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到平遥了。”小茜吁出一口气,跳下马车,随即扶着薰儿下车。“咱们一连坐了几天的车,颠颠倒倒的,怪累人的。”
薰儿下了车,只顾看着四周熙来攘往的人群,热闹的市街车水马龙,不由得兴奋起来。“这就是平遥了,人家都说是海内最富的城市,那些腰缠万贯的山西商人的大本营。”
她听说过那些山西巨贾的事迹,庞大雄厚的商队、两淮的盐道、票号联号……一眼望过这条西大街上,门庭体面的票号、商行栉比鳞次的排列过去,俨然呈现一副掌握大江南北整个经济命脉的不凡气势。
如此大规模的事业,都从这里开始、在这里运作,薰儿看着来来往往的这些人,心中不禁佩服。
这才叫干大事、作一番事业。
但小茜一看到这么多人,却开始担心起来。“糟了,这要怎么找姑妈呢?咱们是不是要先问个人,打听一下?”
薰儿指了指一间客栈。“咱们先进去歇歇,吃点东西,再说吧!”
主仆二人便进了客栈,点了东西来吃。
“我记得我姑妈是嫁给这里一个大户人家里的管事--”小茜犹自努力想着。“我记得好像是姓夏吧!”
薰儿只是有趣地看着客栈里人来人往、喧嚣吵杂,找人的事就让小茜去伤脑筋好了。反正如今她已经逃离天津,现在哪里对她而言,都是天宽地广,再快活不过的,何况又来到这么个精采大城。
“这里平常就这么热闹吗?”薰儿问着店小二。“我怎么觉得街上的人好像很多似的?”
店小二陪笑。“我瞧着姑娘面生,想必您是初到平遥吧!难怪您不知道,咱们这里平时往来的人就不少,今儿个还遇上关帝庙打醮唱戏,所以街上特别热闹。”
“是么?”薰儿笑道。“那待会儿我也过去瞧瞧。”
“不过街上人多,尤其大庙口前,您可得小心些。”
“小心什么?”
正说着,坐在一旁的小茜忽然叫道:“啊,我想起来了!”
薰儿被她吓了一跳,没好气地道:“你作什么大呼小叫的,吓了我一跳。”
“那户人家姓雷!”她喜孜孜地说。“好像是叫雷什么方的有钱人家。”
“姑娘说的是雷砚方,雷老爷家是吧?”店小二笑道。
“对了!对了!就是他。”小茜忙不迭地点头。
“在平遥没人不晓得雷家的,他可是这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怎么,姑娘们认识雷老爷?”
“那倒不是。”小茜说道。“我们是要找雷家的一位夏管家,你可听说过?”
“姓夏?”店小二摇摇头,笑道:“雷老爷家里上上下下管事的有几十个,下人们就更多呢!我倒不清楚有没有一位姓夏的,我只认识雷家的世荣大总管,这两年雷老爷身子不太好,票号里的事都是世荣总管出面打理。”
薰儿见小茜有些失望,便安慰道:“你先别泄气,小二哥说的没错,像那种大户人家,底下几十个管事的,谁记得清呢!吧脆待会儿咱们直接过去问问就是了。”又回头问道:“小二哥,您可知道往雷家要怎么走?”
“离这儿不远,就在东大街上。”店小二笑道。“高墙大院,门口有对大石狮子的就是了,您不会错过的。”
歇息够了,两人出了客栈,小茜说道:“小姐,那咱们先去雷家问问看吧!”
“急什么?”薰儿却拦道。“你没听刚才小二说,今儿个庙前有戏台,咱们先去看看热闹,回头再去雷家找人也不迟啊!”
“可是……”
“别可是可是的了。”薰儿笑道。“雷家又不会跑掉,迟些会有什么关系?倒是咱们难得出来,又正巧碰上这好日子,不到处瞧瞧玩玩,那才可惜呢!”说着便拉了小茜往庙口去。
庙街前果然人潮拥挤,人声鼎沸。当两人正兴致勃勃地看着摊子上的新鲜玩意时,忽然有几个小孩跑过来,冲撞了小茜一下。
“哎哟!”小茜跌倒在地。
薰儿骂道:“怎么这样冒失!”
几个小孩子一溜烟就跑掉了。
“有没有怎么样?”薰儿扶起小茜问道。“你还好吧!”
