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世上最奇怪的处境了。
他正跟自己上一分钟还想着要吊死她的人,和平地并排坐在一起。
到医院时,她外婆己送入手术室,医生拿X光片跟她讲解,伤患右手摔断,要打锣钉、上石膏,还有轻微头部外伤,最好住院观察几天,其它则没有大碍,请他们在外静候手术结束。
“你的脚……怎么回事?”终于找到机会问一句。
莫静蕾嗯了一声。“在大楼门口,跑太快,高跟鞋滑了一下。”
“……”他没说话,不由得想到先前自己心中恶毒的诅咒。
结果真的应验了。她忘了带伞,而且不但在湿地滑倒,还扭伤了脚。
shit!他不过是随便想想而已,买乐透想发财时怎么就没这么准过?
虽然讨厌她,但他可没那么阴损,真的希望她遭遇不幸。
从没看过她这么狼狈的样子,他却一点快感也没有;明知只是巧合,但也不晓得自己发什么神经,心里就是有种难以排除的罪恶感。
这时,耳中不期然听到有人说:“你受伤了。”
“嗯?”雷昱野反射性回望她。
“你受伤了。”她又说了一次,这次,指指他的手臂。
他举臂一瞧,上头真的有道短而浅的伤痕;因为刚刚太匆忙,连他都没留意到是何时受伤的。“皮外伤而已。”完全不当一回事。
她停顿几秒,打开自己的包包,取出一个OK绷。“贴一下比较好。”他大吃一惊,不是因为她竟如此温柔体贴,虽然那也同样使他错愕,但更具冲击力的是一一她拿山的OK绷,上面居然有卡通图案!
酷酷的莫主任,不苟言笑的莫主任,跟……卡通图案?
目睹狮子改吃素也不过如此。雷昱野感到既有的逻辑在痉挛,一时失去反应,就在他忘了拒绝时,她已撕开包装,俐落地帮他贴上。
粉蓝色的OK绷上,印有可爱的哆啦A梦,跟黝黑皮肤形成强烈对比,醒目非常。他眼角微一抽搐,霎肘有种猛男被逼穿上比基尼的羞耻感。
要命!正想着该怎么不着痕迹地把它撕掉,忽地听到一声轻响,回头见到是她不小心把还没关好的包包掉到地上,骨碌碌,一个粉饼滚出来;骨碌碌,一管口红滚出来;骨碌碌,一支……加倍佳棒棒糖滚出来……雷昱野瞪大眼,震荡的脑袋,已把OK绷这回事忘个精光。
酷酷的莫主任,不苟言笑的莫主任,跟……棒棒糖。
狮子改吃屎了?
浑然不知自己害他脑中想到了这般“肮脏”的念头,她弯腰将东西扫回包包内关好,抓好包包,扶着椅背,慢慢站了起来。
“……你要干嘛?”说话时,眼睛瞪向她红肿的右脚踝。
“我去办手续。”她向他道谢:“谢谢你送我来。”他还在瞪她的脚踝,只见她走了几步,不小心踉跄了下。
“喂你……”小心一点好不好!他反射性上前扶住她。
“谢谢。”她眉头微蹙,似感痛楚。
看她这德性,啐,算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他像先前那样搀住她,强硬地说:“走。”明明在做好事,口气却不怎么好,简直像在胁迫别人一样。
花了点时间,陪她办妥手续;回到手术室前,她用刚才跟医院要来的毛巾擦干湿透的衣服和头发,他在旁干坐着,无话可说。正烦躁地想是不是该走了,见她从包包中掏出手机一一活像被人狠狠踩过一脚的手机,机身破裂,刮痕处处。她试着按了几个键。似在研究还能不能打。
不难猜测,这手机也是在她滑倒时,月兑手罹难的。
噗滋!良心被迷你箭矢插了一下,他清清喉咙:“你要通知家人的话,我的手机可以借你打。”咳,堂堂男子汉,总不能坐视她一拐一拐去找公共电话吧?
