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枫山
下个月初九。距离现在只剩二十天了。眼看二十天之后就得嫁入方家,从此成为方家的人。
方家的人?不!尹若雪猛然地摇摇头,想甩掉这个事实。“我早已是厉无极的人了。”她在心里吶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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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求爹娘成全!”尹若雪直挺挺地跪在尹士棋夫妻面前。她明媚清丽的脸上此刻显得苍白,而且面无表情。经过了前几次的苦苦哀求,任凭她哭得泪干气绝,任凭她如何坚决地表示抵死不嫁入方家,但她与方家大少方之浩的婚期终究是定了下来,而且还故意选了一个最近的好日子,唯恐夜长梦多。
如今,尹方两家上上下下都在为这件喜事筹划布置着,忙得不可开交。尹若雪今日重新提出不愿下嫁的请求,原本也不敢奢望能挽回什么,只是想让父母明白自己的心意并没有改变。
“婚期都定了,帖子也发了,到现在妳还敢再提这档子事!妳存心想气死我,是不是?”尹士棋喝骂道。“别说咱们同方家有着两、三辈子的交情,光看之浩那孩子,家世、人品哪点不好?哪样不是拔尖的?多少人想攀都攀不上,偏偏妳这个丫头不识好歹,居然会看上那个阴阳怪气的厉无极,还为他寻死觅活、忤逆父母!”他愈说愈气。
尹夫人也连忙上前劝她。“若雪,妳爹说得没错,之浩的人品、性格咱们都清楚,况且你们俩又是从小就结了亲,也算是青梅竹马,能嫁到方家是妳的福气。而那个厉无极,江湖上的人不都称他“毒手邪医”吗?听说他的行为怪诞难测,个性又乖僻,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妳怎么会看上这种人?又叫爹娘怎能放心将妳交给他呢?”说到最后索性哭哭啼啼起来,开始运用起泪水攻势。“爹娘只有妳一个宝贝女儿,自然盼望妳能有个仔归宿,万一将来妳有个什么闪失,叫爹娘情何以堪?”
尹夫人抱住女儿呜呜咽咽地哭个不休。
尹士棋看着老妻和爱女,本来已经心酸心软了,偏偏又见到若雪只是流泪,执物的表情依然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一股子怒气又涌了上来。
“尹方两家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你们两人的婚事已经众所皆知了,断没有反悔的余地,妳愿意嫁他也好,不愿意也罢,反正由不得妳!”他回头喝命下人:“从今天开始,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小姐踏出“永继山庄”一步,听到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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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若雪躺在床上,想着白天与父母起冲突的情景。
长了这么大,不但未曾报答父母的亲恩,反而惹他们伤心,她并不是不愧疚感伤的。接着又思及与厉无极之间的深情难舍,她的月复中甚至有了他的孩儿,这又该怎么办才好呢?如果让父母或方家的人知道她已经怀了厉无极的骨肉,他们怎么可能让她留下这个孩儿?
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他的!尹若雪不自觉地按住小肮,这是她和厉无极的孩子,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保护他。一时之间,只觉得心痛至极。
如此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于是起身披上罗衫,靠着楼台坐下。夜色如水,秋风飒飒,心中百般愁绪却怎么也解不开来,眼中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似地滴滴落下。
她怔怔地伤心落泪,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无极!”她轻呼,又惊又喜地迎了上去。“你怎么来了?”
身后的男子年约三十岁上下,相貌儒雅、神朗玉立,然而眉宇之间却绽露出浓浓的狂傲不羁。
厉无极!
