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一整天,踏上归途时,煦煦几乎快累瘫了。
她坐在车上,全身放软,头靠着椅垫,看着他开车时专注的侧脸。
“谢谢你陪我来。”她轻声说道,伸出小手,替他翻好抚平乱掉的衣领。
卫浩天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坐得更深一些,眼睛没有离开过他的脸。打从第一天见西,她就觉得,他长得好好看,她可以一直一直这么看着他,永远看不厌——
永远?
她在心里咀嚼着这两个字,红唇不自觉地往上扬。不知为什么,在她心里,早已把卫浩天,跟这两个字划上等号。
看见他衣袖上又红又蓝,被人乱画一通,她挑起秀眉。
“袖子怎么了?”她问。
他低头看了一眼。
“小孩画的。”那些小孩,不但拿水枪攻击,还拿原子笔偷袭他。
“啊,我帮你洗。”煦煦自告奋勇。
“洗不掉的。”他淡淡地说道。
她把小脸凑进衣袖,确定损害范围太大,无法弥补后,才不好意思的抬起头来。
“那我赔你一件好了。”她抓着那只袖子,没有松手。
他瞄了眼被画坏的衣袖,将车子开出巷子。
“不用,再买就有了。”
“真的吗?”煦煦松了一口气,笑意点燃小脸。
老实说,卫浩天的衣服可是贵得要死的名牌,真要她赔一件,搞不好还要分期付款才付得出来。
“只是衣服而已。”他不在意地说。
“你不气我?”
他摇头。
“也不气那些小孩子?”
他僵硬半晌,才又摇头。
煦煦好感动,睁大眼儿看着他,心里又暖又烫。她靠了过去,揽着他的手,心满意足地将小脑袋靠在他肩上。
“你真是个好人。”她叹息着,小脑袋在他身上磨蹭。
活到这么大,卫浩天首度觉得尴尬。
他从来以冷酷无情闻名,还没人说过他是好人,煦煦却说得不经思索,彷佛理所当然。
她打了个呵欠,疲倦地靠着他,眼睛看着窗外。“你虽然成天绷着脸,但其实挺面恶心善的呢,当然我不是说你很丑啦,你一点也不丑,只不过老是板着脸瞪人,看起来可真像个坏人呢……”
他直视前方,眼角抽动。
煦煦又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眼皮愈来愈重。“可是院长说,小孩子最会看人了,如果你是坏人,他们就不会赖到你身上去……”
她的声音愈来愈小,转为规律的呼吸声,那些让他尴尬的话,到此时才宣告结束。
卫浩天侧过头,看着她在暮色中沈睡的小脸。肩上的小女人全然放松,没有分毫怀疑或警戒,全心全意地信赖他。
那种拥着她时,总会浮现的温暖,此刻又充满心间。
他动作轻柔地替她调整一个较舒服的睡姿,没有惊醒她,还俯身偷了一个香吻。
煦煦喃喃呓语着,在睡梦中露出甜甜的微笑。
卫浩天轻抚着那柔女敕的红唇,视线落在她脸上,久久没有移开。
他希望,她的微笑,是因为他的吻。
远远看见那灰黑色的袅袅馀烟,卫浩天眉一挑,心头浮现不祥预感。
车行至蛋糕店的街上,果然瞧见,那家可爱温馨的小店已经付之一炬,火焰熄灭,原处只剩残烬仍冒出滚滚烟灰。
卫浩天紧握着方向盘,如鹰隼的眼,瞪着倒塌的残迹。他全身紧绷,压抑着想杀人的暴怒。
要是让煦煦瞧见,她不知会有多么伤心!
他一踩油门,本想驱车离开,谁知围在一旁观看的邻居眼尖,已认出他的车子,全都扰扰攘攘地围过来。
“唉呀,煦煦、卫先生,你们可回来。”高八度的女高音响起。
“啊?怎么了?”煦煦睡眼惺忪地爬坐起来,揉着眼儿,茫然地看着冲到窗边的林太太。
懊死!
卫浩天暗骂一声,松开踩着油门的脚。
一脸焦急的蜜月也奔过来,小脸上脏脏的,连发尾都被烧得焦焦的。“煦煦,真是抱歉——我、我——”话还没说完,她倒先哭了出来,泪痕斑斑的,看来好狼狈。
“别哭别哭,你的头发怎么了?”煦煦探出头。
淳于寿走上前来,把哭成泪人儿的蜜月揽进怀里。他高大魁梧,伸手一抱,就像把蜜月包起来似的。
“她想冲进火场救东西,被我硬拉出来。”他面色凝重,那把大胡子也被烧掉一半,还在冒着白烟,闪烁的双眼里,可以瞧见怒气。
“火场?哪来的火场?”煦煦呆了一下,有些清醒过来,疑惑的问。
心里的不安逐渐加深,她闻到烧焦的气味,她的视线停在这些熟面孔上,不敢转头去查证。
不会的,不会的——
林太太还在嚷,嘴巴动个不停。“你不知道吗?你看!你店里失火了啊!”