只见小茜一脸痛苦模样。“我……我怕是扭伤了脚,站不住了……”
薰儿俯身探视她的脚踝。“怎么办呢?很痛吧!”她也着了慌。“那咱们快去找个大夫看看。”
她忙问了路人,打听大夫药铺在哪,然后搀着小茜一拐一拐地找大夫去。
那大夫探视了一会儿,说道:“这位姑娘不但扭了脚踝,还伤了筋,我看最少要休息个把月才会好。”大夫替小茜医治完,交代道。“每隔七日还要到我这里来换药。”
小茜听了,哭丧着脸。“小姐……”
“没关系。”薰儿拍拍她的肩。“反正咱们也没什么要紧事,回头找个地方住下来,好好休养一阵就是。”
正当小茜拿出包袱要掏银子付钱时,却怎么也找不着原来放在里面的钱袋。“我的钱袋呢?”她急得将包袱里的东西全摊了出来,翻着找着,就是不见钱袋。两人面面相觑,肯定是在街上被扒走了。小茜当下忍不住大哭了起来。“不见了!钱袋不见了……”那可是她们全部的盘缠!
这时连薰儿也不由得怔住。待她回过神来,冷静地想了想,向那大夫说道:“我们姐妹的银子让人给扒了,不过还是请您先开个药,我这就去找个当铺典当些首饰,即刻回来。”又回头安慰小茜。“你先留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
世荣闭着眼坐在车里。真累!连赶了几天的车。
“锦源票号”虽不是他一手建立,也不是他的产业,但替老爷接管这两、三年来,也有自己无数的血汗在里面十二间分号、七家联号……世荣不得不承认自己也迷上这种开疆扩土、建立局面的成就感。
他正自闭目养神,却忽然听得马儿一阵嘶鸣,马车猛然拉缰煞住。世荣猛一前倾,额角重重在车柱上撞了一下。他痛得眼冒金星,正要开口询问,只听他的小厮常兴在车外哇啦哇啦叫道:“你不想要命了啊,还是后头有鬼追着你,没长眼睛的胡冲乱问,要真撞上了怎么办?”
薰儿吓得一时虚月兑地坐在地上,只差数寸,她就可能丧生在这马蹄车轮下。
原来是她正在街上找当铺好典当首饰,却远远看见一个脏小孩嘴里正吃着一支糖葫芦,很像是方才故意撞小茜的几个小孩子之一。
一定是那几个孩子扒了她的钱袋!她怒极,忙就追了过去。那小孩一见她拔腿就跑,她一路追着,眼看就要追上,谁知半途却杀出一辆马车,险些撞上她!
这时薰儿一时虚月兑跌坐在地上,气喘吁吁,还眼睁睁的看那孩子扬长而去、不见踪影。她又气又累,这时又挨了车夫的吼骂,一股怒气忍不住全冒上来。
她跳了起来,指着那个车夫大骂:“你还敢对我大呼小叫的.你知道那个小偷把我身上的钱全扒走了,我好不容易才要追上他,偏偏你又跑出来,这下好了吧,人又跑了,全都是你害的!”
常兴无端受了她一顿凶,先是一愣,随即插着腰道:“喂,你说得这是什么话!我是让着你是位姑娘,才不跟你计较。明明是你没头没脑地从巷子跑出来,怎么说是我挡着你的路了?”
“我没头没脑地跑出来?”她怒不可遏。“合着这路只开给你一个人用不成?别人就不能在街上跑么?你才是没头没脑呢!”
“常兴!”世荣唤道。他在马车里听了半天,心想也不是什么大事,便道:“别跟一个丫头计较了,咱们还有事,快走吧!”
丫头!居然敢说我是一个丫头!马车里的人分明是瞧不起人。薰儿愈发气得不甘就此罢休,她将那马夫一把推开,又对着帘子里的人怒道:“你不计较,我偏要计较,你们放走了那小偷儿,连一句道歉的话也都没有,这就想走了吗?我倒要叫人来评评理!”
世荣心烦,隔着帘子冷冷地道:“哪里来的野丫头,这么不讲理!谁怕你叫人来,我是懒得跟你一般见识。”说着从帘子里掷出一锭银子,说道:“你丢了银子,是不?给你就是。快滚吧!别在这儿尽耽误我的时间。”
薰儿看那锭银子落在眼前,简直气得胀红了脸。当下也顾不得什么规矩教养,她倒要看看这座车里的人,是个什么德行?居然敢如此侮辱她,把个碎银子丢在她面前,当她是季薰儿是乞丐不成?
