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毓水搭车回到姜家,迎接她的,是尤妈。
“小姐,您回来啦?要不要吃点东西?”
面对尤妈的询问,姜毓水一律摇头拒绝,直到看到尤妈的神情时,她才缓下声音说:“抱歉,我只是工作太累了,先休息一下,我待会儿再吃,可以吗?”
“好的,您早点休息吧。”尤妈担心的说,并且推来了姜毓水的轮椅,让她可以不必用走的,直接搭姜家内建的电梯,到达自己二楼的房间休息。
姜毓水一回房,便整个人虚月兑的倒在床上。
尽避她的腿不停像针刺般隐隐作痛,但她一点都不想管,只想让自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躺在床上的她,昏沉之间进入梦乡,等到再度醒来,是因为听到敲门的声音。
姜毓水睡眼惺忪的往床头钟一瞧,已经晚上十点半了。
门外的敲门声音依旧持续,再敲了几下后,便传来尤妈的说话声。
“小姐应该睡了,您先回去,明天再来吧!”
“可是明天我……”这句是男性的低音。
“您非在今天和小姐谈吗?”
尤妈的声音带着犹豫,听到这里,姜毓水已经完全醒了,她坐起身,朝着门外问道:“尤妈,怎么回事?”
“是赵先生……”
尤妈的话还没说完,赵映山便打断她。他低沉有磁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毓水,我有事要跟你谈。你有时间吗?”
他要谈什么事?难道是要来责备她太过任性?
姜毓水考虑了一阵子,叹口气,回答:“你进来,我门没锁。”
赵映山推开门,走进房间,无言的凝视姜毓水。姜毓水避开他的眼神,吩咐尤妈:“尤妈,你去拿杯饮料给赵先生。”
“不用了,我不需要。”
“那……尤妈,你先去休息吧,我跟赵先生还有事要谈,不要来打扰。”
等尤妈离开,姜毓水和赵映山沉默相对,互瞪了好一会儿,姜毓水率先投降开口:“你自己找张椅子坐吧!还有,有事就快说,要骂就快骂,我洗耳恭听。”
赵映山依她所言,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双手交握,严肃的瞪着姜毓水。
当姜毓水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迎接一场又臭又长的训话时,赵映山却说:“我是来看你情况怎么样的,看你那样离开,我实在很担心你。”他的语气忧心忡忡。
姜毓水眨眨眼睛。“你……不是来骂我的?”
“我为什么要骂你?你有做错什么事吗?如果是商小姐那件事……我想,那并非你单方面的错。”赵映山顿了一下,带着愧疚说道:“而且,我也有做错的事,必须向你道歉。”
赵映山这么一提,姜毓水便回想起来,神色转为冷漠。
她无法忘记,所有人都知道哥哥已经回来、只有她被蒙在鼓里的那种愤怒!她是哥哥唯一的亲人啊,为何不告诉她?
扁这点,就足以让她火冒三丈。而且,连赵映山都这样,商仪容竟也已经知道了,只有她还傻傻的像个局外人。
想到这,姜毓水就委屈得眼眶泛红。
“难道,你认为没有血缘关系,我就不会关心我的哥哥吗?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还是对你们来说,我根本就是个局外人?”
“不是这样。”
本来在已经丧失记忆的哥哥及商仪容面前,她怎么也不肯示弱,不肯透露出自己被伤害到的感觉,但是现在只有她和赵映山,那些委屈就似乎都可以肆无忌惮的大声说出口。
因为她知道赵映山不会因为她暴露出弱点,就看不起她,或借机伤害她。
“你知道当我发现,哥哥连我是谁都不记得,对待我像个全然的陌生人,却对商仪容呵护有加时的感觉吗?我知道自己不该跟她比,可是一样是失去记忆,为什么哥哥对待我如此陌生,对待她却像亲人……”
姜毓水眼泪滑落脸庞。“我只剩哥哥一个亲人了啊……连他都不认我,我以后怎么办……”
赵映山看着姜毓水哭得梨花带泪的脸,伸出手将她脸上的泪抹去。
为什么姜毓水老是认为她是孤独的?
