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琪,我的眼镜呢?”
一道醇厚好听、却微带不耐的嗓音从半掩的门扉后射过来。
庄美琪暂停手上的工作,以最快的速度起身,来到荆泰弘每回开始认真工作便会乱成一团的工作室,敏锐的眸光在房内一扫,没几秒,便看到男人怎么也找不到的东西。
她从一叠画得乱七八糟的乐谱下抽出一副黑框眼镜,递给荆泰弘。
他却不接,自顾自地沈醉在音乐世界里,一下子拿笔在曲谱上涂涂写写,一下伸手在电子键盘上滑出一串音符。
“我的眼镜呢?”看不清楚自己写的鬼画符,他又焦躁地喊了一次。
“在这儿呢。”庄美琪轻轻叹息,主动探出一双巧手,替他戴好眼镜。
“嗯。”他点点头,也不说声谢谢,就又蹙着眉,继续在谱纸上涂改。
庄美琪注视他两秒,眼神温柔似水,转身刚要离开,任性的男人忽然又扬嗓——
“咖啡凉了。”
她凝住步履,半无奈半宠爱地勾唇。“是,我马上给你换一杯。”
说着,她收拾了才喝一半的咖啡杯踏进厨房,重新煮了一壶,细心地调着咖啡豆的比例——这男人很挑剔的,要是不合他口味,连一口都不沾。
偏偏他创作的时候非喝咖啡不可,有咖啡才有灵感,有灵感才能写出那一首首狂销热卖的曲子。
等待咖啡煮滚的时间,庄美琪顺手做好一份三明治。他错过了中餐,现在想必肚子饿了。
几分钟后,庄美琪将咖啡和三明治端进工作室,荆泰弘已经抽起烟来了,整间房烟雾弥漫,很呛人。
他一面抽烟,一面审视自己写下的曲谱,偶尔会低声哼唱谱上的旋律——他的声音很好听,如果哪天写不出曲子,光靠他这副好歌喉跟天生的好长相,保证也能风靡娱乐圈。
庄美琪微微一笑,将咖啡杯把小心地勾进他手里,顺势抽走他夹在指间的烟,在烟灰缸里捻熄。
她知道,无论她叨念几百次,他还是戒不了烟,所以有机会能让他少抽一点,她便会偷偷去做。
反正他创作时总是太专注,根本不会记得自己抽了几根烟、烟抽完了没有。
“肚子饿了吗?吃点东西吧。”餐盘上的三明治切成正好一口能容入的分量,她拈起一小块,送进他嘴里。
他直觉地张口,随便嚼两下,便吞进去。
“喝点咖啡。”她简直像在哄小孩子吃饭似地关照他。
他听命喝咖啡,她又喂他吃了两块三明治,他便不吃了,钻进一排电子乐器里,试弹新曲。
庄美琪不再强迫他吃饭,稍微整理了凌乱的桌面,便静悄悄地离开。
属于她的书房兼办公室里,桌上电话老早就抗议地直哀鸣,她赶忙拿起话筒。
“喂——”她刚打了个招呼,对方便不由分说地大呼小叫。
“美琪、美琪,我亲爱的美琪~~”那人一副很想撞墙的口气。“我们的大才子到底在干么?他到底写好那个跨国企业要的广告曲没?人家等着上广告啊!他大才子再不写曲子来,广告公司开天窗,我们公司也别想在业界混口饭吃了!”
“已经在写了,方经理。”庄美琪冷静地回应。经过这几年的互动,她很清楚跟这位神经纤细的大男人沟通,一定要比他镇定。
“你昨天就说他已经在写了,问题是到底什么时候写好啊?我这边真的拖不下去了,对方随时要拿刀来追杀我了!”
“创作的灵感是不能催的,你告诉对方,总是要有宽裕的时间才能酝酿出好的音乐啊。”
“呿~~我当然知道!你说对方给他两个礼拜的时间够不够宽裕?他这阵子都在鬼混什么啊?”
“他在写给唱片公司的曲子。”庄美琪提醒经理。
“呜呜~~我知道啦!”方经理好想抱头痛哭,谁教荆泰弘在音乐界的名声太响亮,工作邀约源源不绝,他当然知道大才子很忙啦。“明明唱片公司给的期限比较松,他为什么不先写广告曲呢?”
“因为灵感是不会分先来后到的。”庄美琪悄悄抿唇。
“不要再说了啦~~”方经理哀号,重重叹气。能怎么办?也只能认命吧!“哼,不是我说,要不是他有几分才气,你看有几个人敢跟那种我行我素的家伙合作?每次跟他订工作时程表都是白搭,他太少爷都是随他高兴,爱做不做。”
“音乐家嘛,总有些脾气的。”
“是喔。”一声冷哼。“我看也只有你才能忍受他这么多年了!不但要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还要帮他四处跟人乔时间、低头道歉,他要不是有你这个万能助理,早就得罪一群大人物了!”
