迸有云:士可杀,不可辱。她“包袱款款”,不干了,走人总可以吧……
“妳在干什么?”没想到赵子昂居然跟到她住的小屋,从云在外头待命。远在北院西南边陲,孤立一间小屋,挨着院西边林树,婆子也不住这边,简直给流放边疆。
“收拾包袱。我受够了,不干了总可以吧?”
“谁准许妳离开的?”冷眼打量这小屋,除了桌椅、木床,别无长物,十分简陋萧条。她一直都住在这里?他不想理睬她的事,将她丢到院内最偏远之处,没料到会是如此境况。瞧床上寝具薄少,根本不保暖,所幸已入夏,天气已渐暖燥。“妳一直住在这里?”
“不就你让我住这里的,你该不会说不知道吧。”明知故问。也不叫“二爷”了,亦不满口“您您您”的。
什么曼菲士、宗将藩,骗死人!她一点都不想待在这种不开化的石器时代。该回小红那里,想办法回她可爱的文明世纪。虽说理论上时空变动好像、应该可连结任何点——天晓得,她真懊恼没有好好把物理念好——可她想,就像台风、地震,时空变动这回事还是有它的规律吧。她还是回到她莫名其妙被卷到这里的最初地点比较妥当。或许地球的磁场变化或什么关系,那地点的时空扭曲较异常,就像有些地方地震比较频繁一样。不过——不过,她能恰恰好回到原来的时间点与空间点吗?若一不小心跑到穴居时代或只差个十几二十年,那也是很惨啊。
啊啊!不幸,真是不幸!她怎么会这么不幸?
“没有我的准许,谁也不许离开赵府。”不是劝告,而是命令。
“我不干了也不行?”应如意瞪眼。
“不行。”先前既逐她出府不成,她自愿离开赵府,自是最好,可他不许任何人违背他。在赵府里,他的话便如同圣旨,这身分低下的丫头,自然不许例外。
“你以为你是谁?了不起我把银两凑了还你!”然后一拍两散。
“妳有钱吗?”赵子昂居高临下睥睨她,冷声道:“妳最好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分,以这种态度与主子说话,惹火了我,我尽有办法送妳上衙门。”
对哦,她差点忘了,这该死的石器时代没是没非,有钱才有是非仁义。一旦入了奴籍,那更几乎是永无翻身之日,当个妾便偷笑。这石器时代,是没人权那一套的。
“二爷您不是一直想撵我出去?”好吧,好汉不吃眼前亏。“况且,我只签了一年契约,随时可解契约。”
“妳有本事就试试看。”居然威胁起她。
应如意斜过眼,脸庞自然微倾,因身量较矮,目光由下而上,斜瞅了瞅他。赵子昂心一凛,被袭得不防。
“怎么?”他竟然会在一名丫头房中,因她一个眼神而正经请问,这着实可笑。他应该毫不考虑便将她撵出赵府。她暴露的性格,她佯装的恭顺,她无自知之明、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分的无礼言谈举止,皆令他生厌。她与彩云的温婉、彩云的柔顺、彩云的端庄高雅截然不同——
啊,他怎么……竟然将她比诸彩云……
乱了。这全乱了!
彩云……仍让他胸口作痛,禁不住伤痛……
“我发眼疾,扭到了,行吧?”一般而言,她是很孬种的,识时务为俊杰,可往往在无关紧要的小处,忍一下就过去,就海阔天空,她却不知那根筋不对,牛脾气便发起来,不管好歹。所以,她老是丢了工作。而现在,好不容易,莫名其妙地接近了这赵府二爷,照理来说,巴结都来不及,要不,也该好好展现她“天女”的特殊之处,可狗就是改不了吃屎,都沦落成婢女了,还要什么个性。
“妳——”赵子昂眸中怒气一喷,又敛下去。怎能容许一名下人,如此乖张态度?他却竟然如此好耐性,如此容忍。就因为她在他病时照料过他?那是她身为下人应尽的职责。是因为她佯装恭顺的表面下不同一般奴仆的倔强?他厌恶无自知之明的鄙琐小人。那么,是因为她不特别讨好、畏惧或小心翼翼的言谈举止?原打算将她撵出府,不知觉间,竟已习于与她这般说话。
他压下怒气,诘问道:“妳究竟对梅小苹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我哪做了什么,帐房把帐算错,短少了女乃女乃的月钱,我给指了出来,这样罢了。”
据赵总管说的,这边说帐房算错帐,少给月例钱,那厢讥讽哪有什么算错帐,不过死要钱;然后这边便回敬那厢肚皮不争气,那厢回讽半斤八两,这边说有应如意在,自有秘方……就那么吵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妳干么如此多事?”她竟也看得懂帐?赵子昂眸光一闪,迅即又敛去。
“是是,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不是。”白眼一翻,又满口“奴婢”了。
赵子昂哪听不出话里的不满,扫她一眼,又问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
“那『秘方』是怎么回事?”