她回望他,像是有点惊讶。“谢谢。”
“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说谢谢?”他忍不住不耐道。就是她从刚才开始,开口闭口除了谢谢还是谢谢,才把气氛搞得这么拘谨,闷死人了。
她停顿一下,微侧着头,像在思考该改说什么好。
忽然间,他有种寒毛竖起的预感,觉得她好像就要“哦”了,连忙说:“算了、算了,你就什么都不要说,OK?”真是怕了她了。
接过他递上的手机,她拨了号码,很快便接通。“喂?郁芯,是姐。
外婆出了点意外,手骨折吊,现在人在医院,不过没有大碍……你不用急着从学校赶来。等雨小一点,不然骑车危险……对,我是跟别人借的手机,详情到时候再说。”看她三言两语就结束了通话,将手机递还,他有点纳闷。“你没有其他人要通知?”该不会是把他想得那么小气,以为他会介意她多打几通吧?
不料她却摇头说:“没了。我爸妈都不在了,外婆也没其他亲人。”
他僵住。该死!没想到他随口问问,就问了个这么尴尬的问题。
“哈啾。”这时。耳中听到她轻轻打了个喷嚏。
他回眸瞄她。她虽不再像先前那样夸张地浑身滴水,但衣服仍湿,医院内冷气颇强,她揪着毛巾,微微发抖,看起来……有点可怜。
可怜?他表情变得怪异,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把这形容词加诸她身上。
模模自己肩膀,只剩微湿,毕竟先前只在雨中待了一下,加上下车时顺手抓了圆筒包挡雨……思及此,眼角余光一瞥,圆筒包正安坐邻座。
她应该还要在医院待上好一阵子吧?以这种……可怜的情况。
“我本来要去健身一一”顿住话,他暗咒一声,觉得自己找了个超烂的切入点。“咳,总之,这里面有干净的换洗衣物,你有需要可以用。”提起圆筒包,过分用力地啪啪啪拍打好几下。掩饰奇怪的窘意。
“哈啾……好。”她揉揉鼻子,颔首示谢,接过包包。“我去洗手间换。”待她走远,他靠着椅背,双手垂挂椅背旁,吁了口气,感觉莫名疲惫。
回想这莫名其妙的一切,唉!他是不是很多管闲事?简直是个超级烂好人。
他只是……不喜欢打落水狗而已。这个正直的解释,让他好过了点。
按杂的心情没持续太久,忽地,一个念头教他仿佛触电般惊跳起来。
完了,他这个白痴!居然忘了包包里还放有自己的贴身衣物一一黝黑脸上浮现暗红,他急得直跳脚,心中脏话连篇。就在他终于忍不住想冲去女厕把包包要回来时,远远望见她徐步走回来。
Shit!他立刻坐回椅上,还跷起腿,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她走近坐下,将包包递还给他,脸上没什么特别表情。
其实,他的内裤只是平平无奇的单色四角裤,没什么可大惊小敝的,只是……给她看到这么私密的衣物,他就是感觉不自在。
瞥她几眼,见她穿着他的T裇,尺寸超大太多,所以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像包了块破布似的,使他因而惊觉她的娇小。因为她身边老跟着比她还小一号的助理,加上她面对他时总是抬头挺胸,从无惧色,所以他几乎忽略了她身高只有将近一六0公分,并不算高;甚至,他虽然满口臭女人、臭女人的骂,其实根本没有真正意识到她是个女人。
这种感觉非常诡异,像是赫然发现长久以来跟自己对阵的对手,卸下了盔甲后,竟是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家,于是价值观如碰到七级地震般摇摇欲坠。
“你饿吗?”她突地开口道。
他回过神来,经她这么一问,才想到已经是晚餐时间了。
“我这里有吃的。”她迳自说着,打开包包要拿东西。
见状,他悚然一惊,继卡通OK绷强迫中奖后,她不是要请他吃棒棒糖吧?正欲婉拒,却意外看见她拿出的是两包小小的……王子面。
她的包包到底是什么东西?四次元空间袋吗?错愕归错愕,当她将一包王子面递上时,他倒是没有拒绝地接受了。
因为他饿了,而他虽讨厌吃洋芋片之类的零食,却喜欢吃王子面。
咔咔咔、咔咔咔……手术室外,两张嘴巴开始嚼起王子面,发出很有韵律感的声音。该怎么说呢?还真是一点紧张感也没有。
“芥末海苔的……也不错。”
“什么?”他不明所以。
“我是说,”她举起手上的包装。“王子面,芥末海苔口味。”
“……是吗?”他脸色古怪,搞不懂她说这干嘛。
“你吃过吗?”