庄美琪只是微笑。她并不认为少了她的荆泰弘便会在音乐界混不下去,他是有才华的,有才华的人不会被淹没。
她从不敢认为自己对他很重要。
“好啦,曲子就交给你催了,拜托你请他行行好,别再拖了!”最后,方经理也只能这样无奈地交代。
“我知道了。”庄美琪挂电话,没太多时间喘口气,打开PDA点阅行事历,重新调整老板的Schedule,把可能会延误的做记号,准备先打电话给人家道个歉,好让对方心里先有底。
接下来将近一个小时,她打了四通电话,每一通都听对方噼哩啪啦地咆哮一番,再由她委婉地说明解释,最后达成共识。
要说累,也挺累的,不过她已经习惯了,谁教她跟了个很有艺术家性格的老板呢?
庄美琪对自己苦笑,忽地,电脑传出收到电子邮件的叮咚声响,她打开邮件程式收信。
新邮件没有主旨,没有内容,只简简单单地夹着一份音乐档,她毫不犹豫地点开那档案。
乐声流泄,很跃动,很活泼,又带着几分中东神秘韵味的曲风——她闭上眸,静心聆听。
“怎么样?好听吗?”男性的声嗓突如其来地在她身后响起。
她一点也不意外,回眸,朝那个闲闲倚在门边的男人一笑。“太棒了!”
“是吧?”荆泰弘似乎也对她的回答毫不意外,很得意洋洋地弹了弹手指。“我简直是天才!”
“是啊,你是天才。”庄美琪顺着他的话锋,纵容他自恋成狂。
他嘻嘻笑,镜片后的黑眸闪着灿光,像淘气的少年。
她柔情地再瞧他一眼,接着回过头。“我先把这首曲子传给方经理,他刚打电话来催,我看他都快抓狂了——”
未完的话语忽地震回喉咙,他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将她的座椅一把旋转过来,与他相对。
“你干么?”她叹息般地轻问,其实心里早有数,颤着粉女敕的樱唇,迎接他霸气的吸吮。
“让我……先传曲子……”她气息破碎。
他摘下眼镜,随手往桌上一抛,一条长腿跪坐在座椅边缘,倾来,捧起她脸蛋,将她吻得更彻底。
“方经理……很着急……”她试图收凛涣散的理智。
“管他呢!”他啄着她温软的唇,啄她小巧的耳垂,大手邪肆地解开她衬衫钮扣。
他该不会想就在这张旋转椅上要了她吧?
“喂,你不要太过分……”
“哪里过分了?”他沙哑地反问。“你不喜欢我这样吗?”
她喜欢,喜欢透了!但他不应该这么放肆地挑逗她,他太坏了。
“不要在这里……”她迷蒙地呢喃,虽然已经习惯了与他,她仍是无法完全摆月兑女性矜持。
“就在这里。”他强悍地声称,偏要她百分之百地为自己开放。
“荆泰弘……”她抗议地娇嗔。
“就在这里,琪琪,就是这里。”充满的眼神一分一分地卸下她最后的防备,坚持彻底征服。
她叹息,投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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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饿了。”
饥渴地尝遍她莹润的胴体后,荆泰弘终于记起自己的肚子也空空的,需要真实的食物来进补。
美琪噗哧—笑。
“笑什么?”他奇怪地望她。
笑你真像个孩子!
她忍住不回答,起身至浴室简单冲个澡,换上浴袍走出来。“你想吃什么?”
荆泰弘依然躺在床上,男性的目光赞赏地在她美妙的身材上流连。“我想喝热热的汤,想吃点辣的菜。”
“热汤、辣菜,好。”美琪点头。“我去煮,你先等一会儿。”
“还有还有,饭后要有点心。”床上的男人举起手,好似在餐厅点菜。“不要太甜,要冰冰凉凉的。”
“你这人要求挺多的嘛。”她故意眯起眼。平常人这么挑嘴,多少有些良心不安吧?
“呵呵。”他只是笑,知道她只是随口念几句而已,基本上她对他是有求必应。
“还要什么?”明知他厚脸皮,她也不跟他计较。
“没了!”
“嗯。”
美琪踅进厨房,打开冰箱研究一会儿食材,然后手脚俐落地炖了锅鸡汤,炒了道宫保鸡丁苞辣高丽菜,甜点则是热热的薄饼覆上香草冰淇淋。
在餐桌上好菜后,她回卧房叫他。“好了,可以吃了!”
