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晚上的宴会,我需要你来帮忙。
别想拒绝,为了你的榆木灯箱琉璃镜。
连浩延
他们整整有一个礼拜的分别,自从上个周末她狠狠的吐了一场后,她不再见到他,而他据说也忙碌于工作,这让苏菲雅松了一口气,真的!
然而,周四那天,她却在书房的桌上,看见他留下的纸条,龙飞凤舞的字体像是当头棒喝的提醒她的目的跟任务。
所以她来了,在今天晚上。
充其量她只是个女佣,充其量,他需要她帮的应该就是帮忙捧送点心、调酒、收拾善后的女佣绝活吧!
“快进来,等你很久了。”满头大汗的武先生在看到她后,明显的松了口气。
“不是说别太早的吗?现在我得帮忙什么?”她一头雾水的问。
她发现,这屋里屋外已经被布置妥当,身着同款制服的仆佣们正俐落穿梭其中,又是酒杯又是美食,众人忙得不亦乐乎。
“别碰那些琐事,快,老板在书房等你,你快进去见他。”
纤细的两道眉登时拱了起来,一听到是他要见她,苏菲雅就浑身不对劲。
“别发愣,快进去吧,老板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武先生恍若就要哭出来似的,左右手忙不迭的擦拭着额上的冷汗。
何苦为难他,武先生也不过是听命行事。心软,她点点头,在武先生的目送下,态度谨慎却难掩忐忑的走向书房。
深呼吸,曲起手指正要往门上轻敲,示意她的到来,书房的木门却抢先一步开启,露出连浩延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孔。
明明诧异,她却还是故作镇定,唯独把双手紧紧的揪握成拳。
“武、武先生说你要见我。”舌头又不灵光了,每次见到他就这样,她觉得懊恼。
一紧张,她就会不自觉的舌忝舐着唇,然后用牙齿斜咬着唇,连浩延看着她的举动,心头的那片宁静之湖微微泛起涟漪。
退开一步,让她走进书房,他把门重新掩上。
“什么事?”她问。她不想总是被动,她该站在主控的位置,为自己争取一些什么,比如说,胜算。
“什么什么事?为何这样问?”他反问。
她没好气的说:“你为什么要见我?今天晚上我到底要做什么工作?你好歹总该回答我这些问题吧?别把我弄得丈二金刚模不着头绪,行吗?”
沉吟须臾,他点点头,“这是当然。”
“那就请你快人快语,我还要到楼下帮忙宴会的准备工作呢!”气势恢弘的擦起腰,然而发现他正眨也不眨的望着自己,苏菲雅不免又心虚的低下头去,回避他那双总是带给人压力的目光。
“今晚我需要你来担任我的女伴,也就是宴会的女主人。”
“啥——”她惊讶的抬起头来,马上拒绝,“不行,我不行——”
充当宴会的女主人对她来说是荒唐且遥不可及的事情,虽然潘芭杜年年都会有盛大的宴会,但是她不过是一个当差的小女佣,总是站在远远的一方,看着那些衣香鬓影的宾客,即便觉得热闹,却也深知自己不属于那里。
觉得他的提议太可笑,她作势要走。
“赌不赌?”连浩延的表情瞧不出端倪。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你又要我赌什么?”脸上泛着薄怒。
“当然是榆木灯箱琉璃镜。”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只要你现在甩头离去,我马上把那件傢俬烧得只剩灰烬,你可以赌赌看。”
明知那是她的弱点,他却以此为乐,“你——可恶至极!”她握拳向他回以咆哮。
双方对峙许久,连浩延确定她不会离开,遂而迳自拉起她的手,往走廊底端的客房走去,力道不大不小,刚好紧得让她无从月兑逃。
“去哪里?”她想要挣月兑。
“让你当一个称职的女伴、女主人而已。”
打开客房,她被推搡了进去,在她惊慌找寻重心之际,他好整以暇的落坐在一张欧式描金大椅上,尊贵得好像一名王者。
客房里不仅仅他们俩,还有其他人,在接到连浩延的目光示意,这些人便彻底把她包围了,七手八脚的淹没她的惊呼。
