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正是万物俱眠的时刻。
??独长生客栈里,黑影幢幢,数名干惯偷鸡模狗把戏的梁上君子下约而同乘着夜风窜进南厢房。
??内室里,正闭目休息的匡云南黑瞳倏张,细薄的双唇扬起一抹冷厉的笑。
??“终于来了。”他就知道这些家伙不会放过模清他们底细的机会,早等候多时。
??“我去把他们捉进来。”魏芷瑕摩拳擦掌,准备一展身手。
??“等一下。”匡云南拉住她。“劳师动众非良策,咱们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吧!”
??“网?”她上下左右望了望。“你张了网吗?我怎么没看见?”
??凌摘星白眼一翻,躺在地上装死。“我的姑女乃女乃,你是真蠢?还是假笨?”
??连魏泉生都抬手遮脸,一副无颜见江东父老的模样。
??“我说错了什么吗?”魏芷瑕不好意思地躲到匡云南身后。
??匡云南只把眼一瞪。“耍宝要够了就快起来,点子上门了。”
??凌摘星不敢再玩,忙起身小心戒备。
??突然,纸窗被戳破一个洞,一管迷烟吹了进来。
??匡云南急道:“闭气!”
??“啊?”魏芷瑕愣了下。
??匡云南立刻拾手掩住她口鼻,另一只手则安抚性地拍着她背脊。“别怕。”他附在她耳畔轻言。
??魏芷瑕本被这突来的情况吓了一跳,可一接触到他温柔的眼眸,满月复惊慌尽化成水,奔流无踪。
??她放松下来,安静地倚在他怀中。
??他拥抱她的表情充满浓浓的保护欲。
??凌摘星瞧得一呆,一直下相信绝顶聪明、冷酷无情的匡云南,会跟个傻姑娘玩真的,演戏或逗弄的成分可能多一些。
??可此刻看来,匡云南对魏芷瑕的关怀非但出自真心,恐怕连一腔情愫都被她给勾引出来了。
??这怎么可能?简直比大象在天空飞、鱼儿在陆上跑更匪夷所思。
??其实他哪知,匡云南今生最喜两种人,知足常乐者及忠心耿耿者两款类型。这大概跟他从小的生活环境有关,皇宫大内,什么样的人才没有,不过多数沈溺名利、勾心斗角、阿谀谄媚;想找个能全然信任、尽吐心中事的,谈何容易?
??也因此长久以来,他身边没什么知交,难得出现一个魏芷瑕,天真单纯,对他一往情深、忠贞不贰,怎下教人心生怜惜?
??若非匡云南带着一身病鼻,不想累人小姐守活寡,他可能还会陷得更深、更快。
??“唔!”魏芷瑕忽地拉起匡云南衣袖。
??他剑眉一锁,适时,厢房门被震了开来,五名黑衣人提着亮晃晃的大刀一冲而入。
??看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的,魏芷瑕立刻挣出匡云南的怀抱,手持双斧护在他跟前,打定主意恶徒若敢闯进,绝对誓死护他到底。
??匡云南感动地眨眨眼。“一群跳梁小丑,不足为惧,你且放宽心看戏。”他朝她扬唇一笑。
??她虽不知他意欲为何,却对他拥有无穷的信心;闻言即放下兵器,当真看起戏来。
??五名黑衣人闯进大厅后,领头者开口问道:“你说的可疑人士就住这里?”
??“是的,香主。”这口音好熟悉,竟似白日里那位店小二。“他们还背了两桶很奇怪的东西进来,行为鬼鬼祟祟的,小的猜他们一定是要对咱们不利。”
??“你做的很好,若能因此除去奸细,我定禀告宫主给你升级。”被唤香主的黑衣人说道。
??“谢谢香主。”既有大利,店小二还不卖老命,立刻冲第一个去将两只木桶找出来。
??香主看了木桶一眼。“这里头会是什么东西?”
??“小的也不知道,不过看他们包下一整个院落,却全挤在一间房里守着木桶,可见是贵重东西。”
??“那还下打开看看?”贪婪之心人皆有之,谁能独免?
