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要去南部读书,哭得最伤心的却是盼盼,因为涂介元要随着薇薇去高雄,他的理由很简单,就只为了薇薇一个人身处异乡,他不放心。
“姐姐都那么大了,有什么好不放心的?”盼盼跳起来抗议,“如果她不能照顾好自己,那她大可留在北部读书,为什么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但盼盼的抗议无效,因为薇薇心意坚决,无人能撼动,蒋家夫妇既管不了大女儿,又放心不下小女儿一个人在台北,幸好还有涂介元愿意代替他们照顾她。
介元是个大人了,而且比他们为人父母的还要关心薇薇,有他在,蒋家两夫妇倒也不会那么担心薇薇的病。
他们亲手将自己的宝贝女儿交给涂介元。
“你要好好照顾她。”蒋爸爸语重心长的交代。
薇薇是他的心头肉,如今她将远离父母羽翼的保护下,一个人只身前往人生地不熟的高雄,蒋爸爸一想,喉咙便哽住。
“爸,我是去读书又不是去打战,你干嘛哭成这副德行啊!”薇薇抱着父亲,知道爸爸是疼她、舍不得她,而她也舍不得啊。
只是她该学会长大,该学习承受悲伤,所以她必须当机立断,让自己毫无退路,远在台湾另一端的高雄会是她最好的去处。
从此之后,她与兆关人各一方,她打算用三年的时间来忘记十六年的青涩爱恋,所以她要坚强,她绝对不哭。
薇薇提起行李,笑着挥手跟家人说再见。
涂介元开了车门,薇薇坐了进去。
车子驶远了,她没有回头。
站在蒋家后头的兆关心头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一样,因为薇薇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放在他身上过。
她十六年来的执着成了最荒谬的一段过去,而他的讨厌呢?她走远了,那他对她的厌恶算什么?
莫名的,他突然感到胸口非常的难受,只要想到今后旁边再也没有人绕着他打转,他便像失去什么似的不自在,其实薇薇不是那么的讨厌,也不会那么的烦,她只是希望自己能多关心她,只是希望自己能喜欢上她。
像是在刹那间顿时领悟了什么似的,他目光变得深远,薇薇……她什么时候已莫名的占据他的心?她……什么时候回来?
***
薇薇这一去不只是三个年头,她连大学也一并在南部念完后才回台北找工作。
这七年间,薇薇不常回台北,纵使是周年,她也是只留个两天,大年初一才过,她就赶着回高雄,就像是台北有个会咬她、会吃她,会把她啃得尸骨无存的怪兽一样,可是现在大学毕业了,她不得不回去,面对阔别七年之久的故乡,薇薇近乡情怯的情绪泛滥得几乎变成灾。
她将她的恐惧与不安写在脸上,涂介元看得出来。
他伸长了手,握住她发冷的拳头,他用无言的方式告诉薇薇,他会在她身边一路陪着她。
那是一种安定的力量,薇薇的情绪稍稍舒缓了下来。
“要不要先去公司看看?”涂介元口中的公司是他开的一间小鲍司,专走童装设计。
薇薇学的虽与设计无关,但他不在乎,他要的只是把她收纳在他身侧,保护她不受伤、不流泪,所以薇薇一毕业,他便把她往后要走的路给安排得好好的,让她在他的公司当行政助理,职位不高,但待遇优渥,只要将她收在他的羽翼之卞,保证没人使她受伤害。
“不,我没事。”薇薇摇头拒绝了。她迟早要回家、迟早要面对,所以她不逃避她该面对的一切。“还是先回家。”她才知道这七年来的努力有没有成果。薇薇语气坚定的开口。
涂介元明白他一直保护着的小女孩长大了,如今她羽翼已丰,足以保护她自己,然而,他却不能掌握她的改变对他而言究竟是好还是坏。
“我给你的小猴子在不在?”小猴子是他在大陆玉市买的一块翡翠,小巧可爱,可以握在掌中把玩。
“在。”她收好,贴身放着,因为涂大哥说过,小猴子是他的替身,他不在的时候,它会保护她。
涂大哥时时刻刻都在她身边,这令薇薇宽心不少,至少她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总有一个人会义不容辞的跳出来保护她,如果她不想面对,他也会带着她远远的逃开,所以她没什么好怕的。薇薇这么告诉自己。
回到蒋家,薇薇人还没下车呢,家人听到车声全跑了出来。
爸爸、妈妈……就连爷爷、女乃女乃、外公、外婆全到齐了!