“救……”又是洗头又是作脸,又是化妆又是试鞋的,苏菲雅完全没有招架的余地,只有乖乖束手就擒的份。
冷不防的目光梭巡到连浩延,只见他挑扬着嘴角,睥睨不可一世的自负,似乎享受于她的被折磨,丝毫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愿,甚至见她就这么活生生的被拖进更衣室去,他也只是敛眸低笑。
“住、住手——”这些人毫不客气的将她剥个精光,尽避她出声制止,然而当她被打扮得像尊洋女圭女圭送出更衣室后,别说她自己被镜子里的人吓了一跳,就连连浩延都目光不离的望着她,望得她一阵心慌。
正当其中一人拿着耳环要为她戴上,连浩延扬手制止,“先下去吧,我来。”
首饰搁回了丝绒锦盒,陌生人们鱼贯的走开了,客房里就剩他们两人,连浩延端详着她的打扮,时而托腮,时而沉思,就是没有开口的打算。
“我知道很奇怪,但是你可不可以说个话?”苏菲雅涨红了脸。
他倏地从椅子上起身,旋即来到她面前,侧托起她的脸,十分俐落熟稔的把耳环扣上的耳珠,手指若有似无的拂过她的脸庞,惹得她一阵紧张。
他执起她略显冰凉的手,“非常漂亮,你会是今晚宴会里的焦点。走吧,时间早就到了。”
带领她勾挽着他的手,他们像一对璧人似的走向今晚的宴会,“身为女伴的你今晚可以好好的玩,当然,别忘了招呼大家。”他蓦然停下脚步,“笑容,给我你的笑容。”
她勉强的扯动嘴角,他这才又继续了步伐。
没有谁是她认得的,除了身旁的连浩延,当她局促不安的低下头去,他就会把手抵在她腰背,逼她抬起头来微笑。
“浩延,这位漂亮的女孩是谁啊?新欢?”
“连老板身边多得是美丽的小姐周旋陪伴,就算是新欢也没啥好意外的。”
“不跟大家介绍一下?这样太不够意思了。”
逢人就是这些话语,男男女女都好奇她的身分,但连浩延皆只是抿唇低笑,十足的搞神秘。最后拗不过在场宾客的逼问,他诡异的睐她一眼,似笑非笑的朗声说道:“这是我的妹妹,叫做祖妍,云英未嫁,等待青年才俊的追求。”
现场响起一阵欢呼声,大伙儿群聚鼓噪,只为了争夺待会的共舞。
“妹妹!你有个漂亮的妹妹,却到今天才让大家知道,你真不够意思。”
猛然凌空一朵花降落苏菲雅面前,“跟我跳支舞吧!我的舞技十分精湛喔!”
她摇摇头,“我不会跳舞。”
“人家害羞了啦,你这舞棍,闪边去——”
众人蜂拥的将她包围,她不断的后退,直到她的背抵上他的掌心。
无视于她的苍白,连浩延对她耳语说:“赌不赌?”
“赌什么?”
“二分之一的榆木灯箱琉璃镜,只要你能记住在场的每一位精英的名字,你就赢回了二分一,当然,多认识一些人,说不定你会在里头找到与你契合的人。”
几夜深思,他想如果自己不能带领她走向幸福,为什么要扼杀她追求幸福的步伐?他不确定这样好不好,但是,他想不出其他弥补的方式。如果她能够在这里挑选到一个伴侣,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不等她回应,他一把就将她推了出去。
苏菲雅怨怼的望着他,却硬是被带离了安全的堡垒,周旋在这生涩拙劣的舞蹈中。
她好想躲在一个无人的地方偷偷的哭,为什么他急着把她推给任何一个人,怕她会再次纠缠他吗?这念头让她更为难堪,忧郁着双眉,笑得愁云惨雾。
相对于这些殷勤份子的热切,她的模样简直是吃了黄连的哑巴,有苦说不出。
化身为花蝴蝶,周旋在一个又一个的邀舞中,然而她的目光却拚命的想要捕捉那个男人的身影,也许是他的态度太叫人心伤,也许她知道自己再也承受不了这种对待,一杯又一杯的酒,她都来者不拒的饮个涓滴不剩。
晕踏踏的步伐中,她低低笑着,在舞伴的带领下旋转着她心里的郁闷,让它们融化在酒液里,消失殆尽。
连浩延啊连浩延,你真是大坏蛋——
曲终人散,苏菲雅拎着碍手碍脚的裙摆,杯中的酒所剩无几,踉跄的往草地的角落去,功德圆满,她总可以卸下面具了吧?她应该有这样的自由吧!