他在江湖中向来独来独往,武林同道对于这位神秘难测的怪人也存着几分忌惮,于是送了他一个“毒手邪医”的外号。
他不言不语,只是轻轻走到尹若雪身旁,将她拥入怀中,深深地吻她,吻她的额、她的唇、她的泪。看见她为了两人的情恋而憔悴落泪,他着实心疼不已。尹若雪是他纵横江湖这么多年来唯一能令他放弃骄傲的人,并且让他再也不能像以往一样的孤绝无情。他的心湖里载着她,也发过誓要保护她,不让她受任何伤害委屈。如今却还是让她为难、让她落泪了。
厉无极将脸埋在她细细如缕的发丝中,平静地说:“我来带妳走。我找到了一个好地方,在那里,没有人敢来打扰咱们,咱们就留在那里,做一辈子的神仙眷侣,再也不踏出江湖一步,好么?”
“可是……”她犹豫了。“我爹派了人看住我……”
“我还不是一样闯进来了?”他冷笑。“没有人能拦住我们的。我明白妳不愿我和妳爹娘正面冲突,所以,我在妳家井里下了一点药……”
“不!”尹若雪大惊失色,她知道他施毒的厉害,也了解他的个性。“请你不要伤害任何人,他们是我的家人啊!不!不要用毒……”她哭着哀求他。
厉无极轻轻拍着她的背,温颜道:“若雪,不要怕,我自有分寸,不会真的伤害他们,我只想让咱们平安地离开这里。”
“是蒙汗药吗?”
他摇摇头。“蒙汗药行不通的,谁都会解,况且最多也只是让他们昏睡一晚,隔天他们还是会追来,只怕到时候仍然免不了要动手,妳不希望这样吧?”
“你下的是什么药?真的不会有危险吗?”
“我用的是『月中迷』。”他微微一笑。“那是我特制的奇药,虽然毒性很强,但只要在三十天之内服下解药,就可以立刻消解,不会有其它的伤害。而在末服解药之前也仅是四肢无力而已,并不至于痛苦。”
尹若雪低头不语。
厉无极托起她的下巴,深情怜惜地看着她。“若雪,妳放心,为了妳,我不会伤害他们的。只要等我们走得够远了,就会马上找人将解药送回来,那样就不会有事了。你该知道,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惹妳伤心。”
“我知道。”尹若雪泫然欲泣。“只是我这一走……恐怕从此再也不能回来,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厉无极听了,将她紧紧拥住,低声道:“若雪,若雪,千万不能再犹豫了。妳还有我,不是吗?我他不能没有妳……”他抚着她的头发。“别忘了还有我们的孩子。”
“你……你知道了?”她抬起头来。
怎么忘了他是个医术高手?
“嗯!”他微笑,轻轻啄了她小巧的鼻尖。“明年中秋,咱们就会多个小女圭女圭来作伴了。”
想到这个孩子,尹若雪明白她已经没有时间怯儒迟疑。
“好!我们走吧!”她狠下心来,决定离开这个生活了二十年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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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他们两人便连袂离开了永继山庄,盼望能从此远离江湖上的是非。
那天夜里,也有家仆发现他们正要离去,然而中了厉无极的奇毒后全身无力,根本没办法拦阻,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两人远去。
事后尹士棋为此勃然大怒,然而自己与手下全受制于“月中迷”的毒性,纵然想将厉无极抓来碎尸万段,却也莫可奈何。只得一面请来大夫试图解毒,一面对外假称厉无极上门求亲时被他回绝,因此愤而劫走了尹若雪。希望藉此保全尹家的颜面,好遮掩女儿同人私奔的丑事。
方家得知末过门的媳妇遭人劫持之后也同样怒不可遏,尤其是方之浩更咽不下这口气,直嚷着非要杀了厉无极,救出尹若雪不可。
尹士棋唯恐他找到若雪之后,事情的真相会被拆穿,所以连忙把他拦阻下来。
“贤侄,若雪今日遭此大劫,依她的脾气,只怕此刻已凶多吉少了,再说就算你将她救回来,想必她也无颜面对你……唉!看来这也是她命中注定没有福气做你们方家的媳妇。更何况,厉无极又不是等闲之辈,贤侄何必冒险和他起冲突?”
