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着唇,心一抽一抽的,泪却流不下来。之前她自怨自艾,哭得太多,乍然醒觉,原来那些眼泪好廉价。此刻的她满怀感动,泪却沉重地堆在心里,无法自眼眶渗出。
“我向商会提名你做徐家代表,他们虽不同意,也没拒绝,改明儿起,你就去旁听那些决策,对你会有帮助的。”他揽着她的肩,走出丹霞院,两人一起仰望碧蓝晴空。“四娘,等到你看多一点这天下,你会发现,你其实很厉害,凭着你的脑袋、你的手腕,不管走到哪里,你都可以站稳脚步。”
她抬起头,凝视着他。
他倾身,在她颊上落下一吻,那眉眼一如当初,她踏进丹霞院时,机灵、聪敏,且充满魅力。他越来越眷恋她了。
“一般的闺阁千金,若遭遇和你相同的处境,怕早已死了,但你却成了徐家的幕后总管,这不单单是我宠你,也是你自己有本事又努力。如今,你接触商会,你想,你需要几年时间坐稳那个位置?”
所以,他一直在替她着想,一直在替她打点后路,而她,一直没能理解他。
她小手紧捉着他的衣襟,心更痛了。
“对不起,大少爷,对不起……”她对他好,有私心,而他,才是那个真正懂爱的人。
他抱着她,用力得好像要把她揉进心底。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只是,他一贯不向人低头。“你的头发……”不知道要过几年,才会恢复原状。
她吸了吸鼻子,半晌,打起精神打趣道:“大少爷嫌弃小婢这样子不好看?”
他苦笑。“你明知道的。”
她懂,他对她是从欣赏变怜惜、进而喜欢。那次事件后,他心中对她有愧,一腔情愫又成了爱恋。
她在他身边五年,除了徐净然,她没看过他对任何人这样低声下气过,她是第一个。
徐熙不是没有爱,不过他的爱要花好长好长的时间,才能孕育出来。
而一旦他爱上,他便会一心一意,至死无悔。
但他不晓得,经历了使君大人的提亲后,她心中对他的愧意更多。
“其实……”她模模剪短的头发。“这样很轻松,也很方便,我还满喜欢的。”
“即便它与众不同,会令你饱受旁人侧目?”
“我只在乎,大少爷会不会觉得它难看?”
他怔了下,唇角弯起漂亮的弧。“不难看。”不管她是什么样子,他都喜欢。
她搂着他的腰,螓首埋在他怀里。“其实小婢还有点私心。”
“什么?”
“小婢这样子,大少爷待我特别好。”声音很轻、很细、又很调皮。
他眼底的墨色被击碎,迸发出灿烂的光彩。
“哈哈哈,很好,四娘越来越懂得利用局势,让自己站在有利的位置了。”
“谢大少爷夸赞。”
他仰天大笑,三月乌云,一朝散尽了。
★★★
夜晚,徐熙和凤四娘用完餐,他送给她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
一只鸟,跟黑鸟一模一样——不,这只新的小鸟,脚爪带着灰白,是只高傲的家伙,看人都斜着脑袋。
“送给你。”他说。
凤四娘迟疑了一下。“它喝不喝酒?”
“喝酒是野蛮鸟才会做的事。”小鸟代答了。
“不喝酒就好。”她接过小鸟,向徐熙盈盈道谢。“以后你叫小鸟。”
“嘎!”小鸟大叫,这名字真没文化。
徐熙笑着,凤四娘千伶百俐,就是取名字的本事不怎样。
“这是只母鸟,可以跟你做伴,或许也能管管黑鸟,让它别每天喝得醉醺醺。”
“行吗?”她从怀里模出那只醉得昏沈的黑鸟。
“美人……”黑鸟再醉,逮到机会,还是会吃凤四娘豆腐。
不过这回黑鸟没偷着香,它的鸟嘴才靠近凤四娘的脸,小鸟就一翅把它扇到桌上瘫着。
“嘎,谁偷袭我?”黑鸟酒醒。
“丢人现眼的家伙!”小鸟骂。
凤四娘咋舌。“果然会管。”
徐熙倒是佩服那个卖鸟人,训练出一只黑鸟就算了,连小鸟都这样通人性,不知他是否特别会养鸟?若是,聘他替徐家专门训练一队信鸽,沟通南北,必有利处。
黑鸟一看小鸟,气炸了。
“我喝酒招惹你了?!”它扑上去,喙去爪往。
小鸟也不惧怕,和它打个轰轰烈烈。
“淑女不能喝酒。”
“我不是淑女,我是美人!”
