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
听见哥尤的唤声,坐在水榭亭子里的铁战野微微抬眼,在见着哥尤身后的关羽翩后,便扬手示意要他退下。
必羽翩婷袅来到他的面前,欠了欠身,站在一旁等候差遣。
必羽翩等了半晌,却一直等不到他出声,她不由自主地偷觑他一眼,却见着他的一双魅眸直睇着她。
没来由的,她觉得自己的粉颊发烫了起来。
敝了,今儿个天候也不怎么好,冷风萧瑟斜吹,细雨迷蒙乱舞,甚至还觉得有股寒意,怎么脸会烫成这样哩?他没事这样盯着她作啥?
“你的气色不佳?”又过了会儿之后,他才开口。
铁战野心想与他何干?但待他惊觉时,话已经问出口了。
可她的气色确实是不好,想必定是因为她守着关戒觉一天一夜之故;她何须如此用心?并非己出,她何苦做到这种地步?她的身子骨原本就纤细了些,入府之后似乎是更加消瘦了。
“奴婢的气色不佳,定是一夜未眠之故,只要奴婢今儿个晚上好生歇息的话,明儿个便没事了。”她笑了笑,此番话自然也暗示着他要好人做到底,可千万别再说要她去服侍之类的话。
不过他要她来,应该不是为了要同她话家常的吧?
“你现下回去休息吧。”
倘若只消休憩便能让她的气色好一些,他倒是不介意当个好主子,也算是为了前一夜的失态致歉。这才是以往的他,这才是他原本的性子,他从来不会凌虐下人的,可这几年来……
“那王爷呢?”她不解问道。
要她下去休憩?倘若他真要她下去休憩的话,要哥尤带个话过来不就得了?何必在把她带来水榭之后,才又让她回去休憩?
难不成是她方才所说的话所致?他这样的举动算是在……恩赐她?
为什么?这不按牌理出牌的王爷,做的事情确实让她模不着头绪。
“本王在这儿待着,你下去吧。”
铁战野垂下眼帘,大手按在发疼的膝上,他不想再瞧她一眼,更不想再去猜自个儿在一日未见她之后的思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必羽翩原本想顺着他的意,正准备要退下,在临走之际瞧见他微拧眉头,而大手又落在膝上。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习惯动作,可今儿个的天候是比前些天冷多了,也下雨了。
听哈赤图说过,王爷最讨厌落雨飘雪的天候,因为这种天候总会让他的伤处疼痛难耐,然而脚再怎么疼,他却怎么也不肯让御医治他的腿。
这番话再次浮上她心头,不知怎地,她的脚就像是被钉住似的,一步也走不了。
“怎么?你还不走?”
没听见关羽翩离开的脚步声,他缓缓地往后望去,发现她站在他身后。
必羽翩不语,退自走到他面前蹲去,双手轻揉着他一双盖着一条绣毯的腿。
见状,铁战野怒不可遏地拨开她的手,咬牙切齿地斥道:“谁准你碰本王的腿?”
这混帐女人!连御医都不敢任意碰他的腿,就算是哥尤要他盖上绣毯,也是得隔空盖上才成,而她未得他的允许,居然敢如此恣意妄为。
她瞅着被打红的手背,不由得扁起嘴来。
唉,明知道他一定会不开心的,可她就是无法残忍地转身就走嘛。“奴婢听管事说过,天候不佳时,王爷的脚易犯疼,于是便……”
“放肆!”他气得浑身发抖,恼怒她总是三番两次地挑起他的怒火。
在没遇上她之前,他可真不知道自个儿的脾气居然可以坏到这种地步,他发觉他是愈来愈控制不了自个儿的情绪了。
“管事还说,王爷的脚要是犯疼了,只要泡点热水。揉揉脚,便可以舒服些。”她真是没事找事做!明知道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是该有多远就闪多远的,可她非但没有闪,反倒不知死活地贴得更近,根本是自找麻烦。
可有什么法子呢?瞧他发疼却又闷在心底不说的模样,她就难受嘛。
“这差事也轮不到你做。”
他想要拨开她再次伸来的手,可她拿捏得宜的手劲却令他的膝盖感觉舒服了些,让他不再开口。
“奴婢以往常这样帮关老爷子捏脚,他说奴婢的手劲恰到好处,只要让我轻按过之后,便会觉得舒服许多。”
见他不再拨开她的手,她便放胆地轻握他的膝盖,再逐一往下揉捏着。
就说嘛,乖乖地让她服务一下不就成了?
铁战野哼一声,“哼!本工可没听过有谁会称自个儿的夫君为老爷子的,你同你夫君到底是什么关系?说是夫君,倒不如说是自个儿的爹!”
喷,她倒是挺有孝心的,还会替她的关老爷子揉揉脚……怎地?一听见此事,心又烦躁起来了?
