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一个月经过,岁末冬寒,家家准备除旧布新。
在风无垠悉心照料下,石泠的腿伤逐渐康复,而巴掌大的小狈也长得像手臂大小了。
“白儿,喝羊女乃。”石泠在长凳放了一盘新挤出来的羊女乃,再把白儿从竹篮中抱出来,让它舌忝舐。
风无垠夹了一筷子的菜,笑道:“你也吃一口吧。”
石泠张大嘴把饭菜吞了下去,一口又一口,她已经很习惯让他喂饭了。
饼去的杀手训练让她学会了服从命令。既然是他叫她吃,她就吃嘛!
可他不会叫她杀人,也不会命令。她练剑,他就是带着她四处游玩,不仅走遍天堑山庄,也走进了天堑镇百姓的日常生活里。
“你老是奇怪羊女乃哪里来的,今天我就带你来看了。”风无垠看到满桌佳肴,笑叹道:“高利莱也真是的,请他准备几味野菜,倒煮了这么一大桌。”
“羊呢?”石泠望着门外。
“这不就来了吗?”风无垠招呼门口探头探脑的阿西。“把阿黑带进来吧。”
看到那头黑羊,石泠弯抚模那光洁的皮毛,迟疑了一下。
“嗯,我好像看过阿黑……是不是它迷路了,在路边哭?”
“你记性真好,才几个月,阿黑长这么大了,我已经认不出来,你还认得它?”风无垠好奇地问着。
“一种感觉吧。”石泠又模了模阿黑,而阿黑也温驯地任她抚触,像是在享受她的温柔呵护。
“可阿黑终究还要卖掉,宰杀来做好吃的羊肉炉……”风无垠笑道。
“不行啊!阿黑也是一条生命,怎么可以杀掉它?”石泠不自觉地护住阿黑。阿黑这么乖巧温和,怎么可以随便杀它,让它深受死亡之苦呢?
“大少爷哥哥!”阿西也跳出来了。
“爹答应我,他不会卖阿黑,阿黑要留在家里生小羊、挤羊女乃。”
风无垠只是随口试探石泠,目的既已达成,他得到满意的答案,也就笑道:“是大少爷哥哥说错话,我知道阿黑是阿西最好的朋友了。”
“就是啊!”阿西牵过阿黑,抱着它的脖子。“阿黑是我的家人,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听着阿西的童言童语,石泠心里一黯,又抚模上小白儿。她没有家人,她只有白儿。
“泠儿,为什么不开心?”风无垠喂她吃了一口饭。
“我身不由己,不知明白生死,我怎会开心?”
“你还在怨我?”他笑道:“只要你表现得好,我会提早做好解药给你。”
“真的?”石泠心中涌起一丝兴奋,吃了解药之后,她就不怕死掉了。然后她也可以离开天堑山庄,回到绝命门……
回绝命门?那个冷清、冰凉、与世隔绝的地方?而且她在回去之前,她必须完成任务——杀掉风无垠和风无边!
她的眉头又蹙紧了,望向笑容温煦的风无垠。他总是笑脸待人,说话温文有礼,除了给她吃毒药外,根本没虐待过她,反而让她过着最舒适的生活。
这么一个好人,他的爹娘疼他,妹妹敬爱他,山庄家人也待他如好友,如果他死了,是不是很多人会伤心难过?
就像她为那只母狗难过一样?他死了,她一定会很难过的!
可是,掌门说他是该死之人啊!他知道绝命门的秘密,他得死呀!
然而一只狗、一只羊,她尚且不忍它们丧生,更何况是一个温煦坦荡、不计前仇的活生生男人?
心里的疑惑,似乎慢慢解开了……
风无垠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直截了当说出他的想法。
“吃了解药之后,你还是可以留在天堑山庄,永远当玲珑姑娘。”
一辈子当玲珑?不再是绝命门的杀手石泠?
石泠摇摇头,她还得再思考一下。
阿西蹲在地上,看看大少爷哥哥,又看看漂亮姐姐,他不懂大人在讲什么话,可是他按捺不住要问:“大少爷哥哥,为什么你要喂漂亮姐姐吃饭?阿西长大了,就不用娘喂饭呀!”