无人回应,房内一片静寂,只听见男人细微的鼾声。
睡着啦?她又好气又好笑,走近床畔,果然发现荆泰弘卷着棉被沉沉地酣睡着,嘴角似弯非弯,感觉睡得很舒畅。
他是该倦了,这两天他埋首创作,只睡了短短几个小时,方才又和她激烈地缠绵,精力是该耗尽了。
美琪在床沿坐下,俯望荆泰弘英挺的眉宇,目光满是爱怜。
她不吵他,由他心满意足地睡,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想着这男人的好与坏,想着自己为何会如此迷恋他。
到底,她是怎么爱上他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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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与荆泰弘邂逅,美琪还是个刚毕业的丫头,初出茅庐,便跟到一个超级难搞的偶像歌手,将她整得欲哭无泪。
那时,她还不是那名歌手的贴身助理,只不过是二号助理,换言之是助理的助理,但已经忙得团团转,镇日挨骂。
偶像歌手脾气不好,稍有不顺便会对一号助理发飙,一号助理便会将满月复怨怒转嫁给她。
“叫你回去帮忙拿换洗的衣服,你是死到哪里去了?动作那么慢!”
“我……我已经尽量快了啊。”美琪很无辜地瞥了眼手表,歌手住处离这里车程正常要三十分钟,她来回只花五十分钟,还不够快?
一号助理才不理她小小声的辩解。“焦糖玛其朵,快快快!三分钟后她没看到咖啡摆在桌上,你等着递辞职信吧!”
于是,她转身匆匆忙忙去楼下点咖啡,往往才捧着热腾腾的咖啡回来,便又接下新任务。
“她不要咖啡了,要喝女乃茶,珍珠女乃茶,一定要辽宁街那一家的。”
“辽宁街?”她愣住。“那儿离这里很远耶!”
“给你十分钟!”没得商量。
她只好跳上破旧的机车,连安全帽都没仔细戴好,便冲冲冲,以飞快的速度在路上奔驰。
这时,手机还会不识相地响,还绝对不能不接。
“喂……”
“你在哪儿?女乃茶呢?”
“我……还在路上……”
“她要开始录影了!唉,我真会被你害死,马上给我滚回来!”
“啊?”
她愣愣地放下手机,那女乃茶——到底还买不买啊?
既然要她马上回去,也只好十万火急地掉头转回去,结果到了录影现场,一号助理又骂她。
“女乃茶呢?”
“咦?你不是要我马上回来——”
“当然是要买了才回来啊!”不容辩解。“不然你到底是出去干么的?”
“喔。”她胀红了脸,窘迫地又要转出去。
“算了算了!你闪一边去吧!”一号助理不耐地挥挥手。“真不晓得经纪公司是怎么挑人的?怎么会派这样一个人给我?没一件事做得好,只会添麻烦!”
一串停不了的碎碎念,从她身后直追过来,美琪只能假装听不到,一路承受众人冷淡轻蔑的目光,窘到全身发烧。
为了逃离这令她难堪的处境,她加快步伐,匆匆躲进楼梯间,蹲坐在角落,默默垂泪。
就连哭,也不能发出声音,因为那只会让自己更成为众人的笑柄,在弱肉强食的娱乐圈,没有人会同情一个工作能力不佳的人。
她无声地流泪,无声地哽咽着,如果可以,她真想辞掉这份工作,但她还有个癌末的妈妈躺在医院里,她很需要这份薪水。
而且逃避也没用,她到哪里都是菜鸟,到哪里都一定要学会扛责任、扛压力,下一份工作不见得比较好。
不可以,她不能当逃兵,只要逃过一次,就会想逃第二次……
“干么躲在这里哭?失恋啦?”戏谵的嗓音从她头顶落下。
她惊骇地缩了一下,抬起蒙胧泪眼,一时看不清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聪明的女人绝不会浪费眼泪在男人身上。”他微笑,吸了口烟。“别哭了。”
“我才……不是因为失恋……”她尴尬地抹去眼泪。
“那是为什么?”他语气平淡,也不甚在意,就是随口一问。
她却很认真地回答。“因为我什么事都做不好,我觉得自己好笨,迟早……会被炒鱿鱼。”
“你老板是谁?”
她说了偶像歌手的名字。
“是她?”男人诡异地挑眉。“跟到那女人,算你倒大楣了,听说她超难伺候的。”
她没接腔,定定瞧着他,眼眶红红的,像煞柔弱的白兔。
“不说老板的坏话,不错嘛,挺聪明的。”他赞许,这才仔细打量她。“女孩子蹲成这种姿势,还真难看。”
她瞬间窘红脸,惊跳起身。
他又微笑了,烟雾缭绕下,只见他湛深的眼眸闪着光。“我刚好缺一个助理,来不来?”
