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实在实在不该跟孙延寿说的,更不该一时精神失常地去替他把脉!
上官灵罗隔天犹在为口快而后悔。
昨夜,发生了两件事,一件让她不快,一件让他不快!
他开解她,她又试图让他别将事情放在心上。都是不可能的事。
她今日起来后特地靠近孙延寿的屋子,却听到阿涪说孙延寿还在睡,不能打扰。他昨夜大概没睡吧。
然后,她的脚不听话地走到了爹的房前,出来的却是照颐爹的仆人阿路。果不其然,他一早又出去了。
这样的男人,责任永远比什么都重要,却是娘为之自豪的性格。
离开了爹爹的房间,她只能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孙家庄里东游西荡,脑子里却忙碌地想些复杂的事。
很想停止,却没法子。
在周家村里,她每日陪着娘过日子,偶然想想爹、恨恨爹,从来不用为什么事费去太多的心神,也不必顾虑什么人的想法而说话小心翼翼,那不是周家村人的风格。可是现在,唉,她有点儿后悔自己的多嘴。
也许是一时昏了头,才会顺着孙延寿的心思说了好多的话,没了平日的少言。
迸人有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也许说对了。
“哎呀!”
远远地,传来有点儿熟悉的叫声。
她低头想了会儿,终于想起是谁曾经在她面前那样叫过。
添福。那个与她相撞而跌碎了一碗药的添福。上官灵罗有了目的地。
厨房里,添福大呼小叫地蹲子去捡碎了的瓷片。她方才又摔碎了一个药碗,肯定又要被骂了。
苦着脸,添福一块一块地将碎瓷片放在手上,准备拿出去毁灭证据。
“呀!”她惊叫了起来,手中所有的瓷片掉到了地上。一方手绢递到她面前,添福感激地接过,“谢谢你……”然后包扎冒着血珠的伤口积边包扎边看向手绢的主人。
“小姐!”眼泪汪汪的眼睛高兴地注视着上官灵罗,手上的动作很笨拙。
“你怎么了,添福?”
“小姐,你看到啦……”添福既委屈又惭愧地低头看着碎片,“我又打碎碗了。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个了……要是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被赶出去的……”
她撇撇嘴,话里的担心倒没怎么多。
“是吗?”
“当然啦!”她说道,将伤口艰难地处理好,“我每天差不多要打破五个碗,毁掉少爷大半碗药,虽然比以前少多了,但也经不起这样啊……唉,怎么办呢,我就是笨手笨脚的,改不了了啦……”
“他的药一直都是你在熬的吗?”
“谁?”添福一脸迷茫。
“孙延寿。”
“哦,少爷啊,是啊,少爷的药都是我来熬的。”她自豪地说,然后又好像很委屈似的,“可是每次还是被骂……”她瞅着上官灵罗,后者回望着她。
好一会儿,添福受不了了,“小姐,你不是应该问我为什么被骂吗?”怎么毫无表情地看着她啊。
“哦?”上官灵罗为着可爱的添福笑了,“你为什么被骂?”跟她说话,很平和,很轻松。
“因为我老是将少爷的药弄掉嘛,我说过了啊。”添福去取了个碗,“希望这个不要再碎了……”
她祈祷似的说。
看着添福将煎熬好的药倒进碗里。浓黑的药汁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她是不是该插手呢?
上官灵罗看着冒着热气、发出难闻气味的药出神。
“小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添福将上官灵罗当成了聊天说话的好对象,“你要不要听?”
她要告诉的对象没有回答。
“小姐?”
“什么?”上官灵罗收回心神。
“我告诉你个小秘密,少爷啊,他都不喜欢喝药呢!”
“谁都不喜欢。”尤其是那个难看又难闻,而且铁定难喝的东西。
“少爷不是因为这样啊,他说这药太难看了,所以不要喝……小姐你看,别人都因为药难喝才不要喝,可是少爷却说太难看了,每次都要放上几片花瓣才肯喝下去呢……你说少爷奇怪不奇怪?花瓣又不能吃。”
“加花瓣?”
“是啊?”
“花瓣能吃吗?”
“不知道,”添福转动着眼珠,“好像不能……
我等一下去问问阿涪……”
“阿涪?”
添福用手小心翼翼地端起碗,“阿涪跟了少爷好多年了,他应该知道的……”
“你呢?”
“什么啊?”添福问道。
“你在他身边待了多久?”
添福看着她。
上官灵罗回看着添福,慢慢才想到,她问得太多了,今天之前,在孙家庄的所有人面前,她还是个寡言少语的陌生人来着。啊,这样不受思想控制的行为一定会为自己带来很大的麻烦!