他话未说完,方之浩便冷笑道:“原来世伯认为小侄打不过那姓厉的畜生?”
尹士棋连忙回答:“这倒不是,只是厉无极的手段向来卑鄙,又擅于使毒,我担心贤侄会吃了他的暗亏。倘若贤侄因此而有个什么闪失,叫我如何对你爹娘交代?”
他原想劝方之浩打消救人的念头,谁知愈说却愈劝上方之浩的好强心来。
“难道世伯想这样就算了?”尹士棋正思索着该如何化解时,只听方之浩又说,“如今武林中谁不知道,过几日就是我与若雪妹妹的大喜之日,厉无极这番明目张胆的来抢人,我看这不但是故意寻世伯的晦气,只怕他连我们百炼门也不放在眼里了。”他复又冷笑道:“不过,我们可不像世伯您这样好脾气,能一声不吭地忍下这口气。”
这一席话说得尹士棋又羞又愧又气,只得由他去了,心中却巴不得他这一辈子都找不到厉无极和若雪才好。
方之浩果真亲自带人四处找寻厉无极的下落,但是却始终没有一点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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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个月后,尹若雪在“紫烟谷”产下了一个不足月的婴孩,虽然母女两人都十分虚弱,幸而还算平安。身旁又有医术和使毒本事同样高强的厉无极悉心照料,母女俩总算一日好过一日。
一天,厉无极走进房来,看见尹若雪怀抱着婴孩,脸上还挂着几颗泪珠,心下明白她又惦想起父母来了,正在盘算要如何找个话题引开她的注意力,却听她先开了口。
“我想回家去一趟。”
厉无极大吃一惊。“什么?”
尹若雪见他慌了,忙握住他的手温柔地说道:“你放心,今生今世我都不会离开你,更何况咱们已有了柔儿。只是,自从离开家之后,我一直心神不宁的,不知道家里有没有事。我想,柔儿之所以早产,大概也是因为我总是寝食难安吧!所以我想回去一趟,也许,爹娘看在柔儿的分上会原谅我们。就算仍旧得不到他们的谅解,至少我们也试过了,你说是不是?而且如果我见了爹娘一切安好,也才好真正的放下心来。”
他踌躇了半天,并不回答,尹若雪立刻知道他心中不愿意,又道:“现在咱们也是为人父母了,柔儿每每哭几声、咳几声,你都心疼得像个什么似的。将心比心,那天我不告而别,我爹娘又岂有不担心、伤心的呢!”她说着,越想越伤心,嘤嘤哭了起来。
厉无极没有办法,只好哄她。“我也没说不让妳回去,只是妳的身子骨还这么单薄,柔儿又小,都不适合长途跋涉,不如过一阵子,等天气转凉些再说吧!”
尹若雪明白这是他的推托之词,但仔细想想,他的话也不无道理。“现在的确是太热了,过了中秋天候就凉了下来,那时我们再动身总该可以了吧?”她道。
厉无极无话可说,又兼着爱妻软语央求,即使心中有着万分的不情愿,也只能答应下来。
“好吧!”
尹若雪听了,高兴得眉开眼笑。
“真是拿妳没办法!”他摇头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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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之间过了中秋,柔儿也已三个月大,随便逗弄逗弄就笑开了,夫妻俩简直将她视如珍宝。尤其是厉无极,他从小失去父母,被行事怪诞的毒魔收养了去,以至于从未享受过一丁点的天伦之乐。如今,有了娇妻和爱女陪在身边,自然觉得十分心满意足。唯有陪若雪回“永继山庄”探望父母的事情,他依然觉得不妥,然而既然已经答应她了,也不好反悔,只得开始打点起来。
厉无极一家三口动身回“永继山庄”,这一日行到栖凤镇,只需要再走一哩便可以到达目的地。
厉无极停下马车,说道:“咱们先找个客栈将行李、马车安置妥当,顺便洗把脸、换个衣棠再回去吧!”