“嗄?”她愕然。
“虽然我不会比你现在的老板好搞多少,但至少会给你比较高的薪水。”他调侃似地补充。“怎样?要不要?”
不会吧?她瞪大眼。这算什么?挖角吗?
“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好。”他干么要一个笨手笨脚的助理?
“我呢,是什么都不想做。”他玩笑似地眨眨眼,递给她一张名片。
她接过,认出名片上的大名,眼睛一亮。“你是荆泰弘?!”音乐界刚刚窜起的大明星,创作型才子?
“正是在下。”他笑容可掬。
“我……”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老天!她超崇拜他的。“我好喜欢你作的曲子,真的好好听喔!我还买你的CD,每天睡前都听,只要听了心情就特别好,好像一天的烦恼都不算什么了,我——”
“够了够了!”荆泰弘比个手势,阻止她滔滔不绝的仰慕。
她这才惊觉自己反应太夸张,粉颊赧红,这时她手机铃声忽然响了,是两人都极熟悉的旋律。
“这曲子就是你作的。”她呐呐地解释。
“听得出来。”他似笑非笑,在墙上捻熄了烟。“你考虑看看,要是想换工作就来找我。”
语毕,他摆摆手离去,行路的姿态好潇洒,充满男性的魅力。
她呆呆望着他迷人的背影,第一次不接上司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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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后,美琪终于下定决心,循着名片上的住址,来敲荆泰弘工作室的门。
他打开门,一见到她,便展臂将她拥进怀里,来一记令她天旋地转的法式热吻。
“宝贝,你好甜。”他低语。“我们上床吧!”
上床?美琪呛到,急忙用力推开他,扬起红女敕女敕的脸蛋。“你、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不是来这里跟你上床的!”
他眨眨眼,仿佛觉得她这顿脾气发得莫名其妙。“那你来干么的?”
“我……是你叫我来的啊!你说我可以来当你的助理。”
“助理?”他愣了愣,半晌,才恍然大悟。“原来你是那天那个小白兔!”
这么说,他根本忘了她了。
美琪受伤地咬咬唇,刹那间只想赶快冲回家,洗去嘴间浓浓的男人味——她的初吻啊!就这样被个男人夺去了,而那人还认不出她是谁,她情何以堪?“我要走了!”她闷闷地宣布,闷闷地转身。
“等等!”他伸手拉回她,转过她气得惨白的脸蛋,笑笑地凝望她。“生气啦?抱歉,我把你当成昨天晚上在Pub认识的女人了,她说今天要来找我。”也就是说,他把她当成一夜的对象?
她愕然无语。
“进来吧!”他牵她走进屋里,按着她的肩在沙发上坐下。“想喝点什么?威士忌?红酒?啤酒?”
“我想喝茶。”他就不能招待女性一点无酒精的饮料吗?
“茶?”他愣住,抚着下颔思索的表情仿佛怀疑家里到底有没有这东西,然后,他一弹手指。“OK,茶。”
在厨房里一阵翻箱倒柜,他终于找到一盒茶包,取出一包丢进马克杯里,加上热水。
“请喝。”他将马克杯递给她,在她对面坐下,目光紧盯她。
她被他看得好不自在,只好借着啜饮的动作掩饰表情。
“你想要多少?”他忽地开口问。
“什么?”她差点又呛到。
“钱。你要多少?”
这什么意思?她瞪圆眼。为什么她觉得自己跟这男人沟通频率好像不太合?
“我说薪水。”他总算说了句她听得懂的话。
“喔,那个啊。”她这才松一口气,点点头,陷入沈默。她该要多少薪水?她根本毫无概念啊!
“五万,够不够?”他索性自己开价。
“五万?!”她吓到。“呃,会不会太多了?”
“居然有人嫌钱多?”他好笑。
是太多了啊!他开的价几乎是她目前薪水的两倍啊。
“因为我很难搞。”他仿佛看穿她的思绪,自我解嘲。
会有那个偶像歌手难搞吗?她怀疑。
他嘻嘻一笑,俊朗的面容顿时染上些许孩子气,她屏息望着,心魂一时丢落。
门铃忽响,他灵敏地起身。“来了。”
谁来了?她傻愣愣地目送他去应门,直到他搂着一个妩媚亮眼的女人走进来,才找回不争气的呼吸。
“抱歉,我有重要的事,你自便。”他泰然自若地撂话,泰然自若地当着她的面拥着那女人进卧房“办事”去。
留她在客厅里,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