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的肚皮一天比一天大,志坚和胡妈的心里也明白,梨花是绝对不肯堕胎的了。
虽然,梨花像佣人一样,对胡妈和志坚招呼周到,但是始终得不到胡家母子的好感。
志坚因妒成恨,他嫉妒那不知名的男人,更嫉妒梨花月复中胎儿;因此,几个月来,他没有跟梨花说过话,他要用冷落来折磨她。
胡妈不嘉欢梨花,原因一共有两个:第一,她并不喜欢梨花做她的媳妇,因为她早就看中了甥女慧文,她希望来一个亲上加亲;第二,梨花怀着别人的孩子,给她的印象最坏,她认为儿子条件好,不应该娶一个残花败柳的女人做妻子,而且,梨花给坏人侮辱过,她就认为梨花身上带有毒菌、灾难和妖邪。
胡妈实在不愿意儿子接近梨花,既然不能够把她赶走,就只有加倍她折磨,一直把她折磨到死为止。
胡妈憎恨梨花已经到了顶点,志坚在家里的时候,她还可以少说几句话:志坚一旦踏脚出门,她可就凶了,口起手落,经常无缘无故地毒打梨花。
梨花认为自己有罪,所以,虽然胡妈折磨她,她也不敢稍作反抗。
这天,梨花在天井洗衣服。
胡妈吃饱饭,没有事做,无聊起来,又去为难梨花。
“喂,贱人!”胡妈走进天井,一开口就说:“洗完衣服,把妳所有的东西搬进工人房去。”
“女乃女乃,我已经听妳的话,把大床让给志坚了。”梨花身为胡家妇,她是希望有一天得到志坚谅解的,如果她搬开了,那么,志坚对她就更生疑,她就更没有机会解释了:“女乃女乃,我每晚只是睡帆布床,我并没有骚扰志坚。”
“哎哟!妳竟敢驳嘴,不听我的话,妳作死了!”胡妈用指甲戳着梨花的面皮。“我要你搬就搬!志坚已经不把妳当老婆了,妳还有什么资格和他同房?再说,我迟早要替志坚娶另一个妻子为我们胡家开枝散叶,妳这个贱货,就只配住堡人房。”
“女乃女乃……”梨花委屈她淌下泪来。
“女乃女乃什么!一进门就给丈夫打入冷宫,都是妳没福之故。”胡妈向她上下打量了一会,不屑地说:“贱人怀大肚,看你的肚皮大得似一座山,怕快要临盆了。
喂!我们胡家是干干净净的人家,我不准妳在这屋子里生养贱种,弄污我的房子还得了?”
“女乃女乃,那……我怎么办?”梨花慌惶地说。
“有钱的就去留产所生,没钱的,就到街尾那块空地生吧!千万不要在我门口。”胡妈哼了一声:“头胎生养,没有产婆帮忙,我看你凶多吉少了。”
“那怎么办?女乃女乃,我又没有钱,求妳可怜我。”梨花急到不得了。
“可怜妳什么?我这儿又不是慈善机关,妳想我贴钱给妳养杂种?发梦!”胡妈冷酷无情地说:“我懒得理妳,去李家打几圈麻将,今晚不回来吃饭了,妳一个人用不着买菜,夹两块腐乳送饭吧!”
梨花洗了衣服,喂了鸡,淋了花,洗了天井,便乘巴士出市区打听留产所的价钱--梨花居住的石屋在郊区--终于给她找到一间二流的留产所,进去一间,生产费及供给七日食住,要几千块钱。
梨花着急了,她哪儿来这许多钱?当然,有钱人家,生一个孩子用机万块钱是平常事;然而,梨花自从嫁到胡家之后,仅有的一点积都被胡妈软软硬硬地骗光了,她手上只有十几块钱,又怎能应忖这个难关?