看来她离家六年,最伤、最痛的是她的家人。
薇薇打开车门,奔了出去,首先抱住的是最疼爱她的爸爸,她看着苍老不少的父亲,说了声,“我回来了。”蒋爸爸便哭得老泪纵横。
他直拍着薇薇的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盼盼冷眼看着,那一副天伦的画面。
薇薇虽走了七年,但她在家中的地位一点都没改变,她依旧是父母最疼爱的女儿,那是她没办法取代的地位。
越过薇薇,盼盼的目光对上涂介元的,两人四目相对,他冲着盼盼有礼地笑,盼盼却板着脸瞪他。
这个男人遗弃了她七年,只为了随侍在薇薇的身侧,她讨厌他,于是她故意别开脸不看他,却看到薇薇被家人簇拥着进门的画面。
有时候盼盼不禁会想,为什么生病的人不是她?
如果今天换成是她体弱多病,是不是她跟家里的情缘便会深一些,但想这个都太多余了,她始终是蒋盼盼,而不是蒋薇薇。
这天蒋家席开两桌,简单的在家里办了个家宴替薇薇洗尘。席间,涂介元坐在薇薇的右侧,蒋家人俨然是把他当成乘龙快婿在看待。
这是当然的,不说薇薇这几年都是涂介元在照顾,就光说他待薇薇那片赤诚之心,是石头也要化成绕指柔,这些话大家虽没明着摊开来讲,但是大伙其实心里都有数,薇薇早晚是涂家的人,这事只是迟早问题,所以当薇薇提出她不住家里时,蒋家人首先的反应是以为薇薇要搬去跟涂介元住。
“不,爸、妈,你们想哪去了!我怎么会搬去跟涂大哥住嘛!”薇薇又气又急,真不知道怎么跟家里人解释她跟涂大哥根本就不是那一回事。
她跟涂大哥是清白的,这七年来,他们以兄妹相称,没有逾矩一步。
“可是你说你要搬出去1”
“那是因为我找到工作了,所以我打算搬去市区住,那里离工作的地点近,我上班也比较方便。”薇薇很努力的想跟家人说清楚、讲明白她之所以想搬出去住是为了早点独立,但听在她父母耳中,却成了另一回事!
“你找到工作了!这么快!”他们在乎的是这个。
“是涂大哥帮的忙,我在他那工作。”薇薇解释。
盼盼的目光一黯。
想是当然,涂大哥从以前就将薇薇捧在手掌心呵护,小心翼翼的守护着,拥在怀里怕她化了,捧在手里又怕她摔了,薇薇毕业,他当然得赶快帮她找工作,省得薇薇在外头被人欺负了。
她对薇薇的照顾可真是无微不至呐。
盼盼蛮不是滋味的捧着碗猛扒饭,她当那碗饭是涂介元的肉、涂介元的骨头,她一口一口的把他撕了、咬了、嚼碎了,再吐出来。
众人看到盼盼不雅的动作,皆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盼盼粗鲁的放下碗筷,“不吃了。”
“为什么?”蒋爸爸问着。
“因为很难吃,难以下咽,所以索性不吃了。”盼盼动作夸张地离席。她是在指桑骂槐,但是没人听懂。
蒋家请来的大厨还真以为他煮的菜不合二小姐的口胃呢,大厨抹抹脸,一脸的尴尬。
蒋爷爷直骂盼盼像是个没人管教的孩子!
“那丫头到底是像谁啊?”
盼盼搞坏了大家的情绪,一顿饭吃下来,唉声叹气的时候多,欢笑时候的气氛少,薇薇觉得这个家变了。
她不在的这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薇薇不敢问。
***
薇薇还没搬出去的这段日子,暂时还是住在她以前的那间房间,所以她与盼盼姐妹俩又睡在一块了。
她与盼盼从小就不亲,分开七年的时间说长不长,但说短也不短,七年的时间足足让她与盼盼更加生份,而两姐妹现在又要睡在一块,薇薇变得敏感又紧张。
这一天,薇薇很早上床但却睡不着,因为盼盼生气离席后,便跑出家门,这一晃眼都已经午夜十二点了,盼盼为什么还没回来?
