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站好,不准乱动!”
季叔裕一把将毕进宝拉到身后,左手轻松应敌,右手则以空拳对抗着锐利的剑峰。他怎么会这么倒楣?
正想要离开毕府,为何这么凑巧地又遇着了以往的仇人?
怎么他好心救人也要落到这般境地?怪就怪他这一张脸,打从十年前就没变过,难怪别人一见着他便会立即认出他来。
不对,都怪她,倘若不是因为她的话,他好好地待在城外,怎么会如此凑巧地遇见仇人?
倘若方才不要拖延到一点时间的话,他早就离开了,也会躲过这一劫了,岂会现下辛苦地多带了一个累赘在身边应敌?
倘若他顺利离开这里之后,他便决定再也不帮人了,横竖帮人也没啥好事,只会惹来一堆仇而已。与其如此,他倒不如优闲地过他的日子就好,何必自找麻烦,惹来一身腥?
“季大哥,左边!”见左边有人袭来,她急喊道。
“你说错了,是我的右边!”啧,倘若他自个儿不看个仔细的话,这下子他岂不是要当剑下亡魂了?
“哦。”她轻点着头,又见左边有人袭来,不禁又减:“左边!”
季叔裕沉稳地挥上一拳,微恼地道:
“不都说了是我的右边吗?”不说清楚一些,倘若他待会儿搞错了,该怎么办才好?
“哦。”她又点了点头,乍见这一回又有人往左边而来,她便略思忖了一下道:“左边!”
季叔裕立即挥拳向左,却在一阵慌乱之中挥了空拳,惊诧之余,感到右肩传来一阵刺痛,才猛然发觉……
“你想害死我啊!”就知道不能相信她,倘若他真是这样呜呼哀哉,那她就是凶手。
“季大哥!”见他缓缓地跌子,毕进宝才放声大叫着“救命啊!”
一群冤家见季叔裕倒下,依旧提剑向前,像是非要将他置于死地不可。
毕进宝瞪大双眼,只见刀剑就快要落下,她只好小小的身子护住已躺平在地的他。
“放肆,是哪个人敢在毕府门前造次?”毕来银及时奔出大门,利眸凌厉地闲视一干人。“是谁不知道京城方圆百里皆是毕府的地盘,就算是天皇老子好歹也要卖毕府几分薄面,居然瞎了眼敢在此地伤了毕府的女婿?”
“毕府的女婿?”拿剑之人皆是一位顿时不敢轻举妄动。
“这家伙是毕府的女婿?这是啥时候的事?”
“来人啊,把这等人给我拿下送进衙门!”毕来银一声令下。身后一干面首立即涌上来拿下这一干人。
“二姐,季大哥又受伤了。”毕进宝见那干恶人被拿下后,才放声哭着。
“不碍事的,我立即差人请大夫过府。”毕来银探了探季叔裕的气息,对着后头交代了几句,便见两个俊美面首将他抱起,直往府里头走。
“季大哥真的会没事?”都是她的错,她老是搞不清楚东西南北,自然也搞不清楚何方是左,何方是右;倘若不是她说错的话,他就不会受伤了。
“不会有事的,他的身子硬朗得很,一点刀剑之伤不碍事的。”
谁说的?
躺在毕进宝怀里、气若游丝的季叔裕气得直要放声大咒,但由于伤口实在是疼得让他受不住,遂他只好作罢;他一直相信,若是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会死在她的手中的。
“真的吗?”
“当然,他将要成为咱们毕府的女婿,他的命可是高贵得很,不会有事的。”
谁说他是毕府的女婿?他不是!
季叔裕以为自个儿已是大声的反驳,可实际上,他的嘴不过是稍稍动了动罢了,然后便沉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
“不要,我要离开这里,我一定要离开这里!”碧罗苑里传来季叔裕的暴喝声,虽说听起来有点虚弱,但其震撼力依旧十足。
话说那日,他因毕进宝的语误又让人给砍成重伤,旧伤未愈,新伤又至,足足让他倒在床塌上无法动弹地躺了将近个把月。
而这一回,他是非走不可了,无论如何,谁也挡不住他,就算他踏出毕府的大门又遇见以往的仇家也无妨;就算真是那般不幸地让人给砍死,他也认了,横竖他就是不想再待在毕府就对了!
