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清妩终于回到家了,有种松了一口气,却又带着淡淡寂寥的感受充斥心房。
她爹娘都已过世,所以她才能安心地行脚天下、济世救人。
但老家仍有忠仆守着,王爷爷是看着她长大的,八十几岁的老人把她当亲孙女一样看待,见她回家,开心得眼泪都止不住了。
她也想哭,可是她必须安慰老人家。那么大岁数,万一哭坏身子怎么办?所以她忍着泪,又哄又劝地费了一番工夫,才让王爷爷平静下来,回房休息。
而她转回自己闺房,心是累的、眼眶是红的,可泪流不出来。
可能刚刚王爷爷哭太多,替她把泪也哭完了吧?
也或者……女生男相,天性刚烈。
其实,她从不觉得自己坚强,她怕蛇、怕虫,更怕别人冷言恶语跟她说话。
每当那时,她都很想哭,可偏偏不知是巧合还是意外,她悲伤的时候,身边总有人比她更难受,结果她只好暗自忍耐,再装出一副无事样照顾那些已经哭到不行的人。
渐渐地,大家都觉得她强悍,甚至比一般男人都厉害。
只有极少数与她亲近的人,比如于百忧,他懂得她英气外表下骨子里的软弱,所以表面上是她像姊姊般照顾他,事实却是她一直依赖他。
但现在于百忧有更需要呵护的人了,留下她……她好寂寞,空荡荡的心,还能依靠谁呢?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想,脑海里都是于百忧的影子。
他们已经两年没见了,为何还会如此思念?
明明好长一段时间,她和翠墨四处义诊,已经把那段情忘得差不多了,但是……
是回家的关系,还是因为他要成亲了,给她的打击太大,让过往的记忆重新浮上心头,怎么赶也赶不走。
讨厌,她不要去想别人的相公,她不想再熬不住相思,又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
她得忘记于百忧,至少,她不能再日夜牵挂他。
想想别的吧,比如明天要备份礼物去探望师父,比如她要在家里住几天呢?太长可不行,天底下还有很多贫苦的病患等着她,她不能休息太久,又或者,她要想……
懊死,她思绪又转到草垛上的那个寂寞身影。初见时,她真的以为时光倒流,她又看见了小时候的于百忧,她又可以牵起他的手,两人快快乐乐地……
可恶!为什么就是忘不掉?她不能再想于百忧了。他已经有妻子,过不了多久,可能连孩子也有了,他们会是快乐的一家人,跟她无关。
她得忘记于百忧,重新开始,她——
突然,她脑海中那寂寞的身影转过来了,他好像在喊她,她听不真切,却模模糊糊地感觉自己不该再去招惹他,但她阻止不了自己的目光与他对上,他——
砰,袁清妩从床上跌下来。
见鬼了,为什么转过来的人不是于百忧?变成曲无心?
有没有搞错?难道她连那个男女不分的笨蛋都要一起照顾?
“我绝对不会再理他!”除非,他不再叫她“大哥”。
想到那两个字,她就头痛。她真的一点女人味都没有吗?
袁清妩默默地爬上床,而这时,公鸡晨啼,天亮了,她居然又胡思乱想了一整夜。
好累啊……现在该怎么办?继续睡?还是再去哄一下王爷爷,然后备份礼物,拜访师父?
她没有睡意,可她想休息。
她起身,坐到妆台前,看到镜里的女人……真是女人吗?通红的眼、发黑的眼眶、苍白的脸色,说是女鬼比较恰当吧?
“不行,得睡一下,不然这样出去会吓到人的……”她自言自语。
“那你还要睡多久?”一个男子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袁清妩吓得跳起来。“谁?什么人在那里?”
窗台后探出一个人,白玉雕就的精致五官,媲美上等瓷女圭女圭。
“曲无心?!”她倒退三步,直到碰着床沿,跌坐在床上。“你怎么在这里?”
“你昨天答应教我捉鱼的。”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昨天分别时,她最后说的是他再叫她大哥,她便不再理他。
“你答应过。”
“我没有。”
“你有。”
“没有。”
“有。”
“没有。”
两人的大呼小叫吵醒了王爷爷,老人家过来一看。“原来是曲公子啊!莫非医圣大人有事,让你来找小姐?”
等一下!为什么她师父的事要曲无心来传达,难道……
“曲无心,你认识我师父?”
“你师父是谁?”
“赛医圣。”
“不认识。”
这两人不知道是不是前世结了冤,说起话来,总是牛头不对马嘴。
最后还是王爷爷解围。“小姐,曲公子是医圣大人府上的贵客。”
“你是我师父的朋友?”
“都说了我不认识你师父。”他熟悉的那个人叫卓不凡,一个眼睛装在口袋里,错把他当女子,还跟他求婚的睁眼瞎子。所以他是真的不认识什么医圣、后来又改名赛医圣,总之名字换得乱七八糟的家伙。
“你什么时候才要教我捉鱼?”他只关心这件事。
袁清妩无力地往后一躺,瘫在床上。现在她连拜访师父的兴致都没有了。
“等我睡饱再说。”然后她对王爷爷道:“王爷爷,不必准备我的早膳,我想再睡一会儿。”
“是,小姐。”王爷爷走了。
但曲无心还是坚持地坐在那里看着她。
“那你要睡多久?”
