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依车上的时速表始终维持在六十左右,她异常的冷静,丝毫没有掉泪。
她讶异自己竟能将EQ控制得这么好,没上前破口大骂,反而只选择默默离开,心静得如山中天池,不掀一丝波澜。
也许是哥哥的事让她无暇顾及其他,也许她本就不该在处理哥哥的事情上与别人谈情说爱,也许李欧的风流多情是她心里早就有数的……可能就是这太多太多的也许抚平了她原本该难过的心。因此就算看到令人不悦的一幕,她还是能出奇地冷静,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看到她进门,柏克莱夫人便嗅到了一丝异于平常的味道。“怎么样?小种马是不是在外头打野食?”
柳湘依点点头。
“什么啊?他真的在外头……”她惊讶的大嘴整整可塞进两颗柳丁,不过发现她竟面无表情,她不禁问道:“你怎么能这么冷静?刚哭过?”不会啊,眼睛看来没红也没湿。
“我为什么要哭?哥哥的死让我难过很久,再也没什么事值得我哭的了。”死寂的心既已不再跃动,哭,更没必要。
“那你打算跟他……”
“我想明天就离开这里,谢谢你们这些日子以来的帮助,我想我还是不要打扰李欧,剩下的事我可以自己处理。”留在伪君子身边,她反倒无法专心处理哥哥的事。
柳湘依说完转身便要离去,哪知柏克莱夫人竟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跟前,横臂将路一拦。“你这一走岂不是害了我?天啊,没想到他风流死性还是不改。”
“我会留张字条告诉他,是我自己不方便再继续打扰,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不会牵累株连。
“那只小种马机灵得很,不会相信你说的话,这样吧,他回来后我好好教训他一下,也许只是误会一场,你……你就看在他这么努力替你哥哥报仇的份上,原谅他一回吧!”要她当成剪断红线的黑手,她会下地狱的。
“这没什么好原不原谅的,他有交友的自由,我也有选择离去的权利。”固执的天性让她难以妥协,眼见为凭,她毋需再听解释。
完了完了,她没事去当什么狗头军师,要是湘依今晚没跟去,也许李欧那小子偷偷腥懂得擦嘴也就算了……不行不行,这什么歪论,那不是便宜了李欧,害湘依吃闷亏吗?
“我说湘依啊……”柏克莱夫人一回过神,厅里已空荡无人,柳湘依早就回到房里去。
她喊破喉咙也不见柳湘依开门,这下事情大条了,明天一早肯定刮风、下雨、冰雹全都来了。
黎明的一记曙光,打破黑幕的幽帘。
一个床头,一个床尾,男女共处一室,却丝毫没有任何激情场面。
饮尽最后一杯美酒的史葳葳,开心地把玩酒杯,但心里还是有些遗憾。
“你这巧克力情人果真对我一点都没有?”她问。
“我有,但不是你。”李欧斩钉截铁的答道,像把利刃直刺她心窝。
史葳葳忍不住大笑起来,“想当居家的男人了?”
“我想我们的交易已完成了一半,”李欧指着东方的鱼肚白。“太阳在提醒你该尽的义务了。”
她懒洋洋地从床上坐起,从李欧眼中已找不到昔日的温柔,她知道一切都已结束,就像这冉冉升起的旭日,该是自己新生的开始了。
“我偷偷在奈得的电话下装了窃听器,希望这卷录音带能给你一些帮助。”
“谢谢你说到做到,我想我该走了。”将录音带放在口袋里,他临别一笑,算是尽释前嫌,两人将来还是朋友一场。
“不能给个吻别吗?”
“对不起,这不在交易范围之内。”
一夜未眠,让李欧直想赶紧奔回柳湘依身边,他忍不住要闻着她的发香入眠,如果可以,他还希望能吻遍她每寸迷人的肌肤。
一边甩着车钥匙,一边吹着口哨,美好远景即将实现,一夜的疲累已不算什么了。
哪知才踏进大门,他便见到两名女子拉拉扯扯,一大清早出现这样的场景,不算是协调的画面。
“你们在做什么?”