“如果阿西生病了,娘是不是会喂你吃饭?”
“是啊!娘一面喂我,还一面叫我去死啦。”阿西天真无邪地道。
石泠吓了一跳。
“去死?你娘要杀死你?”
“不是,高大嫂是骂他。”风无垠笑着解释。“阿西,你一定是不听话,不添衣服,结果着凉生病了,对不对?”
“大少爷哥哥好厉害,你怎么知道?”
“我小时候,我娘也这样骂我啊。”风无垠拿中子擦拭石泠的嘴。“这叫之深,责之切。”
“大少爷哥哥好有学问,阿西都听不懂。”阿西歪着头。
“该叫你爹让你去上学堂了。”风无垠拍拍阿西的头。“我的意思是说,阿西的娘很爱你,希望你健康快乐,可是阿西不听话,结果生病了,阿西的娘看阿西生病难受,当然很伤心,她骂你就是希望你以后要听话,保重自己。”
“那大少爷哥哥也会对漂亮姐姐爱什么、责什么吗?”
“我只会爱人,不会责骂人。”风无垠望向石泠,话中蕴意无限。
石泠好像被他点起一把火,全身熊熊燃烧着。爱,是一个她从来不曾体会了解的字,为何会在瞬间让她全身发烫呢?
她低下头,抱起喝饱女乃水的白儿,以指头轻轻划着它的肚月复,却不知脸上已露出令人心醉的红靥。
“生小猪啦!”阿西的哥哥阿北跑了进来,兴奋大叫。“大少爷哥哥,爹说生小猪啦!”
“好!我们赶快去看。”风无垠拉起石泠往外走。
“为什么要看生小猪?”她不解地问。
“让你了解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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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圈内,高利菜夫妇已经忙得满头大汗,母猪嗷叫伴着人声吆喝,正为新生命的诞生而努力。
风无垠和石泠站在猪圈外面观看,高利菜蹲在里头,卖力地从母猪身体洞口拖出一只只带血的小猪,而高大嫂则忙着拿水桶冲洗血水,再把小猪送到母猪的下面。
“吓!好难看啊!”石泠轻声叫着,无法忍受昔日闻惯的血腥味。她抱紧白儿,倚到风无垠的怀里,将脸蛋埋进他那个温暖宽阔的胸膛。
“哇!一共十五只耶!”高利菜眉开眼笑,心花怒放。“托大少爷的福,你一来就保佑我家母猪生了这么多小猪仔!”
风无垠笑道:“你好生养小猪吧!养成大猪,明年让你赚大钱!”
阿西和阿北两个小孩拍手大笑,空地上的羊群鸡只也竞相叫鸣,仿佛是为猪圈内的喜事而庆贺。
“生完了吗?”石泠偷偷地探出头来。
“早生完了。你看,小猪正在吃女乃呢!”他调整个位置,让她看个清楚。
“小猪圆滚滚的,好有趣呵!”石泠好奇地睁大眼,觉得自己的嘴角慢慢咧了开来。
她笑了,风无垠捕捉到她那朵难得的微笑,他也愉快地笑了。
石泠目不转睛地看着滚圆的小猪吃女乃,她一反平日的冷淡,像个初见世面的小女孩,不时指指点点,又想为小猪取名字。
“我们到后面坐坐,高利菜他们在忙,不要打扰他们。”
“喔!”石泠略感失望,但她还是听从他的话。
两人走到屋后山坡,那边有一块软绵绵的草地。虽然已经进入寒冬,但青草依然蓊蓊郁郁,一片茂盛,为高家的羊群提供一个最佳的食场。
风无垠扶石泠坐了下来,问道:“冷吗?”
“不冷。”她嘴上这么说,还是揽紧了手里的白儿,意欲取暖。
看来冬阳仍然不够暖和。他轻揽着她的肩臂,以自己的温热为她保暖。
“你总算知道母猪怎么生小猪了?”
石泠第一次看到生命的诞生,那初生的喜悦感染了她,口气也变得轻松。
“好奇怪,为什么母猪身体可以藏这么多只小猪?”