“啊,那个啊……”应如意吞吐起来。赵子昂不罢休,两眼锐光逼祖着,应如意避无可避,只得老实地将她告诉应小苹的那种“安全期算法”、“饮食调节体质生子”等等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赵子昂不禁蹙眉。“妳竟还包产啊!未免太胡来,惹出这许多事。”
“这哪关我的事。”果然又是她的错!应如意皱眉,也忘了是跟谁在说话,月兑口道:“是三爷自个儿娶一个不够,偏要娶二个,既不能长情,又无法情之所衷,相守以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明不明白?”
赵子昂浑身一震,心中蓦地一惊,涛浪翻骇,睁眼直瞪着应如意,隐隐发颤着。
“干么这么瞧我?”应如意瞥瞥他。“我说错了吗?这事说到底罪魁祸首还是你。你二爷自个儿情伤受挫,非逼自己兄弟娶个官家千金不可,惹出这些许事——”
“妳——住口!”赵子昂表情愀然大变,脸色铁青,一掌用力拍打在桌子上,桌子震动一下。“妳敢再多说一句,我绝不饶妳!”恶狠狠瞪着她,目光如刀,寒气刺人。
从来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她以为她是谁,又是什么身分,竟敢如此放肆!
“所以?将我撵出府?毒打一顿?还是扭送衙门?或者将我卖了?又或者丢到柴房囚禁起来?”他瞪她,他以为她就不敢瞪他?她很清楚惹火赵子昂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只是更糟;也不想意气用事,这种落后的石器时代,毒打下人或卖了什么的,平常得紧,干么傻得吃眼前亏。偏生——哎哎,她如此逞一时口舌之快,伤百年身呀。
“妳——”她真以为他不敢?他捏紧双拳,极力压制住怒气,居然忍住了。
那脸色依然铁青难看,眸中怒气流窜,硬生生被压着。
“二爷,”难得他竟没发雷霆,应如意尽避意外,却反而蹙眉,说道:“我无意惹二爷生气,可难免总惹二爷发怒。请二爷还是许我离开出府吧。至于那二十两银子,嗯,我都给小红了,如果二爷大人大量不追讨的话自是最好,要不然,我会想办法凑齐银两归还的。”
她自以为平心静气,听在赵子昂耳里,却不知怎地,刺耳极了。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吐道:“妳作梦。”
应如意一怔。“你要我归还银两?”
“我不会那么容易放了妳。”赵子昂双眸又生冷光,冷冷道:“从今日开始,妳就搬入『去云轩』,负责照料我的起居,我走到哪,妳就得跟到哪,没有我的允许,哪儿也不许去,不许离开半步。”
“你要我跟着你?”应如意不禁哇哇叫。“你忌讳那么多,没事便惹你发怒,那多痛苦!吧脆撵我出去,眼不见为净,岂不是好?再不,让赵总管分派我到厨房或外头酒楼什么的也行,我——”
“从云!”赵子昂根本不听她说的。
从云应声而入。他在外头听到了一切,却依然面无表情,不多话,也不多问。
“立刻将她带到『去云轩』,没有我的许可,不许她离开半步。”
“是,二爷。”从云忠心从命,眼都没眨一下。
“去云轩”是赵子昂休憩之处,向来是北院——或者说整个赵府的禁地,除了赵府几位爷之外,连赵总管都不敢随便进入。
“请吧,应姑娘。”说是“请”,实则强迫。
“我不要!二爷——”不知从云怎么做的,只觉一股力量不断推促着她,令她不得不前进。“赵子昂,你讲点道理!”一急,豁出去叫喊起来。
从云抬抬眼,掌力并未收。赵子昂冷眉微蹙,掉头而去。应如意形同被从云强押到“去云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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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吃!”婆子将饭菜端到她面前,应如意看一眼,立刻气魄十足地表示不肯吃这“嗟来食”。
