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宜苹吃完晚餐,接过游太太为她张罗的换洗衣物,借了雷秉函的浴室洗澡。
等她洗好澡踏出浴室,就看见她的笔电和绘图板出现在他房间的桌上。
“那是我的电脑。”她指着桌上的东西,难道他良心发现,要把房间让给她?
“今晚它们暂时由我保管,你回去安心的睡一觉吧。”
哼!她就知道他才没那么好心。
“为什么不让我修图?”她真的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不是说过,你看的还不够多,所以修了也是浪费时间。”雷秉函说。“听我的,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再说。”
电脑都被他没收了,不听他的又能怎样?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起身。
“不敢麻烦雷先生,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她可不想被他认为麻烦!
雷秉函微挑眉,若有所思的望着她,瞧她不自在的撇开视线,他淡淡一笑。
“你对客户都是这种态度吗?”雷秉函突然问。
“什么?”孙宜苹一愣,下懂他的意思。什么态度?
“我相信既外行又自以为是的客人一定有,提出的要求很可笑又坚持己见,完全听不进专业的意见,其奥客的行为会让内行人吐血,遇到这种客户,你都是直言不讳的责备客人要你吗?客人不满意你的设计,你会对客人说是他们有问题,不是你的设计有问题?”
“当然不会!”她严正申明。她会循序渐进,一一解说清楚,力求让客户满意,又能不违背自己的原则和设计,达到双赢的局面,就算遇到不说清楚是哪里不满意,却又坚持设计不行要修改的,她反而会更有耐性的诱导他们,绝对不会像他说的那样对待客户的。
“这么说,得到『特别待遇』的我,还真是荣幸,是吧!”雷秉函浅笑。
孙宜苹总算理解了他的意思,一张脸慢慢的窘红了。
老天!她今天的态度,实在太差劲了,一点专业素养都没有,尤其在终于理解他是对的、发现自己重大缺失的现在,她简直无地自容!
她怎么会这样?难道就因为他们是“旧识”,因为他们曾有“关系”,所以让她带入了私情,起了轻慢之心?还是……因为他没有想起她,对她的态度和对待别人相同,让她心里有了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怨怼?
“对不起,我……”她羞愧的垂下眼不敢看他,错就是错了,没有任何理由。“我真的很抱歉。”
雷秉函清冷的眼盈上一抹柔软的温度,可惜她没看见。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率先转身离开房间,她只好快步跟上。
夜深了,所有的工人都睡了,户外只有柔和的月光充当照明。
两人沉默地并肩而行,没刻意找话题聊天,就这么静静的走在草地上。
回到小别墅前,雷秉函侧身替她打开门。
“早点睡。”他站在门口,催促她进屋。“晚安。”
“嗯,晚安。”她垂着头低应,犹豫了下,才与他擦身而过,走进门内,才抬眼望向门外的他,慢慢将门关上。
雷秉函望着关上的门,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紧握的拳头,无奈一笑,方才他差一点就伸手拉住她了。
烦躁的爬了一下头发,他转身正打算离开,不意里头突然传来她的惊呼声,以及一声砰然巨响。
他心下一凛,没有多做思考,飞快地冲进屋里。
“孙宜苹?”屋里昏暗一片,他扬声喊叫,边往屋里大跨几步,下一瞬间,脚下踢到了东西,整个人顺势往前扑跌,他反射性的双手一撑,待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他看见她,就在他的下方,他的……身下。
孙宜苹瞠大眼瞪着悬在上方的他。“你……”
雷秉函双手撑在她的两侧,凝视着她,黑暗中,他的眼眸闪着幽暗光芒。
“这是怎么回事?”他低声开口。
孙宜苹浑身僵硬,可是心跳得非常猛烈,虽然两人的身体没有相贴,但是距离已经近得呼吸交错,还能感受到彼此身子辐射出来的体热。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屋里会出现一张弹簧床垫啊!”