“凡动物大多是多胎生,像狗一胎也可以生七、八只。”
“好奇怪,你说母猪生小猪,大狗生小狈,大羊生小羊,为什么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谁说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风无垠一口气呛在喉咙间,差点卡住。
“掌门。他说我是石头的女儿,所以也要像石头一样无情。”
“人非木石,谁能无情?”风无垠笑道:“所以你们掌门给你取石泠这么冷冰冰的名字?
“我师兄的名字都是掌门取的。”
“他们叫什么名字?”
向来绝命门杀手只在死者肚皮留下一个字,所以江湖只知其姓,不知其名,而石泠初出茅庐,倒是在风无垠肚皮签下全名了。
石泠不欲谈绝命们的事,不再说话。
风无垠会意。
“我不是要探听绝命门的事,我只是好奇你那个掌门是怎么一个人,竟然可以把你养成一个无情无泪的冰人儿。”
“无情无泪?”石泠抬起清亮的眼睛。
“不是吗?你年纪轻轻就学着杀人,下手不留情,这不是无情吗?还有,你伤口痛,不哭;你害怕得要命,也不哭。要是其他姑娘,早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了。”
石泠肯定地道:“我是石头做的,没有眼泪。”
风无垠又笑了,大胆抚向她细柔的脸庞,轻轻按捏。
“这块石头倒是软的。”
石泠脸上顿时躁热起来,不自主地抿紧唇瓣,而那自然流露的不安和扭捏,证明她不是石头。
他看到她脸上浮起的两朵红彩,心中又更添几许爱怜之意。
“泠儿!”他按住她的肩头,注目她一双黑白分明、不染一丝尘俗的眼睛。“人也是由人生出来的。你看,阿西就是高大嫂生下来的。”
“阿西那么大,高大嫂怎么生得出来?”石泠不解。
“你没看过小婴孩吗?没看过大肚子怀孕的女人吗?”
“我看过。可我不是女人生下来的,我是石头生出来的。”
顽石难点头!风无垠嘴干舌燥。
“你去敲开全天下的石头,如果哪一块石头可以蹦出一个女圭女圭,我就把你当神仙供奉起来。”
“眼前不是有一个吗?”
他差点七窍生烟。“你听着了,你是娘亲生出来的,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娘亲?”石泠困难地说着这两个字。“我没有娘亲,我只有掌门和师兄。”
风无垠原有的不耐都平息了。
她的成长过程特殊,只学得练武杀人,可对世事的了解,却仍然像婴儿一样无知。
“掌门和师兄不是你的全部生活。你已经慢慢在体会人生了,我还会让你懂得情爱。”
“情爱?”石泠眼神有点迷蒙。
“对,你不是石头,你是个女人,你总会懂得爱人,也会生小孩。”
“我会生小孩?”她睁大眼,用手模了模肚子。“我的肚子里面有小孩?”
“现在还没有。”他又靠近了她,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总有一天,你会有的。”
“你是说,我身体会裂开一个洞,小孩会从里面跑出来?”
“没错。”
“那我不就死了吗?”他和她都曾经受伤,一个小伤口都能致人于死,更何况是一
蚌大大的洞口?
“你放心,生小孩是延续生命,所以你不会死。”
石泠迷惘了,生命是一个难解的问题。至少,她知道活着是好的。
和风无垠在一起,也是好的。
她朝他微微抿唇一笑。她不习惯笑,但她觉得笑起来很舒服。
冬日风寒,她的笑意像是萧瑟寒冬里的一抹暖阳,虽淡,却可贵。
风无垠的心也被薰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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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围在大柱子家门口,,还有人争先恐后地往前挤。
“看什么?他家的小柱子又出事了吗?”
“闭上你的乌鸦嘴!是小柱子的干爹带着未来的干娘来了。”
“什么?大少爷有对象了?不要挡着我,我要看!”