尹若雪明白他的心意。他一定是担心她爹娘气犹未消,说不定会将他俩撵出来,所以先寻个落脚的处所,便点头说道:“也好!”
她抱着婴孩下了马车,一面走进客栈,一面四处张望,不由得想起从前带着侍儿溜出门上街游玩的情景,彷佛只是昨天的事。但……如今的街上似乎冷清多了,人马车轿、商家店铺都看不见昔日热闹的景象,反倒显得有些零落寂寥。尹若雪心里产生了些许狐疑。
傍晚约莫掌灯时分,二人用过饭、换了衣裳,便抱着小柔儿要回娘家去。下楼后,厉无极唤过店小二来交代几句,说是要出去走走逛逛。店小二倍笑道:“两位客宫出去走走也好,只是千万别逛得太晚,现在咱们栖凤镇也没啥好看的了。您瞧,这附近的店家不都早早关门休息了?或者,明儿个白天再逛比较好些。”
尹若雪一听便触动了心事,问道:“怎么才掌灯时分,店家就全歇息了?”
店小二马上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道:“夫人您有所不知,咱们镇上原本很热闹的。谁知去年入冬后不久,镇西那头有个大户人家,几天之内五、六十个人突然全部死光光了!弄得人心惶惶,镇上也因此萧条下来。”
“什么?”厉无极和尹若雪大惊失色。
镇西的大户人家,那不正是永继山庄吗?
“可怕的事不止这样呢!”店小二接着又说:“听说全庄的人是被庄主的女儿和女婿下毒毒死的呢!您说这是不是丧尽天良?可怜喔!这么多条人命白白冤死。自从发生了这件事以后,镇上胆子小的人全搬走了,留下来的人也不敢随随便便在晚上出来走动,生怕会不小心碰上孤魂野鬼。还有人听到那山庄半夜里传出哭声呢!所以那一带现在都没人敢靠近了。”他说得连自己都打起寒颤来。
一旁的女客听到,也接着说道:“真是作孽喔!那对奸夫婬妇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厉无极大怒,正要拍桌子教训这几个愚夫愚妇,眼角焉地瞄见尹若雪一脸的灰败神色和冷汗淋淋,手中的婴孩几乎抱不住,当下也顾不得和他们计较,连忙扶着她回房去。
他接过柔儿,将她放入摇篮里,然后挨着尹若雪坐下。
“若雪……”待要说些什么来安慰她,但是自己也是满心胡涂。
“哇!”尹若雪猛然往前一倾,喷出大口的鲜血。
厉无极惊慌中忙拿了手绢接着,又掏出一颗护心丹让她吞下,但是她马上叉和着血一口一口吐了出来,一块帕子登时给染红了。厉无极知道她一时痛迷心窍,导致血脉和经络出了岔子,赶紧腾出一只手来抵住她的后心,缓缓渡过真气平顺她的心血,过了一会儿,才渐渐好转下来。
他扶着尹若雪躺下。只见她脸上仍然一点血色也没有,而且两眼发直,看得他心中又疼又急。
“若雪莫慌,先好好睡一觉吧!”他伸手点了她的睡穴,让她沉沉睡去。再探了探她的脉象,发现十分虚弱无力,心知这次的痛势来得凶猛,赶紧找出纸笔写下了药方,请店小二替他抓药去。
一个时辰之后睡穴自行解开,尹若雪这才悠悠转醒。她的神智似乎比先前清楚,但是仍然一语不发,静静闭着眼睛流泪。
厉无极以为尹若雪怪他毒杀了永继山庄的人,连忙解释道:“若雪,我也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妳要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加害他们。那天,方之浩追上我们的时候,妳亲眼看见我将解药和书信交到他手里,请他转交给妳爹娘的,是不是?如果他们服了解药就不会有事……”他忽然心念一动,沉声道:“除非,妳爹娘他们没有拿到解药。”
也就是说,方之浩根本没有将解药带回永继山庄。
厉无极后悔莫及,没想到自认江湖上名门正派的百炼门少主方之浩,心地竟会如此狠毒,更何况他们与尹家还是世交。
现在想通了却也太迟了。无论如何伯仁都是因此而死,而且还是五、六十条的人命。
尹若雪又怎么会不了解他的心情?无奈大错已然铸成,而这一切也都与自己月兑不了关系。店小二说得对,杀父弒母的人的确应该遭天打雷劈……尹若雪忍不住又吐了一口鲜血,昏了过去。
此时窗外传来咚咚的打更声,二更天了。
他下楼想叫店家打盆热水来,却见到店小二的房里尚有灯光,正想敲门叫人时,只听房里有人说道:“我也是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难怪瞧着这么面熟。”
一人道:“真的是她吗?你会不曾认错了?”先前说话的那人又开口道:“怎么可能认错!那样的美人儿一辈子能见着几个?那个男的八成就是她的妍头了,我只是奇怪他们怎么还敢回来呢?”