婆子好意劝道:“多少吃点吧。妳已经半天没吃东西,饿着了对身子不好。”
才半天?她怎么觉得少说有两三天,那种饿得慌的空月复感。不过,她一定要坚持住,给赵子昂一点颜色瞧瞧,她应如意可不是那么容易屈服好收买的。
想到此,她不禁有些敬佩自己,斜眼睨睨坐在一旁泰山也似动也不动的赵子昂,当然还有那个赵子昂背后灵似的从云。这两个人,她觉得都很难缠。
“不必劝她。她不吃,硬要饿自己肚子,自讨苦吃,不必理她。妳下去吧。”对应如意的斜眼睨视,赵子昂无动于哀。
这无异火上添油。应如意气呼呼道:“你将我关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我哪关着妳了?门不都打开着。”
可恶!她又不是白痴,门开着不会自个儿走,可那门开了跟没开一样,从云守在那,每每她试图出去,总被股无形的力量逼回去。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让从云搞的把戏啊。”每每尚未走到从云身前,从他站立处便源源涌出一股气,如堵无形的墙,令她无法越前一步。
从云既是赵子昂的随侍与护卫,自是懂得武艺。想来前次他会遭赵子昂连累倒下,自是没日没夜全心照料赵子昂,甚至自知身子不妥时亦没停下片刻好运气抵挡,结果就倒下了。
应该是如此。应如意斜眼望望从云,闷哼一声。那么忠心做什么?越想越气人。
赵子昂不理她,端起饭菜,挟了一口。应如意狐疑望着,以为他打算进食,忽地听池发出一声命令:
“张嘴。”
她猛不防,一个怔愣,下意识地应声张开口。
赵子昂将那口饭喂进她嘴里。
“你——”应如意哇哇叫,可嘴里有东西,连忙掩住。
“吞下去。”
“我为什么要——”想将饭菜吐出来,觉得糟蹋;要不,又害她口齿不清。终是随便嚼了两下吞下去。生气起身,叫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赵子昂眼皮子都不搭一下。“这不是听了。”
“你——你——”激得她脸儿一阵红。“赵子昂,你是什么意思!”也不叫“二爷”、不称“您”、不自称“奴婢”了,干脆连名带姓叫喊出对他的不满。
赵子昂剑眉一扬,抬起眸盯住她。意外的,竟没发怒,而任由她。从云淡淡望应如意一眼,眸里若有所思,很快又一副无表情。
“坐下。”赵子昂命令。
“你叫我坐下我就得坐下吗?”她不是要个性,她只是很生气,不情愿听他的。
“我叫妳做什么,妳就得做什么。”声音冷静无起伏,手势一扬,硬将她按坐下去。
“你——”太过分了!应如意气愤不已,满脸胀得通红。
“把饭菜吃了。”他又命令。
她偏不吃,狠狠甩开脸。
“还是,妳要我喂妳吃?”他丢下筷子,拿起饭匙。
此举更惹应如意反感,怒瞪他,嘴巴闭得紧紧,不肯妥协。
“吃是不吃?”一个倔强的丫头罢了,不听从主子的话,就该责罚。
应如意仍怒视着他。赵子昂眸子冷光一敛,伸指捏住她脸颊,用力一捏,硬逼她张开嘴;另手捏了一小团饭,硬塞进她嘴里。
“唔——”应如意挣扎着,又气又愤恼。感到赵子昂手指在她嘴边,不假思索,狠狠咬了下去。
啊!?赵子昂浑身一震,一瞬间失了神,惊盯着应如意。
牙齿咬啮间,一阵疼痛,却更另有一种异样的感受直袭他心口,麻栗发颤,心悬荡在高处似,失重无力,又甘又麻又疼楚,身子无法控制猛然一震。
他硬将手抽出,指上半圈牙印渗着血丝,他看也不看,吃人似直瞪着应如意。
“瞪我干么?是你自己太过分了……”应如意为自己找着借口月兑罪。
赵子昂动也不动瞪着她。忽地,猛然起身,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应如意不由得几分忐忑。她也没咬得太用力——呃,好吧,是有那么点。可赵子昂先欺人太甚,她气不过,所以才……啊,总之就是祸不单行,又惹火他了,这下赵子昂更不会放过她了——
只盼他干脆一点,将她撵出府算了。她正可去找小红,想办法回她文明的世纪。这不开化的石器时代实在令人难耐。吃喝拉撒都不方便,连洗个澡洗个头发都麻烦透了!