傍他任东西吃,搞得他食不下咽,体力恢复的情况极差,这就算了,他也能够宽宏大量的不计较,但最可恨的是,她们似乎无所不用其极,摆明了要凌虐他似的不让他得以好睡。
夜里,毕进宝躺睡在他的身旁,直到天亮还是躺在他的身旁,
仿若两人早已成亲一般、两人似乎真有夫妻之实一般;更荒唐的是,她们居然不让任何下人靠近这里,这么大的院落里,静寂得只剩他和她的心跳声。
她们把所有的下人遣走,就只为了让毕进宝照顾他所有的起居。
这是变相的虐待,更让他确信她们是想要杀了他。
明知道她手脚迟钝、反应迟缓,居然要她照料他,这不等于要他去死?吃不得吃、睡不得睡,甚至连他要起个身,也得要她服侍,所有能够想像得到的事,全都由她接手处理;然而她也的迟钝实在教他再也忍受不了了。
尤其是当她替他擦身换药时,更是天底下最为残酷的极刑。
她的笨拙加上粗鲁,几乎要让他一命呜呼,而且她不经意地轻抚和碰触,更是让他差点被满脑子的邪念给淹死。
一样都是死,能不能让他死得痛快一些?
啊——他再也受不了这种日子了,他要走,一定要走!
避她是泪水还是鼻水、管她是笑脸还是哭脸,横竖这一回他是吃了砰砣铁了心,决定要漠视到底。
“季大哥。”
他在心底起誓,说是坚持到底、绝不宽贷,但眼角的余光瞥见她哭成了个泪人儿,娇俏的美颜让泛滥成灾的泪水给淹没了,他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又软了下来。
“别哭了。”他无奈地道。怎么又哭了?她是不是水做的啊?要不然她哪里来的那么多泪水?
“是不是宝儿待季大哥不好,是不是季大哥恼怒宝儿,宝儿会改进的!”
毕进宝哭成了个泪人儿,晶亮的眼冲满流不尽的泪水。
“不是,都不是,你就别哭了。”他会在意这么一点小事吗?
伤了又如何?医治一下不就好了?
命丢了也无所谓啊,横竖人生在世,终究要经过生老病死,只问是否死得其所。
现在就算是因她而死,算了,他也认了。
她的笨拙和迟缓,虽说挺难教他适应的,但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啦。
说来说去,问题出在他身上,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实在没必要老是数落自个儿的不是。
“那又是为了什么?”她的泪水掉得更凶,说起话来抽抽噎噎、模糊不清。
“啊……”他扬了扬头,“我过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又喜于到处游走,突然身边多了个人,你要我怎么走得开呢?”好啦,说实话总成了吧。
“那你可以带宝儿一块走啊。”她突然整个人趴在他的身子。
他身子一僵,邪念又像是毒蛇猛兽般的袭上心头,让他直想要逃出她的“侵袭”。
孰知她却紧贴在他身上动也不动,教他无所适从。
“不是我爱说你,你是个黄花闺女,恪守礼教也没错,但你的脚程实在是……”两刻钟的路都可以让她走三天也走不尽了,若是带她在身边,那他岂不是存心虐待自个儿吗?还有,她能不能别靠得这般近吗?
仿佛体内成了一头极具野性的行首,他觉得他快要伸出獠牙了,她若是再不矜持一些,待会儿若他揭抑不住而发生什么事,他可是不认帐的。
“脚程是可以训练的。”她泪眼滚滚的。
“你……”见着她的泪水沿着香腮滑落,他的心像是被狠狠地划了一刀,比他的伤口还要疼。“何苦?天底下的男人何其多,你为何偏要选上我?”
别哭了,她再哭的话他可要心疼而死了。
“那你为何偏偏救了我?救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她反问。
这几日,他待她特别的冷淡,而且决意要走。
瞧他的样子,她知晓他是认真的,知道他是非走不可,她才会急得直掉泪。
“我救过的人何其多,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可不是?
罢了,把话说白了也好,省得让这事逼得他心神不宁,省得他老是被她困在这里不得动弹,仿若被软禁似的。
“你却待我特别好。”她的泪眼直瞅着他,“这就是缘分,不是吗?”
“这……”是哪门子的缘分?“宝儿,我不适合你,我救你是不求回报,而且我不过是好管闲事罢了,你不需要特别感谢我,更不需要非嫁我不可。”
她这岂不是等于雏鸟睁眼,头一个见着的人便成了娘亲?