另一人道:“是啊!全家都叫他给毒死了,还回来做什么?若说是回来收尸,那也太迟了吧!对了,不是听说江湖上有许多人都为此不平,嚷着要抓他们吗?”
厉无极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寻思道:“既然已经有人认出我们,只怕消息很快就会张扬出去,再加上若雪病重、柔儿又小,看来还是尽速离开此地,先回紫烟谷再说。”
他随即转身上楼收拾,将柔儿缚在背上,抱着妻子由窗口一跃而下,悄悄地套上马车,趁夜离开。
谁也没想到这趟出来,得到的竟是这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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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连着两天马不停蹄地赶路,吃没吃好、睡没睡好,人马都显得有些不支,天色又渐渐暗了下来。
厉无极远远望见山脚下有户人家,便将马车赶了过去,想借宿一晚。
“有人在家吗?”他下马敲了敲门。
半晌,一位老妇人出来应门,开门乍见这位年轻公子,手中还抱着个女圭女圭前来求宿,当下便答应了。
闲谈之下,才知道这个老婆婆夫家姓李,膝下无子,老伴年前又去世了,现在家里只剩下她一人靠着养鸡卖蛋过活,平常日子也颇为寂寞。如今看见厉无极一家三口个个就像画上的人儿一样俊逸美丽,心里很是高兴,便殷勤地招呼他们。
厉无极眼看尹若雪病势沉重,实在不宜再赶路,而李婆婆又一再慰留,心想此处也甚是隐僻安全,于是就暂时住了下来。
纵然他全心全意调理妻子的病,无奈尹若雪的病情仍然一日比一日差,整天昏昏沉沉的,梦呓中不断呼唤着“爹、娘”,七、八日之后甚至连汤药和食物都吞咽不下去。
纵然厉无极医术再高明,此时也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尹若雪日渐消瘦下去,空自在旁边又急又痛。
一天晚上,他伏在尹若雪身旁睡着了,忽然觉得脸上微微麻痒,睁眼一看,原来她醒过来了,正伸手轻抚着他。
“若雪……”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上轻轻吻着。
“这些日子可把你累坏了。你都瘦了。”尹若雪温柔清亮的眼眸中噙着泪水。
厉无极扶她坐起来,喂她喝了几口肉汤。“只要妳放宽心,把身子养好,再累我也心甘情愿。”
尹若雪感念他的深情,眼眶微微泛红。“柔儿呢?我想多看她一眼。”
厉无极看她的神智突然恢复清醒,明白这是回光返照,心如刀割地将柔儿从摇篮中抱出来,递进她怀里。
尹若雪一见女圭女圭睡得安稳香甜,红扑扑的脸蛋愈发显得如粉妆玉琢一般,眼泪便再也止不住地落下,哽咽道:“柔儿、我的柔儿,可怜妳以后再没娘疼了。”
“若雪,别胡思乱想了,只要妳好好调养,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快躺下歇着吧!”他极力忍住伤心劝慰她。
尹若雪摇摇头,拉着他的手道:“算来咱们才相聚一年而已,但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原以为我们会长长久久的,一辈子待在紫烟谷永不分离……”
“若雪,难道妳舍得丢下我跟柔儿?”厉无极楼紧了她,强捺下去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地奔流出来。“等妳身体好起来,咱们仍旧回紫烟谷去,再也不出来了,好不好?”