难道他一直陪在她身旁的这件事,她都没有发现?
“我不是一直在陪着你?”赵映山轻声问。“还是,你需要的,并不是我?”
或许她需要的,不管是以前或现在永远都只有姜枕石一个人。
“我喜欢你。”赵映山认真的告白。“我说过很多次了,我说过,我喜欢你,想陪在你身旁,但是把我推开的永远都是你。”
姜毓水用模糊的泪眼,望着眼前这个男人。
“你的孤独,是你自己选择的,并没有人强迫你如此……”
的确,是她筑起一道墙,将所有害怕的、陌生的人事物都隔绝在外。
“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希望我马上离开永远消失在你面前?还是陪着你?
你一定要做一个选择。”赵映山拉过她的手,将她掌心放在自己的嘴唇上,轻轻吻着。
“我……”姜毓水红着眼眶看他,咬紧下唇,做了一个决定。
她把手从赵映山的手里抽回,接下来要做的事,实在很难堪,但她却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气。
姜毓水将自己的长裙往上拉到膝部,将长袜月兑去。
呈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双干枯、苍白,只见到青色的血管,在
白皙皮肤之下汩泪流动的一双小腿。由于长期不使用,肌肉不发达,姜毓水的小腿,几乎都没有肉,就只是皮包着骨头而已,看来颇为吓人。而且因为小儿麻痹症候群的关系,小腿有点变形、扭曲,这一双小腿,就是让她这些年来痛苦的元凶。
“很可怕对不对?”姜毓水喃喃自语。
除了哥哥、尤妈之外,几乎没人看见过她这双腿。
她总是用长裙、长裤,将这双她恨之入骨的腿遮住,企图让自己借由看不见而遗忘,就算是复健,她也总是用复健衣遮盖住。
所以赵映山从未看过她这双腿真实、丑陋的面貌。
“我自己看了都作呕……”姜毓水缓缓模着自己的双腿。“有这种腿,有谁敢爱我?谁敢碰我?就算有人对我示好,我也从不肯相信对方是真心。因为我根本觉得自己没有理由被爱。”
姜毓水低着头,但话语滔滔不绝。
“我想过好多次,凭什么我就要遭受这种待遇,为什么我要这样辛苦的活着,不能跟同年纪的人一样又跑又跳,为什么要遭受别人异样眼光的对待……因为越讨厌,就越想逃避,渐渐的,就连出门都不想了……
反正,我爸爸从来也不在乎。他甚至没有正眼看过我。我都成了这种样子,根本不符合他心目中理想继承人该有的模样。
从小到大,唯一会照顾我、不嫌弃我的,只有哥哥而已。他真的把我当作亲生妹妹一样照顾,我甚至对他……”姜毓水苦笑,这应该不用说得太明,赵映山全部都知道。
她抬眼看了一眼赵映山,果然从他脸上看到了然的表情。
“不过,到现在,我却发现,我对他的不是爱情,而是一种变质、过于依赖的亲情,让我想要独占他,拒绝任何会让他转移眼光的事物……现在,他忘记了我,也可以从我给他加上的束缚里解月兑了。”
姜毓水哽咽的说。这对姜枕石而言,应该是好事才对,他再也不用对她感到罪恶,也不用被她绑住一生。
她说完这些话,却一直没有等到赵映山的回应。
他只是一直凝望着她的腿,直到她忍耐不住,觉得自己自卑又丑陋。
“不要看了,这种恶心的腿……你一定也觉得很丑……”
她想盖回长裙,但赵映山却开口了。“我并不觉得丑。”
他的话语很真诚,姜毓水眨眨泪汪汪的大眼,因为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而不知该怎么办。
赵映山的大手包裹住她的脚踝,接着,再沿着脚踝往上,抚过小腿肚,抚过苍白的肌肤、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的骨头痕迹……
“对我来说,这些长在你身上,我就一点都不觉得丑,他们是最美的。”
“骗人。”姜毓水含着泪水。
怎么可能会有人觉得,这种干枯、弯曲的肢体美?