“你回来啦!小种马……不,不,应该是小鲍猫,昨晚的美人鱼还好吃吗?”柏克莱夫人边拉着柳湘依边嘲讽地朝他问道。
“你应该要去上一些淑女的课程,否则男人恐怕不敢再亲近你了。”看此情况,想必又是柏克莱夫人乱嚼舌根,办些危言耸听的话。
“好,那我现在就去上,这里留给你自己处理。”她不想管,也……不敢管。
聪明的人懂得溜之大吉,因为留在台风警戒范围内无疑是自讨苦吃。在柏克莱夫人前脚一踏出去,柳湘依便拎着小包包跟着尾随而去。
“是因为我一整夜未归而生气吗?如果是这样,我道歉,朋友盛情难却,一聊就忘了时间。”他拦住她,并补上一句善意的谎言。
“对不起,我没资格管你回不回来,我想离开是因为……我就是想离开,没什么理由。”她一时想不出原因,况且说谎也不是她的看家本领。
“是因为我没打电话报备吗?”他想不出其他原因。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没那么重要。”她冷然厉声回答。
“我觉得你生的气太超乎常理,是不是柏克莱夫人跟你胡说了些什么?”八成在教她什么驭夫术之类的。
“你少乱猜。”她轻蔑地答道,“请把手拿开,别逼我进一步侮辱你。”
“到底怎么回事?什么侮辱?你把话说清楚,我不想受这无妄的指控。”他紧扣着她的手腕,比枷锁还要牢固。
柳湘依怒瞪他一眼。“为你自己精湛的演技高声喝采吧!”她企图要挣开他的掌握,但却徒劳无动。
两人瞪视许久,几分钟过后,李欧才开口问:“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盐狗酒吧的女人应该很风骚吧!天啊,我我居然说溜嘴……算了,那是你的私事,不是吗?”她别过脸去,不想面对他。
“你跟踪我?”他的脸瞬间刷白,刚刚的谎言不攻自破。
“这是我今生做过最愚蠢的行为。”她得承认好逼他坦白。
“那八卦女人教你的?”用脚指头想也知道。
“是谁已不重要,我也没有打扰到你风花雪月的雅致。从今天起,你更可以松口气了。”她努力克制住想赏他一巴掌的冲动。
“我通通都明白了,好,既然你都知道,我瞒下去也没那个必要。”他决定说出真相。
“你也晓得你是用‘瞒’的了?!够了,我不想再像个傻子一样听你的伊索寓言。”全是一堆浑话。“在我还没解释之前,你不准给我走。”这个黑锅他背不起。
“何必解释,我又不是你老婆,我只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识趣女人。”说不生气,分贝照样越翻越大声。
“我是去跟葳葳要这个,就是你要的证据!”局势紧迫,他松开手,拿出那卷录音带。
不过她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反正要演戏,当然会准备道具。
“不用了,证据我会自己去找。”
“等等,如果你踏出一步,我会要戴克参议员停止任何查证的工作,并且全面消毁证据。”他不得不用这方法留住她。
“无赖,你怎能做出这种事!”柳湘依吼道。
“你先上楼,吃完饭后,陪我听听这卷录音带。”有时霸道也是一种手段。
“好,你不会得意太久的。”她噙着泪转身离开。
她终于认清他了,这种人跟地痞流氓又有什么差别。
柳湘依将自己的衣物搬离原来的房间,她宁可和柏克莱夫人先挤一下,也不愿再跟这种人同床。
“你若是暂时不想睡在一起,我让柏克莱夫人将隔壁房留给你住,好就近看到你。”
他说破嘴,并将整件事来龙去脉全说一遍,无奈她怎么也不相信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只是盖棉被纯聊天。
“不用了,我不喜欢它的邻居。”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现在我就请柏克莱夫人过来,一起听听看这卷带子的内容。”现在惟一能让她信任的,大概就只有这卷录音带了。
他让管家请来柏克莱夫人,三人同时前往偏厅。
“你最好别放错,我们可不希望听到一些三级片的叫声。”绢扇轻拂脸庞,柏克莱夫人轻蔑地瞧看李欧一眼。
“要是哪天真相大白,你的道歉方式就是自己把嘴缝起来三年。”被他那对坚信的眸子一瞪,她的喉咙像是卡了颗枣子,半句话也吭不出声。
“你放完录音带后我就可以走了吗?”柳湘依这时开口。
“听完再说吧!”