什么“天女”、什么“神之女”,在这古董时代她简直一无是处!不会炊煮、不会女红、不会刺绣,干粗活又不顶用,光识字却看不懂那劳什子文言文,不会做诗不会写词,更不懂做文章——总之,就是无一用处,连当婢女都被嫌笨拙。正值大好双十年华,却被嫌大龄;明媚鲜丽却被嫌长得丑,一脸大嘴大眼粗眉高鼻不够婉约——什么跟什么!
啊!她发誓!她发誓——她颓然驼。都发誓几回了?这辈子就算再也不看那劳什子言情小说,也无济于事。
唉唉,命运弄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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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在心中连连咒骂了三声“岂有此理”,边骂边捶门,还是没有用处,书阁门文风不动,跟它的主人一样不动如泰山,不动就是不动。
太过分了,把她跟只猫狗关在这里算什么?越想应如意越是不满气愤,又用力捶了门几下,甚至提脚踢了门两下。
“哎哟!”一阵吃痛,抱着脚跳起来。
可恶的赵子昂命人将她丢在这书阁便不闻不问,她已经两日没看到他,连从云亦没出现过。婆子按时送饭给她,可问什么都摇头不睬她。又是两天没洗浴,拉撒都在一个便盆了,臭都臭死了,说说,这还美得起来、香喷得起来吗?
气死人了!她随手抓起本线书丢到地上。惹火她,她干脆把书都撕了。呃,真要把书撕了,她一定吃不完兜着走——个性是不能要的。到目前为止,她顶多只是顶撞几句,是以赵大二爷尚能容忍,若真不知好歹,那就自讨苦吃了。都说红颜命薄不是吗?个性美少女那一套在这种讲求出身门户与等级的石器时代是行不通的,只是死得更难看。
吁口气,将书捡起来,从书页中忽而飘下一薄纸笺。
“停云阁上倚西窗,夕阳尽处彩云归。”上头有诗句,字迹娟秀,似是女子的手迹。诗句陈腐,似乎写诗的人并不在意,只是藉而抒发心情。
停云阁?应如意皱皱鼻,将书摆回去。书阁里些许书,她无聊得试着看看书打发时间,可没一本看得下,那些文言绉绉的东西简直如天书。
哎哎,这样的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不但是生活方式的冲击、实质的不便,心里的落差在在令人郁闷。
喀嚓一声,书阁门开条小缝,婆子送饭来了。应如意抢飞过去,试图撞开门,叫道:“等等!二爷呢?要将我关到什么时候?”
“妳快放手,要不,夹伤了手,我可不管。”
“二爷呢?快放我出去!”
婆子不耐,没好气道:“二爷昨儿个一早便出府了。”
“出府了?”应如意一愣。“那二爷什么时候回来?”
“我怎么知道。”婆子趁她发楞,“碰”地将门关上,从外头扣住门。
那个赵子昂居然把她丢在书阁里就出府了,这这这——那混蛋家伙!这府上下,恐怕没人知道她被关在这里,也不会关心在乎吧——呃,也许藕生会吧。
她气得饭也不吃,踱来踱去,几回踱到窗边,蓦地眼神一亮,跑到窗前,使力试图推开门窗。
笨哦!她怎么一直没想到!
丙然,西首靠园子的这道窗没扣上。临窗有棵树,枝梗几乎触到窗旁;阁窗离地怕不有十数尺。
她望望地上,又瞧瞧大树枝干,伸手探了探。应该没问题才对。想当年,在他们乡下老家村子,说起爬树这回事,她应如意认第二,没人好意思争第一。
“嘿嘿……”她发出得意的怪笑声,作势欲爬上窗,想起什么,又旋身跑回门处,将婆子才送来的饭菜快速扒入口。
吃饱了才有力气好干活啊!