煦煦肩膀一缩,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脸色咧的变得惨白。
她缓慢地转过头去,全身僵硬。
半晌之后,清澈的双眼才转了个方向,看向从小住到大的家园。
爸妈留给她的木造小屋,如今只剩一片灰烬。那场火把屋子烧得很乾净,原本的二楼建筑,经过一场大火,只剩几根焦黑的梁柱,杵在原地冒着烟。
她打开车门,笔直地走过去。
“煦煦!”蜜月眼圈儿红红,欲言又止,想不出话来安慰好友。
淳于寿拉住她,表情严肃,轻轻摇头。
卫浩天跟着下车,无声地走到她身边,一言不发。
她傻傻地站着,一动也不动地呆看着。半晌后,她才回过头来,疑惑不安地看着他。
“我……我家呢?”煦煦小声的问。
他双眸一暗,没有开口,只是将她抱进怀中,提供最直接的安慰。
一旁多事的林太太却抢着说话。
“唉呀,就是前一阵子来闹事的流氓啊,看你们不在,就拿着汽油放火烧,要不是我回来得快,连我家都要遭殃哪——唉啊,谁踢我?”她惊讶地回头。
蜜月眯着眼睛,脚抬得高高的。她打定主意,这八婆要是再说上一句,她就再补一脚。
林太太想出声骂人,却瞄见站在蜜月身后,那个壮得像熊的淳于寿,也是一脸冷峻瞪着她,这才揉着走开,只敢在嘴里小声的嘟囔。
煦煦已经站不住,紧紧攀着卫浩天的衬衫。她双肩颤抖,跟着就啜泣出声,没有多久,啜泣就转为号啕大哭,愈哭愈伤心、愈哭愈大声——
卫浩天紧紧抱着她,薄唇抿得死紧,压抑在胸口的怒气,也愈烧愈烈。
懊死!
他要是不把那些放火的杂碎碎尸万段,他就不姓“卫”!
隐蔽的山林内,几栋暗灰色的石屋,以五角星的角度排列。
此处隶属“绝世”集团,是整个集团的枢纽,领导人以及几位干部,在这里都拥有住所。
其中一间石屋里,传出愤怒的咆哮。
悲伤过后,煦煦开始发火,打从卫浩天带她来这儿起,她就乱蹦乱跳,头顶持续喷发烈焰,嘴里骂个不停。她好几次想冲回家去,他却握住她的腰,不许她轻举妄动。
“我要回去。”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行。”
“为什么不行?那是我家,我爸妈留下来的房子,我——”想着想着,眼圈儿又红了,煦煦握紧拳头,克制着悲伤与愤怒。
“不安全。”
“不安全!?等我回去,那些烧我房子的王八蛋才真的不安全。”她吼叫着,死命地想往门口冲,偏偏腰上的箝制紧得很,她用尽力气,双脚拚命踢,还是挣月兑不开。
角落传来轻笑声,对他们的对话莞尔。煦煦抬起头来,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四周已经坐了不少人,全都没有开口,静静观战,等着他们的争吵告一段落。
“欢迎来到『绝世』。”神偷微笑着,不过有了前车之鉴,这回不敢坐得太近,反倒挑了张最远的沙发。
绝世?
