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飞科技员工竟相传阅最新一期八卦杂志,甚至在午餐时间的餐厅里,也是一桌又一桌地传下去看。
“龚姐,副总真的跟蒋琳在一起耶。”静香吃饭配八卦,一个字一个字看完,惊喜地抬起头做结论。“你要看吗?”
“看过了。”龚茜倩淡淡地说。
“给我看给我看!”同桌的艾咪和汤淑恰立刻抢了过去,午饭摆一边,两颗头颅凑在一起猛瞧。
“记者后来访问蒋琳,听她的口气,好像准备当吴家少女乃女乃了。”静香意犹未尽,继续说道:“可是副总的说法却只是普通朋友。嘿,看来想要嫁进豪门不是那么容易。”
“记者还在楼下堵同事,问他们对副总感情的看法。”艾咪也插话说:“我们哪知道!要是知道,也不用花钱买这本杂志了。”
报茜倩闷闷地吞下一口饭。那天晚上,她匆促切掉电话,事后突然想到,他根本不再提及最早什么“有图有真相”的事情,她当然也不会笨到去问他,直到昨天这期杂志出来,一看到封面印的“直击蒋琳夜会吴家小开”,她才明白就是这件事,顿时心中堵上好大一颗石头,立刻买下杂志,躲回家里字字详读。
她忐忑不安地看完报导,发现这不过是一篇很寻常的八卦文,不外乎男女约会、狗仔偷拍、事后采访、当事人各自表述,但并没有给读者一个明确的事实,只留下无限的八卦空间。
她心中大石不翼而飞,终于了解他说的“营造假象”以及那股无法宣泄的愤慨是怎么来的了。事实上,她还有一种莫名的开心。
嗟!他不爱蒋琳,她高兴什么?
但在涂上厚厚一层面膜泥的当时,她只想赶快剥掉脸上的累赘,好能倾听并问明他心情不好的原因;谁知她再打过去,他倒是立刻得了失亿症,一直聊一直聊,还想带她去画廊、去婚宴,她只觉得好像有一只不睡觉的猫头鹰,呜噜呜噜叫个不停,又兴高采烈飞离他栖息的树梢,来到月光下的草地,邀请她跳舞……
她立刻退回自己幽暗的巢穴。
她静静地吃饭,而两个女生飞快地看完图文并茂的报导,再传到下一桌,才拿起筷子,开始做心得报告。
“我感觉吴副总好像是跟蒋琳玩玩的。”汤淑怡说。
“他应该喜欢干隆的千金大小姐。”艾咪也马上提供消息。“这是詹经理的最新情报,人家廖公主可比蒋琳清纯多了。”
“八卦詹哦?”静香不以为然,张望一下,确定八卦詹远在餐厅的另一边,才说:“他说的话至少要打五折啦!如果副总喜欢廖公主,就算讨论员工度假方案不关他的事,他也会留在那边,不会半路就回来。”
“听说吴副总帮你们订了干隆大饭店的下午茶?”汤淑怡羡慕地咽了好几口口水。“好好喔,事业发展部常常有点心吃。”
“淑怡,”龚茜倩趁机转开话题:“要不要来事业发展部?”
“咦!”
“你英文听说读写都很好,埋没在总务课太可惜了。”
“可是可是……”汤淑怡惊惶地说:“我只会读莎七比亚的十四行诗,那些商业用语、产品专有名词我都不懂。”
“谁一开始就懂了?”艾咪也鼓吹说:“来啦,学一学,很快的。这里有我、静香和龚姐罩你,还可以得到第一手的副总八卦新闻……”
“静香,”龚茜倩转个方向,再度岔开话题:“史密斯下星期来台北,这次就看你了,准备上有任何问题可以问我。”
“我怕死了啦!”静香立刻胃痛,惨叫说:“龚姐,我把史密斯『还』给你好不好?你跟副总搭档习惯了,做起事来比较顺利。”
“这是给大家瞧瞧你可以独当一面的机会,史密斯的业务已经全归你负责,没什么的,他就是爱逛夜市。”
“龚姐好像常常跟吴副总陪客户逛夜市。”汤淑怡想到重点,兴奋地问说:“逛完都很晚了,你有没有听他打电话给谁说晚安?”
“没有。”龚茜倩想叹气,为何话题总是会回到副总身上?
“不会吧?”艾咪也好奇了。“龚姐,你们一起出门,一起讨论事情,总有机会听到他打电话给哪个女生嘛。”
“对喔,我都忘了龚姐是最深入权力核心的人物。”静香也来凑热闹。“真的没听过?妹妹说,常常有不同女人打公司总机找咱副总……”
“吃饭了啦。”
报茜倩直接收掉话题,一来是她“怕”聊他,二来是……
“欸欵,副总来了。”艾咪出声警告。
吴嘉凯吃完午饭,捧着餐盘准备拿去回收台,一路上同事们跟三太子问好,他也笑咪咪地一一回应,或是停下来聊个几句,短短的一段路走了五分钟还没定完。
“还是问清楚吧。”汤淑怡歪着头,食不知味地说:“不然猜了老半天没答案,会消化不良的。”
“对啊,我们当他部下的都不敢问,怕被副总考绩打丙等。”静香和艾咪马上怂恿她说:“淑怡你问,快帮我们问!”
