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小月刚在溪边洗完衣裳,右手提著湿淋淋的衣服往回家的路走,左手挥著路旁随手摘来的芦苇,嘴里哼著轻快的曲调,脚下踩著轻快的步伐,一蹦一跳的走著。
此时已是炊烟袅袅的黄昏时刻,为了安抚频频发出抗议呜声的五脏庙,邵小月决定要抄小路,只要沿著绿水淙淙的溪边走,回家的路程便可缩减一半。
然而,当她照著原定计画走至半途时,她就后悔了。
因为,她发现前方似乎有个阻碍物挡住了她的路。
而且,如果她没瞧错的话,那个阻碍物似乎是一个人。
清澈的小溪旁居然躺卧著一名身怀六甲的孕妇。
为了怕惹麻烦上身,本想假装没看到绕道而走的,可是恻隐之心作祟让她驻足无法移动。
邵小月迟疑了半晌,几经思嗣瘁,她举步往躺在草地上的孕妇走去。
从这名孕妇身上光鲜亮丽的锦绸衣著来判断,不难猜测她应该是大户人家的贵夫人,无论邵小月怎么猜都猜不透,一位应该要有著随从丫头跟随在左右的少女乃女乃,怎么会落了单,狼狈不堪的躺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呢?
“喂!你应该还没死吧?”
邵小月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拉了拉那名孕妇的衣角,她发现孕妇的衣衫湿了大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似的。
从微弱的呼吸声来推测,邵小月知道她应该还有气息,可是从她冰冷的身子来判断,她知道她要是再不伸出援手,这名孕妇肯定撑不了多久。
“你醒醒啊!版诉我,你住哪儿?我好通知你的家人来接你回去。”
她用力的摇晃著昏迷不醒的人儿,就企盼她能睁开紧闭的双眸看她一眼。
那名孕妇的眼睫轻轻地搧了搧,然后缓缓地睁开双眸,就在邵小月以为她已经醒了之时,那对失了焦距的秋眸又再次合上。
邵小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你是注定了跟我回家不可了。”
◆◆◆
罗雨洁费力的睁开沉如千斤重的眼睑,不安地打量著四周的环境。
“你醒啦。”
正当她举眸搜寻四周,努力的回想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地时,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响起。
声音的主人是个豆蔻少女,只见她开心地坐到床畔,她似乎很期待她的清醒。
罗雨洁还没开口询问,就听见少女自顾自的自我介绍了起来。
“我叫邵小月,这里是我家。是我瞧见你晕倒在溪边,为了怕入夜后你一个人在那儿危险,所以我把你带回家来。还有啊,在你昏睡的时候我帮你扎了几针好安胎,你可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差点保不住。”
“你是大夫?”
“称不上,只不过略懂些医理,帮人针灸这等小事还难不倒我。”
“谢谢你。”罗雨洁气若游丝地开口道谢。
“不客气。”邵小月回给她一抹天真娇甜的微笑,然后便一脸疑惑地端详著她。“对了,你怎么会晕倒在那种地方呢?你挺著大肚子出门家人不担心吗?”
被她这么一问,罗雨洁端丽的脸上浮现一抹忧愁。
“邵姑娘,你可听说过。侯门深似海。这句话?”