煦煦眯起眼睛,暂且把怒火跟羞怯放一边,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卫浩天。她听过这个集团,是数一数二的拍卖集团,财富势力都很惊人。卫浩天任职的那间饭店,据说也跟“绝世”有关。
“你帮『绝世』工作?”她发问。
“偶尔。”
“为什么没告诉我?”看他每天不是等饭吃,就是打电脑,老是赖在她店里不走,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被饭店辞退,成了无业游民。
“你没问。”卫浩天耸肩。
“等等,你为『绝世』工作,也在那间饭店里兼差?”煦煦眨眨眼睛,打破砂锅问到底。跟卫浩天住了好些日子,对他其实还是一知半解,这家伙不是吭也不吭,就是在她发问时,吻得她不能发问。
“『豺狼』不隶属於任何人,他只为朋友工作。”冷天霁开口,态度温和,嘴上噙着笑。转过头,他看向在桌边徘徊的小妻子。“花穗,把饼乾放下。”他淡淡说道。
花穗动作僵硬,尴尬的笑了笑,走到丈夫的身边,轻巧地坐下。
“我想,那可以当我们明天的早餐。”她小声地说道,对煦煦投以微笑。
冷天霁揉揉妻子的发,模样亲昵,接着抬头看向煦煦。“你店里遭人破坏的事,豺狼先前已托我们查了。”
“我们没想到那些人敢再动手。”神偷倒了杯咖啡给她,表情有些歉疚。“通常让豺狼修理过的人,没几个敢再和他硬碰硬,这些混混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就是瞎了狗眼。”
冷天霁点头,双手交握在腿上,看来温文儒雅,只有那双锐利的黑眸,泄漏了他并非等闲之辈。
“所以,若不是买方提出钜额赏金,就是比起豺狼,那些流氓更害怕买方。”他淡淡的说道。
“买方是谁?”卫浩天开口。
神偷一撇嘴角。“一个国外的财团,先前不曾涉足台湾,这宗土地收购,是第一笔生意。”
“原因呢?”
“这就好玩了。”神偷双手一摊,说出先前的调查结果。“没有原因,这财团指示要收购,不惜任何代价,也不择手段,就是要把这处逼得人烟断绝。”
始终在一旁静静听着的煦煦,这时才插话发问。
“为什么?那里的土地又不值钱,他们买了也没用啊!”
纵使买方出的价码很可观,社区仍有不少像她这种打死不肯搬家的住户。金钱攻势不管用,流氓们这才倾巢而出,到处搞破坏。
“可能是你们社区的地底,埋着什么金银珠宝,必须把你们赶跑了,才能开挖。”神偷耸肩。
“怎么可能!”煦煦不以为然的嚷着。“我家从爷爷那一代就住在那儿,之前那地方也只是一个鸟不生蛋的荒地,还是因为之后几十年的发展,才被划入市区的。”
“最近店里有新客人?”卫浩天拧眉问。
“有。”煦煦点头。
“记得对方特徵?”
“嗯。”煦煦再点头。
“知道对方身分?”
“嗯。”煦煦又点头。
“谁?”
她伸出食指,一脸无辜的指着他的鼻子。“你啊!”
其他一旁看戏的人闻言差点笑了出来,纷纷转头掩嘴的掩嘴,吃饼乾的吃饼乾,喝咖啡的喝咖啡。
卫浩天严酷的俊脸上,青筋隐隐抽动,好一会儿才能继续发问。
“除了我之外呢?”
煦煦双手抱胸,歪头皱眉的想着。“嗯……”她沈吟。
“怎样?”花穗抱着饼乾,没耐性的催问。
“ㄟ……”煦煦更加努力的想。
“到底怎样?”花穗凑到她身边,一脸好奇。
“啊,我想到了!”煦煦小脸一亮,双手击掌。“先前有年轻女孩,她来过一次,但没有碰任何食物。”她转头看向卫浩天,耸了耸肩。“不过,自从你搬进来,她就不曾再出现。”
众人嘴巴开开,瞪着两人。
“你们住在一起?”花穗首先发出惊叫,问出大夥儿的疑问。
煦煦无辜地张大了眼,退到卫浩天的身边,攀着他的手臂,缓缓点点头。
“对啊,不行吗?”他们是想指责她,婚前就……呃……
一见煦煦竟然毫无预警地去碰豺狼,在场的每个人纷纷作出反应。
“小心!”花穗大叫一声,双手抱头。
冷天霁火速拉开老婆,避免她被波及。
神偷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准备英雄救美,接住被打飞的美人儿。
等到各就各位,这才发现那一对手勾着手,一脸怪异,瞪着他们瞧。
“你们做什么啊?”煦煦眨了眨眼,开始怀疑“绝世”的人们,脑袋都有些问题。
神偷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半晌后才放下。
他张口结舌,瞪着两人勾住的手臂,再看看一脸冷酷的卫浩天。
“你……你你不是和『骗子』那个老千一样,不让别人碰的吗?”他明明记得,这家伙和黑耀爵一样,碰不得的!
虽然不是有过敏症,但因为某些难明的过往,造成卫浩天根本不和人接触,这可是“绝世”内众所皆知的。
这两个男人,差别只在於黑耀爵是有意识的扁人,而豺狼却严重到成了反射性动作,碰他一下,对方就被会揍飞。
“啊,对喔!”煦煦这时才发现,瞪大了眼看他。“你这次怎么没打我?”
