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升起,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此乃黄道吉日是也。
牛青石站在七姑娘小铺门前,皱着眉头,伸手将大门的封条撕去。
“所有看得见的狗皮膏药全撕了,再将贴过的痕迹洗干净。”
“是!老板!”伙计们提了水桶抹布,神采飞扬地大撕特撕。
“七巧,进来查点货物吧。”牛青石回头握住了那柔软的掌心。
“嗯。”七巧怀着不安的心情,让他带了进去。
也许是夏老爷仍要这间铺子做买卖赚钱,所以各色货物仍整齐地摆放在原有的位置,然而七巧眼熟,很快就看出端倪。
“女圭女圭……俄罗斯国的女圭女圭不见了。”她难过地噘了嘴。
“我会拿回来。”他模模她的头发。
“还有一个水晶雕鱼跃龙门文镇,可能被拿去孝敬知府了。镯子好象也少了好几只……唉。”
“别叹气。”他往她额头轻轻吻了一记,微笑道:“缺什么,妳全部记下来,这些都是要讨回来的。”
“好!”七巧打起精神,开始盘点存货。
牛青石走出门外,伙计已经抬来桌子,往大门边一放,再搁上数张竹椅,提来一壶热茶,摆出几碟糕点,俨然就在大街上开起茶水铺来了。
来往行人见到牛青石竟大胆揭去封条,皆好奇地驻足观看。还有知道情况的亲朋好友,也是一早携家带眷过来助长声势。不消片刻,大街上已是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哇,苏州城的老百姓果然勤奋,这么早就出门忙着。”瓜子脸走了过来,一坐到竹椅上,摇头晃脑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我可得喝点热茶醒醒脑子。扎那,你也坐下来吧。”
一个脸孔像是被熨斗压过的圆饼脸跟在他身边,摇了摇头。
牛青石来到桌边,笑道:“罗兄,你慢慢喝,可能还要等会儿。”
“看来是不用等了。”瓜子脸微笑望向自动分开一条路的人墙。
“牛青石,你好大的胆子!”夏公明脸红脖子粗地跑来,一见铺子拆去封条,大门洞开,又是惊怒地道:“你拐走我的闺女,还胆敢撕毁知府大人的封条,你有十个头颅都不够砍!”
牛青石抱个揖道:“夏老爷,您赶来辛苦了,请这边坐。”
“我不坐!”夏公明朝大门吼道:“女儿!妳给我出来!”
“妹妹,妳今天要出嫁啊,快回家梳妆……你们让我进去嘛!”
夏仲秋跑到大门边,想要进去找人,却被伙计挡住。
牛青石又道:“夏老爷,夏少爷,稍安勿躁。因为这位罗公子对苏州的刺绣工艺很感兴趣,听说七姑娘手艺好,所以过来这边瞧瞧,没料到里头有点凌乱,他还在等着整理妥当再进去。”
“封就封了,就算是皇帝老子也不能进去。”夏公明冷眼打量瓜子脸。“不知死活,等知府大人来了,你们两个准备受死吧!”
毕子脸悠闲地嗑瓜子,这时一身红蟒袍的周文德怒气冲冲地拨开众人,直冲到夏公明跟前。
“夏老爷,你要给我一个交代!”周文德气急败坏地道:“我这身行头都穿好了,正要上夏府迎亲,却有人告诉我新娘子不见了!”
“我这不就在给你交代了吗?我女儿就在里头。”夏公明指着铺子大门。“偏生这批土匪拦路,简直是当起山大王了。”
“呜,妹妹,妳不要败坏夏家门风啊。”夏仲秋哭丧脸哀求。
“还是请几位坐下来,等知府大人过来再谈。”牛青石从容自在,以主人的姿态招呼宾客。
“牛青石,你别作梦了!”周文德俊美如常,只是笑容显得狰狞。“夏七巧是我的了,你藏得了她一时,藏不了一世!”
“是吗?”牛青石语气平静,懒得理会他,又道:“夏老爷,我想先跟你清算一下。”
“清算?”
“是的。”牛青石转过身,接了伙计从铺子里递出来的一叠簿子。“我要跟您计算清楚,如果你一定要嫁女儿的话,你应该还我多少钱。”
“我又不欠你钱!”夏公明惊道。
“首先,是这间铺子的价格。”牛青石自顾自地说下去:“这铺子明明是我的,里头的货物也是我出资批购回来的,这里有房地契和帐本可供查验;您叫知府封了,打算收回作为夏家财产,这没道理呀。”
“这是我女儿的……”
“我想只要是任何一位清廉公正的大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属于牛某人的财货,如果您真要拿去作为夏小姐的嫁妆,行!连房带地还有里头的货物,约值三千两银子。”
“三……三千两?!”