“睡一辈子。”她拉上被子蒙住头,眼不见为净。
“一辈子是多久?”
“很久很久,总之你是没耐心等的,回去吧!去找你真正的大哥教你捉鱼。”
问题是,他大哥自从娶妻后,只会跟老婆玩,都不再理他,别人又说他受了重伤,不能乱来,最好每天乖乖躺在床上休养。
可他觉得那不叫休养,是等死。
他不喜欢躺在床上,总觉得那不是他应该做的事,他有该做的事……偏偏,他受过伤的脑子忘记了很多事。
但有些很高兴的事,他还是记住了。比如小时候大哥带着他四处玩耍、捉鱼、钓青蛙、掏鸟蛋、打猎……他大哥曲问情是个很厉害的人,不管什么游戏都难不倒他,他很崇拜大哥,把他当成天神一般的景仰。
可自从大哥不再陪他后,他幸福的日子就消失了,直到昨天,和这个陌生的女人一起捉鱼、烤鱼,他彷佛又找回了往日的愉悦。
所以他缠着她,不想让失去已久的喜悦又因一时大意,从指间流逝。
“没关系,我等你。”他决定了,他要捉紧这份快乐。
“我说了,我要睡很久。”她不耐烦地拉下被,瞪着他。“你听不懂吗?”
“我知道啊!你要睡一辈子嘛,我等。”他在窗台边坐下,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身上再度漫出那股熟悉的寂寞气息,漆黑的眼瞬也不瞬地看着她,让她有种错觉,他真的会一直一直地等下去。
没有谁会为了几条鱼等一辈子的,那不过是几句玩笑话。
但是……他认真的表情却让她心悸。
她差点就冲动地点头说:“好吧!我们去捉鱼。”
但最后,她还是忍住了。把一个傻家伙的话当真,除非她真变成傻子了。
她硬下心肠,别开头,睡觉。
天色越来越亮,金光从洞开的窗户照进来,闪得满屋金芒。
袁清妩睡睡醒醒,她实在太累,一路从柳城赶回槐树村,又陪曲无心捉了半天鱼,再胡思乱想一整夜,她真是疲乏到站不起来了。
但他在那里,又让她无法安心入眠,因此睡得格外辛苦。
她一直祈祷,他赶快失去耐性,走人。
但他彷佛化成一座雕像,就在她的窗台上安下基座了。
她每一次迷迷糊糊醒来时,都看得到他,金阳落在他身上,让他彷佛也发出光芒。
那些光一直往她心头钻,不知不觉,把他的身影也烙进去了。
而她尚未察觉,只是努力忽略那张既执着又天真的面庞,转过头,继续睡。
她不知道自己在床上翻了多久,这种半睡半醒的时候最是累人的。
等到天色不再那么明亮,等到她感受到一丝淡淡的寒意后,她豁然惊醒过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问。
“不知道。”曲无心并未注意。
但她已从洞开的窗口发现,蓝天被彩霞取代,日头早已偏西……她居然睡了一整天。
而曲无心,那个说要等她一辈子的男人,他还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好像他已经在那里扎了根一样。
她的心口突然一阵抽疼。也许他的脑子不太正常,但那是他自愿的吗?她怎能因为这样就欺负他?
好吧,他叫她“大哥”是让她很不爽,但她的长相本就英气,是那种俊俏到没有一丝柔美,反而带着三分锐利的模样。
可这能怪他吗?容貌是她爹娘生成的,曲无心不过是说出了她最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唉!”她两手捂着脸,长叹口气。结果今天,他却是被她的烦躁给迁怒了。
罢了,她跳下床,就陪他捉几条鱼当作赔罪吧!
“你睡好了吗?”他的声音依然清雅,没有半点不耐烦。
她不禁更加羞愧。
“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
“是有点久。”他点头。“原来一辈子是这样的,我记住了。”
她脚步打滑,差点摔个五体投地。
“一辈子不是这样的,那是更长、更长、更长的时间。”她很头疼,因为这种东西她也不太会解释。“总之,我刚才说的都是气话,你听听就算,别放心上,好吗?”
他皱眉。“那你说教我捉鱼也是假的?”
“不,这是真的。”她已经起床了,不是吗?“你先出去,我换好衣服,然后我们一起去捉鱼。”
他摇头。“你骗过我一次,我不能再相信你。”
“我这次说的是真的。”
“那就让我在这里等你换好衣服,然后我们一起去捉鱼。”
“男女授受不亲,我怎么可以在你面前换衣服?”
“那我把眼睛闭起来,保证不偷看。”
“不行,你去外面。”她不是不相信他,只是太尴尬了。“反正凭你的武功,有几个人能够躲过你的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