一阵天旋地转,她歪倒在摇椅上,晚风微凉,喝下最后一口酒,她放肆的把酒杯甩向围墙去。
应声响起铿锵的玻璃碎裂声,她傻傻的笑了起来,索性把脚下的高跟鞋一蹬,摇晃着摇椅,手舞足蹈的胡乱唱起老太爷最爱的曲调来。
“苏三,离了洪桐县,将身来到大宅前,未曾开言我心内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不全的五音,在黑夜里特别清晰,听得自己一阵心酸,忍不住抹抹眼泪,哽咽几声,索性把头埋在双手里,放声大哭起来。
蜷缩在摇椅上,任摇椅晃摆,她则专注的哭她的委屈。
这厢,连浩延正沉着一张脸,脸色铁青的坐在客厅。
武先生心惊胆战的跑了进来,“找到了、找到了。”
“快说——”
“在草地的摇椅那边,一个人。”
这时钟点佣仆捧来一杯茶,连浩延接过手便往外头走来。
循声找来,就看见她狼狈的模样,伏跪在摇椅上,鞋子一南一北的蹬了一地。
犹豫半晌,他上前拉起她,“你醉了,喝杯茶醒醒酒。”
苏菲雅睁着红肿的眼睛,茫茫的望向发声处,直到杯沿凑来,她明白是真的。
一头别去不愿喝,那是施舍,是怜悯,她不需要,她不需要——
“听话,喝下去。”他灌她一口。
“咳咳……”猛的呛着了,她吐咳出来,拚命的咳着。
他拉过她,耐心的帮她拍背顺气,“哭哭啼啼的。”
“甭要你管——”她推了他一把,“托你的福,今天每个人都待我极好,请我喝酒,邀我跳舞,还给我说笑话,谢谢你的安排,我跟他们全成了好朋友,是好朋友……”她挥动双臂,激动的说。
“坐下!”他拉住她的胳膊,防范她失了重心。
“不要,我要跳舞,还要跳舞!”
敌不过他的力气,她低头狠狠咬了他的手。
“严祖妍——”他松手喝斥。
她当真咬他,留下两排鲜红的齿痕,连浩延狠狠的瞪着她。
“哈哈,痛死你,痛死你——我要让你跟我一样痛!”前一秒还快乐的笑着,下一秒,她又像是失去气力的颓丧,噙着两泡泪,可怜兮兮。
“笨蛋!”他一把揽过她。
“我恨你,我真的恨你,不要仗恃着我曾不懂事的爱过你,你就可以这样一而再的伤我,你太过分了,总是这样伤害我,我恨你——”酒精的仗势下,她揪着连浩延就是一阵发泄的槌打,呜咽着靠在他怀里,咒骂的都是他,这总是叫人心碎的男人。
他没有阻止她,任由她歇斯底里,直到她的嚎啕大哭仅剩下低低啜泣。
托起她的下颚,抹抹她的脸,那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睛幽怨异常,恁的无辜。
蓦然,他凑上前去,怜惜的吻上她的脸,尝到了她咸苦的泪水,却也迷惑了自己。
连浩延可笑的想,如果一切都回到原点那该有多好,回到他们相识的最初,就从那个肇事的口香糖开始。
是不是这样,他就可以忘记母亲的死亡,忘记父亲的外遇,忘记她是严莉芳的侄女儿?然后单纯的爱着彼此。
睡得极好,在云般柔软的床褥上醒来,被窝里暖度恰到,只是两鬓有些微疼,但那已经是苏菲雅这阵子睡得最好的一天了。
她瞪着惺忪睡眼,陡然发现,昨晚的礼服还穿在身上,而这并不是她在潘芭杜的房间,猛的撑起身子,满是惊讶的坐在床上,目光往四周梭巡。
“你醒了。”
循声别过脸去,只见连浩延双脚交叠的坐在角落的那张锻铁莨苕叶图纹的椅子上,捧着一本厚重的书籍,目光眨也不眨的望着她。
她恍然大悟的想起,这是他的卧室,是她霸占了他的床。
“对不起……”赶紧跳下床,东拉西扯着碍手碍脚的礼服,免得不小心绊着自己,跌得四脚朝天。
“去梳洗,然后出来吃早餐。”说完,他起身把书本往椅子上一扔,便率先走了出去。
苏菲雅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所措的感觉又再一次的萌生。
水笼头下,她双手汲水拨向自己的脸,让微冷的水驱散茫然的恍惚,让她顿时清醒过来,脑海里不住的想起昨晚的宴会。