“你会不会照镜?你这样是美女,我就是天下第一美女了。”
这越吵似乎越有点不对头。徐熙和凤四娘伸手,各自抓了一只鸟。
凤四娘问黑鸟。“你是母的?”
“我这么漂亮,当然是美人。”黑鸟理所当然地答。
“我才是美人。”小鸟在徐熙手里叫。
它们都是很有个性的鸟,不认公母,只承认自己是美人。
徐熙只觉得脑袋里有千百只鸟在叫。
“你是母的,那怎么……你每天吃四娘豆腐?”
“我喜欢美人。”黑鸟说。
“别难过,我喜欢帅哥。”小鸟在徐熙怀里蹦跳着。
他居然被一只鸟安慰了!怎么他一点都不觉得高兴?
凤四娘已经笑软了身子,趴在桌上。
“四娘!”他的声音有些硬。
“大少爷……”她笑得肚子好痛。“你买的鸟……呵呵呵……”她笑得岔气了。
他三分无奈、七分好笑地帮她拍背顺气。
“四娘,你可以笑完再说话。”
她笑得更厉害了。
“大少爷!”突然,丹霞院的门被撞了开来。总管跌跌撞撞地冲进屋。
徐熙脸上的和气瞬间消失。
凤四娘立刻起身,站到他身后。只要有外人在,她一向遵礼守节。
满屋的愉悦消失得一干二净,彷佛刚才的欢声笑语不过是场梦。
徐熙心中的怒火越甚,周身散发出来的冷冽也更强了。
总管终于体察到自己的失误,手脚哆嗦。
“大少爷恕罪,老奴无心的,是……”他跪下去磕头。“那个……七爷杀了看守的家丁,和七夫人跑出去了。”
“七叔?!”徐熙恍然发现,自海盗事件后,足足三个月,他光顾着凤四娘,都忘了去照看徐净然了。
也许他心里没忘,可对于徐净然为了七夫人不惜与他翻脸一事,他深感痛惜,所以宁可不去看徐净然,假装这件事没发生过。
“七叔怎么可能跑出去?”凭徐净然的本事,是不可能做到的。
“老奴也不知道。”总管甚至不晓得,徐净然和七夫人是几时跑的。大户人家的下人都很现实,哪个主子得势,服侍就特别周到,否则便虚应了事。
徐净然本身没什么能力,最近徐熙又有些忽略他,照看他的下人渐渐也怠惰起来,便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徐熙气得眼如墨染,那股深浓漆黑妖异得似欲夺人性命,总管吓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凤四娘适时为他添加一件披风,并奉上他的佩剑。
徐熙接过剑,大步往前走。
凤四娘拖着总管站起来。“还不跟上?”
“是是是……”总管颤抖着爬起来。
徐熙突然顿住脚步。
“四娘,你留在这里等我。”他想起徐净然是杀人逃跑的。他这一去,必见血腥,而她是最怕见血的。
她迟疑了一下。“是,大少爷。”最终,她还是目送他的背影离开。
心里又有一块空了。他不是第一次为了徐净然的事以背对她,她以前生气,是怕他只顾徐净然,把其他的都抛却了。
但事实证明,他并不会那样,她不该再计较他对徐净然的付出,毕竟,他们是相依为命活过来的。
她体谅他的两难,但还是难受,心里有些酸、有些涩。
她不喜欢他的背对离去,她不明白,自己真的嫉妒,连徐熙的报恩都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