“还有……啊,知府大人来了正好。”牛青石拜个揖,很有礼貌地延请入座。“请大人上坐,看茶。”
“到底怎么回事?”老知府一早被挖醒,年老了精神不济,迷迷糊糊,头昏眼花地坐下来。
“启禀大人,您拿走的女圭女圭,此乃俄罗斯国工匠耗时耗工、精心打造,然后走了几十万里的路才送来咱大清国;因为极其珍贵,北京的王公贵族夫人小姐们爱不释手,出再高的价钱也要买下,那组女圭女圭乃这位罗公子所赠,朋友情义,更是不能以金钱衡量,可今天为了结清帐款,还是不得不请问罗公子,不知这女圭女圭目前在京城的市价如何?”
“上回我弟弟跟我出一千五百两,我不卖。”瓜子脸轻松地道。
“好。”牛青石微笑道:“如果是夏老爷拿这组女圭女圭送知府大人,请夏老爷付我一千五百两;如果是大人自己带回家,那么请知府给我一千五百两。”
“什么?!”老知府一下子清醒过来,拍桌喝道:“凭你这等小小的粮商,还敢跟本府拿钱?!”
“是,小民不敢,但实在是俄罗斯国女圭女圭价值不菲,大人您无故侵吞小百姓的财产,这让在场这么多老百姓听见了,恐怕不太好吧?”
知府恼羞成怒。“你大言不惭,还敢撕了本府的封条,来人啊!将牛青石拿下!”
“等一下。”瓜子脸打个手势,笑脸迎人。“敢问知府大人,你就这么明目张胆拿走老百姓的东西,正所谓上行下效,甚至你的手下也顺手模走铺子的东西,这么明显的窃盗罪,不也该一并拿下吗?”
正要上前拿人的衙役听了,气势一软,犹豫地看着知府。
“谁说他们有拿东西?!”知府气得大吼。
“既然不是偷,那就算是赠送吧。”牛青石展开一张纸念道:“共计有孝敬大人的水晶文镇一个,另有三只金镯子、两只玉镯子、一副珍珠耳坠子、五块绣花丝帕,总值一百两,牛某也算到夏老爷的帐上了。”
“又扯到我?!”夏公明一惊。
“这里还有。”牛青石翻阅帐簿。“夏家小姐为了代父还债,尚欠牛某人一千一百三十二两,帐簿里有夏小姐每天亲笔注记,分毫不差。”
“我不认帐!要是真欠了,你也得找她讨去!”
“可夏老爷要将小姐嫁人了,这全部加起来的金额总共是五千七百三十二两,尾数去了吧,就五千七百两。如果夏小姐嫁入周家,牛某求偿无门,也只好请夏老爷付清了。”
“你向他拿呀!”夏公明月兑口而出,指向周文德。
“我?!”竟扯到他这边来,周文德惊道:“夏老爷,你女儿还没嫁给我,就将你家的欠债带进门,哪有这回事!”
牛青石不愠不火地道:“如果周三公子不能为夏小姐承担这笔负债,那牛某也只能请你退婚了。”
“我付了三百两聘金啊!”
“很简单。”牛青石回头示意,汤元立即捧了一个大盘子过来,由他揭开上头的红布。“这里是三百两现银,牛某人先代夏老爷退还聘金,周三公子拿了就可以回家了。”
周文德瞪着几锭大元宝,又望向神清意闲的牛青石,猛地跳脚道:“大人啊,别听他大放厥辞了,快抓他起来呀!”
“对喔,差点忘了。”老知府如梦初醒,又要喊人。
“唉,这种家常芝麻小事,竟也要劳动知府出面,实在是太勤政爱民了些。”瓜子脸轻叹一声,向旁边招呼道:“袁大人,你站在那儿好些时候了,过来过来。”
“是,卑职参见……”知县袁大人走过来,必恭必敬就要跪下,却被不苟言笑的圆饼脸大手一攫,硬是跪不下去。
“别、别、别。”瓜子脸连忙挥手,急道:“这儿就你们两个穿官服的最大,我只是在旁边看戏的……嘿,说到看戏……”他高声向人群喊道:“陈先生,别忘了将今日之事写成一出警世好戏啊。”
陈敖笑着向他摇笔杆,回道:“已经在记录了。”
米多多捧着砚台,乐于充当妹夫的书僮,也跟着大点其头。
袁大人向知府一揖。“这是一件寻常的婚姻纠纷,两家能自行解决是最省事了,若要对簿公室,也不劳知府大人出面,由下官仲裁即可。”
“我在这里还有你说话的份儿吗!快,来人!将牛青石和这个……你叫什么名字?”知府威严地问道。
“我啊?”瓜子脸指着自己,笑咪咪地道:“在下永琏。”
“永琏?这是什么鬼名字?连名带姓报上来!”