“当然听过。”邵小月点了点头,她猜得果然没错,这位孕妇一定是富贵人家的夫人。
“其实我是城里楚大户的偏房,上头还有一个正房。我天真的以为只要我安分守己不去招惹她,我和大姊或许可以相安无事,可偏偏那是我单方面的想法,大姊的醋劲大到容不下我的存在,再加上我又有了身孕,大姊或许是担心如果我怀的是男丁会影响了她的地位,所以……”
说及此,罗雨洁的眼眶染上了朦胧的水气,声音也变得哽咽。
“所以你会倒在那儿是因为有人想对你不利?”邵小月顺著她的话臆测著。
“嗯,我本来是和随身丫头要到凌云寺上香的,谁知道来到半路上忽然没了动静,当我拉开轿帘子一瞧,才愕然发现轿夫早已不知去向,就在我疑惑的走出轿子一探究竟时,我的贴身丫头居然乘机从后面推了我一把,在我滑落溪水之前还听见她哭著直说对不起,她说已经穷怕了,是大姊给了她一笔钱要她动手的。还好我命不该绝,让你救了起来。真的很谢谢你,若不是你伸出援手,我和肚子里的小宝宝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别再谢我了。”邵小月不好意思的吐了吐粉舌。“那种情况换了任何人都不可能置之不理的,总之,你和胎儿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罗雨洁从怀里掏出一块雕工精致的血红色玉佩,当著邵小月的面前把玉佩敲成两半,然后将一半交到邵小月手中。
“邵姑娘,你的恩情我不会忘的,这半块玉佩你留著,若是日后有什么可以让我报答你恩情的机会,你便拿这块玉佩来城里找我,我会尽我所能来回报你的。”
“不用了。”邵小月把头晃得跟博浪鼓似的。“我救你可不是为了要你报恩,你不需要给我任何东西回馈,如果真要谢谢我的话,等孩子出世后你可要告诉他,有个小月阿姨救了他的故事。”
罗雨洁温婉一笑,应允的点著头。
“你还是留著吧,我怕日后我们会失去联系,这半块玉佩至少可以当成我们相认的信物,难道你不想看看你救起的宝宝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
邵小月双眼晶亮,一脸的期待。
“想啊!想啊,”
“那就把玉佩收好,记得喔!一定要来找我。”
◆◆◆
“咳!咳!”
楚皓平虚弱地掩嘴剧咳著,俊逸绝伦的脸上因咳嗽而略显扭曲。
在一旁的罗雨洁连忙向楚皓平的随身侍从临福使了个眼色,后者在接收到讯息后,立刻贴近主子的身边递上热茶。
“爷,你还好吧?”
“咳!咳!咳!”楚皓平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压根没空去回应临福的关怀。
“怎么又咳嗽了?该不会是犯了风寒吧?”
楚士文拧眉看著这个自幼便体质虚寒的小儿子,心中有著感慨与遗憾。皓天天资聪颖,深得他的心,只可惜身子骨太过於薄弱,否则,他还真希望皓平能帮他分担一些家业。
“我说小弟啊!你这么咳个不停可不是办法,该不会是肺痨什么的吧?可千万别传给咱们。”
说话的人是正室所生之子楚朝天,他打开扇子遮住半张脸,嫌恶的看著楚皓平。
“大……大哥,对……对不起。”楚皓平因为咳嗽的关系,只能断断续续地表达他的歉意。
“好了,别说话了,赶快回房休息,等会我让人熬碗热姜汤送过去。”
罗雨洁似乎有意替儿子解围,再次向临福使了眼色。
“临福,还不快带少爷回房休息,记得帮他加件披风,小心点,别让少爷又吹了风。”
临福一听可以逃离这个无聊的家庭聚会,二话不说立即扶著主子离开。
望著儿子因咳嗽而抖动不停的背影,再看看不学无术的楚朝天,楚士文心里有著无限的惋惜,他惋惜自己没有一个足以担大任的子嗣。
◆◆◆
搀扶著主子离开大厅回到房里后,临福赶紧探头到门外左右看看,在确定四周无人之后急忙掩上房门,然后背抵著门扉安心地吁了一口气。
“爷,可以了,我都瞧仔细了,外头没人。”
只见楚皓平泰然自若地月兑上的披风,优闲地倒了杯茶,缓缓的啜饮著。
“我知道,瞧你紧张的,坐下来喝杯茶喘口气吧。”
楚皓平方才的虚弱病态已不复见。
“爷,怎么能不紧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天性敦厚,最不会的就是演戏诓骗他人,我怕露出马脚坏了你的计画啊,”
临福举起手臂往布满细汗的额头上抹了一把,拿起茶杯豪迈的往嘴里猛灌一大口。
楚皓平摇头轻笑,“又不是第一次演这出戏码,怎么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我哪比得上爷那么沉稳,明明就知道你压根没任何病痛,还得……”
临福话才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只因楚皓平投给他一个森然锐利的眼神,吓得他赶紧噤口。
“爷,对不起,我失言了。”他陪著笑脸求饶。
“管好你的嘴巴,当心露了口风,要是因此害得我前功尽弃,我会拿你当箭靶子来练箭。”
楚皓平依旧是温文儒雅的抿唇浅笑,但是却让临福冷汗直飙,只因他太清楚主子的个性了,通常楚皓平愈是不悦,脸上的表情愈是不易察觉。
“爷,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一定会谨言慎行的。”
开玩笑,虽然他自小和主子一块长大,主子向来待他不薄,但装病这件事对主子而言是一项不能提起的天大禁忌,他可不敢保证一旦犯了禁忌后,他是不是得准备替自己料理后事了。
临福不禁在心底犯嘀咕,他真的搞不懂,有钱人家的少爷一定得当得这么辛苦?这么没有自我吗?