她也不及细想,上前猛一伸手将帘子扯开,怒道:“你胆敢说我是野丫头,那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丢个银子出来、你当我是……”
车轿里的世荣起先也是一惊,没想到这个丫头居然这般大胆莽撞、敢上来揭他的车帘。
他一把反撂住薰儿揭帘的手。
这一照面,倒让他看清了这个凶巴巴的野丫头--原以为只是一个没规没矩的野村姑罢了,但一见到薰儿,却不由得眼睛一亮。眼前竟是个盛怒中的小美人。虽然此时的她云鬓凌乱,一身狼狈,但她那双神凝晶亮的眼眸和那秀眉樱唇,映在她那一头热汗和气得红扑扑的瓜子脸上,愈显得鲜艳灵动。
他竟呆了呆。好一个俏生生的美人胚子!
薰儿原也是一时冲动才上去揭了帘子,此时乍见车里陌生男子,又被他握住了手,登时后悔,心知不该如此冒失,忙要挣月兑。“你快放开我!”她气道。
世荣见她又急又羞,忍不住逗弄她几句。“还说不是野丫头,随随便便就上来掀人家的车帘,也不知羞!现在知道怕了?”
薰儿一时语塞,只气得夺了手回来,转身就走。
“喂,慢着!”世荣见她果真气极了,又有些后悔,忙唤道:“你掉了银子不是?掉了多少,我先给你吧……”
薰儿回过头,怒瞪着他,恨声道:“谁要你的臭钱,你自个儿留着买药吃吧!”然后快步离开。
世荣一愣。“好一张利嘴。”他摇头苦笑。
“这个丫头还真凶!”常兴看着她走远,吐吐舌头。“不知是哪家的丫头?虽然长得标致,但可是只雌老虎呢!”
雌老虎?“可不是吗?”世荣忍不住一笑。
这一闹,他原本积在心里的郁闷似乎消了不少,就只剩下刚才额头上撞的这一下,还在隐隐作痛呢!
***
一想起,马车里那个剑眉星目的男子,冷傲地抿着嘴,寒着一张脸瞪着她看,仿佛更加认定她就是个没规没矩、不知羞耻的野丫头,薰儿就懊悔不已。
这会儿全部家当尽失,小茜又受伤,再加上刚才又受了一肚子的气,在回去的这一路上,她可真是暗自里咬着牙才忍住没哭出来。接下来的日子,又该怎么办才好?
她先深吸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先找间当铺把身上仅剩的一只玉镯和一条金链子先当了,换些银子好让两人安顿下来再说吧!
幸好当天晚上,薰儿和小茜终究是找到了在雷家当差的姑妈和姑丈。而那夏家夫妇人也和善,立刻留了她两人住下。
夜里,薰儿对小茜说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瞧你姑妈姑丈过得也不算挺宽裕,底下三个孩子又小,即使人家肯收留,可是咱们也不好一直打扰他们。”
“都是我不好。”小茜泫然自责。“太粗心大意才会丢了银子,又扭伤了脚,不但一点忙也帮不上,还给您添麻烦,真是没用。”
“咱们是好姐妹,你千万别说这些见外的话。”薰儿温言宽慰道。“再说银子被扒,你脚扭伤,都是那些贼孩子干的,怎么能怪你?”
“可是那玉镯和金链是你娘留给你的东西啊!!”小茜哭了起来。“如今却沦到当铺里去了……”
薰儿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但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无论如何都得打起精神来。强笑道:“没关系,等日后攒了钱再想办法赎回来就是了。”随即又说道:“我在想,明儿托你姑妈,看看能不能让她在雷家替我找份差事。”
“找份差事?”小茜一惊。“小姐,难道您是想去雷家当丫头?这怎么成?要去也是我去啊!”
薰儿明白她的心意,拉着她的手,说道:“小茜,打从我离开季家,就不再当自己是小姐了。而且走这条路也是我自己选的,本该自食其力,没什么好怨的,更不后悔。”又说道:“倒是你,当初我拉了你一块出来,没想到这会儿日子比在家里更难过,也许你才该怨我呢?”
“不不不!!”小茜忙道。“我是自愿跟小姐出来的,我巴不得能跟小姐在一块,怎么会怨您呢?”