“没有。”他习惯买原味的。
她低头在包包里翻了翻。“我今天没带……下次再请你吃。”他嘴角僵硬地扯了下,装作很专心的样子,吃着实已见底的王子面。
这是什么状况?认识以来第一次,她在跟他……聊天?聊……王子面?以前他就觉得了,只是现在更加确定,这女人实在是……阴阳怪气的。
这时,忽有音乐响起,是他的手机铃声,他接听。“喂?”
“喂?”陌生的女声迟疑了下。“你好,可以帮我找莫静蕾吗?”
他将电话交给身旁的莫静蕾。“找你的。”不难猜到,打来的是她妹妹。
他想到,她说家里没有其他亲人了,而她妹妹似乎还在学,也就是说,她一人肩负了大部分家计?
有人说,最了解一个人的,就是他的敌人;但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在震撼中发现,自己对这个向来被他视为敌对的女人的了解实在少得可怜。
他目测着,她窄小的肩膀,恐怕不足他的半截手臂宽,这般单薄。
可以负担多少?也许这娇小的身躯,比自己以为的要有能耐多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些,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在这一刻,他认为自己那时下车帮她,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嗯,帮我带套衣服来。”听到她跟她妹妹这么交代,他不觉睇向她。老实说,看一个女人穿着自己的衣服,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耳里听着她讲电话,身在医院,她有礼地将声音放轻,以前只觉得她说的每句话都刺耳,因此没发现她的声音柔细,听来颇舒服。
也许是对于她的认知不停更新,大脑中枢难以负荷,暂停运作,使他有那么一时半刻,第一次忘了她的身份,只纯粹以一个男人的眼光去打量一个女人。衣服的衣领太宽松,露出她肩颈处大片肌肤;他注意到,她的锁骨长得很漂亮,锁骨旁有颗红痣,在雪肤上显得格外娇艳,形成一种浑然天成的性感;在她鬓边的几缕发丝,可能是她方才在洗手间有洗过脸,又弄湿了,这时,一滴水珠像颗透明珍珠自发梢掉落,顺着那颗痣,滑入衣领内。
血液在那一瞬间冲上了脑门,他恢复知觉,震惊地瞠目。
吧什么?这是什么反应?他见鬼的是怎么回事?
“……好,待会儿见。”正好她讲完了电话,将手机还给他。
他绷着脸,从她手上拿回手机,猝然起身。“我先走了。”不欲久留,雷昱野走得匆忙,甚至没给她机会说再见,因此没看见身后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眸,正漾着温柔的感谢。
虽然雷昱野好心借了衣服给她,莫静蕾还是着凉了。
莫主任请病假,以为广艺电台暂且天下太平吗?错错错,大错特错。
只要雷主任在,平静就是种奢求。瞧,一大早的,他老大就在大发雷霆。
“这是什么鬼东西?身为一个专业的企制,你怎么会让这种东西通过……”主任办公室内,一连串炮声隆隆,震得门板都在瑟瑟发抖。
前阵子,电台改以广告费抽成的方式支付节目主持人,让主持人兼任业务工作,以增加主持人的投入度,结果有个财迷心窍的主持人交来的节目流程表竟夸张地充满了“工商服务”,气得咱们雷主任抓了负责那节目的企制发飙。
阿华田在旁充当背景,眼见老大正在气头上,连气也不敢吭一声。
饼了一会儿,终于捱骂完,那企制低头走出办公室,而老大一双长腿豪迈地跷上桌面,双手环胸,面色阴郁,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阿华田上前细语:“老大,小的帮您倒杯茶吧?”降降心火。
“嗯。”雷昱野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也不知听进去了没。
阿华田小心翼翼地端起桌上的保温杯,轻手轻脚退出办公室。
而雷昱野在想什么呢?还不就是那位今天请假的莫主任。
那天离开医院后,他一直在思考,自己到底为什么讨厌她?
现在他知道了。简单来说,就是理念不和。
他承认她的确有本事。自她上任以来,几个提案皆绩效斐然,激励大家拼命往“钱”冲,例如那个什么让主持人抽成就是她的鬼主意。
他很清楚这世界的游戏规则,商业性电台以营利为主,商业化无可厚非,但节目素质是电台的基石,短视近利只会自乱阵脚,发生像刚刚那种蠢事。天知道他们节目部的人力资源多吃紧,每个企制手边一堆节目,为省开支,有时还得身兼主持人,忙到根本没空对节目有啥了不起的想法,只求正常播出就是万幸,而她还在那扯他后腿,给他制造多余的麻烦!