经他这么一说,关羽翩才倏地想起。
是啊,她总是这么称呼关老爷子的,从未觉得有何不妥,而关老爷子也没同她说过什么,现下经他一提,倒是有些奇怪哩。
“怎么不回话了?是让本王给说中了?”
见她愣得连手也忘了动,他不禁挑唇勾笑,然心底却是烦闷得很。
至于烦啥?闷啥?他也不晓得。
她虽是一身清白的身躯,尽避未曾与她夫君圆房,可至少也曾嫁作人妇,光是想到这一点,他的心又躁动了起来。
饼了一会儿,关羽翩站起身走到铁战野的身后。
“王爷,想不想到外头走走?”
人啊,不能老待在一个地方,一旦待久了,心思便会让周遭的一切给束缚。她要是再同他说下去的话,
一定会让他搞乱心思的。
“你做什么?”
他往后斜睨她一眼,见她直推着他往后门走,不由得心生狐疑。
“奴婢带王爷到外头走走。”对!去外头吹吹风,看看外头的景致,别让她的心思被他随意牵动。
真是的!他突地同她说到这话题,害得她觉得很迷惑。她从未遇过像关老爷子那般待她好的人,而她也不曾对任何人心存感激,甚至还想要以身相许,倘若这份感情不是夫妻之情,那会是什么?
这王爷无缘无故地提起这事,害得她也开始质疑这份感情。
“大胆!本王不出府,你胆敢推本王出府?”
眼看着就快到后门了,铁战野眯起魁眸,大手拍在椅把上。
懊死的,她明知道他只能坐在这破轮椅上头,却还偏要推他出门,这岂不是要他出去丢脸来着?
“到外头走走多好,老是窝在这府里,不生病才怪。”她从容回答,仍旧推着他往门外走,压根儿不想听从他的话。
必羽翩瞧见后门无人看守,她喜孜孜地开了门,二话不说地推着他走出胡同。
“你太放肆了,你以为本王会由着你造次吗?你真以为本王待你较好,便不会罚你了吗?”他瘸了腿,连下人也瞧不起他,不听从他的命令了吗?
他是一个行动不便的王爷,是一个从边关被打回京城的将领,她居然还要推着他到外头去,是存心要让人看他笑话,耻笑他的不良于行吗?
“王爷,奴婢知晓王府里头是相当富丽堂皇的,不论是前院的亭台抑或是后院的水榭,都是美景,可再怎样的美景,天天瞧、天天看,也会有腻的一天,是不?”
她推着他在大街旁走着,看着两边大声叫卖的小贩,噙在嘴角的笑意不由得更加深了。
“王爷不良于行,那有啥关系?奴婢可以推着王爷到处走、到处看,总比老窝在府里的好。”
可不是吗?这街巷的景物当然不比王府里的好,但王府里可有南北货物、稀奇古玩的玩意儿可供欣赏?
铁战野垂下眼帘,霎时忘了恼火,也忘了担心旁人的目光,只听得见她方才的话。
“跟在一个瘸腿王爷身旁,你倒是挺引以为傲的,压根儿不怕旁人会嘲笑你?”
每个人都会怕的,尤其是以前老爱缠在他身旁的格格们,如今更是怕得不敢再踏进他铁勒王府。她不怕吗?这般推着他上街,她不会觉得不妥?
“啐!笑奴婢什么来着?”她不禁失笑。“王爷这等身分高贵的人,心思可真是古怪,您既然都已贵为王爷了,会有谁敢在您面前造次呢?坐在这木轮椅上也不怎么显眼,没人会在乎的。况且奴婢听管事说过,王爷的腿根本不是问题,是王爷自个儿不肯医治罢了,只要拄着拐杖,让脚多活动活动,再加上御医的诊治,这腿定是能走的,奴婢就是不懂王爷为何不肯。”
又不是真的无药可医,为啥不试试呢?
“哼,哈赤图那老家伙倒是把什么事都告诉你了。”他轻哼一声,不怒反笑。“不知你到底是怎么同府里的人相处得这般好,居然可以让哈赤图把什么事都告诉你?”
自从她来到了王府之后,府里的气氛似乎变得和乐不少,而哈赤居然会连此事都告诉她?
真不解她到底是有何魅力,她不是哈赤图为他找来解闷的女人吗?