??“是。”为领头功,店小二可是卯足了劲儿,大刀一挥,将两只木桶的盖子给卸了下来。
??倏地,一阵白烟升起。
??“小心……”那香主知情况有异,正想叫属下闪避,谁知就这么一张口,人已中了迷烟,昏倒在地。
??其余四名黑衣人亦闪躲下及,纷纷中毒倒下。
??匡云南冶冶一笑。“我的迷药可不比你们使用的三流货,岂有这么容易避开。”
??“哇,成功捉到小偷了。”魏芷瑕拍手叫好。“我去把他们绑起来。”说着,她人已往前厅冲去。
??“慢着!”匡云南阻止下及,就见魏芷瑕才靠近那五名昏迷的黑衣人,便咚地一声,也跟着一起被迷昏过去了。
??“这是在搞什么鬼?”场面乌龙得让匡云南不觉好气又好笑。
??“呵呵呵……”怕匡云南发怒,魏泉生只得陪笑。“对不住,二皇子,小女生性好玩,请你别见怪。”
??“只是好玩?”凌摘星瞄他一眼。“不是白痴吗?”一想到匡云南若真娶了魏芷瑕,他便要认个傻妞为主母了,忍不住就想讽刺两句,否则怎抚平得了受创的心灵?
??“我女儿再蠢、再笨,也比你这个卑鄙下流的恶贼奸。”魏泉生怒吼。
??“够了!”匡云南下耐地低。“迷烟应已散尽,你们还下快去将那群黑衣人绑起来?”
??“是!”匡云南发火,谁能不怕,连魏泉生都手拿麻绳跑过去将黑衣人一一绑起。
??“然后呢?主子。”绑好人,凌摘星问道。
??“将他们拖出去,一人赏一桶冷水,让他们醒过来。”交代完毕,匡云南走过去,弯腰抱起魏芷瑕,小心翼翼地送进内室。
??凌摘星找到水井,与魏泉生合作,各提了两桶水,准备泼醒黑衣人。
??夜深露重,井水冰冷,触体生寒,想起匡云南的差别待遇,凌摘星难免心生下平。“啐!同样是人,怎么人家就有吃有睡,咱们却得在这里做苦工?”
??“谁叫你没我女儿长得美?”难得有机会扳倒凌摘星,魏泉生赶紧把握机会。
??“可惜啊!你也是跟我一样得做苦工的人。”
??“你可以下做。”一个冷寒的声音自内室传出。匡云南已安顿好魏芷瑕,正一脸酷厉地瞪着成天吵个不停的两人。
??“主子别误会,我想做,真的,我想做极了。”可以下做的结果,自是回姥姥家报到,凌摘星还没活够,哪敢再多言。
??匡云南冷哼一声,走出来,看着他两人提水浇醒五名黑衣人。
??他们醒来,发现应该被迷药迷昏的点子正好整以暇地站在他们面前,而自己却被麻绳绑得动弹不得时,自然明了今晚是栽了大筋斗了。
??“你们是谁,胆敢对本香主无礼?”他一双眼溜过匡云南、魏泉生,最后落到凌摘星身上。“是你,上回十卫竟没将你打死?”
??“不好意思喔!凭十卫想杀我,还差得远咧!”这倒不是夸言,凌摘星武技是称下上一流,轻功却独步江湖,只要他想逃,只怕灵霄宫主也杀不了他。
??“就凭你!”香主大笑。“前回让你走月兑,是大意,这次老夫定上禀宫主,出动铁血骑士将你们一一除去。”
??“宫主?”魏泉生仰头发出一阵厉笑。他才离开多久,没想到翔龙宫已变得有若杀手组织,宫众们俱已不识得他。
??“没错,正是咱们圣宫主,你识相的就快放了本香主……啊!”吼声完变哀嚎,原来是匡云南不耐烦地赏了他一记飞踢。
??“我叫你们开口才准开口,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说着,匡云南向凌摘星使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地提起香主衣领。“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希望咱们合作愉快。”
??“呸,你是什么东西?有资格跟本香主说话吗?”这帮人凭藉翔龙宫势力,作威作幅久了,早已养成目中无人的霸气,又岂会将匡云南的警告放在心里?
??匡云南也懒得跟他们废话。他身体下奸,可受不了一夜没睡,早些问完口供,也可早些休息,当下手腕一抖,寒光倏闪,那香主的左耳随即离开它原来的位置,落地与尘土为伍。
??谁看过这种逼供方式,二话不说即残人体肤,当下所有人都呆了。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再多废话,就看你身上有多少零件可以削。”他语如冰珠,绝对的无情。“现在我问你,这长生客栈可是翔龙宫的前哨站?共派多少人马驻守?”
??香主尚在惊诧中,又哪能回话。
??匡云南手中匕首又是一记挥舞,香主的右耳同时落地。“接下来是鼻子、眼珠,再不说,你就去跟阎罗王说吧!”
??“我说、我说。”香王吓坏了,什狈屁倒灶的事全吐了出来。“长生客栈确是翔龙宫的前啃站,但因只负有盯哨功能,因此仅我五人驻守;其后的通天塔由灵霄十卫把守、石林迷宫听说是个反阴阳五劫阵,凡人有进无出;最后则是七七四十九名铁血骑士所组成的诛仙阵,他们曾夸口,连神仙都过下了那一关。”
??“这铁血骑士又是哪里来的?”