委屈又在脑海里转了一遍,仗势着酒意,她啼哭的喊着恨他,却口是心非的依赖他,又是咬人又是骂他,可最后,她清楚的回想起,他又深深的吻了她,如同往昔的热恋那般。
抬起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手指抚上那唇,“你到底是怎么看待我?从一开始,你要来要走,好像都不是我可以掌控主导的,你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
寂静的回应,她感到空前的沮丧,单云弋太高估她了,竟然要她勇敢面对,她若能勇敢,今天就不会是这般局面了。
换回自己的衣服,她把绚烂不属于自己的华服放在另一张莨苕叶图纹椅上,然后戴着抑郁的情绪走向餐桌。
“我先回去了。”她没有看他,转身就要离开。
“坐下来陪我吃早餐,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还有话要说?会是要跟她说什么?不会是要指责她昨天的愚蠢吧?忐忑的拉开椅子,苏菲雅把头低垂到极限,静待他批示裁决她的生死。
“昨天,”沉吟,连浩延正斟酌着字眼,“谢谢你了。”
她诧异的回望他,“谢谢我?”
“对,谢谢你,关于榆木灯箱琉璃镜,二分之一已经属于你。”
呵,她赢得二分之一的榆木灯箱琉璃镜?可她好像一个名字也没记着。
“喔……”无意识的低应一声。
为此她还是耿耿于怀,连浩延竟然要去认识每一位宾客,看来,他根本是急于把她甩开,只是他也未免太小题大作了点,经过这些年的分别,她早就学会了认清自己的身分,不敢再去空想那些浮泛不可预期的未来,她已经不是当年的严祖妍了。
可是,心还是忍不住觉得酸楚。
“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同时这也是一场赌注。”
又是赌注,她能够赌的都赌了,苏菲雅实在不知道,一无所有的她还能跟他赌什么?
“你说吧!”她在心里叹了一大口气。
“我要结婚了,就在两个礼拜后,我希望你能担任婚礼的伴娘,这次的赌注就是这场婚礼,只要圆满落幕,你就可以把榆木灯箱琉璃镜带回潘芭杜去。”
浑身的血液急速冷冻,她感觉自己仿佛跌入极地的冰河之中,冻得无法挣扎,只能静静的等待最后第一丝温度褪去、死去。
他要结婚了?没有听错吧!他说他要结婚了……原来——
呵呵,她有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脸部的线条乖张的吊诡。
“赌不赌?”连浩延追问着她的回答。
她没敢看他,怕自己一见他,强作的镇定就会像倾毁的墙垣,瞬间崩溃。
“……我知道了,我赌。”她的声音显得缥缈,手指深深的陷入自己的掌心。
这感觉,她想,这辈子都会铭记在心吧!
“需要什么帮忙,届时再请武先生告知我一声吧!”她顶着最后的尊严,推开椅子,忽地又停下脚步,“对了,恭喜你。”勉强的扯出一抹笑。
是怎么离开连浩延的宅第,苏菲雅不知道,感觉双腿反覆的迈动,她整个人轻飘飘的,再醒过来,她就躺在自己的床上,潘芭杜的床上。
她望着那盏灯,呢喃的低唤着姑姑,“姑姑,这就是结局了吧,姑姑?遗憾,也该上划上句点了,是不是呀,姑姑?”
这厢,连浩延始终坐在那张椅子上不曾离开。
单云弋说的没错,是他扼杀了她的青春,如今要把她推向追逐幸福的步伐,她却害怕的缩回了脚,忘了怎么争取,这是他的罪孽,是不是叫她再一次彻底的心死,她才有重生的机会?
好难,决裂好容易,修补伤痕更是那么的难,连浩延千头万绪的无法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