她去找人哭诉了吗?她会去找谁呢?!
薇薇首先想到的是兆关,他一直自诩是盼盼的守护神,所以盼盼铁定去他那了是不是?
而他们两个——他们两个现在是不是在一起?
应该是吧,毕竟兆关从小就是同学眼中的白马王子,人温文有礼又长得不错,盼盼没有理由不接受他才对。
所以她该笑着祝福他们俩,至少她得有心理准备,终有一天兆关会变成自己的妹夫。薇薇不断的说服自己要接受这个事实。
突然门铃声刺耳地响起。
盼盼回来了!
她没带钥匙是不是?!
薇薇忽地从床上惊跳而起,她怕刺耳的门铃声会吵到家人,想都不想的便赤着双足跑去开门。
门开了,一个高壮的身影撞进她眼帘。
夜幕模糊了他的身影,薇薇看得不是太真切,她退开一步,让身后的光亮透出去,她看清他的脸。
他有一张方正的脸及直挺的鼻,鼻粱上架着无框的眼镜,衬着他更显书倦气,而他是——黄兆关!
薇薇张口想说“好久不见”,但嘴巴张开了,声音却出不来,她舌忝舌忝唇衅、清清喉咙、润润嗓,她以为这样会好一点,但是,不行,她必须找个东西来支撑她,她才能坚强的面对他。
薇薇倏地就转身,光着两个脚丫子慌慌张张的跑回房里,她翻箱倒柜地找,最后她才想到,她今天才刚回家,行李还没整理好,那东西应该还在她的袋子里。
薇薇跪在地上翻出她的行李袋,从里头深处找到那个一直守护她的护身符。那是涂大哥出差时买给她的小礼物,那是一只小猴子抱着一颗大仙桃,模样讨喜又可爱,重点是涂大哥说他属猴的,没有他在身边的日子,小猴子会代替他保护她。
薇薇把小猴子玉坠拿出来紧紧的握在掌心里,告诉自己,要坚强,没什么好怕的,他们都已经七年没见了,该忘的情感早忘了。
薇薇站起来回过身子,却不期然的撞见兆关早站在她身后。
他理了个平头,却不减帅气。
他收敛起脾气,至少他藏住了对她的厌恶,再见她时,他难能可贵的对她微笑。
看来,她远离家乡七年是正确的。薇薇这么告诉自己。
“你回来了。”他找回自己的声音,是因为他没想到竟会在蒋家看到薇薇,这七年来,她总是来去匆匆,他们两个人七年间没能碰上一次见。
兆关现在见到薇薇已能心平气和,不再像当年那样一见面就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像是非得把她伤得遍体鳞伤,他才能松一口气,因为……他已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早在她七年前离开时。
“好久不见。”他说,且不由自主的想上前一步,因为薇薇一直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保持一定的距离,他看不见她的表情,所以他想拉近他们俩的距离,但他才跨出一步,她便像惊弓之鸟似的吓了一跳。
她怎么了?兆关愣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薇薇也没想到自己会是这种反应,她甩甩头,想把那重伤心欲绝的情绪赶出心中,但是甩不掉啊——
她见到他,胸口翻腾着伤心难过的情绪是她怎么都压抑不住的情感。
救救她、救救她吧,薇薇握着掌中的小猴子,将拳头搁在她心窝口,她把自己藏在窗帘下,让阴影将她整个身子笼罩住。
她对他的恐惧显而易见,莫非——
兆关心头一冷,莫非她忘了他是谁了?!
是呀,他们七年没见,而这七年来他改变了不少,她理所当然认不出他来,兆关站在远远的地方,不再靠近薇薇一小步。
“我是兆关,黄兆关,记得吗,我就住在你们家对面。”他的手指遥指他家方向,细心的想找回薇薇的记忆,虽然他有点介意薇薇忘了他的事实,但是这事怨得了谁呢?
