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妍儿。”
叶妍柳眉轻挑,看也不看他一眼,专心地绣着鸳鸯喜帕。
“没良心、坏心肠、没有道义、见死不救……”
嗯哼!多念几句,桌上有壶热茶,渴了就自个儿倒一杯,不要客气。
“冷血无情、杀人越货、匪类猖狂……”
“喂!喂!喂!你说够了没,我不理人,你越说越上瘾了,我几时成了十恶不赦的大坏人了?”还匪类呢!她是杀了谁家的鸡,还是夺了哪家的咸猪肉来着。
一脸愤慨的李承泽指着她鼻头。“你弃我于不顾,把我留给失控的镇民一走了之!”他没想到西岗镇的百姓根本不怕他的白发蓝瞳,还当他是有趣的玩意儿,不时问着他回答不了的古怪问题,或是扯他发,拉他衣服,完全不让他离开。大人还好,说两句道理便不再为难,可是那一窝小表就像一拥而出的黄蜂,围着要他说故事,讲讲各地的风俗民情,甚至有人还动手想挖他的眼珠子,做独一无二的弹珠。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落得落荒而逃的境地,如果是过去的他早就恫吓他们不准靠近,可现在他面对这些童稚的孩子,他凶不起来,只能拚命闪躲,而唯一能伸出援手的她居然小手一挥,当着他的面走掉,无视于他的求助,硬是将他留在看似无害的兔子堆里,任他们搓揉捏按。
“要感恩呀!阿牛,我这是为你着想,想想要让你和其它人相处和睦,我得费多大的劲儿,这是为你好,不要一个劲儿的狂吠。”
她不讳言自己是看好戏的心态,但见到他被一堆百姓热情包围,她还是有点感动的,这样就不会有人再说他是妖怪了吧。
闻言,他难掩委屈地抿起唇。“我只认识你一人,你不应该把我丢下。”
面对全然陌生的镇民对他表现热情,他慌张地不知该做什么,连笑都笑不出来,一心想逃出快淹没他的澎湃情绪,这种慌乱是他活了二十几个年头不曾有过的。
“去去去,别来烦我,没看见我正在忙吗?多出去和别人交流交流,很快就熟了。”她像赶蚊蝇似地挥手,嫌他碍手碍脚。
由于家中多了一口人吃饭,于是叶妍更积极的帮人说媒,一个月内就谈妥七门亲事,全赶在月底前过门,她这才忙得不得闲,务必要将婚礼安排地妥妥当当,不砸了妍姊儿的招牌。
“你在做什么?”他趋前一瞧,再次惊艳她绣工的精湛。
不能怪他先前好说歹说,威逼利诱,非要她入绣坊为他做事,这一手绣功真是无与伦比,绣得精巧。
“绣幅鸳鸯戏水,明儿个得送到邵老爷家,擅长诗词的三小姐要出阁了。”终于媒合成功了,这门亲事她可是下足了苦心。
邵府的三位千金全是她做的媒,只不过前两位小姐性情好、人温柔,很容易就能找到婆家,不像眼界高的三小姐挑三检四,这个嫌穷、那个嫌俗,非要才高八斗的秀才郎不可。好在这也难不倒她,江城的文生正好符合要求,一拍两合,八字相配,于是随即下了聘,等着迎亲。
“我帮你。”反正他闲着没事做,不妨出点小力。
“你行吗?”叶妍有些瞧不起的斜眼一瞟。
他笑了笑指着她帕上绣法说:“这是十字绣,先打底,然后斜纹横绣覆于上,绣出水波震动的鲜活感。”
“咦!你怎么会懂?”她大为惊讶,不太敢相信他真说得出门道。
“我是经营布行和绣坊的商人,对于自己所贩卖的货品,怎能不了如指掌,你穿的这件衣服是云水纹织就的紫纱,经纬稀疏所纺出的轻薄,再以蚕儿吐出的丝织造出高级的绸缎……”
他头头是道,越说越仔细,每一块布的出处,织品的好坏全部如数家珍,丝毫不差地分析出优劣和质感,整个人神采洋溢、自信满满,哪有方才憨直耍赖的模样?叶妍讶异极了,原先她以为李承泽只是出身好、投对胎,从小衣食无缺的富家少爷,不需费心便可得祖荫,一世好命,一切琐事自有旁人代劳。
可是今日听君一席话,她才发现自己以往的想法错得离谱,若是他没有一点才能的话,李家的家产早被李承恩那个不肖子败光了,哪能将家业壮大十倍有余。
她怔怔地盯着眼前男子俊秀的侧面,内心涌出异样情潮,丝牵缕绊地扣住荡漾的涟漪,形成一张情网。
懊是她最厌恶的人呀!怎会有种心动的感觉?