“我就是非要你不可!我见着你流血,我的心像碎了,见着你要走,我就觉得我好似活不下去了。”她哽咽地道,将他搂得更紧。”季大哥,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宝儿。”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只要她一笑,或者是掉泪,他就无以自遏地心软。
但他既是无意的话,总不能在这儿优柔寡断地做不出决定,反倒是担误了她的青春,甚至让她误会他对她有着男女之间的感情。
虽说他确实是对她颇有好感,但不至于让他想要成亲,遂他非得要做出决定不可,不能再放任自个儿三心二意而伤了她。
他说道:“这样子好了。”
“嗯?”她仍是泪眼直瞅着他。
他沉吟了半响之后,他才突道:“我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在一天一夜的时间内可以找着我,我就娶你。”
“咦?那你要去哪儿?”
有这种机会,她自然是不会放弃的,只是……
“你自己想我会去哪,然后你只能靠自己,不能坐马车,更不能靠别人,在一天一夜的时间内找着我,我一定等你,就算往后和你在这碧罗苑里耗到死,我也陪你!”
他希望就以此做个了断吧。
“那你会不会跑到很远的地方?”她担心地问。
“不会,我一定会在你能找到我的地方等你。”他很果决地说。“你会不会到时候耍赖?”她又问。
“不会,你认为我会吗?”他反问。
毕进宝垂下布满泪痕的脸颊,思忖了好半晌之后才道:“好,可是你要保证你不能跑走,要不然到时候我会恨你一辈子,我甚至会要大把人去把你抓回来。”她暂时信了他,但更希冀他会如她所想的那般敬忠诚信。
“好,就这么决定。”
他点了点头,“打铁趁热,就明天了。”
“这么快?”她扁起嘴,泪水又要掉落。“难道你真是那般讨厌我吗?”
“谁说讨厌你了啊?”他的大手自觉地抚拍她那纤细的娇躯,像是在哄小娃儿一般。“我身上的伤口未痊愈,对你比较有利,是不是?你应该要感谢我。”
“可是你这样子不打紧吗?”她担忧得很。
“不碍事的。”就这么决定了,一切就这么决定了,明儿个他就自由了。
天亮
“那我走了,你自个儿尽力而为。”季叔裕撂下话。不等她开口,立即一跃而上,几乎足不点地的往向飞奔而去,一眨眼的工夫便瞧不见他的身影了。
“哇,他会功夫啊。”毕纳珍惊诧地道。
毕府四千金在碧罗苑内排成一列,见他不行的轻功飞掠而去,再放眼瞅着娇小的毕进宝。
“我早说过他会飞的。”她叹过。
唉,就是因为他会飞的,这一麻烦的,这要她如何追得上他的脚步?而且他说他身上的伤未痊愈根本是骗人的。
“那你现下要开始找了吗?”毕招金问。
“嗯。”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可是你知道他会上哪儿吗?”毕来银有些担忧地问道。
“不知道。”他只说要在一天一夜的时间内找着他的人,又没说他到底会上哪儿去,她只能碰运气了。
“那……”毕进宝的三姐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可不是吗?光是看他方才那身手,除非是他故意停步,要来真的话,谁追得上他的行程?
一般男子都追不着了,何况是文弱的千金?“我打算先到他的住处一寻。”这是她想了好久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他怎么可能会回他的住处?”
毕纳珍不禁发噱,“他是摆明了要躲你,他怎么可能回那儿去等你?更何况,依你的脚程,就算是一天一夜,你也走不到他的住所,你知晓吗?”
“要不然,咱们雇辆马车先到他的住处一探。”毕招金提出意见。
“不成,他说了,要我自个儿走才成。”
话落,毕进宝立即二话不说地往前迈开大步,用比以往稍快的脚程往前走去。
“啧,他又没瞧见!”毕纳珍几乎快被被逼疯了。
“那该怎么办?”。
“总不能让宝儿一个人就这么走去吧?”毕来银略思忖了一下,“咱们雇辆马车跟随在后,到时候见机行事。”
毕纳珍叹了口气,“就这么着吧。”要不然能怎么办。
她们的妹子就这么一个,而且她又那么死心眼,不成全她,难不成要见她日日以泪洗面,因而哭瞎了眼吗?
***
季叔裕足不点地的一路往前奔,然而一停下步时,便已经到了城门前。
一见着了城门,他不禁犹豫起来。
真要这么走了,好吗?
想起毕进宝昨儿个哭个泪人儿似的,倘若她真是找不着他,那她会变成怎样的模样?会不会想不开寻短去了?