上官灵罗笑了笑.往外走去。
“小姐?”她怎么突然走了?
上官灵罗站定了。
“小姐你干吗走那么快?”添福端着药碗走上前,“我正要端药去给少爷喝,小姐也去吧?”
“我不去。”
“小姐去吧,少爷看到小姐一定高兴。”添福呵呵地笑着,这在上官灵罗看来,她与那个时而凶、时而和善的阿涪倒是很象。
“是吗?”
“阿涪说的,”添福解释着,“阿涪说,少爷自从见到小姐后,都高兴了呢……小姐要是早些来孙家庄就好了。”
“早些?”
“少爷以前都闷闷的,不笑的……”添福眨巴着眼睛看着上官灵罗,“小姐,你不笑的时候跟少爷以前比较像……”
上官灵罗转身。
“哎呀小姐,你别走嘛,我说错话了吗?哎呀,我就知道我笨嘛……啊!”
上官灵罗猛回头,看到瓷碗的残骸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黑乎乎的难看至极的药又洒了一地。
“添福!”严厉的声音让皱着眉的添福浑身僵硬,眼神怯怯地看向她的身后。在上官灵罗的后面,厉阵正板着一张脸看着添福。
“三庄主……”添福胆怯地垂下头,不敢去看厉阵。
“你又打翻了!”厉阵冷声道,“这已经是第几次了?”这样严厉的三叔,是上官灵罗以往不曾见过的。难道在孙家庄的下人面前,他都是这样一副表情吗?
添福颤巍巍地伸出四个手指。
“哼!”厉阵无奈地摇摇头,叹息声从他口中逸出来,“好了,再去盛过,我相信你一定还留了很多备用的!”是讽刺还是带着宠爱,上官灵罗一时之间分不出来。
添福如获大赦地飞奔回厨房。
“灵罗,你怎么到这个地方来了?”厉阵面对上官灵罗时,又是呵呵的一张笑脸,慈蔼得很。
上官灵罗恭敬地道:“三叔!”
“哎,灵罗,你是不是一个人很闷?”所以才来找添福丫头,“三叔老是忙着自己的事都没空陪你好好逛逛,还有你爹,他人影子都见不到,不晓得又在哪个地方忙个不停呢!”厉阵拍了拍上官灵罗的肩膀,“住得还习惯吗?”
“还好。”
“延寿有没有过来看你?”
“嗯。”他说的是那个孙延寿吗?看她?要一个病得时常躺在床上的人来看她?
“哈哈……我就说,延寿这孩子终于开窍了……
呵呵呵呵……”厉阵怪异地笑着,“延寿这孩子,从小体弱多病,身子骨很弱,但是他人好,心肠好,你和他会处得惯的。”
“是,三叔。”
“灵罗,你今年也该十八岁了吧?”
上官灵罗看着他。
“你看……那个……延寿这孩子……”厉阵突然很尴尬似的,“你看他,我是说延寿他,怎么样?”
“他?”上官灵罗不理解厉阵这么说的意思,“三叔是说……”难道他也知道孙延寿中了慢性毒的事?
“哎,你知道,延寿虽然是在好人家,但是终究是一副病体,这个……他没什么机会去接近……呃……怎么说呢……”厉阵以为难的口气说道:“三叔希望,你以后能做个孙家人!”
上官灵罗随即明白了厉阵的意思,面上一红。
“啊,脸红了,那你也不是对延寿没意思的是不?呵呵,好好好……两个小家伙都——”
他在说什么呀?上官灵罗为厉阵口中的话而一怔,孙延寿?她?他们两个?原来三叔是这般的心思。而她,却在想着孙延寿的安危。
“三叔?”