“唉呀,原来他还是有打你喔?”花穗捧着小脸,从老公背后探出头。
“我每天晚上睡觉,都会惨遭无妄之灾,看!”难得找到人诉苦,煦煦拉开长袖,露出好得差不多的瘀青,把闺房秘辛说得格外大声。
“呃——”神偷震惊过度,嘴巴张得太大,差点合不拢。
哇,看不出来,原来这两位“口味”如此麻辣,还玩到SM等级?
卫浩天浓眉一皱,托起煦煦的小脸。“不要转移话题,你刚说的那名女子,记得她长什么样?或是有什么特徵?”
“嗯,年纪很轻,大概只有二十出头,长得很漂亮,表情却很冷淡,黑发很长,缠着很特殊的红发带。”她详细的说道。
他的眉头没有松开。
“这个形容太空泛,符合这条件的女人太多了。”神偷叹气。
“那就放弃这条线,直接去找那些放火的人,一次把事情解决了。”卫浩天缓慢的说道,薄唇勾起,露出令人胆寒的冷笑。
“对,事情该解决,我要去找他们算帐!”听到报仇的事,煦煦的愤怒又被挑起,咬牙切齿地又往门口走去。
讨厌啦,都是他,扯着她说东说西,害她差点忘了要生气。
“坐下,我来解决。”卫浩天沈声说道,双眸黝暗深沈。
“不要!”她不领情,气他不让她报仇雪恨。“凭什么要我听你的?”
“你是我的女人。”
她倒抽一口气。“不是。”
“是。”
“不是。”她好用力好用力地摇头,脸儿都红了。
啊,他说什么?他的?这可恶的家伙,是选在这时候告白,还是在宣布,他有权插手干预她的一切?
“想想你说过的话。”卫浩天看着她,忍耐的表情再度出现。
“什么话?”她承认过吗?或是说漏嘴过?还是他偷听了她的梦话?
“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
嗯,好吧,她是曾经这么说过。“对。”
“所以说你是我的女人。”
“才……才才才不是啦!你这是什么歪理!?”煦煦又羞又气,伸出食指,用力戳他的胸膛,对这诡异的推论感到忿忿不平。
“你是。”他冷着脸说。
众人看向煦煦。
“不是!”她生气抗议。
大夥儿再转头,看向豺狼。
“是!”他咬牙。
每个人又掉头,看回煦煦。
“不是!”她插腰。
几个人又回头,看向卫浩天。
结果几次“是”“不是”下来,花穗看得头昏眼花,不由得扶着脑袋,对老公嘟囔。
“现在到底是还不是啊?”她小声问。
冷天霁微笑,要妻子噤声。
“我说你是!”恼她的反应,卫浩天态度转趋强硬。
“我说不是就不是!不是不是就不是!”煦煦牛脾气一来,卯起来就是不肯承认,小脑袋甩得像博浪鼓。
卫浩天瞪着一脸倔强的她,太阳穴隐隐抽动。下一秒,他伸手抓住她,转身就走。
“啊!放手、放手啦!放手,卫浩天,你要带我去哪里?”突然被他拉着走,煦煦不肯顺从,死命挣扎着。
“结婚!”
他火大地丢下这一句,头也不回地继续拉着她往外走。
不是他的女人?他把她娶回家,看她还敢不敢说不是。
“不要不要!我才不要嫁给你!”煦煦瞪大了眼,挣扎得更用力,一路看到什么就抓什么,拉翻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经过神偷时,她乾脆一把抓住神偷的衣角,赖在地上不肯走。
卫浩天脸色铁青,气得七窍生烟。他单手一扯,撕裂神偷的上衣,一把扛起赖在地上的煦煦,转身再走。
煦煦被硬扛上肩,发出尖叫。
“啊——不要!放我下去、放我下去!救命啊、救命啊,救我!”她对着花穗求救。
眼见有人受难,花穗奋不顾身地冲上去,却在看见卫浩天凶神恶煞的脸时,有些畏缩。
呃,豺狼看起来好凶呢!
“不是……豺狼,煦煦不愿意嘛,你这样子是逼婚——”她愈说愈小声,愈说愈害怕,偷偷退到老公身边。“算了,呃,你当我没说——”
卫浩天一路将花穗瞪回她老公身边,再面无表情地抬头。
“帮我找牧师来。”他冷冷地说道。
冷天霁扬了扬嘴角。“没问题。”
卫浩天重新举步,扛着肩上挣扎不休的女人,回房里等证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