薰儿微笑。“那就好,咱们是好姐妹,不分彼此,以后还要同甘共苦才行。现下最要紧的是你姑妈能替我先找到一份差事,让我进了雷家,不但可赚些银子,这头还可以省了伙食。两家离得又近,我不时回来看你也很方便。你先安心在这里休养,等伤好了,咱们再作长远打算。”
小茜只得点头。
夏家夫妇倒也热心地替薰儿在雷家找个空缺。没想到很快就有了消息。
夏妈喜孜孜地回来跟薰儿和小茜说:“你知道雷家是大户人家,多少人想挤进去。本来府里也是没缺的,谁知今早上,老夫人刚好提起来,说世荣大总管在府里多年,成日辛苦,又还未成家,虽然身边跟班小厮不少,但那些小子毕竟粗心,正想拨个丫头过去照料他的起居。我就赶忙提起你来,说你是我的侄女儿。老夫人一听便答应了,要我明儿个就带你进去当差呢!”
“这真是太好了。”薰儿忙向夏妈道谢。“多亏了您帮忙。”她又拿出十两银子交给夏妈,说道:“这些银子姑妈先放在身边吧!虽然不够小茜住在这里的花费,但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姑娘您这是作什么呢?”夏妈不肯收。“小茜是我的亲侄女儿,我照顾她本就理所当然,哪里还有向她收租的道理呢!”
薰儿恳切道:“这一阵小茜还得换药、吃药,这些都要不少钱,实在不能再让姑丈姑妈破费,所以还请姑妈一定要收下,否则我进了雷家,心里也还会挂记着这些事。”
夏妈推辞不过,又明白薰儿到底小姐出身,秉性自然傲些,不愿麻烦别人,所以也只得收下。
***
棒日一早,薰儿打扮整齐,换上了轻便的粗布衣裳,又细细嘱咐了小茜几句,要她好好休养,便跟着夏妈上雷家去了。
夏妈先带着薰儿见过院里的几个管事和老嬷嬷,拜拜码头。
一会儿薰儿说道:“我看大伙儿人都挺好,挺客气的。”
“是啊,其他人都还好。但就这一人你可要小心应付。”夏妈努着嘴,指着前方不远的一个院子。“这是费大婶的屋子,她是老太太远房的亲戚,夫妻俩在府里管些庶务,但仗着有靠山,作威作福的,没事也爱挑点麻烦出来,好显得自己厉害,所以其他的人都不太敢招惹他们。以后自个儿要小心点。”
“是,我知道了。”
夏妈放心地点点头。“那咱们进去吧!”
两人走进小跨院,夏妈唤了一个正要打扫的小丫头过来,低声说了两句话。小丫头回身进了屋内,不一会儿只见一个中年高瘦的妇人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费大婶您好。”夏妈忙上前陪笑。
费大婶一张马脸,皮笑肉不笑似的撇撇嘴角。“哟,夏妈,是你啊,找我有事吗?我正忙着呢,一会儿还要到老夫人面前回话,有什么事你就快说吧!”
“是是是,我也不敢耽误您办事,就只一件,昨儿个老太太交代我,要我找一个可以侍候世荣总管的丫头进来,我这会儿带了来,特地先带她来见您。”
“原来是这件事。”费大婶语带讥讽地说。“这老太太也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想在世荣那屋里添个丫头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倒是反应快,马上就把人给送进来了。”
夏妈一阵尴尬,强笑道:“我也是想老太太既然都交代下来了,自然是愈快办妥愈好。”
费大婶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然后睨着眼细细打量薰儿。“就是她吗?”
薰儿忙上前请安。“费大婶好,我叫薰儿,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谁知费大婶却冷笑道:“派你在世荣总管屋里当差,当然有世荣关照你就得了,我哪有那么大的脸面去关照他的人呢!”又对夏妈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自会去厨房和帐房那里知会一声,打今儿开始添上她一个人就是了。”说罢便转身进屋去了。
夏妈忙就带着薰儿离开,边走还边悄声对薰儿笑道:“看到没,她就是这种人,不过她也只敢在咱们面前神气活现,若到了老太太跟前,她可就连吭都不敢吭一声的呢!”
薰儿听了也笑,又问道:“我刚才听她说话的口气,怎么好像和世荣总管不太合啊?”
