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暮深日落,胡未央伸个懒腰,起床刷牙洗脸,随便吃些东西,准备开始写稿。
她又开始过着和社会月兑节的日子,看书、写稿,心情来了就忘我的写,倦了就睡觉,也不管外头是白天黑夜,天上挂的是月亮或太阳。
摊开纸笔,她却只觉心烦意乱,鬼画符了半天,一个字也摔不出来。窗外树影飘摇,薰风萧萧。
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萧萧晚也萧萧!胡未央颓然丢下笔,望着窗外娑动的树影,颦眉托腮,极是轻微地叹了一声。
范修罗赴美出差,一去半个月,连通电话也没有。商人重利轻别离,果然还是有道理的。
那一晚,他说得那样斩钉截铁,但他对她真正的心意究竟是如何?他说他要她,却连最起码的相思都没有,心远情疏。
她明知道他的这种傲慢──那么,她的心烦意乱,究竟为的是什么?她的无心于斯,为的究竟又是什么?
“唉!”她推开烦人的思索,随便抓了一件衣服出门。
无所事事地闲荡了一会,于是到了她惯常去的酒吧,点了一杯龙舌兰。
这样的日子才叫惬意!她心满意足地啜着酒,把所有烦人的事全都摒除在脑后。
“再给我一杯!”她将空酒杯推向酒保,头一瞥,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影。
她眨眨眼,端了酒走过去。
那两个人亲密地谈笑,没有注意到胡未央的接近。
“大刚,杜娟!”胡未央轻声一叫。
丁大刚正伸手拨开钱杜娟垂在额前的发丝,钱杜娟凝视着他笑,眼目含情,听见胡未央的叫声,两人同时一吓,吃惊地抬起头。
“未央──”钱杜娟粉脸顿时苍白起来,刷着困窘和尴尬。
丁大刚显得很镇静,招呼着胡未央说:
“未央,妳也来了。真巧啊!来!坐!”
“这地方我常来。”胡未央坐下来,看着他们两人,慢慢地啜着酒。
气氛十分尴尬。钱杜娟垂着头,窥觑了胡未央一眼,十分不安,且试探地问:
“未央,妳──妳不会告诉德琳吧?”
胡未央沈闷地喝着酒,把那杯龙舌兰喝尽了,才一古脑儿对丁大刚发作。
“丁大刚,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都已经跟德琳订婚同住了,为什么还要勾引杜娟?你存的是什么心?太过份了!你把她们两人当什么?”
“我──”丁大刚无法辩驳。
“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愿意的。”钱杜娟还护着丁大刚。
“妳还为他说话!像他这么不负责任的人,不值得妳为他受委屈!”
“妳不懂!我喜欢他!”
“仅仅是喜欢,就值得妳抛弃廉耻道德,罔顾和德琳的情谊?”胡未央口气冷漠。
她无意指责钱杜娟。这种事,痛苦的是当事者,外人根本插不上手。她只是不明白,钱杜娟为什么会如此傻,明知是毁灭,她还是执意那样飞蛾扑火。
难道这真是爱情的无奈?一向爽朗明亮的钱杜娟,遇上了爱情的茧,她也只能那般无奈而挣月兑不开?
“不!我无意破坏他们!”钱杜娟掩面哭泣。“我只是喜欢他,从以前我就一直很喜欢他!”
“别说了!别再说了!杜娟。”丁大刚疼惜地将钱杜娟拥入怀里。
胡未央沈默不语。她不是同情钱杜娟的眼泪,只是心有戚戚。
爱情的理由总是很冠冕堂皇,不管谁是谁非,谁横夺背弃,一句“喜欢”,一声无奈,就足以被所有的人同情原谅。
“杜娟,我无意指责妳,毕竟这是妳个人的感情问题。但妳有没有想过?妳和大刚这样做,对德琳的伤害有多大?”胡未央静静地说。
“我知道我对不起德琳,我会负起这个责任。”丁大刚说。
“负责?”胡未央质疑他:“对谁?德琳?还是杜娟?你要怎么负责?”
“我──”丁大刚顿了一顿,决心说:“我是真的爱杜娟!”
“那德琳怎么办?你打算继续瞒着她?”
“不!我──”
“算了!”胡未央摇手制止。“这不关我的事,不必告诉我。你只要记着,不管你怎么做,怎么弥补,她们之中,总有一个会被你所伤害。”
“我知道。我保证,我绝不会辜负杜娟!”
胡未央露出一丝苍凉的笑,起身说:
“我先走了,打扰你们了。”
“未央──”钱杜娟叫住她。“我──我知道我对不起德琳,但我──”
“杜娟,”胡未央又浮出苍凉的笑。“我跟刘森雄结束了。介入的那个女孩就跟妳一样──她也只是喜欢他啊!哀哀地哭得那么无奈,而森雄就跟大刚一样──”她转向丁大刚,再次浮出那种虚晃的笑。“作抉择很难吧?为了不让他为难,所以我只好退出了。”
“未央──”
“我不是同情德琳,也不是对谁偏袒。但是,将心比心,我觉得她很可怜而已。”
丁大刚和钱杜娟愧然地低下头。
“你们也无须感到歉疚,诚实面对自己的感情,总比欺瞒的好。虽然你们的确是对不起德琳。”
“我──”钱杜娟还想说,胡未央摆摆手,留下他们离开。
爱情的路可真难走,陷阱坎坷那么多,跌倒再爬起来走固然没错,相对的,勇气也需要那么多。
她算是摆月兑了吗?