“……云南出产的天蚕布虽然量少,可是值得高价收购,它不只轻,而且冬暖夏凉,做成衣物穿在身上相当舒适,但只有宫里的娘娘、公主才穿得起,它要价不菲,非千金不卖……”
李承泽说得正顺口时,头一抬,瞧见她竟直直看着他发愣。
“怎么了,妍儿,我讲解的很无趣吗?”他有些忧心的问道。
猛一回神,她干笑地以帕子掩住发烫的面颊。“没什么,一时听得入神了,忘了要下针。谁说你傻了,这些你可精得很呐。”她垂下头故做忙碌的穿针引线,在鲜艳的红布上刺下一针。
“你绣得好美,像水在流动似的。”他真诚的赞美着,彷佛能听见鸳鸯嘎哑嘎哑的轻鸣声,活在绣布上。
“别夸我,我会太骄傲的。”他真的像是变了一个人,以前这种话他根本不可能说出口,见他一脸认真的夸奖她,她忍不住心动,脸红了起来。
哎,她今天是怎么了,这么轻易就被他的话撩拨,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你是值得骄傲的……”有此绣功何必自谦,否则我也不会一再找机会想说服你,希望你的长才有所发挥。这些话他没说出口,不想让聪慧的她发觉自己的憨傻是装的。
“你说什么?”嘴巴一张一阖地,也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什么。
他笑着挽起绣线。“没什么,我帮你穿针。”
“你……”她嫣然轻笑。“其实你变温和了也不错,看来顺眼多了。不过刚刚你讲话这么头头是道,一点傻气的样子都没有,若不是知道你真的中毒,我会以为你是装的。”
李承泽装做若无其事,扬起大大的笑容,开心地说:“你在赞美我吗?我从小在布堆绣样里长大,那些话很自然就自己从嘴里跳出来了……”
叶妍不疑有他,也是,他是中毒变傻,又不是失忆,那些知识应该早已刻在他的骨血之中了吧。
见她笑了笑垂下头专心落针,李承泽直直的瞧着她,那圆润的粉女敕小脸他越看越喜欢,心口的坪坪声也越来越大,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她长得不算美,却看得他口干舌燥,喉头发紧,心头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有股想拥她入怀的冲动。
一个穿线,一个刺绣,配合得很好,没人再开口说句话,晨光洒进屋里,宁静而温馨。
骤地,两人的手不小心碰在一起,都有些赧意地想缩手,就怕对方察觉自己鼓噪的心跳声。
一不小心,李承泽手上的针线没拿好,差点往下落,心急的叶妍想去接,“啊!”扎到了。
“妍儿,你的手流血了……”他连忙抓过她的手,心疼的说。
“不打紧,一点小伤,我常被针……”她忽地失去声音,满脸羞意的红了粉腮。
她的指头被他含入口中,羞得不知该说什么的她只顾着脸红心跳,忘了将手指抽回。
“把脏血吸干净就没事了,我看过府里的王嫂对她的小孙子这么做过……咦!妍儿,你脸好红,是染上风寒吗?”他伸手覆住她的额头,手心的热度让他为之一惊。
“没……没事,姜茶喝多了,发热。”她干笑的说,轻轻拨开他的大掌。
“这种大热天喝姜茶?”湛蓝的眸子里满是纳闷,微透不信。
恼羞成怒的叶妍一把推开他。“我喝什么还得经过你同意不成,我天生身子虚、畏寒、手脚冰冷,想喝姜汤暖身……哎呀!你这傻子在干什么,快放开我……”
“我帮你暖手。”他大气一呵,搓揉着快着火的小手。
“你……傻子,真是傻子……”她眼眶微热,失笑地抽着鼻,自从爹娘过世后,已经好久没有人这么一心一意的关心她了,他手掌的温度暖了她的手,暖进她的心。
“傻子也好,只要妍儿开心,傻一点也无所谓。”李承泽笑得灿斓,两眼晶亮地看着叶妍。
淡淡的情绦从两人相望的眼中流出,难以言喻的情潮如潮汐,来回在两人心中涨退,激荡出大浪小浪。
那是一种喜欢,说不出口,也无法敌齿,放在眼底深处,任由它如丝线一般,穿过彼此的心,连成一条看不见的心意。