赵子昂约莫真的不在,平时就显得萧条的北院,这会儿静得跟废墟一样,一路不见半个仆从或婆子。幸好,赵子昂阴阳怪气又怪癖,这院里也没有其他丫头,真是天助她也。
哪知,方才溜出了北院,迎面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嘴里念念有词的拦路而来。
“在哪里,在哪里——”老头嘴里不断念着,形色匆匆,与应如意错身而过,突而住脚回身大声喊道:“妳——站住!”
吓了应如意一跳,脖子一僵,同手同脚转身过去。
“你叫我?”不会那么巧,刚月兑逃便被识破逮到吧?她不识这个老头呀!
老头匆匆跑向她。“妳妳——刚从这院里出来?”
“是……是啊……”只能硬着头皮。
“太好了!”老头一把拉住她。“快带我去找人。叫如意的丫头是在二爷院里是吧?我上三爷那儿找人,说是到二爷这里来了。唉,这几日忙死我了,府里发生什么事都不晓得。快,快!带我去找人!”拖着应如意往回走。
找她的?应如意楞楞道:“你找我做什么?”
老头蓦地停住脚步。“妳就是如意丫头?太好了,跟我来!”不由分说,转个向又莫名其妙地拉着应如意往回走。
“欸,欸,老头,你别拉着我!你是谁?找我做什么?你要带我去哪里?”应如意呱呱叫。
“跟我来就是。”老头只顾拖着她走。
一路将她拖到帐房才放手。帐房里只有一名相貌儒雅的年轻男子在,见着老头,起身道:“找到人了吗?严伯。”
“找到了,找到了。”老头指指应如意。
那名儒雅男子转向应如意,温文一笑,有些腼腆。“妳就是应姑娘?”
应如意连忙闻闻身上有无臭味。两日没洗浴了,都可腌起来。
“你是谁?你们拉我来这里做什么?”不禁放柔了声调、压低了嗓子。那名男子不只儒雅温文,而且清俊柔和、谈吐温和,让人如沐春风,很是舒服。
不由得又多看他一眼,再一眼,对他有几分好感。
“那是我内侄,妳叫他仲卿便可以。”老头道:“妳懂看帐是吧?那亦会算帐喽?”
“欸,是懂一点……”
“太好了!”不等她将话说完,老头子便将她拉到里头,挨着严仲卿座旁,迭声道:“帐房里正缺人手呢!原本还有三四名帮手的,但不知怎地,数日前竟相继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现在还躺在床上无法起身。这几日田庄上佃户缴粮缴租,正是最忙的时候,偏生在这时候给我倒下,真是急死我了!我找了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好不容易找着了妳——快!快点帮忙!事情多得很,不快点的话会做不完。”
说半天,应如意总算明白怎么回事。听得严仲卿说道:“说来惭愧,应姑娘瞧出有误的月钱例帐是我核的。事情太多了,忙中出错,实是不该。”
“啊,请别这么说。”清俊的脸容,怎么看怎么都令人心多跳两下。应如意又贪看他一眼。有这般的情郎多美好……
别说他开口要她帮忙,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呃,总之,那个,反正是举手之劳。嗯,帐房管事说他是他的内侄,那么就是亲戚了。连忙堆起笑,放柔嗓子,咬文嚼字道:
“严管事,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请尽避吩咐。严公子,有需要我帮忙的,请尽避吩咐,不必客气。”
严仲卿连忙道:“姑娘如此称呼,折煞我了,叫我仲卿便可。”
“那你也别喊我『姑娘』、『姑娘』地,直接唤我名字便可以。”
“嗯,那我就失礼了,如意。”严仲卿温温一笑,倒也不迂腐。
“好了,开始干活吧。”严管事将一迭帐册“啪”地放在应如意座前桌上。
“对了,”严仲卿说道:“严伯,方才赵总管来过,有事找您。”
“赵总管?”话声才落,赵总管匆匆进了帐房,仍垂着一对八字斜眉,就算不苦看起来也一副苦瓜脸。
“严老大,我找了你半天了,你总算——啊……”进了帐房,劈头就说个不停,待抬眼忽见到应如意,惊诧一声,叫道:“妳怎么也在这里?”