李欧将录音带放进卡匣里,没多久便出现奈得的声音,不过令人费疑猜的则是和他对话的男子,此人声音浑厚,讲起话来虽慢条斯理,却是中气十足,李欧曾有一度怀疑是毕诺斯,但仔细听其发音的腔调,却还是有些差别。
整卷录音带的内容全都在谈论一件跨国的走私计划,他们订于国庆日当天从哥伦比亚走私大量毒品,并将海关层层关节打通,最后决定将毒品运上花车,在一个彼此知道的地点故意让车子抛锚,然后再由奈得派出的拖吊车将车拖走,完成这场天衣无缝的交易。
“天啊,还真是大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毒品交易,而且还是在热闹非凡的国庆游行上,这些毒枭是烧坏脑子了!”摇扇的手慢了下来,柏克莱夫人有点不敢相信这则天方夜谭。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敢这样铤而走险,一定有十足的规划。”他看向柳湘依,想博取她的认同。
“既然都有人给了你这么精确的消息,那就交由警方将他们一举逮捕入狱。”她淡淡地回答。
“这时恐怕不能担保白道没被他们收买。这种事一定要当众让他们摊在阳光下,才能确保万无一失。”李欧已有初步构想,他保证道:“你放心,这件事全包在我身上。”
“我想我没酬劳付给你。”她会跟他算得清清楚楚。
“完全免费。”他沉着气说。
“我代替我哥哥谢谢你。”她不懂假笑,但勉强挤上一点。
“你一定要这样冷漠以对吗?”
“这是一种礼貌,你费了千辛万苦才得到这样重要的情报,我总要心怀感恩的谢你。”她完全以银货两讫的心态与之交谈。
“那我接受,这样你愿意留下了吗?”
“既然这样,那好吧。我也会尽能力还你这分恩情。”她说得公私分明,不带一丝人情。
“我猜,不到国庆日那时,你将会后悔你今天这样的态度,而且还会加倍的深爱我。”李欧锐利的鹰眸带着豪气,自信满满。
“我不会跟恩人回嘴的,如果没事的话,我可以离开了吗?”柳湘依再也听不下去的选择闪躲。“可以,但我想柏克莱夫人并不希望跟你挤一间房间。”他说道。
“我这?”才一开口,柏克莱夫人便被李欧虎瞪的眼瞧得缩头。“我没跟人挤一间的习惯。”
柳湘依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来麻烦人家已经够不好意思了,现在她还得仰人鼻息才能替哥哥雪耻,忍气吞声似乎是目前最该表现的修养。
“等会戴克参议员会来共商因应之策,你房门不要锁,到时我好去叫你。”
“我会锁房门的,等参议员来后,你请管家上来叫我就行了。”
“你怕我去骚扰你?”
“我只想安静,不想听鸭子辩解。”
向柏克莱夫人示了意,拉开椅子,柳湘依即迅速走上楼去。
午后三时,戴克参议员偕同另一名年轻英挺的男子走进柏克莱夫人的豪宅中。
“真是抱歉,拜访不完的友人,应付得我团团转。”戴克参议员一进门便歉声连连。
“百忙当中还得让你抽空前来,我在想,是不是该请法国的媒体全来采访你这位古道热肠的正义之士。”李欧伸出双手与戴克参议员来个热情拥抱。
“你说得到就得做到,我可一点也不谦虚的喔!”寒暄过后,戴克参议员这才将身旁的年轻男子做个介绍。“这位是全巴黎最年轻的首席检察官,曾经在海牙的国际法庭起诉过罗马尼亚前总统拜塞里尼,还有在一次的军购弊案中揭发一件上亿法郎的回扣案件,当场让两名上将锒铛入狱。我想这些轰动一时的新闻你应该听过吧!”