只是,他们都有着顾虑,不敢表白,只好让这份感觉发酵沉淀……
“小姐、小姐,周家公子带着表小姐来,他要请你做媒……”
春草人未到声先到,没规矩的喳呼声从厅外传来,打断了他们的凝望,两双突现尴尬的眼同时移开,装做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
“周家公子?”他怎么又来了。
跑进房里的春草说:“小姐,这次连表小姐打小订下婚约的未婚夫也跟来了。”真不知这三人在搞什么,居然连袂出现。
“什么?!”叶妍惊愕的连忙起身走向大厅。
厅里,一表人才的周家公子故做文雅的摇着折扇,十分多情的陪着娇妍秀丽的小表妹,然而那两颗不安份的眼珠子却不时往她身后小有姿色的丫鬟瞟。
而含羞带怯的小表妹则满脸通红,小鸟依人的偎向表哥,好似那才是她的依靠,她的天。
面容黝黑,有些木讷的未婚夫苦笑地站在两人后头,无奈又落寞地看着他俩眉目传情。
这便是李承泽尾随叶妍之后,所看见的情景。
“妍姑娘,这门亲事若说妥了,我必有厚礼酬谢。”只要娶到小表妹,他的赌债就不用愁了。
“礼是不能少,可我说周公子呀!你不晓得若婉表妹已订亲了吗?坏人姻缘可是会永生永世不得超生。”当媒人要有道德,不能昧着良心赚黑心钱。
自以为潇洒的周公子扇子刷地一开,装模作样的褊了褊。“我与表妹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我们对月许下终身,花前互订白首,早已是分不开的恩爱鸳鸯。”
“表哥……”被爱冲昏头的小表妹含情脉脉,动容于他的动人情话。
“好了,好了,别表妹来,表哥去的,我也很想赚你的媒人钱,可是小表妹的婚约总要先解除,我才好登门提这件事。”啧!眉来眼去的,怕人家不晓得他们爱得死去活来吗?
“所以我才要找你解决呀!你不是号称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的万能媒婆。”他非尽早娶表妹进门不可。
“呃——这……”还真有点汗颜,这话真托大了些。“陈公子,你怎么说呢?妻子的心若不在你身上,你强要结成连理,将来也是怨偶一对,感情之事无法强求啊。”
难忍伤心的木讷男子被她说动,忍痛说道:“只要婉妹过得幸福,我愿意成全。”
“哈!对陨,这样不是很好,皆大欢喜,陈兄,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也不必难过,改天我为你找个好姑娘,帮你找到真正所属之人,一辈子过着快快乐乐的生活,我做的媒绝对让人满意……”
“等一下。”
等一下?
谁来闹场,抢她妍姊儿风采,一桩喜事就要水到渠成,谁敢喊停?!
叶妍一双水汪汪的杏眸一啾,只见李承泽高大的身子走到厅堂正中央,面色和煦地看着剪不断,理还乱的三人……
事实证明李承泽看人的眼光一流,一眼就能看出一个人的真心或假意,不让有心人心存不轨,借着婚事牟求利益。
就拿周公子和小表妹这件事来说,他做了个小小的测试,分别给了周公子和陈公子一方笔砚,要他们在纸上立下切结书,表明只要心爱女子,不收任何陪嫁金或财物。结果陈公子毫不犹豫的签下,他虽不富裕,却也不贪妻子的嫁妆,他有手有脚,工作足以温饱一家,不需妻子娘家的资助。
反观周公子是抵死不签,甚至是拍桌子叫嚣,认为此举是羞辱了他的人格,甚至欲挥拳伤人,大喊所有人都瞧不起他。
最后在李承泽的套话下,他才不经意地月兑口说出他欠了一笔赌债,娘子的嫁妆不只够他还债,还能翻本。
小表妹震惊不已,伤心地掩面痛哭,露了马脚的周公子不仅未上前安慰,还口气不佳地说要不是她家有钱,他才不会多看她一眼。
经过这一次事件后,小表妹才恍然省悟,原来真正爱她的人是陈公子,他才是她执手一生的良人。于是,半个月后的婚礼照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