“好。”向来像个火车头勇往直前的汤淑怡慨然允诺,一见到吴嘉凯走了过来,立刻大声说:“吴副总您好!”
“淑怡你好啊。”
“请问吴副总,蒋琳是你的女朋友吗?”
这一问,全场鸦雀无声,吴嘉凯脸上依然挂着灿烂帅气的笑容。
“不是。”
“哇!”所有同事惊叹连连,这是副总第一次公开他的感情耶。
“副总该不是打烟幕弹,为了蒋小姐的演艺事业,故意不承认吧?”艾咪也大起胆子问起副总的私事。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吴嘉凯微笑说:“如果我有女朋友,我一定很乐意带她出来,介绍给大家认识。”
“哇哇!”同事们又发出惊喜叫声。
报茜倩始终低头吃饭。吴嘉凯有没有女朋友,全然不关她的事,她最重要的事是吃得饱饱的,好有力气继续下午的工作。
三个女生得到答案还不满足,又延续话题聊起副总女友的条件。她抬头望向餐具回收台的方向,那边吴嘉凯已摆好餐盘,准备离开,她大胆地直视他的背影,谁知他忽然一个转身,往她这里看了过来。
餐厅里有上百个人,大家忙着吃饭,忙着讲话,忙着走路,制造出各种音效,有人谈笑,有人拉椅子,有人掉餐盘,嗡嗡轰轰,吵嘈不堪。
刹那问,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听到心脏怦、怦、怦、怦……
为何在这个混乱环境里,他的视线可以越过无数个人头,直直与她四目相对呢?是巧合?还是他早已锁定目标?
她一慌,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那双不再刻意带笑的黑眸。
所有的声音又回来了,餐厅还是一样地吵嘈,身边三个女生还是一样地呱噪讨论,而她的心,依然怦、怦、怦、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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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龚茜倩回到九楼。大办公室熄了灯,方便同事午睡;她坐了一会儿,觉得光线暗得令她发昏,便拿了钱包,悄声离开。
外头是阴天,偶有一两滴小雨珠飘落脸颊,她不在意,凉凉的秋风秋雨正好吹走她的烦躁不安。
走过茶饮店,她特地看了价目单,明白太执着一种饮料不是一个好习惯,上了瘾就很难戒掉,但在店员询问她时,她还是点了拿铁。
转过巷子,来到小鲍园,远远地就看见大榕树顶端站着一只鹰类猛禽,它神态高傲,颇有王者之姿,左顾右盼,“叽矣,叽矣”叫着,好似宣示它已占领这方小鲍园。
她惊喜不已,立刻放轻脚步,不让高跟鞋发出叩叩的响音;还好在这个微雨偏凉的中午,上班族吃完饭便匆匆躲回办公室,路上行人不多,即便有车子轰隆轰隆经过,也丝毫不影响到这只歇息中的自负大鸟。
她肯定那是某种鹰类,但没有望远镜,她看不清楚羽毛和特征,于是悄声走近大榕树,以最佳的仰角仔细观察。
红色的眼,灰褐色的羽毛,尾巴有横纹……背面的特征无法让她辨识鸟种,正想绕到另一边查看,视线才放平,就看到吴嘉凯冲着她笑。
妈啊!她差点惊叫出来。他什么时候站在那里了?约一公尺的近距离让她产生强烈的压迫感,立即本能地退后一步。
叩!鞋跟重踩石砖,说响亮也不是很响亮,却惊动了大鸟,“叽矣”一声,展开带有白色翼带的大翅膀,拍了一下便盘旋而上。
大鸟很快就冲出大楼所构筑而成的水泥丛林,飞向看不见的远方。
“大老鹰耶!”吴嘉凯口气惊叹,犹望向灰灰的天空。“很难得在都市见到,你看出是什么了吗?”