“对了,我忘了,我请人帮忙搬了一张床垫和枕头薄被过来。”雷秉函这时才想起这件事,还交代要放在中央,这样她一躺下,就能看见整片星空。
“你……雷先生,你……可不可以……先起来。”孙宜苹结结巴巴地说。天啊,她的心脏要跳出胸口了啦!
“我不想起来。”他却低声回应。
“什、什么?”她听错了吗?听错了吧!他不可能说这种话!
“我不想起来。”他重复一次,原本抵着地板的脚曲起,跪在床垫上,还压低身子,放了些重量压在她身上。“我刚刚就想做一件事。”
“什、什么事?”孙宜苹傻傻的问。
雷秉函眼神闪过不明光亮,紧接着俯,吻上她的唇。
先是惊慌,可仅须臾,她便被他坚定探索的唇舌给蒙了理智,不自觉的申吟,微启红唇,迎接他湿润的入侵……
突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两人同时一僵,倏地分开,沉默地对望。
“我想,我们需要好好的谈一谈。”他低哑的开口。
“工作的事我会——”
“和工作无关。”他打断她。
“那……那……”她更紧张了。“除了工作,我和雷先生……能谈……什么?”
“很多,但是现在我要谈的,是你和我,我们两个。”雷秉函直言,不让她逃避。“我已经想起来了。”
他的宣告宛如青天霹雳,在她脑中轰然炸响。她瞪着近在咫尺的他,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好一会儿才艰困的挤出几个单音。
“你……想起……什么?”
“我想起……”他偏头露出一抹浅笑。“十年前对我酒后乱性,隔天一早逃之天天、不负责任的女孩,就是你。”
他的说法让她涨红了脸,却无法反驳。“我……我……”
“你看到我的时候,就认出来了,对吧!”
“嗯……”她呐呐的应对。“手机……你不先接电话吗?”她提醒他,想争取一点时间好想想该怎么回应,谁知手机铃声戛然而止。
“看来不用接了。”他笑。
“也许有重要的事,你可以回拨……”
“如果有重要的事,对方自然会再打来,不必管他。”基本上这么晚还打电话的人,不是有急事,就是教养太差。“若你只是想转移话题或逃避,省省吧!”雷秉函扯了扯嘴角。
“我才没有那么想。”她心虚的闪避他的凝视。
“我不问那天你为什么逃走,也许你害怕,也许你后悔了,那都是过去了。”
她很想告诉他,她并没有后悔,刚发现怀孕以及初期那段时间,旁徨有、无助有,却不曾有过一丝后悔的想法,但是他说都是过去了……
是啊,已经过去了,过去十年了。
“那你要谈什么?”
“谈现在,还有未来。”他向来不拐弯抹角。
现在和……未来?“你的意思是?”
“你现在有交往的对象吗?”他直接问。
她怔怔的摇头。
“很好,我也没有,那我们交往吧!”
“嗄?”孙宜苹错愕,小口微张。
“没反对我就当你答应了。”雷秉函不给她反驳的机会,俯身又是一个炽热的深吻。
然后,他的手机再次响起。
他低咒,而她忍不住笑了。
她决定了,还是找个机会把小廷的事告诉他吧!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不过你还是先接电话吧!”
“你要告诉我什么事?”他挺好奇的。
“你先接电话,也许对方有重要的事。”这么重要的事,她不想匆促交代。
手机铃声很有耐性的持续响着,好一会儿他才点头,从口袋掏出手机接听。
“我是雷秉函。”低哑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但视线仍是盯着她的。“卓菱?”
孙宜苹浑身瞬间一僵,动弹不得。
近在咫尺,视线一直没离开她的雷秉函,当然察觉到她巨大的变化,微蹙着眉望着她。她怎么了?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
“卓菱,你等一下。”他拿下手机压在胸口,轻声的问:“你没事吧?”