“奴婢只是将管事当成是自个儿的亲爹一般,有时会同他聊上两句,他便会同奴婢说一些王爷的事,并要奴婢伶俐些,免得惹王爷不快。”她一边推着轮椅一边说,一双潋滟的水眸也忙着东看西瞧。
“那你倒是挺会伺候人的。”
他抬眼睐着四周,发觉街上的人潮不断,却没有半个人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这感觉和他尚未受伤之前一般,只不过是自个儿的视线变低了,而街巷依旧热闹,人潮依旧汹涌。没有人在乎他是不是一个瘸腿的王爷,而他身后的女人也丝毫不在乎他的不长于行。
她得一点也没错,熙熙攘攘的街上,似乎也没人多瞧他一眼,诚如御医所言,他患的是心病,而非腿疾。
其实,他自个儿也明白,只是明白归明白,他尚未能接受这事实。
以往在沙场上的他是恁地意气风发、骁勇善战,而今别说要骑马,连行走都要人推着,教他如何忍受自个儿成了凡事都得依靠他人的废物?他之所以会颓丧失意,也是其来有自。
“唷,咱们瞧瞧,米猜猜这坐在本轮椅上的废人究竟是谁。”
铁战野正暗自思忖着,耳边却传来一阵刺耳的讥讽声。
虽是许久未听到这声音,但不用抬眼,他也晓得是何人。
一抬眼,果真是颛顼王府的格格——喜颖,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这不是铁勒王爷吗?”喜颖娇艳地笑着,居高临下地睐着铁战野,“喜颖给王爷请安。”
铁战野挑高浓眉,淡淡地说道:“羽翩,回府。”
早在他双腿受伤时,他便已瞧清楚这女人的真面目。她原先是巴望着能当上铁勒王府的福晋,甚至不惜以身体诱惑他,但知道他瘸了腿之后,便立即同他撇清关系,真不知道他当初怎会被她这毫无贞节可言的女人所吸引。
她虽贵为格格,但倘若同羽翩相比,她便犹如冀土,不得他牵肠挂肚。
必羽翩不解他为何方才没嚷着要回府,现下一碰上这女子便急着要回去,不过看这情形,她大概也猜得出八九分。说不准他之所以会不愿医治双腿,是与这女子月兑不了关系。
必羽翩摇了摇头,正打算推着铁战野回府时,喜颖居然挡在前头,让她不禁深蹙蛾眉,不悦地瞪视着她。
“王爷,咱们也许久不见了,怎么这么急着走?”喜颖微微地俯子,在他的耳畔轻声说道:“喜颖可是好思念王爷,不知道王爷是不是也曾思念喜颖?不知道王爷的腿,是否可以行走了,是否可以再同以往一般和喜颖一块儿嬉戏?”
铁战野握在椅把上的大手青筋乍现,他收紧刚毅的下巴,也抿紧了唇,怒不可遏地抬眼瞪视着她。他岂会听不懂她话中的涵义?她现下是在耻笑他不能行走便成了废物,甚至不能同女人共享鱼水之欢……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何为廉耻!
“不劳格格费心,王爷的腿已无大碍,让人搀扶便能行走,只不过是大夫要他多歇息,奴婢我才会强要王爷坐在木轮椅上头,到府外散心……岂料今儿个的市集人多嘴杂,就连路上觅食的麻雀也不少,吱吱喳喳得也不知道在杂念些什么,惹得王爷心烦,遂王爷想回府了,还请格格退开。”
她岂会不懂这女子在说些什么?不就是在讥笑他不良于行?
一说完,关羽翩微恼地推开她,推着铁战野往回走。
她是撒谎了,但那又如何?要她眼睁睁地看着这女子对他出言不逊,要她怎么吞得了这口气?老是被这种人糟蹋,也难怪他的性情会大变了。
“你是什么东西?小小一个奴婢居然敢推开本格格!”
喜颖让她给推落在地,模样十分可笑,引来街上路人侧目,她恼羞成怒,赶紧起身,又挡在前头,硬是不让关羽翩推着铁战野离开。
“嘎?奴婢推开了格格?”关羽翩佯装惊讶地捂住嘴,“方才,奴婢推开的只是一只停在王爷身上,不愿走开的碎嘴麻雀,怎么会是格格?格格这么说,岂不是冤枉奴婢了?”
闻言,铁战野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地笑了出声,笑得眼儿都弯了;关羽翩一见他笑,不禁也跟着笑了。
哎呀,原来这王爷笑起来是这么地迷人,怎么平日不多笑点呢?
喜颖愣在原地,听着周遭传来的窃窃私语和讥笑声,登时恼得眼泪都快要夺眶而出。
“你这个狗奴婢,唤什么姓什么,报上名来,让本格格大发慈悲地为你在你的碑上刻下姓名,别让你当了无名野尸。”她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让人给这么糟蹋过?
必羽翩笑看着她,仗着铁战野没有怪罪她,甚至还笑出声来,不由得连胆子也放大了些。
“本姑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关名羽翩,就不知道麻雀的嗓子是不是会比九官鸟来得好,唤得清本姑娘的名字。”
话落,她便推着铁战野离开,压根儿不管喜颖气得火冒三丈。
她更不知道在她离开之后,有几个男人走到喜颖身边,低声私语了一会儿之后,便相偕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