当然了,撇开这些不说,还有她老对他板着一张脸又哦来哦去的烂态度,而且他可还没忘记她有多恶劣,把他相亲的“秘辛”散播流传得人尽皆知,害他变成一个大笑话,可谓新仇加旧恨。
没错!明明该是讨厌她的,那天他究竟是吃错什么药?不,仔细想想,其实也没啥大不了,那不过代表他头一次意识到她是个女人,如此而已。
问题是,问题是一一她不是别人,而是莫、静、蕾!
这名字像个金箍咒,一套上去,什么都不对,浑身都不爽。
心浮气躁,使他口干舌燥,大手往前一抓却捞空。
眼一抬,桌上的保温杯怎么不翼而飞?再四下一望,阿华田不在,对了,刚刚好像听他说要去帮自己加茶。加着加着是加到哪去了?
耳朵隐约捕捉到外头的嘈杂,他起身出外一采究竟,一打开门,就见前方围了一圈人,阿华田站在背对他的位置,不知在激动什么,指手划脚的。
“……听我说,你们都误会了,老大其实很温柔,他一一他还会随身携带手帕,从不浪费擦手纸,是个珍惜资源、热爱地球的男子汉一一”雷昱野霎时脸色铁青、眼角抽搐,大步上前狠狠掴了那蠢蛋的后脑勺一掌。“你在这鬼扯些什么?”丢不丢人!
眯眼环顾众人,语气危险:“全围在这干什么?工作都做完了?”
“老大,不是的!晓莉的隐形眼镜掉了,大家在帮忙找。”晓莉正是先前被雷昱野炮轰的企制,方才阿华田一走出来,就见大家边帮她找眼镜、边数落老大的不是,听得他好不服气,挺身为老大说话。
“隐形眼镜掉了?”语气不悦。“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每次为了找你的隐形眼镜,把整个部门弄得人仰马翻,这么会弄丢,干嘛不戴普通眼镜?”
“人家今晚跟男友有约会,戴隐形眼镜比较美啦……”阿华田企图缓颇。
“有约会又怎样?你是来工作的,还是来选美的?大家是来上班的,还是来帮你找隐形眼镜的?”雷昱野严厉道:“不许找了,全部回去工作。”凶神恶煞般的面孔,让所有人噤若寒蝉,一哄而散。
待雷主任离开视线范围,几名同事凑近沮丧的晓莉,悄声安慰。
“别难过,等下大家在座位周遭帮你留意一下,说不定可以找到。”
“我真不敢相信耶,他刚刚居然说有约会又怎样。”有人忿忿抱不平。
“不解风情的木金刚,完全不懂女人心,怪不得他情途这么黯淡。”
“他在迁怒啦,前阵子他不是还相亲失败?根本是情人去死去死团。”
“对啊,而且他还不只迁怒这项,那个让主持人广告费抽成的提案,是他的死对头莫主任提出的,他对莫主任不爽就把气出在你身上,有够过分的。”众人在痛批上司中发泄工作压力兼建立同事情谊,一举两得。
喀,直到听到门打开的声响,大家心头一惊,大魔头出来啦!马上眼观鼻、鼻观心,作势埋头工作,但马上有人发现怪事一一“雷主任……怎么是从厕所出来的?”压低声音质疑。
“他从刚刚就一直待在厕所啦。”座位距厕所最近的同事提供情报。
咦!在厕所……这么久?干嘛?大家面面相觑,交头接耳起来。
浑然不觉自己成了话题人物,雷昱野回到办公室,叫来助理。“阿华田。”
“是,老大。”阿华田立刻迎上。
“把这个拿去给那迷糊蛋。”将手上拧成一小包的卫生纸交给他。
“老大你……你找到晓莉的隐形眼镜了?”阿华田惊讶得合不拢嘴。
“那个笨女人,三次有两次把眼镜掉在厕所外面的洗手台那,还在外头瞎找。”他啐声,放下卷起的袖子。“算她运气好,我上完厕所,随便看一下就有了。”
“老大你……真是太伟大了!”阿华田感佩至极。嗅,他果然没看错人,他一辈子都要跟随老大!“我这就去跟晓莉说,她一定会感动死的!”