孙宜苹僵硬的摇了摇头。
他审视着她。“不要胡思乱想,卓菱是我表妹,已经结婚了。”他解释。
“我……没有胡思乱想——”她声音嗄哑得几乎不成声。
雷秉函疑惑。不是听到女人的名字所以胡思乱想吗?毕竟若是公事,不会在这种时间打来。
他想问清楚,但手机里已经传来表妹不耐烦等待的叫喊声。
“我先和她谈,等一下我们再……”
“我想休息了。”孙宜苹低喃。
雷秉函微蹙眉,不是没发现她一瞬间态度大变,但还是顺从她的意见。
“好吧,时间的确不早了,你休息,我们明天再找个时间听听你要告诉我什么。”
她沉默点头,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动作。
他轻吻她一下,发现她依然全身僵硬,不禁狐疑的望着她好一会儿,最后才起身退开,开门走了出去。
“卓菱,这么晚了还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吗?”
孙宜苹下床,赤着脚走到窗边,看见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插在口袋里,迈着悠闲的步伐远去。
“又为了你婆家的事不开心?真是奇怪了,就算你那个小泵私生活不检点,到处和男人搞一夜,还生了一个父不详的私生子又怎样?人家疼女儿、疼妹妹,打算把所有财产都留给她和她儿子,你心理不平衡又怎样?
“财产是你公公的,有权利继承的是他的儿女,你老公和你大伯自愿放弃,全都要留给你小泵,那也是他们的自由,你要认清自己的定位才行。你只是一个媳妇,在那个家,你是外来者,除非你老公挺你,否则老是要计较,痛苦的是你自己。”
孙宜苹突然觉得全身发冷,双手环抱住自己。
“卓菱,如果那种女人有羞耻心,就不会做那种事,这点你还不懂吗?你若看不惯就搬出去,干么硬要赖在婆家?你觉得赖久了房子上地就会是你的吗?你不嫌累,我老是听同样的抱怨已经听得很烦了!”
人远了,声音模糊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回到床垫上躺下,侧身蜷缩起身子,浑身发抖,眼底水光盈盈,终于滑落。
她紧紧抱住自己,埋藏在心里深处长达十年之久,一直不敢去探索的思念,就在刚刚近距离接触下,一涌而出,无法压抑,让她终于愿意对自己承认,她从未忘记过他,依然……喜欢着他。
翻身仰躺,望着星空,好灿烂、好漂亮,感觉好接近,像是触手可及一般,可是……她朝上伸出双手,那只是错觉,看似很近,其实非常遥远,就像他一样。
就在刚刚,她有了新的决定,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小廷的存在,甚至他提出的交往,她也不能答应,他们的关系最多只能维持在公事上,她必须让事情就仅止于那一夜!
因为……施卓菱,就是她二嫂。
既然他和二嫂是表兄妹,再佐以他方才的对话,他对“施卓菱的小泵”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
对于二嫂怎么看待她、羞辱她,她都无所谓,但是她肯定,自己无法承受他用和二嫂一样的眼光看她,更不能让小廷再受到那样的伤害——尤其是来自于他的!
红唇逸出一声叹息,咫尺天涯,原来是这般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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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宜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再睁开眼,眼前已经不是灿烂星空,而是一片清澈的蓝天。
她怔愣地望着,记忆中,她可曾见过如此湛蓝的天空?
星空、晴空,便为这屋内带来两种不同风情,那如果下起雨,又会是什么景象?
啁啾鸟鸣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如梦游般踏下床垫,来到后方的窗边,推开窗,瞬间停止呼吸。
远处青山映着近处绿水,晨间薄雾笼罩,带出一股浪漫的气息。
好美!
她立即返身走到前面的窗户推开,放眼望去,一片湛蓝海洋,海天一色,美极了!再加上前院融于大自然景致的景观设计,配合得恰到好处。
她无法克制的在心里赞叹,这一瞬间终于彻底领悟,他为什么说那些话。
她为这间小别墅做的室内设计,如果摆放在市区的大楼豪宅里,绝对是完美的;可是在这里,只能沦为垃圾!
难怪昨晚他不让她动手修改,就像他说的,她看得还不够多。
没错,光是修改是不足的,她得重新来过!
“孙小姐,早啊!”游太太走过来,看见窗边的她,豪迈地出声打招呼。
“早安,游太太。”孙宜苹微笑道早。
“孙小姐昨天晚上有没有好睡啊?”她走到窗边,亲切的笑望着她。“眼睛好像肿肿的,是不是睡不好啊?”