门外窗边闹烘烘的,乡亲们抢着一睹“大少女乃女乃”的风采。石泠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多人,她抱着小柱子,表情显得不安。
“没事的,他们是来看你。”风无垠柔声安慰着。
“我有什么好看的?”石泠低头看着小柱子,拿了手指头轻轻触模那吹弹可破的粉女敕脸蛋。
嗯,果然不是石头做的。
“大少爷一直不娶亲,如今带着玲珑姑娘出来,大家自然好奇了。”柱子嫂忙着端茶送饼,热情招待她儿子的救命恩人。
“你为什么不娶亲?”石泠问道。
“娶亲就是找一个心爱的女子,和她一起生活,生养孩子。”风无垠好整以暇地喝茶。“如今我还没有找到那个女子,所以尚未娶亲。”
这些日子来,石泠听闻许多事物,学了很多东西。不同于绝命门的遗世独立,外面的花花世界让她大开眼界,短短数十天之间,她也渐渐懂得世事,唯独对于男女情事犹是一知半解。
柱子嫂在一旁笑道:“大少爷是要找个像玲珑姑娘一样温柔美丽的女子啦!想不到找了那么多年,原来就是凌四少爷的表妹。”
石泠不识温柔为何物。或许,乖乖听风无垠的话,最后可以拿到九九夺命丹的解药,这就是“温柔”了。
那么,当个温柔的女子也是很简单的。
但又跟他娶亲有什么关系?
“生养孩子?就像我养白儿一样作伴吗?”石泠听得愈多,问题也愈多。
“生养小孩不只是作伴,是传宗接代、延续生命,如果有一天你我死了,我们仍然有后代继续活下去,千百年来就是如此。”风无垠有问必答。
“我不要死。”石泠神情黯淡了。
“你年轻又没病痛,不会死的。”风无垠走到她身边,模了小柱子的小脸蛋。“大柱子娶了柱子嫂,他们结成夫妻,生下小柱子,以后小柱子长大也会娶妻生子,一代又一代,这就是传宗接代。母猪生小猪,母羊生小羊,也是如此。”
“生生不息……”石泠眼里恢复光采。“女圭女圭这么可爱,那我以后也要生小孩,生下很多小石———”
风无垠不欲她说出名字,忙道:“你生小风无垠好了。”
石泠突然全身一热。如果她生下一个小风无垠,那以后岂不抱着一个貌似风无垠的小女圭女圭?她抬头望向他的笑脸,脸颊蓦然烧红了。
外头围观众人暗地叫好,大少爷这招求亲方法可真是不着痕迹呵!
石泠不知为何心慌,只觉得怀里的小柱子已经变成小风无垠,把她烧得好热。
柱子嫂抱过小柱子,笑道:“玲珑姑娘喜欢小柱子,有空就和大少爷过来坐坐,大少爷是小柱子的干爹,你就是干娘了。”
“干娘?”
“小柱子是大少爷救回来的,等于是他的再生父亲。”大柱子在旁边解释着。“即使我们高攀不起,也是要抢着拜干爹尽孝道。”
“哎!大柱子,你太认真了吧?”
“大少爷才认真呢!没让您喝到满月酒,您倒补送了一块长命金锁片。”大柱子一叹。“是我们欠大少爷的,如果不是为了救小柱子耗损体力,大少爷也不会有血光之灾啊!”
“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风无垠不欲在石泠面前旧事重提。
柱子嫂火上加油。
“连大少爷这么好的人都敢杀,那刺客真是没天良啊!”
“刺客?”石泠脸色转为苍白,她几乎忘了她曾经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
“她身体不好,你们不要吓她了。”风无垠轻拍石泠的肩头,给她一个熟悉而温煦的微笑。
石泠深吸一口气。相处这段日子以来,她已知道风无垠的功力在她之上,只是她一直不明白为何当初他会轻易被她刺中。
原来他是耗尽内力救人,而她却差点将他杀死,如今他不报复,反而又救回她,她要如何偿还这笔恩情债呢?
小柱子拜干爹尽孝道,她是不是要一辈子听他的话,做牛做马、为奴为仆?
“我要你忘掉过去。”风无垠了解她的心意,在她耳边低语着。
他的声音让她安心。
她决心抛弃过去,不愿再当一个纠缠他人生死的杀手。
她知道他一定会给她解药,她的生死完完全全交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