◆◆◆
“娘,你找我?”
“嗯,先坐下来,娘有事找你商量。”
“是不是今天我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大哥又给你委屈受了?”俊魅的幽眸里浮现阴森的寒光。
“没的事,别瞎猜。”罗雨洁安抚的拍了拍儿子的手背。“是你爹。他今天忽然宣布想在过完五十大寿后不再插手打理楚家的产业,我本来以为只要你爹的身子依然硬朗,应当不会让这事这么早发生,殊不知他这么早便萌生退意。你是知道你大哥的性子,他千防万防就怕你来跟他争家产、争地位,娘不想你卷入这种是非里。”
“我懂。”楚皓平当然明白母亲的用心良苦,否则他也不会应母亲的要求,配合演出孱弱的角色。
其实楚皓平一直没跟母亲谈过,他已经不再是孩子了,他有足够的能力来应付大富人家里的尔虞我诈,但是由於心疼母亲、不想母亲为他牵挂,他愿意隐藏自己真实的个性来换取母亲的安心。
“这些年来委屈你了。”
罗雨洁心疼的看著儿子,明明是英挺儒雅的昂藏男儿,却让她给塑造成憔悴苍郁的病榻子,她这个做母亲的既自责又内疚。
看出了母亲的哀怨,楚皓平连忙出声制止。
“娘,我从来不曾埋怨过你,我明白你是为了保护我才这么做,其实我反倒喜欢跟大哥划清界线,这样的日子清心自在多了。”
“就怕清心不了多久了,虽然咱们母子不会去同他争夺家产,可是朝天也许并不这么想,他始终还是防著你的。”担忧之情浮现在罗雨洁的脸上。
“娘有其他的打算?”
“嗯,我想要你以病重为由去下淮的别业那儿住一阵子,明著是养病,暗著是避开继承家产的是非斗争。”
“娘,你会不会太多虑了?其实大哥根本就动不了我。”凭他的身手,楚朝天还真不是他的对手,他只不过是深藏不露罢了。
罗雨洁粲然一笑,慈祥的眼眯成了一条线。
“我当然知道我的儿子有多出色,可你别忘了娘告诫过你的,我让你在外头习武为的是防身,可不是让你和朝天对峙,你们毕竟是一家人,我不想看到你们兄弟阅墙。”
“那也没必要离家,我不放心你。”
“娘在这个家已经待了二十几年了,我知道该怎么安然无恙的求生存,你别操心。况且娘这次要你出远门,主要是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楚皓平疑惑地端详著母亲脸上的遗憾之情。
罗雨洁从怀里掏出了半块玉佩交到他手中,并无比慎重的交代道:“帮娘一个忙,找到另外半块玉佩的主人。”
◆◆◆
雹柔敢说她如果没被饿死的话,也一定会被毒辣的烈日给烤死。
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啊?
想她进城才不到一天的光景,倒楣之事便接踵而来,遇上了扒手将她的荷包给扒了,害得她现下只能站在包子店门口,垂涎三尺的看著冒出腾腾热气的白胖包子。
模了模饥肠辘辘的肚子,再伸手至原本揣著荷包但现在却空无一物的怀里,耿柔认命地咽下口水,颓然的走至一旁的大石块坐下。
“救命啊!好热、好饿、好渴喔!”或许是饿昏头了,她像是呓语般喃喃念著。
要不是母亲临终前千交代、万叮咛,要她带著半块玉佩来找楚夫人,她还真不想踏进这鬼地方。
瞧!弄得自个儿如此狼狈不堪,别说这一顿没著落,就连今晚要在哪落脚过夜都是个大问题。
掏出那半块害得她进退维谷的玉佩,耿柔真想狠下心将它变卖掉,好换取三餐温饱以及温暖的床铺,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回家的盘缠。
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她是绝对回不了家的。
澄澈的水眸目不转睛地盯著前方不远处的当铺,她心里陷入了天人交战。
当?不当?耿柔犹豫不定。
就在她被拚命呜叫的肚子吵得心浮气躁,决定迈开步伐往当铺走去时,母亲临终的遗言悄然浮现脑海。
唉!暗叹了一口气,耿柔硬生生的止住即将踏出的步伐。
她转了个身,改往水井的方向走去,既然没银子吃饭,她只好多灌点水进肚子,聊胜於无嘛!
