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亲?”
“御绣庄里是这么说的。”太苇必恭必敬地道。
依旧躺卧在炕床上的君逢一不由得微蹙起眉。“还听到了些什么?”
这近一年来,没听御绣庄传来什么怪消息,如今头一回听见,便教他错愕不已,就不知道淳于后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懊不会是无人上门提亲,便出此作法?
啐!打在一年前,他不已经摆明来意?她现下要招亲,岂不是拐着弯要赶他离开御绣庄?
好歹也窝了近一年,也该生出情份了,就连他的心头都覆上薄薄的一份情,她大小姐却依旧无情狠心得很,在这当头下定决心要赶他走。
哼!也得瞧他愿不愿意走。
“听说,由淳于姑娘当主考官,要考些绣经内要。”
“啐!姑娘家的玩意儿。”真想不到居然是考这种玩意儿,她到底是要个相公,还是要个掌柜?
她到底是在玩什么把戏?以为要考这玩意儿便难倒他了?还是认为他这一伤,便会一病不起?
好个无情无义的淳于后,明知道他伤重,却已经数日不到他榻前探看他一眼。
“爷!”见君逢一敛眼状似沉思,太苇不禁轻声叫道。
“她……”君逢一斜倚在床柱,开口才发了一个音,随即又合上嘴。
“爷?”太苇微挑起眉,努力地审视主子的神态意谓着什么。
“我说,她……”话一出口,他随即微恼地停住。
懊死,她根本就没再来瞧过他一眼,明明是再清楚不过,他何必再问?就算他伤得再重、他睡得再沉,只要有人近身,他不可能会不知道的,然而他却没教任何人给惊醒……
再明白不过的答案,何须再问?
可他就是忍不住想问,或许他这一回真的伤得太重、真的睡得太沉,所以……
“淳于姑娘没来过。”太苇聪明地答道。
“我问了吗?”君逢一不禁暴吼。
“爷?”
太苇微诧地睇着主子,惊讶他居然发火,已经有多久没见着他发火了?
“你以为我会在乎吗?”君逢一恶狠狠地哂笑。“淳于后不过是我手上的一颗棋子罢了,我要的是十二锦绫织法!”
“是。”太苇模了模鼻子,轻应了声。
看来主子确实相当地在乎淳于姑娘。
可不是吗?倘若真的只是为了十二锦绫织法,又何苦在御绣庄耗上近一年的时间?
君逢一怒瞪着他,突觉自个儿失态,不禁轻咳两声再道:“可有说了是什么时候要招亲?”
他这是怎么着?无端端地为这鸡毛蒜皮的事发火。
“大约再二十日左右,说是要赶在年前。”太苇轻声道。
“是吗?”他敛下眼,算了算时间说:“修封信到苏州,要三爷帮我寄点关于那玩意儿的书籍来。”
“是。”太苇回道。
“得快。”他慎重地再三叮嘱。
“是。”太苇领命,方要离开,却突地想起一件事,又踅回。“爷,听说淳于姑娘是打算要招赘。”
“那又如何?”他冷哂道。
他非要拿到十二锦绫织法不可,就算是入赘,他也无所谓;不过是入赘,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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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灰蒙,飘着灰白的霰雨,大街上是一片静默,压根儿没有半点接近年关的喜气;然而,御绣庄却充满嘈杂的织布声。
愈是接近年关,御绣庄更加忙得不可开交。
“先歇会儿吧!”原丝裘捧了碗参茶走到淳于后身旁。
“谢谢裘姨。”淳于后停下手上的工作,接过参茶,下了花机,走到一旁。“大伙儿喝碗热茶,先歇一歇吧。”
织房里头的织布声才缓缓渐歇,闲聊声随即鼎沸升起。
“后儿,你当真要招亲?”原丝裘将淳于后拉到一旁,小小声地问道。
“话都已经放出去,就算我现下要反悔也来不及。”浅呷了一口参茶,淳于后不置可否地挑起眉。“况且,我也仔细地考虑过裘姨说的事了,为了子嗣,我是势必得要招个夫婿可。”
十二锦绫织法只传子嗣,如果她不招赘,哪里来的子嗣?