??“是圣宫主费尽千金网罗来的。”
??“包括哪些人?”
??“小人不知。”
??“嗯?”匡云南把眼一瞪。
??香主磕头如捣蒜。“大侠饶命,小人地位低微,连入石林迷宫的方法都下被告知了,又岂知铁血骑士的身分?”
??“那你们平时又是如何联络?”
??“每回有事,小人就跑去通天塔,那里养了十只信鸽,小人利用信鸽将消息传出去后,半个时辰内,自有回文下来。”
??匡云南默然闭上眼,思考着此番话的真伪。
??气氛倏然沉重,压得五名黑衣人瑟瑟发抖,直如待宰羔羊。
??半晌后,匡云南睁开眼,双目精光如电。
??五名黑衣人大惊,纷纷下跪求饶。“大侠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请大侠饶命啊!”
??匡云南面无表情,匕首闪了五次,刺进五名黑衣人的丹田穴,瞬间毁了他们的武功。
??五名黑衣人呆若木鸡,对江湖中人而言,武功等于性命,如今被废,他们活着还有何意义?
??“放人。”匡云南手一挥,走了。
??“是。”凌摘星领命解绳去也。
??魏泉生心惊胆战地目送匡云南背影消失,才悠悠地喘了口大气。“这种问供法……一一言不合便残人体肤、毁人武功,多么狠毒的手段;匡云南做来却眉都不皱一下,可见他心性之冷酷。
??“我这回该不会是引虎驱狼吧?”他深深地感到恐惧,逐了一个叛逆,却招来一个煞星,届时可该如何是好?
??“啊!”大清早,一记尖叫划破宁静,震醒了睡梦正好的众人。
??匡云南首先睁开眼,记得昨夜收拾完五名黑衣人后,他便另选了一问房独眠,怎么会有人在他房里乱叫?
??“谁?”他坐起身,瞧见魏芷瑕龟缩在床脚。
??“你来我房间做什么?”难道魏泉生连男女授受不亲都没敦她,真该打。
??“我……你……”她指指另一头桌上的碗、再指指他。
??他皱了下眉,闻到一股熟悉的药香,是养生汤。“你给我送药?”才辰时耶!她已将药熬好,那她昨晚岂非迷药药性过后,便起身没睡替他熬药?
??她点头、又摇头,指着他,眼眶发红。
??“怎回事?”他低头瞧着自己,也没多长出一只手啊!她干吓成这样?
??“这个……那个……”她指向他胸前几点黑渍,上头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像……血!
??匡云南瞄了一眼,敢情是他昨夜逼供香主,削其耳朵时下小心喷上的?
??“大概是沾到脏东西了吧!”他不在意地拍了拍前襟,已干涸的血块剥落,剩下几点小小的污痕。
??“脏东西。”她像全身虚月兑似地坐倒在地。
??对他而言,血确是脏东西,因此他也没多加解释,迳自下了床,走过去拿碗药。
??适时,她长长地喟了口气。“幸好不是血。”她很讨厌那玩意儿,恶心死了。
??匡云南正在喝药,闻言眉心一蹙。怎么?难下成她怕血?“你……”他才想问个清楚。
??魏芷瑕已一箭步蹦过来,抢口问道:“匡大哥,昨夜那五名黑衣人呢?”
??“放走了。”他喝完药,她随即送上一方巾帕供他拭嘴。
??“我熬得对下对?凌大哥敦了我几次,但我一直记下住放药的顺序,不过我有写下来,每次熬药的时候我都有拿出来对照喔!”那一脸的天真,谁能怀疑她的真诚?
??“你熬得很好。”匡云南也乐得赞上一句,贪看她单纯无伪的灿笑。“不过出门在外,多所不便,你也不必每天彻夜熬药。”
??“可是你有吃药身体就会比较好啊!”她喜欢他健康的样子,苍白的脸色令她不安。
??“我随身带有补身丹,下舒服的时候,我自会服药。”他不想她太累。
??她却误会了他嫌她多事。“匡大哥,你下喜欢我服侍你吗?”
??“你下必如此辛劳。”
??“但我想做啊!”
??“铁打的身子也禁不起几夜下眠。”
??“那我每天帮你运功调息。”
??他几时尝过这般深情守护,当下心头溢满温暖。
??“也罢,你爱熬药就熬药吧!不过要记得找时间休息。”就算她忘了,他也会牢记叮咛。
??“是!”她学凌摘星对他躬身行礼,淘气的俏模样让他又兴起一阵爱怜。
??“既然如此,你就好好地在这里休息一下吧!要上路时我自会叫你。”他指着床铺说。
??她立刻跳上刚才他睡的床,余温犹存,还有他的味道,直教人心神俱醉。
??“匡大哥,你的味道真好闻。”她呢喃,在他的气味包围下,安稳地睡了,没瞧见他在闻言后,一股稀罕的红潮沿着颈项直上峻颜。
??他摇头,着衣外出,踏出门外,唇边暖笑倏冶。“看够了还不快去准备早点?”