原本是想要以此做出决定,省得自个儿再三心二意下去,但他才一踏出毕府,便又发觉自个儿实在是抓不定主意。
而且他只要一想起她的眼泪……
天啊,他的心像是被她的泪水给滴穿了一个洞似的难受。
倘若他真要走,她肯定是找不着他的,所以出这难题给她,明是他要做个结束,省得因为自个儿的优柔寡断而害得她割舍不下。只是如今割舍不下的人似乎不只有她,连他好似也放不下了。
懊怎么着?他到底该要怎么着才好?
她的泪眼仿若蓄满了一池的水、仿若淌得再多也淌不尽,要是他不在她的身旁,她会不会真哭瞎了眼?
这么一来,他岂不是罪孽深重。
啧,去他的罪孽深重,他何时变得这般不干不脆了?明明是自个儿担忧着她,为何他偏要找其他的理由搪塞?为何他就是不愿承认是自个儿离不开她?是自个儿亦想要她的陪伴?
她确实是迟钝又笨拙,迷糊又贪睡,但她待他的好,就算他是顽石,他也会深深感动,也会放不下她的,是不?
为何他偏是不愿意承认呢?
或者该说他不愿放弃一个人的自由,但无她在身旁,仿佛也少了什么。
扁是现下站在城门前,他就踏不出去,更别奢望他自个儿能走多远。
倒不如回去吧,听说她在自家的宅院里也会迷路的,说不准她一天一夜都走不出毕府。
就当是他给她的最后机会,看看他和她之间是否真如她所说的有缘?倘若真是有缘,他定会在毕府中再见着她的,是不是?
他就守在毕府大门,只要她踏出大门,那他就承认她所说的有缘;倘若遇不着的话,那就再作商议吧。
打定主意,他足不点地往回头狂奔,不一会儿又消失在熙来攘往的城门前。
***
“宝儿,再一点路就到了,你千万要撑下!”通往荒山的路径上,不断地传来毕府千金们的加油声。
只见毕进宝一身狼狈,脸色发白地抿紧了唇,一步步模黑地往前走,似乎真是为了寻季叔裕无所畏惧,她相信季叔裕对她亦是有情的。
倘若他真是对她有情,那么他一定会在他的住处等她,因为她和他在这里住了将近个把月,遂他定会守在这里,除非他真的不要她。
但若是他真不要她,他大可以摆明地说,犯不着拐弯抹角的。
季叔裕说他似风,似风的潇洒让他无法逗留在同一个地方;他总是喜欢在每个地方游走,想要游遍各地山水。
她真的想要和他同游山水,遂她非得要把自个儿的脚程再练快些不可,让他不觉得她是累赘。这么一来,他肯定会带着她四处游玩的。
她可以的,她知道她绝对可以赶在天亮之前到他的住处,等到一找着他,他就再也不能说要离开她了。
“宝儿,见着茅屋了!”
耳边传来冷冽的风声和姐姐们的加油声,毕进宝抬眼一望,果真的在月色中见着一幢破旧的茅屋,突觉所有的疲惫似乎都不见了,甚至还可以撩起裙摆做最后的冲刺,一鼓作气地跑到茅屋前。
她气喘吁吁却又咧嘴笑着,只要打开这一扇门,毕进宝便可以见着他,而他再也不能丢下她不管了。
“宝儿,里头似乎没有灯火,该不会是……”
毕进宝一愣,立即推开门,乍见一屋子的寂静黑暗;愣了好半响之后,她立即往一旁的柴房探去,依旧找不着他的身影。
她连忙往外冲,心急之余,不禁拉开嗓门喊道:“季大哥,宝儿来了,你定要守信用,你不能躲宝儿的!”
昏黄的月色下,只见着一抹娇小纤细的身影,以极缓慢的速度奔跑着,而寂静的月夜里也只听得见她的叫喊:“季大哥,你混蛋,你若是敢骗宝儿的话,宝儿一辈子都不原谅你,你出来!”
***
另一方面——
毕府大门的屋格上头传来一声:“哈啾……”
季叔裕坐在屋柱上头,抬手以袖子轻抚过挺直的鼻,双手抱膝紧缩成一团,放眼瞅着毕府大门前的动静,神态愈来愈不自在。
不会吧,难不成毕进宝真连自个儿的府里都踏不出来吗?她现在的身手不是较快了些吗?怎么会到现下都没见着她的人?
到底是在搞什么?还是干脆到里头找她算了。
才站起身,他又立即坐下,不成。倘若他自个儿进去找她,不知道别人会怎么说她,倒不如他在这儿再多等一会儿。横竖最后期限还没有到嘛。
再说,距离天亮大约还有两个时辰,他再怎样也得等到那时候吧。但若是到时候又没见着她的人呢?
那他就只好再等下去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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