“是大冠鹫吗?”龚茜倩微感懊恼,也是看着挡住视线的大楼,似是回答他的话,又似自言自语:“好像又不是。大冠鹫整条翼带是黑白相间的,我看它翅膀边边是黑色的。”
“我看到它这边一块块红红的。”吴嘉凯指了自己的胸膛。
“你有看到它正面红红的?”龚茜倩转为欣喜,很快地思索说:“说不定是赤月复鹰,从韩国或大陆飞来过冬的,还会飞去恒春半岛。以前听过鸟友说秋天在垦丁看到赤月复鹰,不过我还没机会去那边看。”
“找个时间,我们可以开车去看。”
怦怦怦!她的心脏又猛然狂跳。怦怦怦!他的话在撞击她的心。
这家伙不是应该在顶楼享受他的饭后菸吗?怎跑来公园打扰她的午休时间?不,他比她还早来,都怪她只注意到鸟,没注意到人。
“副总开车跑那么远太辛苦了。”她让自己笑得轻松自然。“其实要去南部或是山里赏鸟,可以参加野鸟协会的活动,大家拉了车,食宿安排好好的,还有专人导览。”
“这样啊,听起来好像不错,改天一起去报名。”
“我给副总网址和电话,嗯……我比较喜欢一个人赏鸟。”
“那你这星期有想上哪儿赏鸟吗?”
“我……”他就非得找她一起去看鸟不成吗?
“总不成又刚好有同学会吧?”他直直看着她,一如在餐厅里的眼神。
“没有。”她避开他的注视,刻意看两部对向的轿车在窄小巷子里慢慢互闪,擦身而过。
“一个人赏鸟也不错,自由自在又清静。我查了资料,坪林鸟况很丰富,要不要去看?”
“坪林……然后到宜兰。”她很努力的动脑筋,难得装傻说:“啊!氨总,我们事业发展部可以办个旅游活动,就去礁溪洗温泉吧,技安最擅长办活动了,回头请他规画。”
“公司下个月就要去爬山,我们自己办活动日期太相近,同事恐怕会玩得太累喔。”
“对喔,下个月要去爬山。”龚茜倩不知所以然地覆述一遍。
他的人、他的话、他的意图太过迫近,她心里发慌,脸上却仍强自镇定,不知往哪里摆的右手指头不经意地去拨弄纸杯的盖子。
“拿铁?”吴嘉凯笑笑地指着她的杯子。
“呀!”龚茜倩握着纸杯,浑身一热,这才发现自己泄底了。
那天随口谘了她咖啡因过敏,从此她便提心吊胆,随时提醒自己不让他看到她在一天之内喝第二杯咖啡——唉,做人何必这么累。
“你听过咖啡戒断症吗?”他也不提“过敏”事,又笑问她。
“就是每天必喝咖啡,一天不喝就会不舒服。”她看过报导。“很多上班族天天在公司喝惯了,假日在家没喝,反而头痛。”
“你会吗?”
“我没注意。有时候出去外头一整天,也没想要喝咖啡。”
“对了,我忘了你有咖啡糖嘛。”
“副总,你还想吃,我再送你一包。”以后就请你自己去买吧。
“要吃到对味的咖啡糖,不容易。”
“嗯。”她不想理会他的暗示。
“你怎么不喝?”他又指了她的杯子。“天气凉,很快就凉了。”
“喔。”既是副总命令,喝就喝,谁怕谁啊。
“茜倩,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当面跟你道谢。”
噗……她紧闭嘴巴,将那口差点呛到的咖啡缓缓吞了下去。
她还是很不习惯他喊她的名字,这好似他不经她的同意就直接打开她家大门,登堂入室。
那眼神……她慌忙转过视线;那深深看过来的黑眸早已登堂入室,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试图看穿她了。
“谢什么?”她明知故问。
“那天晚上,谢谢你听我抱怨。”他微笑看着她所有的反应。
“没什么的。副总好像没什么人可以抱怨,你想说,我就听喽。”她既是故作轻松,也是实话实说。“你年纪那么大了,总不成找你爸爸妈妈撒娇,也不能跟同事说三道四,大家还指望您的英明领导呢。”
“副总也是人哪!”他笑叹,双手很颓废地插在裤袋,目光由赤月复鹰停伫过的大榕树移到更上头的天空。
她以为他会从口袋里拿出香菸,但他只是踱了几步,又朝她看来。
“我想讲讲话的时候,晚上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他副总耶,她能不接吗?但她很快就为自己找到立场。
“可以啊,副总想到公事就先让我知道,我好能先做准备。”
“不过呢,有时候可能得当面讨论才清楚。”他笑得好无辜、好煞有其事。“我周末可以找你出来谈『公事』吗?”
“这……”
“当然不能占用你假日的休息时间。”他很有“良心”地继续说:
“谈完事情,我一定会请你吃饭以示答谢,再载你去想去的地方;很多赏鸟的地方在荒郊野外,没有公车可以到,我开车很机动、很方便滴。”
她呆呆地看着他的大笑脸,头一回见识到公子“把妹”的功夫,左也“公事”,右也“公事”,这教她要如何拒绝?
他终于对她采取“行动”了。她的心脏反倒不再怦怦乱跳,而是超乎异常的冷静,因为——已经变成鹰爪下猎物的她,只能思考如何逃月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