“我的姓氏很啰嗦的。扎那,我老说你字写得不好看,不如你练个字给知府大人瞧瞧吧。”
圆饼脸面无表情,倒了一杯茶,将一根捣药杵子也似的大食指捅了进去,蘸了茶水在桌面写了起来。
“爱……新……”老知府边看边念,冷笑变成了冷汗。
旁边的师爷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忙上前跟他咬耳朵。
“吓!”老知府听了,差点一跤翻倒,还是圆饼脸伸手撑住他。
永琏又继续道:“我爹最爱江南的青杆米了,特别是暑夏炎热时,光瞧着那长纤纤、青碧碧的米粒,就教人清凉快意。再拿来熬碗清粥,说也奇怪,本是青玉色的米竟能熬出桃花般的红米粥,那清淡甜香可是令人胃口大开啊。所以为了让我爹消暑,我家每年总是要请牛老板送几车到京城去,可今年竟然有人不给我爹吃米,要是因此害我爹食欲不振、身体欠安,那可就糟了。”
“呜,不关臣的事啊!”老知府光听这番话就快中暑了。
“说到牛记粮行遭人放火一案,卑职已经查到一条线索。”袁大人禀告道:“经过明查暗访,打伤牛青石的飞镖乃威远武馆的武器。这武馆虽是单独挂招牌,其实是周府的产业,里头的武师大多是周府的护院,还有的就到苏杭天仙阁担任保镳,专门对付闹事的酒客。”
周文德脸色大变。“袁大人,你不能胡乱栽赃!”
“证据确凿。本官也查到为武馆打造飞镖的铁器店了,接下来就是找出幕后主使者了。”袁大人严正地道。
永琏收起了玩笑神色,严肃地道:“袁大人,你这案子一定得查明白,我一定要知道是谁敢让我爹饿肚子。”
“卑职遵命。”
“这里好象没我的事,我……我回去了……”周文德的红蟒袍汗湿了一大片,红色的瓜皮帽更是渗出了一大块汗渍。
“周三公子,这三百两银子要吗?”牛青石提醒道。
“你不能拿!”夏公明慌忙阻止周文德。“你要拿走了,岂不要我还给姓牛的?!”
牛青石上前道:“夏老爷,您放心,条件很简单,如果您愿意将大小姐嫁我为妻,非但我不跟您拿这三百两,连方才的五千七百两也一并免了。附带一提,贵府已经扣了家仆三个月的工钱,昨晚有十二位家仆受不了,决心离开,他们愿意过来牛家或我的铺子干活儿。都是自己人了,我也会帮夏老爷代垫他们的工钱。”
“我女儿值这么多钱?”夏公明瞠目结舌,心底飞快算了算。
“她是我牛某人的无价之宝。”
“可恨!”周文德听不进去情意绵绵的话,伸手抢下银子,一个个扔进怀里,气得一张俊脸抽搐个不停。“白白浪费我一桌酒席的钱!”
“什么?!”夏公明不敢置信地道:“好歹我嫁女儿是大事,你周府大户人家,怎地这么小气,才摆一桌酒席?!”
“我娶的是二房,不必大费周章摆喜酒!”
“你竟当我妹妹是二房!”平日最温文的夏仲秋生气了,上前揪住红蟒袍。“周文德,我们两家门当户对,你怎能拿她当小的?!”
“你妹妹不守妇道,又有一双大脚丫子,我本来就没想当她是大太太。哼,等我玩够她了,就将她休了……”
砰!夏仲秋一拳揍上了那张俊脸。
人群大声鼓噪叫好,永琏愉快地继续喝茶嗑瓜子,圆饼脸也尽忠职守地站立一边,老知府吓得腿软让人抬回去,知县袁大人赶回衙门办公,牛青石则转身走进铺子里。
那里,一张含羞带笑的微红脸蛋正在等着他。
“瞧你拐弯抹角,黑的都说成白的了,我要跟你学这手段。”
“不行。”摆足了大老板的脸色。
“才不。我要学,我也要凭自己的本事……”
他关起大门,将所有喧闹隔绝在外,直接以亲吻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甜蜜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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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青石好生奸诈!”夏公明气得在大厅踱步。“女圭女圭还给他了,店也还他了,他本来就没损失,为什么变成我要听他的条件?!”