“不是,我睡得很好,我的眼睛睡醒都会这样,过一会儿就好了。”孙宜苹赶紧说的。
“喔,那就好。”游太太点头,将手上的纸袋从窗户递给她。“来,这是雷先生交代我送来给你的盥洗用具,另外还有你昨天换洗的衣服,已经干了,所以我帮你送过来了。”
“谢谢。”她一一接过,犹豫了下,才问:“游太太,雷先生人呢?”
“雷先生和几个工人到西边那片山坡地勘查。”
“这样啊……”她垂下眼。
“对喽,孙小姐,早餐我已经准备好,孙小姐记得到餐厅去吃喔!”
“好,我等一下就过去。”孙宜苹点头回想。“对了,游太太,请问这里要回台北的话,要去哪里搭车?”
“孙小姐要回台北了喔?不等雷先生回来吗?”
“不用了,台北还有重要的事要我处理,就不用麻烦雷先生了。”既然要避开他,就从现在开始。
“这样喔!那再过半小时,我家先生要去车站接人,孙小姐可以搭他的便车到车站,再坐火车回台北。”
“好,谢谢你,这套衣服我带回去,洗干净之后再寄过来还你。”
“哈哈,不用专程带回去洗啦,放着就好,只是便宜的旧衣服,寄回来的费用都比衣服贵了咧!”游太太哈哈笑道。
“那怎么好意思。”
“孙小姐不用这么客气啦!”游太太挥挥手。“如果你要搭便车,那就要快一点喔,我回去帮你打包早餐,让你在车上吃好了。”
“好,谢谢你。”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啦!”游太太笑着离开。
二十分钟后,孙宜苹匆匆赶到住屋前,游先生已经准备要出发了。
“还有一点时间,孙小姐不用急,慢慢来没关系。”游先生亲切的招呼。
“谢谢。”她松了口气,接过游太太替她准备的早餐,将一封信交给她。“游太太,我信里向雷先生做了一些交代,麻烦你帮我把信交给雷先生。”
“雷先生不知道你要离开喔?”游太太惊讶的接过信,开始怀疑是不是昨晚两人发生了什么事,要不然孙小姐怎么会想不告而别咧?
“因为是临时决定的,来不及告诉他。”
“那你可以打个电话嘛!”
“我……不知道他的手机号码。”这是事实,但也是藉口,因为就算她知道,她也不会打这通电话。
“你不知道他的手机号码喔!孙小姐不是雷先生的女朋友,怎么会不知到雷先生的电话咧?”游太太一脸疑惑。
“不,你误会了,我和雷先生不是那种关系,我是来这边工作的。”孙宜苹赶紧澄清。
“工作?”游太太更显得糊涂了。
孙宜苹有些不好意思,谁教自己昨天一抵达便关在屋里,也难怪游太太会误会。
“我是负责室内设计,所以雷先生带我来勘查现场。”她解释。
“你好厉害喔,会做室内设计耶!这样很刚好啊,你和雷先生夫唱妇随,很速配哦!”
“游太太,我和雷先生真的不是那种关系啦!”她焦急的再次澄清。
“真的不是吗?”游太太很疑惑,那昨天晚上雷先生怎么没有否认啊?难道是雷先生自己一相情愿,人家小姐根本不领情喔?
“真的不是,你们不要误会了,这样对雷先生很不好意思。”
“是喔?这样很可惜,你们站在一起很相配说。”游太太一脸可惜的表情。“你不知道号码我可以告诉你,你打个电话跟雷先生说清楚,这样离开不好啦!”
“不用了,我信里对工作时事已经交代清楚。”孙宜苹摇头拒绝。“游太太,谢谢你的照顾,我走了,再见。”
游太太开口想说什么,又闭上,看着孙宜苹坐进车里,再看着车子离开,好一会儿才抓抓头,掏出手机按了一串号码。
“喂,那个雷先生喔?我是游太太啦,我跟你说,孙小姐刚刚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