“真的。”赵映山抬头,让两人四目相对。“我从来没对你说谎过,难道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可是……这明明就很……”
她话还没说完,赵映山便抬起她的小腿,在上面洒下一连串吻。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惹得姜毓水连连惊叫:“不要!不要……你放开我……”
赵映山苦笑。“你不相信我的话,我不是只能证明我的忠诚给你看吗?”
“可是,你也不要……我的腿……很……”
姜毓水死命摇着头,他怎能这样做呢?他看到她的腿后,难道没有很失望吗?
“别再说任何脏字或丑宇,因为我并不觉得。我喜欢你,当然也喜欢你的腿。
那是你身上的一部分,难道能够分开?”
赵映山的手沿着她腿部的线条,一路往上,滑过大腿,越过月复部,擦过胸部顶峰后,让姜毓水发出一阵轻喘。
她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和人如此亲密,但是,她却不想也没力气推开赵映山。
“你、你……你……”姜毓水嫣红着脸,连续说了好几个“你”字,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接什么。
赵映山凑近她,在她唇上低喃:“我怎么样?”
姜毓水无力的摇头,随即,双唇就被动人心魄的吻给占据。
这个吻又甜又长,等姜毓水终于被解放时,不禁大力喘着气。
此时,赵映山紧紧抱住她,在她耳旁问道:“我刚刚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这样不公平,你问的我都回答了……”
罢刚的问题?姜毓水用自己快要无法转动的大脑思考,是赵映山要她选择,让他陪着她,或是让他离开的二分题吗?
“快点回答我。”赵映山甜蜜的催促她。
姜毓水忍住羞耻,将自己的手,环上他的后颈。“请你……”
“什么?”
“请你陪着我……”她用尽力气,才说出了这些话。
但一旦说出口后,人却突然觉得心情轻松许多。
赵映山依旧搂抱住她,两人顺势一起侧躺在床上,凝望彼此。
在凝望之后,紧接而来的又是不停的甜蜜亲吻,怎么样都不够的拥抱,姜毓水一生,从来没有像此刻感到如此幸福过。
在心中的大石落地后,压力一放松,她人也就昏昏欲睡。她紧靠在赵映山的怀抱里,双手交握在他背后,汲取他温暖的体温。
而赵映山的大手也轻柔的抚着她发丝,让她感到极为安心。
“哪,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在姜毓水半梦半醒之间,听得也不真切。
“你喜欢我吗?来,说喜欢我。”
她怎么好意思说?姜毓水更缩进他怀里,轻声呢喃。“我要你陪着我……”
说完这句,姜毓水便没有再听到任何问话,她也安心的窝在温暖的怀抱里,昏昏欲睡。
她进入梦乡前,最后听到的,就是赵映山沉沉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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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姜毓水是被阳光晒醒的。
她很久没有睡得如此安稳满足,当稍微清醒后,依旧在床上赖了一下,才睁开眼睛。
她迷迷蒙蒙的往身旁一模,接着,整个人都惊醒了。
她的身旁,没有人?!
昨晚赵映山明明陪在她身旁,怎么今早就不见人影?
姜毓水慌张的环顾四周,接着套上一件毛衣,便拉过轮椅,下楼去找人。
但整间房子绕过一遍,都没有赵映山的身影。一直到了饭厅,看见正在张罗小菜的尤妈,姜毓水慌张的开口问道:“尤妈,赵先生人呢?”
“赵先生他吃完早餐就走了。”
“走去哪?公司?”
“咦?”尤妈不解反问。“赵先生不是要去出公差呀?我听他说他要搭中午的班机去纽约,难怪他昨天这么急着要见小姐……”
什么?姜毓水回想起姜毅仲的话。姜毅仲说过,赵映山原本就打算等公司上轨道,姜枕石的问题也解决后,便离开台湾。
可是,这一刻怎么会在这时到来?
昨天他们明明才互相表明心意,她甚至不停的要求他陪着她……但他怎么能抛下自己走掉?
不成!她不能放他走!
“小姐,您要吃早餐了吗?”
“不吃,叫司机备车,我要去机场!”