范修罗讥蔑她根本不懂爱情,哼!他那种瞧不起爱情神圣的人,又懂得什么?
居然还敢侈言说他畏她!太可恶了!
她对空踢了一脚,推开“流星别馆”庭院的门。
“未央──”别馆门外,刘森雄靠墙坐着,看样子等了很久。
看见她回来,立刻迎上前来。
“有事?”胡未央站在门前,没有请他进去的意思。
淋了那一夜的雨,就是为了厘清她跟他之间的感情,那一场斑烧下来,把什么都烧得不剩。
“听说妳生病了,对不起,没有早点来看妳。”
“没什么,只是一场小靶冒,你不必放在心上。”
“未央,我──”刘森雄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我没有关系了。”
“我──我决定跟温纯纯结婚了。”他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这件事说出来。
胡未央头稍微一低,眼光朝下,表情却没有改变。
“哦。”她低答一声,反应平静冷漠。
“我知道我对不起妳,但我不能丢下她不管。我只恨我自己,意然做了那种事,我──我是个污浊的男人,我──对不起,未央,请妳原谅我!”
刘森雄目光朝下,看着地上,不敢抬头看胡未央。所有的道歉都是自责忏悔,但仍掩不了他舍弃胡未央的事实,那所有的痛苦,到最后仍然无济于事。
“算了,都过去了。”胡未央试图微笑。“很抱歉,太晚了,不请你进去坐了。”
那场雨,没让她厘清答案,但已叫她认清许多事实;这一刻迟早会来的,她竟然不感到任何悲伤难过。
直到现在,她还在迷惑,她对刘森雄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爱?为什么她如此轻易就舍弃放过?
“没关系,我正要离开。”刘森雄低低地说。
看着他走远,胡未央低低喟叹了一声。
丙然都结束了。
在她微觉怅然的同时,门内电话声突然大作,她急忙开门进去,顾不得被桌椅绊了一脚,抢起电话筒。
“妳到那里去了?我打了一晚的电话!”电话才拿起来,就传来范修罗那傲慢不满的声音。
半个月没消息,一打电话回来就是那种令人皱眉的傲慢;胡未央轻哼一声,没好气的说:
“我没有必要事事向你报备!”
罢才为了赶接电话,匆忙中撞到了桌子,到现在她的膝盖还在发疼,他居然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叫她心情怎么好得起来!
“妳到那里去了?是不是又跟那个男人见面了?”范修罗紧咬着不放,固执多疑。
“你不要瞎猜好吗?”胡未央简直受不了他那种猜忌多疑的个性。“我只是出去定走,到酒吧去──”
“又喝酒了?”范修罗很快打断她的话。
“只喝了一点。”
“我不在妳就这么放荡,不准妳再到酒吧去!”
什么嘛!范修罗那跋扈的语气,简直莫名其妙。
胡未央习惯了他这种霸气的个性,懒得跟他生气,转个话题,说:
“对了!你有没有顺道去看你母亲?她什么时候要回来?”
“她在旧金山,我在纽约,怎么去看她?”
“哦。”
“妳怎么了?声音听起来很没生气。”
“我很好。”胡未央口气淡淡,想想又加了一句:“没事。”
“没事?一定有事!”
“没什么。刘森雄刚刚来过,他告诉我决定跟那个女孩结婚。”
“所以妳就垂头丧气的?妳心里还在想那个懦弱温吞的男人?”哼声连连,充满嫉妒醋味。
“我没有。我只是多少觉得有点惆怅而已。”
范修罗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胡未央觉得更委屈。她觉得自己简直莫名其妙,干嘛着急地对范修罗解释这么多?
她在范修罗的牵制下,逐渐受他的引力影响,再这样下去,也许到最后她会连方向都分不清楚,被他所主导!
太危险了!
“妳怎么不说话?”范修罗质问道。
说什么?胡未央眉头微皱。他们的关系不清不楚,充其量,她欠他一份看顾的恩情罢了,叫她说什么?
范修罗听她不说话,自顾说:
“我这里事情已经办完,预定后天搭机回去,到达的时间大约是晚上七点,妳记得到机场来接我。”
什么?她凭什么要听他差遣?
“就这样了!记得来机场接我。很晚了,妳去休息吧!”范修罗不让胡未央有说话的机会,很快地把电话挂掉。
“什么嘛!莫名其妙!”
胡未央对着话筒嘟哝几声,心不甘情不愿地挂上电话。
范修罗这家伙太阴险了。她讨厌他这种态度,完全不考虑她的观感,一迳自以为是。
让他去等吧!她才不管他!
只不过对她许了一些人情,就挟恩自重,认为她什么都该听他的。她又不是他的禁脔,没必要什么都听他的!
真是的!每次一扯到刘森雄,她的心情就不好。
天下怎么会有像刘森雄那种人?她实在百思不解。大概上帝造人,都不可能让人太完美,所以像刘森雄那种外形、条件那么优秀的人,品格上才会有那么大的瑕疵。
“傲慢的家伙!”
胡未央漫骂一声,想着想着,嘴角却是一扬,无端甜蜜地笑起来。
她一怔,脸孔一红,顿觉羞赧。她到底为什么事发笑?为了刘森雄吗?
这个想法让她深深感到不安。她害怕这种情绪。
飞蛾扑火,毕竟是危险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