“是啊。”应如意傻傻回道。
“正好,”过去一把拉起应如意,连珠炮似自顾说个不停。“我正需要个丫头出府一趟。三夫人交代要『翠玉堂』的胭脂水粉,另外,『商印斋』新出市的小说本十册。小翠有事走不开,可胭脂水粉的,府里那些婆子粗汉哪成得了事,春桃、冬梅两个大丫头虽顶事,可总是赵府有身分的丫头,不好随便抛头露面。正好,我看妳闲得很,出府跑一趟。记得,是『翠玉堂』的胭脂水粉,跟『商印斋』新出市的小说本,要十册,别记错了。我看妳楞头楞脑的,可别搞错了。快去快回,别拖拖拉拉的。”
反正她一副头好壮壮是吧?抓她做苦力、抛头露面都不打紧。不过,看样子赵总管似乎并不知赵子昂囚禁她的事。应如意胆子大了一点,她正愁不知该怎么出府,这下正好。
“等等。”老帐房嚷嚷。“赵总管,你别一把就将人拉走,我这儿正等着用人呢。”
“这丫头懂什么?”赵总管睨睨应如意。
“她懂的可多。你快快放人,另外找个丫头去吧。”老帐房随口夸大,只想留人。
“让她快去快回,不会碍事的。”其他小丫头又不识字,不顶事,这死丫头反正闲得很,不差她差谁,正省得他亲自跑一趟。
严仲卿道:“我也一道去好了。”
“仲卿,你在胡说什么!”这节骨眼,他也去了,那这堆小山也似的帐册怎么办呀。老帐房自是瞪眼。
“『翠玉堂』与『商印斋』两店相距虽不远,可小说本新出市,这会儿商印斋那里必聚集许多士子,恐得耽搁许多时候。我也一道去,分头办事,可以省不少功夫,再说十册小说本不轻,如意一人哪拿得动。”
“啊,随便怎么都好,只要给我快去快回便成。”赵总管挥个手,怎么都行。
想想也有道理,老帐房勉强答应。“那就快去快回。这些帐不快核清不行。”
“知道了,严伯,我跟如意会尽快赶回来。”
“啊,可是……”应如意不由得一急。她打算出了府便偷溜走人,严仲卿跟着去,岂不坏了她计画。不过……唔……她瞅瞅那清俊的面容。俊逸清雅的男子相伴,人生一大快事,错过了未免太可惜。
“走吧。”严仲卿对她温温一笑。
“啊,嗯。”一笑,应如意魂被勾了,掉了半缕。
“翠玉堂”与“商印斋”位在京城里最热闹的街上,一路人群熙来攘往,街集热闹得令人看得眼花撩乱。应如意与严仲卿边走边谈天说笑,心情好不快活,笑得花枝乱颤。
“听说妳上京寻亲不遇,经由旻婆介绍进赵府,是吗?如意。”严仲卿问道。
“呃,是啊。”算是吧。“不过,小红——我是说好心收留我的姑娘,小红待我不错,帮了我大忙。”也不能忘了小红的恩情。
“说得极是。在我能自立之前,我双亲便相继亡故,全仗严伯扶养我成人,待我如子,又引荐我进赵府,他的大恩大德我是不敢稍忘。”
“这么说,严管事可真真是个好人。”
严仲卿微微一笑。“我在赵府里也见过不少人,难得遇见如此谈得投契的人,可我今日初见妳,不知怎地,就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啊?他的意思是……
心儿不禁一跳,可抬眼瞧,他脸上笑容依旧温温,神态清朗,并不见暧昧不明之色。应如意心中费疑猜,可也不好问明。含蓄啊含蓄,做着姿态,含蓄道:
“是呀,我刚见你,也有种一见如故之感。跟你说话感觉很舒服,好似相识多年的故友。”
严仲卿又是一笑。“果然如藕生所言,妳是个温婉、容易相处,又令人喜欢的人。”
“藕生?”应如意一愣。“你与藕生相识?”
“方识不久。一聊之下方明白藕生与我竟是同乡,感觉多了一分亲。可因为我的关系,害她受责,让我很是过意不去。”
提起藕生,严仲卿脸上温和笑容不变,神情亦未改变。应如意觑他一眼,试探道:
“呃,你跟藕生……你——”
猛不防一阵马蹄跶跶声响,前方一匹快马竟向着他们快驰而来。
“小心!”严仲卿背身欲掩护应如意。
只觉一股劲风刮至,沙石飞刮而起,将他摔开一旁。但听得马背上男子怒声咆哮道:
“应如意,连妳也想背叛我!”
将应如意拦腰劫上马背,策马奔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