“啊?”厉阵笑得开心。
“不,没什么。”上官灵罗住了口,将想要告诉厉阵孙延寿中毒的念头吞了下去。
“啊,是不是害臊了?没关系没关系,来日方长,你们相处的时间可多了,慢慢来,是三叔太着急了……”
上官灵罗扯了个笑容,心里头却没轻松起来。
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她不急着去寻找那原因和结果,孙延寿的事,他自己也许早已有了思量,她这会儿所做的,说不好是多事了。
她从不是个多事的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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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延寿觉得自己或者有必要找上官明好好谈谈了,关于他和二婶,关于他和灵罗,他们一家子之间的心结必须解开。
终于在过了几日后,他逮到了上官明没有急匆匆离开庄的一个机会。
“谁?”上官明冷硬硬的声音从房内传来。
门打开了,迎来的是上官明半分严肃半分关切的眼神,“延寿,你今日起得挺早的。”略微有责备之意,孙延寿听得出来。孙家庄内的人,大都将他当成易碎的瓷器,好像没多少人相信他的身子已好了许多。
“我想来看看二叔。”
他的微笑诚恳和煦,没有人能忍心责备这样的人。
上官明侧身让孙延寿进了屋,然后倒了杯温水给他。
“谢谢二叔。”
上官明点点头,回到案桌前。
孙延寿看到上官明叠在桌上的几本账簿,知道今日上官明不出庄的原因。
查看账簿的上官明皱着眉瞧了会儿,抬眼见孙延寿捧着茶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道今日这个侄子不会是单纯来瞧瞧他这么简单。但是,他若不开口,他自然也不多问。
于是,一个思索着账册上的字,一个盘算着心中的问题。
时间静静地过去,孙延寿明白自己若不主动开口,这个耐性无比好的二叔是不会搭起话题好让他畅所欲言的。
瞥了瞥好像被账簿上的字弄得神情不悦的上官明,孙延寿想也许这会是个好时机。
“二叔,我能跟你谈谈吗?”
“哦?”上官明放下笔,搁了书册,“你想谈些什么?”
孙延寿低头看着手上的茶杯,“二叔,也许是我多话了,但是……”他望进上官明的眼里,“二叔,灵罗这几天好像……不怎么快活。”
上官明拧了眉,不语。
孙延寿在心中叹了口气,“添福跟我说,灵罗来孙家庄五天了,每日里都一个人在庄里,不说话也不笑,我想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二叔你说呢?”
上官明不会不明白孙延寿想说什么,可是他只选择了点点头。
孙延寿还能怎么办呢?
“二叔,不如你去找她谈谈,看她心中到底有什么心事……你的话,她总是听的……”
上官明站了起来,走到书柜里抽出一本书,道:“延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我……唉……”
他的事,旁人岂能明白。
“二叔,我想你不知道。”
叔侄二人彼此对望着。
上官明放下书,避开了孙延寿的目光,走回案桌,双手交叉搁在桌上,才道:“我听老三说,你时常去找灵罗?”
上官明突然蹦出这么一句,可把孙延寿给愣住了。他张了张口,惊讶地道:“三叔他……”
“老三他说你经常陪着灵罗,他还说有你照顾着,灵罗看来比以前快乐了许多……”抢断孙延寿的话,上官明顿了顿,又道,“老三他还说……”他故意卖了个关子。
“三叔还说了些什么?”孙延寿急忙问。
上官明瞟了他一眼,“老三说,”他咬牙道,“你们两个发生了什么事,延寿?”
他和灵罗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三叔以为,灵罗和我之间发生了什么?”孙延寿试探地问。
上官明将手放在椅子扶手上,“你说呢?”
孙延寿被上官明锐利的眼看着,忽然间手足无措起来。
“二叔我……”他和灵罗之间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呢?他也说不上来。
“延寿。”上官明忽然郑重地道,“如果你身子还好,就多陪陪灵罗,好吗?”
厉阵的结论很简单,延寿他已经将灵罗搁在心里头,他们两个孩子,将来也许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这他明白,光看看延寿说到灵罗时的表情就知道,眉宇之间尽是温柔之色,不难看出他心底对灵罗的心思。不过,以灵罗爹爹的身份来说,他却有着担心。
他了解延寿,却不了解灵罗。
延寿这孩子因为身子的关系,对人总是多了份关切和温柔,看事情也比较随意乐观,这样的男子,不去看他身体的话,是任何姑娘家值得托付的对象。
灵罗,性子内敛,与他多有几分相似。可是,她毕竟不是他的……唉,他与她相处只有一回,不知道她会对延寿是怎样的想法,或者说她对孙家庄的人是怎样的态度。
“二叔,灵罗是你的女,你的关心比什么人都来得重要呀。”每每见他躲着灵罗,他就不能理解二叔的想法与做法。
灵罗远道而来,作为人家爹爹的二叔理当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儿有更多的关切和怜惜,怎奈是漠不关心似的。是不知道如何相处吗?
“延寿,我的事,你不会明白。”
“问题是,灵罗也不明白,二叔!”孙延寿有急了,二叔不愿抛出心思,这会让灵罗误会更深的。那一晚二叔喝醉了,灵罗的样子让他担心,身上发出的愤怒又渴望被关注的矛盾心理,让他心痛。所以他只好找其他话题,结果却……
“她不需要明白!”上官明突然决然地说,把孙延寿给震住了。
上官明脸上的表情,与灵罗那天的好像,这一对父女似乎在折磨着彼此。怎么会?怎么可以?