七年前,他将她远远的推开,造就了七年的距离,这一切是他咎由自取。
“薇薇——”他上前一步。
薇薇赶紧出声告诉他,“盼盼不在,她出去了,出去很久了,所以如果你是要来找盼盼的,那么你得改天、改天再来。”
“薇薇,我——”他想说他不是来找盼盼的,他是来告诉他们,盼盼在他家,但那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回来了,他想跟她聊一聊,当年她病得突然,很多话他来不及对她说,至少……至少他还欠她一句对不起,但是他才开口,薇薇便尖叫。
她对他的惧意比他所想的还要严重。
兆关愣住了,不敢再动,因为薇薇在发抖,像是他如果过去,她便要灭顶一般的难过。
他们两个近在咫尺,却好像隔着天涯,不管兆关怎么努力,也无法缩短那段距离。
薇薇目光四处飘移,神情惶惶不安,心里不断的想着:她该找谁来帮忙?帮她月兑离这种困境?该找谁呢?
薇薇在心里直犯嘀咕,这才发现自己无法面对他。
突然一个人影撞进她脑海。
涂大哥,一直守候在她身边的涂大哥!
对,涂大哥可以来救她!薇薇猛然惊跳而起,冲出帘外,一个箭步便跑去电话旁,将电话抱在怀里,急急的按了几个键。
兆关冷眼旁观着,看她电话接通了,她脸上的表情如释重负,又看她抖着声音跟那人说:“你快来、快来——”她隐忍想哭的,抖着的声音足以让人心碎。
兆关不知道她是去跟谁求救,但他知道她不愿见到的人是他,这个事实狠狠的掐住了他的心脏,足足让他有几秒钟喘不过气来。
但他却一直站得挺直,不让这个事实将他打倒。他没什么好挫败的,当年他一直待她很坏,甚至差点害死她,所以薇薇会怕他,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兆关不断的说服自己相信这个事实,但说服了自己,却说服不了心。
他看着薇薇的表现,仿佛有人拿着刀子凌迟他的心,一块又一块的割了下来,他的心四分五裂的碎成一片片,不知该从哪里将它拼凑完整。
发现薇薇怕他,他心口沉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时电话中的那个人出现了。
薇薇见到那人,便一古脑的扑进他怀里,将他抱个满怀,她整个头、整张脸全埋进他怀里,任由他抱着她、拍她的肩,像安慰孩子似的安慰她。
在他怀里,薇薇就像回到一处安全且温柔的港湾一样,显得安静多了。
他是谁?为什么他会有那种力量?
兆关抬起脸来,终于正视那人的存在。
两人四目相对,他终于认出他是谁,他是当年带着薇薇离开台北,是蒋家亲手把女儿交给他的男人——涂介元。
“可不可以请你先离开?”涂介元强势地要求。
兆关想说不,但他却先声夺人地告诉他,“薇薇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你留在这没有益处。”
“你必须给我一个答案。”如果答案让他心服口服,不用他赶他也会走。
“我以为那个答案早在七年前,你便已经知道。”涂介元绕着圈子说话,而兆关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地想起小时候,薇薇怎么样也要留级跟他读同一班,那年她才六岁,但却相当勇敢有气魄地跟园长提出要求,之后,她自动留级,等了他三年,跟他一同读小学。
两人的情谊从幼幼班一直到初中毕业,每逢家政课,她便拿着刚烤好的甜点给他吃,不管他如何拒绝,她都要他尝一口。
她总是说:你没吃过,你怎么知道不好吃?
事实上,她想问:你没爱过,你怎么知道你不爱?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但他却一直在糟蹋她的心意,用力的将她推开,所以现在她投进别人的怀抱,另寻一处避风港了是不是?
兆关看着在别的男人怀里的薇薇,他听到她在骂那男人说他坏、说他骗人,说什么猴子根本就不管用?
兆关听不懂什么猴子不猴子的,但却看到薇薇紧握在手的玉坠——那是她手忙脚乱也要找出来的东西,原来涂介元对她而言是那么的重要!
兆关突然发现他在薇薇心中一点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他转身退了出去,而薇薇还躲在涂介元的怀里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