“老爷,情况混乱,还有一个王爷在场,你不答应都得答应啊。”
“你说,牛青石怎会认识二阿哥永琏?”
戴管家抹去一把汗水,将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消息整理出来。
“老爷,你该知道,先皇后向来关心农事,曾经录下两册晴雨簿,恢复祭蚕礼,在西苑植桑养蚕,这二阿哥是皇后的长子,颇得皇上喜爱,长到二十来岁,不爱读经书,就爱读农书,还在宫里辟了一块田,试种各地谷物。正巧牛老板不只是个大粮商,也对开发新种作物有一套方法,两人臭味相投,大概就这样认识了。”
“呵!牛青石的脸面这么大,竟有二阿哥当靠山。”夏公明抚着胡子,露出欣喜笑容道:“有这样的女婿不错,我一辈子不愁吃穿了。”
“老爷!老爷!”一个家丁跑进来,紧张地道:“袁大人来了。”
“快请。”知县上门,非同小可,夏公明赶紧整理衣服。
“还有,陈先生也来了。”
“他来干什么?”前任知县很闲哦?
“牛老板也来了。”
夏公明吼道:“你话不会一次说完啊!”
“老爷的工钱不一次给齐全,小的当然就分次讲了。”家丁缩了肩头。“还有一位牛老爷子。”
“老爷,他们来提亲啊!”戴管家赶紧吩咐准备茶水。
斌客到来,一阵客套寒暄后,众人坐定。
袁大人率先道:“夏老爷,男大须婚,女大必嫁;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砍树要斧头,娶妻要媒人,所以今日我和陈先生过来帮青石说媒了。”
“劳驾袁大人了。”夏公明当然也要讲点台面话。“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也是该为我女儿找个好亲家了。”
“嫁女莫望高,女心愿所宜。”陈敖微笑道:“夏老爷,还是让令嫒嫁给最喜欢的人吧。”
近世尽是进士,三个进士在座,书袋掉满地,另一个近视的牛树皮笑得合不拢嘴,猛朝夏公明点头。
牛青石起了身,恭恭敬敬地拜个揖道:“夏老爷,做买卖不着,只一时,讨老婆不着,是一世;青石真心诚意喜爱七巧,还望夏老爷成全。”
“唉!你都这么说了,我自然相信你的诚心,这里有两位大人说媒,我说什么也得卖他们面子,至于聘金嘛……”
袁大人立刻道:“嫁女择佳婿,毋索重聘。”
陈敖也补充道:“婚姻论财,夷虏之道也。”
夏公明急道:“可我养了女儿十九年,花费不赀。”
袁大人笑道:“我们也不是不近人情,只是近年来苏州经济发达,有钱人家多了,未免流于奢靡,常听有人为了娶亲作寿,大摆排场,不知节度而变贫。本官上任以来,一直力倡俭朴之风,所以这回也期待青石的婚事能作为苏州百姓的表率。”
陈敖接着道:“以青石的地位和能力,当然不会委屈夏老爷。袁大人的意思是,就二百两白银。”
“才二百两啊?”夏公明傻眼,女儿果然是赔钱货。
“那就敲定二百两聘金了。至于嫁妆……青石,你来说吧。”
“夏老爷,我要一百亩田地。”
“什么?!”夏公明跳得老高,吹胡子,瞪眼睛,大吼大叫道:“你才给我二百两娶走滞销货,还敢跟我要田地!”
“夏老爷,我拿这一百亩田地,不是为我,是为了七巧。”
“我不管你是为谁,出去!出去!谁给我扫帚赶人?!”
“老爷,你为何不听他说明呢?别让两位大人看笑话了。”
夏夫人从后头门帘走出来,七巧低头敛目,跟在身边扶着娘亲。
“夫人,这儿有客人,妳不该出来!”夏公明克制着怒气。
“婚姻是父母之命,难道只能你来谈,我当娘的不能谈吗?”
夏公明被她那略带强硬的口吻吓了一跳,好象……他的夫人变了?