她要去机场拦住赵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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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人来人往,人们在这里上演悲欢离合,分离相聚。
姜毓水锁定飞往美国的班机行李通报处,守在那边四处张望,
只求能看到熟悉的身影。
当她守了许久,都见不到人影,接近半放弃状态时,终于在排队的人群中,看到熟悉的那个人。
赵映山穿着西装,提着公事包、和一个小旅行袋,行囊相当简单轻便。
他一边看手表,一边等待队伍前面的人前进。
姜毓水看到他,便奋力用手转动轮椅的轮子,朝他的方向移动。
“对不起、请让让,借过一下。”
排开人群,对行动不便、也不爱出门的姜毓水来说,还是生平头一遭。
而她引起的骚动,也让赵映山注意到这里。他先是微微一惊,接着便离开队伍走向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惊愕问道。
“你还敢说!你……”姜毓水又心酸又气,明明说要陪着她的啊,为什么第二天就跑掉了?
“等等,别在这谈。”赵映山阻止她,将她的轮椅推到一旁的座位区。
两人的外表都相当引人注目,所以就算已经离开队伍,还是有不少人的目光,好奇地望向这里。
“你为什么连一声都没告诉我,就擅自离开?”姜毓水满月复委屈大声的说。
“一声都没告诉你?”赵映山皱眉。
“是呀!若不是我问尤妈,可能连你今天就要出国了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走?”姜毓水想起昨晚快睡着前的对话,心中一凛。难道是因为,赵映山不确定她的心意,所以才要离开吗?
如果是因为这样的话,只要能留他下来,要她说几次,她都愿意。
姜毓水抬起脸,用泫然欲泣的眼神凝视赵映山。
“拜托你,不要走,陪在我身旁。我喜欢你啊……只是我一直否认我自己的感觉,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真的……”
她第三次还没说出口,嘴巴就被捣住了。
接着她发现赵映山微红的脸。他一向严肃,这还是她第一次瞧见他这种表情。
“好、好,我知道了,这里是公众场所,你就先别说吧……”
赵映山尴尬得要命,一个清丽的美少女就这样在机场对他大声告白,旁边的人恐怕都在看好戏吧?
好不容易等赵映山的手放开,姜毓水放低声音伤心的问:“你是不是因为我不说,你才要离开我?但我不说,不代表我心里不这样想,我只是不好意思而已,所、以我……”
“等等,毓水,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赵映山从刚刚到现在,都觉得他们两个似乎在鸡同鸭讲。
“你不是要回美国永远不回来了吗?”
“我什么时候这样说过了?”
“姜毅仲说,你只是暂时回来台湾,等事情都办好后,你就会离开这里。”姜毓水咬唇,将姜毅仲说的话复述一遍。
赵映山伤脑筋的搔搔头发。
“我的确是暂时回来台湾,也的确有过这个打算……”听到这番话,姜毓水的脸越显苍白,但赵映山话锋一转,笑着说:“但是,经过昨晚,难道你认为我会抛下你吗?就算要走,也会带你—起走。”
“可是你现在就要自己一个人走。”姜毓水指控。
赵映山叹口气。“因为我只是暂时去纽约而已。我去纽约,是为了拜访一位名医,商量把枕石接过去治疗的可能性。”
听到这个解释,姜毓水瞠目结舌,难道,一切都是她自己误会?
“那……你怎么昨天不告诉我?这样我当然会乱猜啊!”她还在做最后挣扎。
“我有写了一张纸条,放在你梳妆台上。”赵映山故作无辜状。
“……”姜毓水简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算了。
但赵映山可没有放过她的打算,他在她额上印上一吻。“你刚刚说的话,我可都清楚听到了,而且也记在脑子里,不许反悔。”
姜毓水双颊晕红。“听到了就听到了……不过,我可不说第三次。”
“知道了,女王。”赵映山轻笑。“既然来了,就顺道陪我上飞机吧,嗯?”
“好。”姜毓水也回以甜甜的一笑。
赵映山缓缓推着姜毓水的轮椅,这样的举动,虽然不是多浪漫,但却让姜毓水感到贴心。
她深深觉得,自己能喜欢上这个人,实在太幸福了。
“你要……快点回来。”
“嗯。”
然后……希望我们能够永远不要分开!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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