“是啊,人家世荣总管是什么身份,才不吃她那一套呢!”夏妈有些得意地说。“有一回那姓费的苛待下人,让世荣给撞见,他当着面就把费来添给教训了一顿。姓费的自知理亏,也不敢往上告,只得忍了下来。所以,费家夫妇心里自然对世荣愤恨不过了。还有一点,费来添打一开始就想坐世荣的位子,替老爷在外头管生意。这个差事可不得了,不但权大,油水更多呢!他原以为自己是老太太的亲戚,这个总管该让他来当才对,谁晓得老爷却把这个位子交给了世荣,你说他怎么不气呢?”
原来是这样,薰儿一笑。
两人一面聊着,一面走到世荣的院子。
“这就是世荣总管的屋子,还是老太太特别拨出来赏给他的。”她指了指西侧偏门。“这里挨着西侧门,为的是方便他进出不用再绕大半个园子,这屋子前后头又都有个独立的院落,比较清静。”
薰儿打量着一间精致的屋子、雪粉白墙,碎石甬路,三房合抱,院中栽种数株阔叶芭蕉,雅致而不落俗套。“老太太怎么对一个总管这么好?”
“不止是老太太,雷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挺欣赏世荣总管的。说来也是他自个儿很争气,进府里不过五,六年,就从一个打杂的小子熬到今天的地位。老实说,我长这么大,也还没见过哪个人有他这么聪明能干呢!”夏妈又随口道。“府里很多老一辈的人都说,他就跟老爷当年是一个样儿呢!”
“什么一个样儿?”
“你不知道,老爷原先也是在雷家当差的,后来老太太见他人品好,又能干,便将他招赘进来,和夫人成了亲。”
“雷老爷是招赘的女婿?”
“是啊,不过招赘在雷家可不是什么稀奇事。说也奇怪,雷家一连好几代不是生不出儿子,便是儿子早夭,结果都只好由女儿继承家业,不招个夫婿进来当家,那这么大的家业谁来管啊?”
“现在呢?雷夫人可有子嗣?”
“没有。”夏妈摊摊手。“一连三个,也全都是千金。”
薰儿听到后来,忍不住嘲笑。“所以看来这位世荣大总管将来也八成是位驸马喽!”心里却想,也亏得夏家夫妇将世荣形容得这么好,看来也不过是个想攀龙附风的奴才而已。
夏妈领着薰儿进屋说道:“世荣向来在自己屋里用饭,以前他都是由那几个跟班的小子来替他准备打扫。现在你来了,自然就由你来管了。以后每日三顿,都要按时提着食盒到厨房去提回来。这院子里各处都是一样各领各的。”
“嗯。”薰儿点头。“这我了解,以前我家里也是这样。”只是以前是小茜提食盒,现在换成她了。
夏妈一面带着她认识环境,一面提醒她府里的规矩,最后又指指旁边的一排小房舍。“那是几个跟着世荣的小厮住的地方,里头有一个叫荣兴的,他是你姑丈的拜把兄弟,人很老实,你有什么不清楚的,只管找他,不必客气。
“是,谢谢姑姑!”薰儿点头答应。
夏妈领着薰儿进屋道:“他们都出门了,怕要等到傍晚才回来。”
打量这间屋子。屋子虽还宽敞,但陈设却十分素净简单,茶几上一株盆景,一个红桧大案桌,桌上放置着偌大的青窑笔筒,里头随意插着几枝笔,再就是那靠墙的书架和上头几本书,至于帐缦床褥也是一色靛青而已。
她有些纳罕,想这世荣身为雷家大总管,怎么这屋里的摆设竟如此这般的清寒?
两人闲聊着,忽地听见外头有说话声夏妈侧耳一听,忙拉着她迎出去。“是世荣大总管回来了。”
世荣正在屋前交代小厮事情,回头见二妈自他屋里出来,倒是意外。
夏妈忙上前陪笑。“大总管好。”
“夏妈好。”世荣点头微笑。“您怎么在这儿?”
“您忘了,我昨个儿跟您提起,老夫人要派个丫头过来服侍您的,我把人带来了。”
“啊,是了,我差点都忘了。”他笑。
“就是她。”夏妈忙把站在身后的薰儿拉到世荣面前。“薰儿,快叫人啊!”
“大总管好。”薰儿上前请了安,才一抬头,登时又怔住。“啊,是你!”
世荣也是大感意外。“是你啊!”
夏妈见他两人神情古怪,不解问道:“怎么,你们俩认识?”