“可……咱们里头就有个现成的男人,何必要对外招亲?”
淳于后挑眉睇着她。“裘姨,你是说那个躺在炕床上、至今依旧下不了榻的男人?”
淳于后岂会不知道她的心思?可知道了,那又如何?
裘姨也很清楚,御绣庄里头是一群娘子军,想要找个能干的护院又怕出什么乱子。唯今之计,只好找个懂武的相公,不但可以自保,又可以保护里头的人,算是一石二鸟之计。
毕竟,就如裘姨所说,才不小心撞着人,竟教人开口便要索赔一百两银子?这是个征兆,她自然得小心防范,总好过事后再后悔的好。
“他待你如此情深义重,你……”
“裘姨,不管他待我多好,言归正传,他不懂绣庄的生意,甚至连绣法、织法也不懂,他凭什么当御绣庄的姑爷?”淳于后也知道君逢一待她不错,可她总得有所考量。
“这……你可以教他嘛!他瞧起来聪明得很,又不需要费上太多的时间。”原丝裘依旧忍不住要为君逢一求情。
“我哪来的闲工夫教他?”淳于后斜眼睇着她。
“这……”原丝裘迟疑地道。
“小姐。”织房外头,小奴婢诚惶诚恐地轻唤着。
淳于后回眼睇着她。“什么事?”
“有封信。”她缓缓递上。
“谁写的?”淳于后不解地接过信,睇着上头的字体,不禁微蹙起眉。“是给君逢一的?”
“是打苏州来的。”小奴婢轻声说着。
“苏州?”淳于后挥了挥手,要小奴婢退下,不禁拢眉沉吟着。“我记得他说过,他是广陵人,如今怎会有苏州来的书信?”
况且,瞧这娟秀字体,根本就是姑娘家的笔迹。
“八成是他的友人吧。”原丝裘猜测着。
“他的友人怎会知道他在长安,知道他就在御绣庄?”不对,这意味着是他先修信给人,如今对方则是回信来了。
虽说友人之间书信往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他毕竟不是在自家府中,如今会有书信寄到御绣庄来,实在是教人不起疑窦都不行。
总觉得和他的说辞有那么一丁点的不对。
“这就不得而知了。”原丝裘也挤不出说辞。
淳于后沉吟了半晌,突道:“我把信交给他,顺便找他问清楚去。”
这封书信可不轻哪!里头八成是写了千言万语,说不准她正巧可以趁这机会将他给赶出去。
他的伤也差不多该好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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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不见踪影哪!
君逢一倚在床柱,深沉的黑眸直睇着窗外迷蒙的天色,向来带笑的神情掺上淡淡的恼意。
那个混蛋女人,好歹他也替她挡下了一掌,尽避那是他安排的,然而这一掌可是接得再结实不过,难道要她过来探望他一下,真有那么困难?
他不自觉地拧皱眉头,心头厚重得难受,这到底是怎么着?
他到底是在烦躁些什么?
他向来受不住烦,若有烦事肯定在当下解决;如今,他竟连自己到底是在烦躁什么都理不清,更遑论要如何解决。
只知道,闷在这房子里,他快要闷出病来。
“爷,要不要到外头走走?”在一旁的太苇贴心地问。
其实,主子的伤势早巳痊愈,只是不懂他为什么不到外头走动,甚至还直赖在床榻上。
君逢一微抬眼睇着太苇,扯嘴冷笑,“你要我到外头淋霰雨,教自个儿弄得更加狼狈以博得她的恻隐之心?我告诉你,那个女人没有良心,她的心已经教狗给啃走了,就算我病死在床榻上,她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再者,他可不打算让自个儿搞得那般狼狈。
可笑,他为何要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而把自个儿搞得狼狈,最后只是为了博得她的同情心?
