚重的羊毛毡,走到地窖里,却找不到汀娜的踪影。
她慌乱极了,因为这个存放威士忌的地窖,就像是个迷宫,若是一个不小心走错路了,怕是——
“王妃……”芭杜急得泪水都快淌下了,但还是找不到汀娜;她好不容易才买通外面的守卫,带着温暖的羊毛毡进到里头来,现在却找不到汀娜,这该怎么办才好?
或许她应该再走到里头去找,可是再往里头走的路她并不熟,要是她迷了路出不来,这——
算了,当下之急,还是要先找出汀娜才行。
芭杜主意一打定正打算往里头走时,却听到非常细微的声音,就从一旁的柜子后传来。
“王妃。”
芭杜缓缓地走到柜子边,试探性地喊着。
“芭杜……”汀娜细微地喊着,细碎的声音宛如蚊鸣。
“王妃!”芭杜一认出汀娜的声音,瞬即跑到柜子后面,果不其然,汀娜奄奄一息地躺在后边,好像只剩下一口气……
芭杜一惊,赶紧将污娜自后边拉出来,顿时才发现她全身冰冷得好似外头纷飞的霜雪。
事不宜迟,芭杜赶紧将她带来的羊毛毡和热羊女乃拿过来。
“王妃,你先喝一点羊女乃,会让你舒服一点。”望着汀娜几乎无血色的苍白小脸,芭杜赶紧以羊毛毡里紧她的全身,再将羊女乃凑在她的嘴边,强迫她喝下一点温热的液体。
汀娜气若游丝,微张开干裂的唇瓣,出于求生的本能,饥渴且贪婪地喝着甜润的羊女乃。
“王妃,你慢点喝。芭杜带了很多来,你不用急。”芭杜见到汀娜如此落魄的样子,忍不住落下泪来。
汀娜原本是个高高在上的王妃,现在却落魄得连一件御寒的衣物都没有。
“芭杜,谢谢你……”
汀娜喝了好几口的羊女乃,脸色总算不如先前的惨白,但是仍体力不支地倒在温暖的羊毛毡里。
“王妃,你到底有没有吃东西?”芭杜气愤地抹去脸上的泪水,难以置信斯图亚特王居然会这样对待他的妻子。
就算是犯下天大的错,也不该得到这般的严惩!
“我吃不下……”汀娜艰难地睁开湛蓝而模糊的眼眸。
或许是因为送来的伙食太差,或许是……但是只有她知道症结出在哪里。
那就是——菲特烈!
只要让她一忆起菲特烈冷酷无情的俊脸,她便会觉得想吐,什么东西都无法引起她的食欲,甚至几乎抹煞她活下去的意志力。
“你怎能不吃呢?”芭杜握住她纤弱的手腕,望着几乎可见骨的手。“再不吃,你怎么熬得过这个冬天?”
王真是太残忍了,真能如此对待王妃?
这里不但没有壁炉、没有热食,更没有足够的御寒用品,分明是要王妃死在这里!
若不是她千方百计来到这里,她还真不知道这里的情况有这么糟,她非要向王谏诤不可。
“王妃,让我向王劝说,好吗?”芭杜紧握着汀娜冰冷的双手,泪水不断地往下滑;她实在是不舍善良的王妃居然会落得这个下场。
她相信王妃绝对不会像是宫内谣传的那般,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不了。”汀娜淡淡地说着。
“可是……她们都把你说得好像——”芭杜受不住地说。
实在是说得太污蔑,不只瞧不起王妃,更是瞧不起英格兰;直到现在,她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多么地愚蠢,只会凭着以讹传讹的话语,就将他人的言语听入耳里。
“谣言止于智者,我也不想多说了……”汀娜虚弱地合上眼,像个脆弱的陶瓷女圭女圭。
其实芭杜用不着告诉她,她也可以想象在斯图亚特宫里,事情肯定是传得绘声绘影。
她早有自知之明……
“但是……”芭杜仍是不放弃。
“算了,若是他不相信我,谁去说都一样。”泪水终于冲破她最后的防线,顺着她干涩的脸庞流下。
最令她心痛的是——他竟然不相信她,甚至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她的心被硬生生地剖解,狠狠地抽出肉和血,残忍地暴露在这冰天雪地里,任凭寒霜冻僵了她的血液,侵蚀她的,深入她的骨髓,再冷酷地打散她渴望爱的灵魂。
沁入心底的霜雪,无情地扩散到她的四肢百骸,从最深处的末端,撕扯她的心神,干涸她的多情……
她宛如行将就木一般,等待着死神将她的灵魂带离。
“可是……王妃,你不能永远都待在这里。要不然,你可以求王放你出去!”这里的一切,比一般的马厩还不如呀!
“放心吧,待春天……我就可以回到英格兰了。”她怎能求他呢?就算爱他的心愿意,她高傲的自尊也不愿意去承认莫须有的罪名。
求他——不就等于认罪吗?
她没有罪,最起码她不认为自己有罪,所以她不需要去求他!
汀娜的泪水不断地滑落,但是,俏丽的脸庞上仍然努力地绽着笑;是释然的笑,却又满怀悲伤……
自从她来到了苏格兰,她变得爱哭了。若是让威廉知道,想必又要嘲笑她一番。
但是,她实在不希望回到英格兰去,因为英格兰没有菲特烈——
她衷心地向她所信仰的上帝祈祷——在春天来临之前,让她在这里安息吧,然后,再带着她的灵魂回到她的出生地,回到爱她的兄长和疼她的伊莉莎白女王身边去。
她什么都不去想了,她现在只能等待。
???