薰儿别过头不答。
世荣却忍不住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只是前几天在街上遇见过一次,也说不上是认识,不过这会儿倒是该好好认识一下了。”又问:“刚才我没听清楚,你叫什么名字?”
薰儿仍低着头不答,夏妈急得推了推她,低声道:“大总管在问你呢!”
她不甘不愿地答道:“薰儿。”
“薰儿。”他念了一遍,笑了笑,然后转头对夏妈说道:“好了,夏妈你就把薰儿留在这里,你若没事可以先回去了!”
“是,那我先回去了。”夏妈略欠欠身,又一面客气地陪笑道:“大总管,这薰儿原是我侄女儿,才从乡下上来的,不太懂事。若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还请您多担待些,有空我也会过来多教教她的。”
“原来她是你侄女儿啊?才从乡下上来的吗?”世荣脸上笑意甚浓,意有所指地点头道:“我知道了。”眼睛却瞅着薰儿。
薰儿在一旁又气又窘,红透了一张脸。只恨不得能挖个洞钻进去,或是把世荣那双充满讥消的眼睛给挖出来。
夏妈再三道谢,方才离开。
“你听见了没?”世荣待夏妈走远之后,故意在她耳边笑道。“不只我说你野,连你姑妈也说你才从乡下上来,不懂事,要我多担待你呢!”
薰儿抬头见他一脸得意,更是火大。她咬着下唇,扭着手绢,怒瞪着他。
世荣看出薰儿那丝毫不懂得收敛的怒意,有心挫挫她的锐气,故意一扬眉,冷笑道:“喂,你不是不稀罕我的臭银子吗?怎么现在又愿意进我的门?”
“谁愿意进你的门!”她跺脚。“我来雷家当差,谁知道竟会遇见你!要是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难怪人家都说冤家路窄,果然没错。”他看着她,无所谓道。“你现在知道也还不迟。要走要留随你便,最多我再另外挑一个丫头进来就是。”
他真是可恶极了!笔意说这种话来气人!偏偏她又走投无路,总不能再回去找夏妈,说不干了吧!薰儿左思右想,终究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她又不愿在口头上输了他,半晌才低声道:“我姑妈好不容易才替我弄到了这份差事,我若就这样回去,岂不是枉费了她一番心意。要不,大总管您自个儿去跟她说,说您不中意我要换一个人,把我退回去好了。如果不,那我也只当我是雷家的丫鬟留在这里,领雷家的钱粮,当差办事。”
世荣听了,不禁意外,这个丫头说起话来井井有条,不卑不亢,大不似乡下人口吻。看样子,她脾气虽硬,但脑筋倒是机灵,不由得对薰儿有些好感。不过还是得教她认清事实才行,便道:“虽说如此,但老夫人已经把你指派给我了,我就是你的主子,你以后都得听我使唤,知道吗?”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
世荣看她一脸气嘟嘟的模样,忍不住捏了捏她脸颊,笑道:“那就进去吧!”
薰儿就像斗败了的公鸡似的,垂头丧气,跟着他进屋。
看样子她最近真是流年不利,倒媚透顶了!雷家上上下下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就遇见了他呢!那天她不但凶了他,还咒他去买药呢!看样子这以后的日子可难过了,她不由得暗自叹气。
世荣坐了下来,而薰儿就一直低垂着头站在一旁。他看着她半天,忽然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我都坐下好半天了,你还只是排在那儿,不管你是在哪个乡下长大的,喝茶总要吧!难道你连该倒杯茶给我,这么简单的事都不知道吗?”
这话提醒了薰儿。“喔,是。”她应了一声,赶忙走到后头彻了杯热茶,却忘了该用茶盘子捧出来,就这样赤着手连杯带盖地端到他面前,自个儿还差点烫到。
“你不知道茶盘子是作什么用的吗?要是还有别的客人在,你两只手能端几杯呢?”世荣有些好笑地问她。“你是第一次当丫鬟侍候人吗?要不然就是因为太笨了所以被别家给轰了出来,是不是?”
以前都是人家倒了茶请她喝,根本不用亲自去端,一时之间哪里会想要用茶盘子。她才想还嘴但又想起现在他是主子,她是丫头,只得忍了下来,但又赌气转开脸不看他。
世荣看在眼里觉得好笑,真没见过像这样敢跟主子呕气的丫头!
看样子她的脾气比他还大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