◆◆◆
拖著疲惫不堪的身子来到楚家大门口,耿柔天真的以为她总算可以吃一顿饱的,然而,当她向门房说明想要求见楚夫人时,那两个有眼无珠的门房居然很不客气的打量著她。
她承认自己现在的模样实在好不到哪里去,身上的粗布衣服使她看起来像个难登大雅之堂的村妇,再加上这些天赶路,脸上蒙著一层灰,看起来就像个邋遢的黄毛丫头,难怪门房说什么也不相信她是楚夫人的朋友。
“你是我们家二夫人的朋友?小丫头,说大话前也不先打草稿,二夫人和你的岁数相差甚远,怎么可能是朋友?”门房甲露出不怎么信任的眼神。
“麻烦你转告她,就说我是故人的女儿。”
泵且不与门房计较,她只想赶快见到楚夫人,最好能要她请顿吃的,因为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想到大户人家里的山珍海味,耿柔的肚皮很不争气的咕噜叫著。
门房乙在听见她饥肠辘辘的鸣叫声后,直觉认定她是想来混口饭吃的。
“小丫头,我劝你别白费心机了,要是你饿了,大哥哥我可以去厨房找些包子馒头的给你充充饥,你别假装是二夫人的朋友来闹事,二夫人今天可忙得不可开交。”
可恶啊!雹柔的灵眸不悦地眯起。
居然把她当成要饭的?有没有搞错啊!
会有像她这么如花似玉的乞丐吗?虽说她的衣衫是破旧了点,脸上是脏了点,头发也凌乱了点,可是也不能用几颗包干馒头就想打发她啊?
见到耿柔双颊鼓胀、眼眸带火的怒瞪著他,门房乙还当是她不知足。
“怎么?嫌不够啊?那随便你要不要罗!我能拿给你的除了包子馒头外就没有别的,你该不会以为来这儿能要到什么佳肴珍馐吧?”
“我才不……”
土可杀不可辱,耿柔本想正气凛然地拒绝门房的施舍,然而,不争气的肚子又再次与她唱反调,害得她硬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
“我才不可能不要哩!”
要是在见到楚夫人之前就先饿死了,那多不值得啊!虽然说窝囊了点,但先填饱肚子再想法子见楚夫人也不迟。
半晌之后,耿柔蹲坐在楚家门口的石狮子旁,极没形象的大口啃著包子。
“门房大哥,方才你说楚夫人今天忙得不可开交没空见我,请问一下,楚夫人是在忙些什么?”
在努力塞饱肚子的同时,耿柔不忘打听楚夫人的动向。
“还不是因为二少爷的关系。”
“二少爷?是楚夫人的儿子吗?”她记得娘曾说过她与楚夫人相识时,楚夫人已经身怀六甲。
“是啊!咱们家二少爷自幼便体弱多病,最近病情更是加剧,为了让他养病,二夫人决定送他到下淮的别业去调养身体,怕沿路上没人照应,现在里头正在应试足以保护二少爷安全无虞到达下淮的护卫。”
雹柔听完门房的话后,一颗心顿时雀跃不已。
下淮耶!她正愁没了盘缠,不知该怎么回家,现下就有个机会在眼前,只要她能随著楚家二少爷到下淮,那回家之日就不远了。
看来老天爷待她还不薄嘛!
她只需混入应试的人群中,不但可以藉此见著楚夫人,若是顺利应试上的话,不用多久她就可以回家了。
打定主意后,耿柔赶紧吞下最后一口包子,然后三步并做两步的跑向当铺,她心疼不舍的拔下跟了她好几年的耳坠子,用这对耳坠跟当铺的老板换了一套男装。
她决定要女扮男装混入楚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