“慢着。不准说是我找到的,听到没?”不容置疑地命令。
“啊?为什么?”这可是扭转老大形象的绝佳机会耶。
“问的这什么废话!我才刚骂过人,说了岂不自打嘴巴,威信扫地?”
“可是老大你好像比较缺乏亲和力……”余言被一双利眼瞪回肚中。
唉,老大明明就很温柔,干嘛这么不坦率呢?不然也不会老被误解啊。
就在阿华田暗自感叹的这个时间,他和他的老大都不知道,门外的世界又有一个因误解而生的流言正不径而走……莫静蕾请了一两天病假,今天恢复上班。
“雷主任。”录音室前,雷昱野被人叫住,回头一瞧,意外见到了她。
可能是感冒未愈,她面色比平时苍白,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更形柔弱。
拉拉领口,他有点不自在,一时不知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她比较好。
或许对她还是没啥好感,但经过那天之后,他就没法再用以前那种盛气凌人的姿态对待她,尤其当她现在一脸病容,更会让他自觉在恃强欺弱。
“莫主任有什么事?”最后,他有点僵硬地这么问。
“你的衣服,我洗干净了。”她将手上拎的袋子递给他,微微颔首。
“还有,我想为那天的事跟你道谢。如果方便的话,希望可以请你吃顿饭。”吃饭?免了。他们的交情可没好到让他想跟她同桌共餐的程度。
“不用了,小事而已。”无所谓地摆摆手。
德森约了他有事谈,等下他从录音室出来要是看到他们在交谈,问东问西多麻烦。雷昱野心里希望她快走,她却杵着没动。
“雷主任,”她不疾不徐地说:“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解。其女,我们的立场是相同的,都是为同一电台工作的同仁,身为不同部门的主管,如果能够好好相处,也可以增加电台的向心力,你以为如何?”什么你以为如何!她是在向他提案吗?“你到底想说什么?”
莫名其妙!
“我的意思是……”她停顿两秒。“希望大家可以做个朋友。”
“……你刚才说什么?”雷昱野惊愕瞠目。他是不是聋了?
“我说,如果方便的话,希望大家可以做个朋友。”他瞪着她,注意到她说话时,伸出突出食指的右手到颊边,疑似向上指了指,仿佛在示意要他看上面,但一瞄之下,天花板上空空如也,啥也没有。“你在指什么?”他狐疑。她今天的一言一行都非常怪异。
“什么?”隔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的小动作,她放下手。“哦。”
哦?他眯了眯眼,吸一口气,双手环胸,没释放善意。“你说要做个朋友?那我能不能先了解一下,你动不动就“哦”我,是什么意思?”她顿了顿。“那是一种辞穷的表现。请体谅我是个木讷的人。你要不喜欢,我以后就不“哦”了。”还说得很认真。
“……辞穷?木讷?”怎么也想不到她竟会扯出这种谬论,错愕过后,他不客气地“哈!”一声笑出来,越想越好笑,差点没笑弯腰。太有趣了!
这个莫主任今天是怎么回事?感冒病毒激发了她的幽默感吗?
“我只是问你在指什么,这问题有难答到让你辞穷的地步?”鬼才相信!
“我不是在指东西。”她比了比那个小动作。“这是一种紧张的表现。通常我会下意识推推眼镜,只是我忘了自己现在改戴隐形眼镜了。”他不说话,盯着她。她的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在说:喔。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好像截肢者仍能感到肢体的存在一样,你不用觉得奇怪。
问题是,他就是觉得她奇怪,奇怪极了!
什么紧张!她说是这样说,但从她平静的表情上,他可感受不到。
她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说这些示好的话,是何居心?
“你究竟想干嘛?”满月复疑云,他索性直接发问。
“我只是希望,大家可以建立友好的同事情谊。”她慢条斯理地解释。
“这是个改善彼此关系的好机会,我们不需要让这种没意义的对立持续下去。”他瞪着她。“就因为我上次帮了你?”