苏格兰的冬天镇日缠绕着霜雪,一旦入夜,无边无际的风雪便会自四面八方袭来,益加肆虐嚣狂。
菲特烈身穿着皮裘,支开守着地窖的守卫独自下楼,冷灰色的眼眸不断地梭巡着他的所有物。
饼了半晌,他终于在酒柜边的一个小角落里,发现了她瑟缩的身影。
他的脚步快速却从容不迫,他的神情阴鸷森冷却又充满怜惜,他的手有点微颤、有点不敢置信她竟然会如此对待自己……
她可以求他的,然而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她仍然将自己关在地窖里,从来不曾呼唤过他!
这里这么冷,没有半丝的炉火,她就这样一直蜷缩在这一片黑暗之中。
她委身在黑暗之中,是想着什么、等待着什么?
她宁可为难自己也不愿意求他吗?
好一个傲气的英格兰女人!
菲特烈的双手不断地轻颤,心跳不断地加快,令他的呼吸不断急促得乱成一团。
他好怕,他感到深沉的恐惧蛰伏在他的心底;他是多么悚惧地接近她,悚息着当他手碰触她时——她已经没有呼吸了……
他长满粗茧的大手轻抚着她柔女敕且冰冷的小脸,带着栗惧慢慢地凑近她的鼻息之间。
哦,感谢上帝!
菲特烈一把将她紧紧地搂在温热的怀里,冷灰的眼眸刺痛不已,在无声无息中,偷偷地淌出濡湿的痕迹。
他从来不曾如现在这般的感谢上帝,感谢它没有带走他妻子的生命!
是的,他还是愿意承认她是他最挚爱的妻子,还是情不自禁地心系于她、魂牵于她!
尽避她背叛他、拂逆他,只要她愿意认错,他还是会给她机会。
“谁……”
汀娜艰辛地缓缓睁开干涩的眼瞳,困难的在黑暗之中注视着眼前的身影。
“是我。”他原本想要充满威严地说出他的身份,但是话一出口,他才发现他的声音已经因为感动而嘶哑。
汀娜的身子一僵,立即发现眼前的身影是属于谁的,这烫入心底的温暖会有谁呢?
除了他,还会有谁能够轻易地牵系她的灵魂?
“春天到了吗?”她有点哽咽,难过上帝没有听到她的祈求,没有答应她的祈求,没有在春天来临之前,带走她的灵魂。
“你为什么这么问?”
菲特烈登时一愣,搂紧她的双手一松,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你不是说过……一到春天……”汀娜原本想要一鼓作气地将话说完,无奈她的喉咙干涩得刺痛不堪,令她无力再说下去。
“够了!”菲特烈暴戾地大喝一声。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他完全明白了!
难道她那么急着想要离开他吗?她就非要那么快离开他?难道她对他一点依恋都没有?
“但是……”汀娜一脸不解地瞅着他。完全不知他的怒气从何而来。
她挣扎地想要坐起身,无奈全身瘫软,无从月兑离他的禁锢,只能虚弱地躺在他的怀里。
“我知道那全是我说的,你用不着拿我的话塞我的嘴!”菲特烈不让汀娜讲完,硬将她的话打断。
懊死,她怎么会这么虚弱!
菲特烈拉开她身上的羊毛毡,审视着她里头薄衣,清晰可见她的瘦弱更甚从前,她到底有没有在吃东西!
“好冷……”汀娜想要将羊毛毡拉回来,却连抬起手的力气也没有。
菲特烈扯开皮裘,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进他温热的怀里,再用皮裘将她冰冷的身躯里紧。
“这样有没有好一点?”菲特烈哑着嗓子,气恼自己的无情将她伤害至此。
“嗯……”
汀娜像一只嗜睡的猫,紧偎在他的怀里,不断地钻进他温热的身体,贪婪地汲取他的热能,随即又昏昏欲睡。
“不准睡!”
菲特烈在她的耳边喊出一声暴吼,大手轻摇着她的身体。
“我——”汀娜努力地睁开眼眸,向来清滢的眼瞳,似乎有点混浊,有点模糊,像是没有生气……
“我不准你睡!”该死,在这种天气里她若是睡着了,谁能够担保她能够再醒过来?
“跟我说说话……”他的声音忿恨得近似哀求,为了她,他可以放段。
天,他已经有多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拥抱她细弱的身子?
他是多么渴求又贪恋她的身子、贪恋她的呼吸、贪恋她的笑声、贪恋她的声音。
“说什么!?”汀娜显得有点愕愣。
“向我解释,向我认错。”菲特烈卑微地请求她认错,也唯有如此,他才能够巧立名目,让她再回来他的身边。
“我没有错!”一说到这件事,汀娜不禁怒吼。“那首情诗是我写的,但是是我代替苏菲亚写给席诺尔的,因为我以为她喜欢席诺尔,所以——”
她说得太过于激动,以致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可是你没有理由替苏菲亚写,那是她的事!”菲特烈显得有点动怒;他误以为汀娜是在为自己,也是为席诺尔月兑罪。“总而言之,是我太好管闲事了。”他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她不在乎了,什么都不在乎了!
“你!”
菲特烈一咬牙,冷灰色的双眸死盯着她的眼。
他要的不是如此,他要的是她的回应,要的是她热情的笑声,要她全心地顺从他!
汀娜合上双眸,不理睬他的怒气,缓慢地挪动身子,想要慢慢地离开他温热的身子。
菲特烈心灰意冷地瞅着她,将身上的皮裘月兑下,将她暖暖地裹住,然后再轻轻地将她放入原本的羊毛毡里。
他帮不了她了……
在他离去之后,汀娜缓缓地淌下泪水。
他还是不愿意相信她。任凭她说破喉咙,他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