“二叔?!”孙延寿走到案桌前,“二叔,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让灵罗更加恨你!”那个脸上从来只有平静神色和淡然笑意的灵罗,愤怒的神情他不会忘记。“我知道……”上官明无力地道。
“那又为什么——”
“延寿!”上官明截断他的话,“我们两个的事,你不要管了……”
“可是……”他也许没资格,但却不能不管,他——
“延寿,”上官明伸手拍上孙延寿的肩膀。
苞前的男子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的性子他比谁都了解,瞧他苍白的面上此时不知是因为着急还是恼怒而变得有生气,看来,这个二十年来都没有生过气的孩子终于到了可以让他放心的时候了。
孙延寿用充满不解、渴盼、恳求的眼神看着上官明。
“所有的事,二叔会告诉你的……不是现在,延寿,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阻止了孙延寿的话,“不是现在,不过我保证,不管是对灵罗还是对你,我终会给出缘由的……”也许用不了多久,也许要过个三年五载,等其他的事了了,他会说出一切。
“可是……”
“好了,”上官明阻止了延寿的话,“你先出去吧,二叔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孙延寿心不甘地住了口,“我告退了,二叔。”
再不退下,二叔恐怕要让他滚出去了。
虽然说二叔还是什么都没有告诉他,也没有要对灵罗多加关心的表示,但他总算从他口中知道,二叔是有什么事瞒着所有的人。而这件事,一定能解开为什么他对灵罗不闻不问的原因,也可以知道,为什么似乎深爱着二婶的二叔能忍心将妻女放在一旁十几年不去看望。二叔的脾气很硬,他猜想会不会他曾偷偷回去看望过呢?
出了上官明的房门,却未料想碰到了迎面而来的上官灵罗,他微笑着迎了上去,“灵罗,你怎么来了?”
上官灵罗默默地看着他。
孙延寿想了想,望了望身后,恍然大悟,“你是来找二叔的吗?”
上官灵罗点点头,“你刚才……”
“哦,我找二叔随便聊聊,没什么。”终于看到灵罗愿意主动去找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爹爹了,那是不是表示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有改善的可能性?二叔不肯先走出一步,由灵罗来走也是一样的。
孙延寿稍微放了心。
“喔。”上官灵罗随便应了应,眼光瞟向孙延寿身后,垂在身侧的双手交握在一起。
孙延寿见状道:“灵罗,需不需要我和你一道进去?”她看来有点儿紧张的样子,也许让她单独去二叔那里碰钉子不是个好主意。看二叔提到她们母女的样子,他不放心。
上官灵罗不置可否,跨出步子慢慢走向上官明的屋子。
孙延寿跟在她身侧,随时注意着她的神色,却放心地看到灵罗只有一点点紧张。
快要到上官明的房门口,孙延寿忽然停住了,道:“我看,还是你自己进去吧……”他终究算是个外人,或者他不在场,他们父女的话题可以好一些。
上官灵罗也站定,“你今儿个……”
“怎么?”
“没什么。”上官灵罗打量了他一下,走到房门口。
“我在外头等你。”
上官灵罗点点头,犹豫了会儿,终于抬手敲门。
“延寿,你又有——”上官明的话中止于看到上官灵罗的脸。
“爹。”上官灵罗叫了声,淡淡的不带一丝情绪。
屋里的上官明没有出声。
“我能……我能和你说几句话吗?”上官灵罗开口道,背负在身后的手又紧紧地交接在一起。面上的容颜稍有些紧绷,唇抿着,等待着上官明的回答。
沉默了好一会儿,孙延寿才隐约听到上官明的一声回答:“进来。”
上官灵罗身后的手握得更紧,偏首朝孙延寿看了看,后者回她一个鼓励的笑后,她才迈步走进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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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延寿呼出口气,慢慢退开,走到离屋子不远处的园子里。
今日的阳光非常暖和,虽然是五月的天气,却有着六月的热度。
孙延寿坐在园子里的石椅上,等待上官灵罗,等着等着,瞌睡虫却一不小心侵袭了他的意识,等到上官灵罗从上官明的房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歪看头,闭上眼眸睡着了的孙延寿。
浅浅的笑在上官灵罗面上泛开,她站定在孙延寿面前,细细地看着睡梦中的孙延寿,那眸光中有柔柔的温度。
他去找爹爹了,她猜想,他们两个不只是闲聊家常那么简单,必然有什么话题曾牵扯到她身上,否则上官明,她的爹爹不会忽然之间好像才发现她这个女儿似的,用一种深深的眼光看着她。虽然这种让她心里头奇怪的眼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却已经让她可以暂时忘记她有多么怨他的不闻不问。
睡梦中的孙延寿动了动身子,头颅却不小心偏过了椅子,立刻朝地上倒去。
好险!