“该怎么说……”她抬手抵着下巴,制造一个相当久的停顿,显然意欲表达的想法煞费心思,最后才说:“简单来说,我被你感动了。”
“……啊?”脑袋空白足足十秒,他只能发出这个单音。
“你雪中送炭的高尚情操,深深感动了我。”正经八百的口吻,一点也不像在戏弄人。“你真了不起,是个铁铮铮的男子汉,我打从心底欣赏你。”一连串犹如出自武侠小说、不伦不类的溢美之词,她说得面不改色,他听得……受宠若惊?喔不,简直有点吓坏了。
第一次有人当面说欣赏他,他的反应却是目瞪口呆;虽然很蠢,但还是忍不住四下张望了下,看有没有人在偷拍。这是不是谁恶作剧搞出的整人节目?再看看眼前的女人,她一双漆黑眼眸幽幽注视着自己,似在期待他的回应……这……什么?干什么?为什么?他瞠目结舌,头皮发麻,简直无所适从。
“昱野一一咦!莫、莫主任……你也在?”一句突兀插话自身后冒出,动听有如天籁,是录完节目的德森从录音室出来了。
“德森!”雷昱野一个箭步抢到救星身边。“我等你好久了。”莫静蕾对德森颔首表示招呼,再转向雷昱野。“那我先走了。”
“再见。”雷昱野僵着脸道别。
“对了……还有一样东西。”像是想到了什么,她从包包中掏出一包铝箔包装的饮料给他。“这个牌子,还不错。”保证似的对他点点头。
苞着,留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请慢用”,佳人飘然离去。
她一消失,雷昱野马上靠在墙上,揪住胸口太口喘气。老天爷!
罢刚那是怎么回事?那说出一堆怪话的家伙是谁?是那个莫静蕾?
太诡异了!
他甚至怀疑那是外星人假扮的,她瞎掰什么推眼镜的小动作,其实是她竖起天线接收发自WO的电波,并遵循指示观察他的反应。
“喂,她对你做了什么,你怎么脸色发青?”德森被他吓了一跳。
“别提了。”雷昱野用力抹抹脸,不想回忆。
“她留给你什么东西?”德森好奇探头。
雷昱野垂眸注视手上的饮料。高纤顺畅果菜汁?什么鬼玩意儿?
看清那是什么,德森哼了声,低骂:“猫哭耗子假慈悲。”
“什么意思?”雷昱野不解。
“喔……我有东西给你。”仿佛没听到他的问题,德森自顾自地将手上的东西塞给他。“这是冰烤番薯,直接吃冰的,或微波加热都满好吃。”雷昱野一脸狐疑。“你神神秘秘特地叫我来录音室前等你,就为了送我番薯?”这家伙发什么神经,当他吃饱饭撑着没事干吗!
“也不是……”德森搔搔脑袋,白皙的脸皮微红。“我听说……嗯,我晓得你忙,又一个人在外头住,常吃外食,可能没办法餐餐吃到蔬菜,番薯纤维多,吃了对身体好……”扭扭捏捏,语焉不详。
“你在打什么哑谜?”雷昱野口气变坏,此刻的耐性特别差;看看手上的番薯,再看看另只手上的高纤顺畅果菜汁,越来越不爽了。“告诉我,我到底哪里长得像是欠纤维了?”莫名其妙!
德森支吾片刻。“我说了你可别不高兴。我是听说,你相亲……不太顺利,加上动不动就被莫主任激得火气大,双重压力导致这个……严重便秘……”什么?“你从哪听来的?”雷昱野大为震愕。
“整个电台都这样传啦。”德森越想越不平。“这莫主任也真可恨,明明就是她害你便秘的,还故意送你这个,摆明是要嘲笑你……”
“我没有便秘。”
“啊?”
“我说我没、有、便、秘!”雷昱野从齿缝里进出话,表情骇人。
啪!一声响亮的爆破声,伴随而来的是德森的惊呼。
“雷昱野!”被他盛怒下捏爆的果菜汁喷得满头满脸,德森气得尖嚷,在脸上抹了几下,从指缝间见到的画面使他倏然噤声。
肚破肠流的铝箔包奄奄一息的滴着汁液,配上男人狰狞的脸孔,在飘浮着果菜汁酸甜气味的空气中,竟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血腥感。
“告诉我,是哪个王八蛋散播的无稽流言?”他要把那家伙的脑袋也像这样捏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