“耳闻不如亲见,你是施洛德检察官吧,久仰久仰!”这家伙的精明干练是出了名的,特别是他不过仅仅二十九岁便有如此能耐,可见智慧过人,心思缜密。
对方伸出手与李欧表示友好,目光交接的一刹那,彼此都有一种不愿服输的凌厉眼神。
这位施洛德检察官不仅年轻有为,在相貌上更是出众抢眼,那种宛如义大利男人的深邃轮廓,还带有一点点拉丁男子的优雅浪漫,举手投足间,若没经人介绍,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是米兰来的名模,跟呆板的司法界扯不上半点关系。
“劳伦斯先生,听参议员说,你手中有一卷奈得与毒枭计划走私的秘密谈话,不知现在是否可以放出来听听?”他不多做客套问候,直接切入主题。
“等等,在听录音带之前,还有个人必须跟你做个介绍。”湘依也是当事人,自有参与权利。
他请管家将柳湘依请下来,约莫过了五分钟,才见她步下楼来。那带着忧郁却清丽月兑俗的气质,让施洛德看了不禁微微怦然心动。
在他眼中,漂亮的女子多是俗不可耐,但眉宇间带有一股不服输且坚毅果决的女子,才是他认为最有魅力的佳丽。
“这位就是柳湘依小姐,她的哥哥就是间接因毒品关系,才会被奈得杀掉灭口,我希望您能尽力帮忙,铲除这只大毒虫,以告慰亡者在天之灵。”李欧替她的背景做个简要介绍,只是对方目不斜视直盯着她猛瞧,就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耳朵里去。
“柳小姐您好,我叫施洛德,是巴黎市的首席检察官。我相信,你的事如果早点让我知道,现在就不会还拖拖拉拉,一点进展也没有。”他伸出友谊之手,盼能博取良好的第一印象。
这话听进李欧耳里,像是鱼刺梗在喉咙,滋味不怎么好受。
然而他那副很想扁人却又得保持风度的模样,看在柳湘依眼中却有种扳回一城的快意。
“劳驾你来处理这样棘手的案子,要麻烦你了。”她露出难得的微笑,盈盈笑语更让人对她春心荡漾。
“麻烦?怎么会麻烦呢?打击不法,维护正义本来就是我该做的事,早点将那些坏蛋绳之以法,也好让你哥哥的冤屈得以昭雪。”
好个现代包青天,字字句句铿锵有力。不过,这家伙怎么突然间变得谦恭有礼起来?瞧他看湘依的那副馋相,只差没把口水流得满地都是。
“寒暄的时间结束了,该转回正题了吧!”李欧催促道。请他来这里可不是要调戏美女,况且这美女也不是他调戏得起的。
“正题也是该跟他谈比较有建设性,相信以他司法的角度来搜证与举发,会让我早点看到成效。”柳湘依的话虽没有任何暧昧,但明眼人一看便知优胜劣败。
“好眼光,相信专业就是肯定自己。来,我们辟室密谈,把所有的经过详细地说给我听。”施洛德弹了下手指,十分苟同她的看法。
“好,楼上有间书房,让我慢慢说给你听。”
两人像是相见恨晚的知己,巴不得来个促膝长谈一般。
“等等,有什么事这里谈就行了,况且参议员还在这,有必要去‘辟’室……‘密’谈吗?”李欧的脸顿时像结霜的死鱼,眼凸嘴斜。
“既然有人开了先例,我不过是有样学样,并没任何不妥。”她反唇相稽,州官都能放火,她点盏小灯又算什么。
“你是存心让我难堪吗?”一把无名火莫名升起,李欧再也受不住了。
“你们俩闹别扭了?”戴克参议员明眼人,纸包不住火。
“没的事,我们没熟到去闹别扭。”柳湘依走到施洛德身边,恭敬说道:“我哥哥的事就麻烦你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惟一能说的就是,上帝帮你找对人了。”他比了个女士优先的手势,然后尾随她身后离去。
蹬蹬蹬的鞋跟声从楼梯间传来,声声椎在李欧的心坎上,他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为何像是应验了现世报,让他受此鸟气?
“是不是你这小鲍猫在外偷吃没擦嘴?”这种事上流社会层出不穷,况且李欧还是有案底的。
李欧怒瞪她一眼,不想多做解释,他得赶紧跟上楼去,免得他们天雷地火一勾起,野火足以燎原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