“呃……”太苇微挑起眉,无言以对。
看来,主子的性情更加暴躁了。
“你在胡说什么?谁说你病死在床榻上,我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外头突地传来淳于后微恼的声响,随后便见她推开门板,大剌刺地走到床榻旁。
“你会皱一下眉吗?”君逢一不禁勾笑,神情转变仅在须臾之间。
“当然。”淳于后想也不想地道:“倘若你真的病死在御绣庄里,我还得去官府找人把你给抬走,还得想办法联络你的家人,好把你的尸首给运回广陵,这麻烦可大了。”
“妳!”君逢一随即暴跳起身。
真是教人不敢置信,这种事她居然说得这般自在,好象真的担忧他会病死在这床榻上,而后再给她扯出一大堆的麻烦。
“不过,我瞧你的样子,应该已经好了七八成;既然已经好了,还赖著作啥?”淳于后没好气地摇了摇头,随即将手中的书信丢给他。“喏,这是苏州来的书信,你自个儿瞧吧。”
啧,瞧起来倒是挺硬朗的嘛!他恢复得挺快的嘛,只是他一直赖在房里不到外头走动,动的又是什么心思?
君逢一恼眼一收,接过书信,见着浅樱的字,不禁轻噙着笑意。
“这是姑娘家寄来的?”淳于后淡问,状似不在意。
“妳在意?”君逢一抬眼斜睨她,唇角笑得邪气。
“我何须在意?”她不假思索地道。“我只是想知道为何会有苏州来的书信。”
她为何要在意?他险些死在这床榻上,她都不以为意了,何况是这么一封无关紧要的书信?
“有什么不对?”君逢一敛笑睇着她。
“你不是说你是广陵人吗?为何会有打苏州来的书信?”淳于后质疑地问。
“我三弟在苏州。”他双手环胸地看着她。
这是哪门子的问题?她一点都不在意他的身子到底恢复了没,反倒问了些莫名其妙的话;该在意的,她压根儿没放在心上,不该在意的,她反倒是起了疑,真是混帐!
“你不是已被人给逼到走投无路,所以才会借宿御绣庄吗?”淳于后眯起澄澈的水眸,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神情。
君逢一微恼地叹了一口气,总算弄清楚她的用意了,原来她不过是想要藉此机会赶他走罢了!
近一年的时间,她是如何能不日久生情来着?
不二那家伙说,只要耗着,时间一久,等到她爱上他,到时候不管他到底是要什么东西,她都会交出来的。那混蛋全都是诓他的。
“我义父收养了一大群孩子,虽说我是被逐出家门,可不代表我和兄弟之间的情谊都断了。”这下子,她是不是会满意一点?
“那你为何不到苏州投靠他?”淳于后进一步的说。
“妳!”混帐!
君逢一突地转过身,厚实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硬生生地将快要冲上喉头的怒意压下,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扭曲的笑。
“听说你要招亲。”君逢一不怀好意地问。
淳于后微挑起眉。“那又怎样?”问他话,他不答,他反倒问了她古怪的问题,现下是怎么着?
“谁都可以参加吧。”他咬牙道。
“那又如何?”
“我要参加。”就这么简单。
淳于后眯紧了水眸,再缓缓地张大,浓密如扇的长睫毛眨啊眨的。“你?行吗?”诓不了她的,他根本就不懂绣庄生意。
别说是生意,他连如何绣缝、如何织布、如何染布都不晓得,他是凭什么参加?
“行不行可不是说了便准,总得要试试才会知道。”君逢一笑得狰狞,险些忘了自个儿文雅的面具,他慢转过身,快速地漾着温儒的笑。
她瞧错了吗?方才她似乎瞧见一张极为骇人的脸一闪即逝,快速得教她几乎以为是自个儿瞧错了。
“你若想试便试吧!我不相信你过得了。”果然,就说有哪个人可以老是笑得那般温文儒雅的?他果真是个伪君子,不过他也真是了得,居然在这当头才教她瞧见了些许的破绽。“只要你没通过招亲,你就得立即离开御绣庄!”
不过,瞧不瞧见都不重要了,她很快便能将他赶出御绣庄。
他曾在这儿过了一回年节,但这一回,她肯定会在年关之前将他赶出御绣庄,绝对连半刻也不让他多作停留,更不会再让他有机会替她挡拳!
只是,他如果真的无依无靠,届时,他该要上哪儿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