上官灵罗长长地吐出口气。
肩膀上,是他因阳光的拂照而显得有些健康的脸?她将有些汗湿的双手在帕子上擦了擦。
犹自沉睡的孙延寿根本不晓得此时此刻他是以怎样的姿势和她在一起。
上官灵罗知道,她心中却是有几分叹息的。
他的性子很能让人轻易地相处,还有那忠心不二的阿涪和那老是糊涂地摔碎碗碟,将他的药狠狠浪费的添福,还有她,她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拆除了心中那道阻隔所有人的墙。
这几日,他身子好起来后,总是找机会陪着她,陪她说话,陪她逛孙家庄,陪着她念书。
他们相处得还算和睦。
只是,身旁的人脸上的和暖笑容并不能卸除她心里头的矛盾与担忧。
她去找爹爹,有一件事,是关于他的。
是她过度担忧了吗?她爹的表情和他差不了多少,只是更沉默而已,好像她说的只是无关紧要的一件事,但这却更让她肯定,爹爹和他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不想说不想问不想知道而已——或者已经知道但不接受。
呵,她与爹爹还有他,见面不过五六日,很多事她都不知道所以也无从插手。但既然爹已经知道了她要说的事,那她至少可以稍微放心。
这个孙家庄,不会是她久待之地,也不会是她喜欢的地方。
上官灵罗望着身边的孙延寿,轻轻地伸手将他的头推离自己的肩,然后坐开一些,才放任要合在一起的眼睑闭上。
煦暖的阳光果然能让人昏昏欲睡……
“少爷你……”
“……”
“小姐她睡得好熟哦……呵呵……”
“是啊。”
“少爷,你是不是……””别胡说……”
“哎呀,少爷害……”
“阿涪,看好你的人……”
“少爷,你这叫……”
“添福……”
“阿涪……”
“少爷……”
朦胧之中,上官灵罗耳边传来扰人的对话,尽避对方放低了声音,但依然有些传进了她的神志里。
缓缓地睁开眼,她猛地往后一退,后脑勺却撞在了石椅上,痛得她眼泪汪汪的——添福那张放大的脸是罪魁祸首。
“添福!”孙延寿轻责。
“对不起,小姐!”添福不好意思地吐吐舌,脸上仍带着可爱俏皮的笑容,“小姐,你突然张开眼睛,可也把我吓了一大跳呢……”
“添福,你少说一句吧。”阿涪在旁边翻白眼。
上官灵罗意识终于恢复过来,她转过头看到孙延寿异常清晰的脸,再低头一看,他跟她是紧紧挨着的。
她霍地跳开,添福又是一阵笑。
面上热起来。面前三张各有不同表情,但眼里意思相近的脸,使她可以猜到方才她做了什么事。
她不小心睡着后,肯定将身旁的孙延寿当成了枕头。明明跟孙延寿是两头坐着的,怎么到了最后会……
有点儿不敢去面对他们三个,但她终是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朝他们三个欠了欠身,转身离开。
阿涪见此,忙上前替孙延寿揉肩,却让孙延寿给推开。
“阿涪,你跟添福不要跟着我。”孙延寿起身,有点儿艰难地跟在上官灵罗后头。
“少爷……”阿涪不放心,添福却是不明白。
“别跟来。”
“灵罗?”孙延寿努力跟上上官灵罗的步伐,无奈两人实在相差太远。他身子病弱,而她却是练过武的身手。
前面走着的人放慢了步子。
孙延寿心头乐开了花,走到上官灵罗身侧。
“灵罗,你方才跟二叔说了些什么?”
上官灵罗侧首看看他,“没什么。”
她不想说。
好吧,他也不勉强。
两人左右而走,各怀心思,皆闭口不语。
这实在不是个好现象,所以孙延寿决定打破沉默。但二叔显然不是个好话题,那么什么才能让她开怀呢?
孙延寿抬首望了望天,忽然心中有了想法,“灵罗,你可愿意陪我去一个地方?”
上官灵罗的回答不是愿意或不愿意,而是她看着他的眼光告诉他,她觉得他这个病人非常不乖。
“走吧……”孙延寿无意地牵起上官灵罗的手,掌中的小手僵了僵,然后缓缓地从他掌中抽离。
他心中叹息。
上官灵罗在前头看着他。
孙延寿一笑,“跟我来,灵罗……”无妨,是他太心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