除了悔恨当初将解药误交给方之浩之外,他也一直后悔不该答应若雪回娘家探望的事。如果不带她出谷,今天就不会有事了。
尹若雪的身子蓦地抖了一下,四肢也厥冷起来,他忙伸出手掌抵住她的后心,渡送真气给她。一会儿,她回过一点儿神,心知自己的时候不多了。
“你带着柔儿回去吧!”她凄然地抚着他憔悴的脸容。“幸好……幸好我留了一个孩儿给你作伴,这样你就不会寂寞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替我……替我多疼柔儿一点……”
厉无极搂着妻子,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若雪……”
为什么?好不容易触手可及的幸福,为什么仍然和他错身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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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黎明的阳光一点一滴地透进窗来,天亮了。
李婆婆一早起身烧水、淘米,只听得房里传来婴孩哭声,料想孩子饿了,便盛了一碗米浆放在桌上,让厉无极自己取来喂孩子,然后就到后院喂鸡拾蛋去了。
饼了一会儿,她仍然听见小婴孩哭个不休,心里暗自纳闷,便径自推门进去瞧瞧,只见厉无极坐在床边搂着妻子,像块木头一样,一动也不动,对女儿的哭声恍若未闻。
李婆婆到底是经过沧桑的老人家,看看这情形也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事。暂且也不忙着劝他,先将那饿得哭哑了嗓子的婴孩抱出去喂食。
整整一天,厉无极都没有踏出房门,不吃不喝,只管坐着发呆。李婆婆第二天起来见他仍是如此,便抱着婴孩进来。
“厉相公,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节哀顺变吧!且瞧瞧眼下该怎么处理才是啊!”她婉言劝道。厉无极仍然毫无反应,他的手仍紧握着妻子的手不放。“生死有命,你这般放不开,究竟是存心让死去的人走得不安心,还是故意要折磨小的呢?”她偷偷用力掐了那婴孩一把。
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厉无极蓦地听见柔儿哭了,心中一动,想起了尹若雪临终时还千万嘱咐要好好照顾女儿。而且爱妻已逝,如今世上也只剩下柔儿是唯一亲人,不觉抱着女儿潸潜然泪下。
饼了几天,他将尹若雪的尸身火化了,细细捡入坛中装好,又在房里关了一日。隔天出来对李婆婆说道:“婆婆,我还有一些事要去了结,麻烦您老人家再帮我看照柔儿几日,我办完事就回来。”
李婆婆原本还担心他想不开,会寻短见,但见他神情肃穆,不像是会寻死的样子,才答应下来。
约莫过了半个月,厉无极才风尘仆仆地回来。次日,他留给李婆婆两锭金元宝,再三道谢之后,携了柔儿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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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样的时间里,武林中发生另一件大事,百炼门上下一百多人在一夜之间全部被毒死。但少主方之浩却失了踪,下落不明。人人都知道,这种施毒的手法和能耐,除了厉无极之外,再无第二人,但却不明白他为何在隐居了一年多之后,突然又对百炼门下如此重的毒手?
从永继山庄到百炼门,将近两百人的性命全部丧在厉无极的手中。所有武林中人都对他如此接二连三的施毒害人感到愤慨不已。
而厉无极从此在江湖上,也成为人人唾弃咒骂却又闻之丧胆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