??话声才落,两条人影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可不正是凌摘星与魏泉生。“咱们这就去。”不受宠就得认命,否则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匡云南冶哼一声,再回望房门,眼底一股怜惜流窜。“我该拿你如何是好?”他也迷惘了。
??通天塔,塔通天!
??说的并非高塔本身的雄伟壮阔,而是要过此塔,非有通天本领不可。
??通天塔塔高三层,全体由生铁铸成,只留大门一扇,没有窗户,每层楼中各有通气孔四个,加上灵霄十卫把守,说它危险一如龙潭虎穴亦不为过。
??魏氏一族攻打它十年,其中也曾收买武林中的顶尖高手数十人相助,但通天塔迄今犹屹立下摇,而魏氏一族已被逼得避入雪峰,不敢再轻言挑衅。
??“灵霄宫曾放话,即便千军万马来攻,亦休想撼动通天塔分毫。”魏泉生这番话无非是想提高自己的能耐,表示他并非无能攻下通天塔,而是对方太强了。
??但匡云南只是冶冶一笑。“我至少有十个法子可以攻下通天塔。”
??“愿闻二皇子高见。”魏泉生态度虽恭谨,语气却隐藏下服。如果通天塔这么好攻,他也不会落魄至此了,匡云南可谓他最后的希望,他再不成,他大概只得绝望了。
??匡云南也不理他,迳自喊道:“煤油呢?”
??“在这里。”魏芷瑕跳出来,她背上共背了两桶重达百斤的煤油。
??“什么女人?力气大成这样?”重伤未愈的凌摘星在一旁嘀嘀咕咕。
??匡云南睇他一眼。“魏姑娘,麻烦你把一桶煤油交给凌摘星。”
??“主子!”凌摘星唉叫。“我的伤还没好呢!”
??“你一个大男人连桶五十斤重的煤油也扛不起吗?”
??“我……”敢情匡云南是在替魏芷瑕出气?凌摘星好哀怨。服侍多年的侍从竟比不上一名认识下过数日的傻妞儿,唉,天理何在?
??“快背。”匡云南沉一声,也扛起一桶煤油。“待会儿我数一、二、三,你我一前一后,同时将煤油砸在通天塔上,然后有多远,你立刻退多远。”
??原来这任务需要好轻功配合啊!难怪非他不可,凌摘星也只得认命。
??“是,主子。”他弯腰背起煤油。
??“起!”匡云南身如火炮、直冲天际。
??不约而同地,凌摘星的身影在空中化成一道幻影,掠向通天塔。
??“云梯纵、鬼幻影。”魏泉生惊喊,想下到这两主仆轻功如此绝妙,确有嚣张的本钱:突然,他对今日这一役再生三成信心。
??“一、二、三。”当匡云南声落下,他和凌摘星背上的煤油已不分先后地砸中通天塔,同时,他再点燃火折子扔下,轰地一声巨响,火上加油,生铁所铸的通天塔随即陷入一片火海中。
??匡云南因为要点火,迟了一步撤退,险些被卷进烈火里。
??“匡大哥!”魏芷瑕身化流星,急掠过去,抱住匡云南,再飞回来。
??“笨蛋!”匡云南怒,因为魏芷瑕为了救他,竟不惜以身代受火焚;她的衣摆、袖子都着火了。
??他急忙抱着她在地上翻滚,连滚了数圈,才将衣上的火星给打灭。
??“主子。”适时,凌摘星也赶回来了,手忙脚乱扶起两人。“你还好吧?”匡云南若有个三长两短,没人给他夺魂丹的解药,他就死定了。
??匡云南摆手,边咳边检查魏芷瑕,确定她无碍后,才松下一口气。“没事。”若非凌摘星伤势未愈,他也不必揽下点火的工作;幸好没事,否则就应了那句话--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魏芷瑕关心地直拍他的背,为他顺气。“匡大哥……”他咳得俊脸青白的模样让她好难过。
??“没事。”匡云南眸光一闪,将她推到身后,复对凌摘星沉声说道:“小心戒备,点子过来了。”
??果然,他话声才落,通天塔内窜出十条身影,可下正是灵霄十卫。
??魏泉生浑身发抖。“破了、破了……”僵持十年,就在他近乎绝望,以为今生无法夺回家园的时候,奇迹乍现,怎下令他激动得又喊又叫、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