牛青石却只注视那张含羞不语的脸蛋,此时的七巧彷佛变回了当初跑到粮行退婚的小泵娘,文静、害羞,十足是个典型的深闺幽静大小姐──呵,大家都被她的外表骗了。
他逸出一抹微笑,随即开口道:“夏老爷,夏夫人,青石知道夏家一直有着没钱买米的困扰,七巧也很为此事担心,可七巧还欠着我一千多两银子,要再叫青石无条件供给夏家米粮,实在是无能为力。”
“你不是开粮行吗!”夏公明瞪他。
“没错,是粮行,不是铸银子的。”牛青石从容不迫地道:“夏家不是没有良田,也不是没有出产,每年收到的租金和稻谷也很可观,可是却因一大家子花费太多,没钱就卖米,以致于有田有稻,等到没粮了,却是没钱买米。”
“那该怎么办?”夏夫人问道。
“正本清源之道,就是斩断这中间的金钱流通,自己种,自己收,自己吃。”
夏公明哼道:“夏家诗书传家,不会种田,给佃户去种就成了。”
牛青石说出他的规画。“这一百亩田还是由佃农去种,但交由牛记粮行营理后,我会按不同田地的特性,种出好米,增加产量,等到收成之后,扣除管事的成本和佃农应得之份,再按夏家人口按月送到府上,还有剩余的就卖出去,粮行和夏家各分五成利润。”
“你在跟我谈生意?”夏公明听得胡涂。
“青石能当上大老板,的确有他的本事。”陈敖帮忙敲边鼓。
“难为你的用心了。”夏夫人注视牛青石,毅然决然地道:“好,那就将一百亩田产当作嫁妆,交给你了。”
“夫人!”夏公明大惊道:“妳怎能擅作决定!?”
“女儿的婚事我也有份,既然你答应聘金,那就由我来决定嫁妆。”
“夫人,妳太胡来了!妳妇道人家不懂事,快进去!”
“我是妇道人家,也是夏家的主母。”夏夫人不为所动,声音透着不可忽视的坚定。“从今天起,家里的一切用度由我全权处理,你要支用银子,得先问过我。还有,以后留客人吃饭,一桌最多只能花二两银子;至于妹妹们房里的用度,我要求她们一个人只能使唤两个丫鬟,每月至少要纺出五尺绢布,这才能领用月例钱。”
“妳、妳……”夏公明好象看到一只睡醒的母老虎。
夏夫人脸色转为和悦。“青石,你和七巧之间的欠债,就小两口自个儿解决吧。至于你代垫归还周家的三百两聘金,我们不能让你吃亏,就折抵你的二百两,我这儿还你一百两了。三妹。”
三姨娘不复平日的骄纵狐媚,而是垂头丧气地拿着一个荷包出来。
“我交给妳保管的,怎么给她了?!”夏公明怒道。
“大姐突然变得好凶,搬出一大堆家规,我只好三百两全给她了。”
“夫人妳……”
“有事吗?”夏夫人正将荷包交给牛青石,转头直视丈夫。
有其母必有其女,夏公明背脊一凉,心里忽然明白了,女儿今日会如此“离经叛道”,原来是得自她深藏不露的娘亲真传啊。
夫人转性──或者说是原形毕露,那他将来还有好日子过吗?
“岳父大人,岳母大人,请恕小婿无礼。”牛青石说着便跪下拜倒道:“这段期间多所得罪,让两位担心困扰之处,还请原谅。”
七巧见状,也赶忙跪到他身边,跟着一起向父母赔礼。
“爹,娘,请原谅七巧胡来,我和青石将来一定会好好孝顺你们的。”
“起来吧。”夏夫人微笑扶起一对佳人。
“大功告成!”袁大人满意地起身。“我回县衙了。”
陈敖也起身告别。“我得去义学教书了。”
夏夫人又道:“青石,我们到后头花厅,我让七巧的姨娘们和弟弟妹妹过来和你认识,请亲家也一起来。”
牛树皮扶着眼镜,笑嘻嘻地摇头。“我不去了,夏老亲家是一个有学问的人,我想跟他切磋切磋。”
牛青石为父亲倒了一杯热茶,帮他挂好眼镜,拍拍衣服上的饼屑。
“爹,那你就在这边喝茶,跟我的岳父聊聊。”
“呃,亲家有事吗?”夏公明戒慎恐惧地道。
“亲家,你做过官儿,官大学问大,一定懂得论语了。”
“这个自然。”
“太好了。”牛树皮笑皱了一张老脸。“我生了三个孩子,两个不爱看书,一个爱看书的却说我读的是迂腐文章。”
“他怎能如此诋毁圣贤道理呢!”夏公明不悦地道。
“哈!知音难觅啊。”牛树皮惊喜地道:“亲家果然是有学问的。唉,我这论语背了又背,却是老糊涂了,不知道背得对不对。”
“你哪句话不懂?”夏公明放下戒心,看来这亲家挺上进的。
“你听我背书,看哪儿读错音还是漏字了,错了就请帮我订正。”牛树皮说着便晃起脑袋背了起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等等!他从论语第一篇开始背给他听?夏公明眼睛瞪得老大,若等他背完,不就天黑了?不!恐怕明天的太阳都升起来了。
天哪!今天绝对不是他的黄道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