如果说梨花一无所有,那也是不真确的,嘉达不是留给她一条价值几拾万元的钻石项綀吗?如果卖了它,养一百个孩子也可以;然而,这是嘉达留给她的纪念品,她答应过好好保存它,就算再穷些,她也不忍心变卖。
她突然想起了邻家约五嫂,牠是替人家绣童装外套袋口花的,如果五嫂答应帮忙,替她领一些童装回来,那么她就可以缣一点钱。
她算过日子,还有四个月才临盆,只要她手不停地干,是不愁会赚不到生产费用的。
她立刻赶去五嫂的家里,五嫂是个好人,尤其喜欢梨花。
她听了梨花道明来意之后,她关怀地说:“胡太,妳身怀六甲,应该要多点休息才对,家务已经够妳忙了,还要做童装?”
“我需要钱用,五嫂,请你帮忙吧!”
“妳胡先生赚几万块钱一个月,妳要钱用,为什么不向他要?何必自己这样辛苦?”五嫂不明白梨花的家事,也难怪她发出疑问。
“我身体好,吃点苦没关系。”梨花央求说:“五嫂,妳一向关心我,求妳帮我一次忙吧!”
“好啦!既然妳不怕辛苦,明天一早,我带妳去见服装公司的老板。”
从那天开始,梨花每日领一、两打童装回来,白天,她忙得透不过气来,自然是抽不出时间做自己的工作;因此,她只有等到晚上,胡妈和志坚都休息了,她才有自己的时间。她每晚做童装做到半夜三更,精神真的支持不住,她才肯上床睡她勤勤恳恳,一个星期之后,竟然给她赚到四百块钱。梨花很高兴,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用劳力赚来的金钱,她准备加倍努力。非要赚到生产费不可。
但是,事情并不会太顺利,这天晚上,梨花正在埋头工作,突然有人拍门。
梨花开了门,看见胡妈脸色沉黑她站在门外,她看了看房内的一切。“啊!原来在做童装。”
“是的,女乃女乃。”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不熄灯睡觉!”
“女乃女乃,妳不用担心,我身体好……”
“我管妳身体怎么样,妳死了我也不会为妳流一点眼泪。”胡妈刻薄阴毒地说:“我所担心的是电费。哦!妳到是会计算盘,利用胡家的电去赚妳的私己钱?”
“女乃女乃……”
“没有商量,从明晚开始,十点钟就全屋关灯,妳要赚私己钱,自己买火水点灯吧!”胡妈说:“明天替我买一只鸡回来。”
.“好的,女乃女乃,可是钱……”
“钱?妳现在不是会赚钱吗?买一只鸡孝敬女乃女乃也不愿意?”胡妈瞪着眼,哼了一声,转身出去。
梨花叹了一口气,可能从此之后,真的要做通宵了。
***
梨花挺着大肚皮,蹲在地上用刷子洗地板。她突然感到阵阵月复痛,最初,她以为是刚才吃了一碗冻饭,因此她没有理会,继续工作;但是肚愈来愈痛,尤其两边腰痛得更厉害,她放下刷子,按着月复部叹一口气。
就在这时候,胡妈在后面大喝了一声说:“死丫头,妳又在偷懒!”
“女乃女乃……”梨花有气没力地说:“我肚痛……很痛,我……”
“妳肚痛?”胡妈瞧了她一眼。“哼,大吉利是,日子够了妳还不去留产所,妳想弄污我的房子吗?”
“女乃女乃,我很辛苦……请你……请你替我叫一部街车。”
“什么?哎哟,妳替人家生孩子却要我来伺候妳?妳也不照镜子,真开胃!”
胡妈理也不理她:“我警告妳。立刻离开我的屋子,我还是回到房间去,避开妳的邪气。”
胡妈避开了。梨花没有办法,她辛辛苦苦从她上爬起来,扶着墙,一步一步向屋外走去。
碰巧五嫂来约她一起去交童装,看见梨花一仆一例,连忙走上去扶住她:“胡太,妳怎么了?”
“我恐怕要生孩子了!”梨花的眼角淌着泪水。“妳替我截一部街车好吗?”
“看样子妳真的要生产了,妳女乃女乃呢?”
“她……没有空。”
“没有空也得照顾妳呀:真没见过这样的家姑!”五嫂说。
在门口等了好一会,才截到一部出租车,梨花支持不住,在车里晕了过去。
从蒙眬中醒来,梨花发觉臂弯里躺着一个白胖可爱的婴儿。
一直守在床边的五嫂,立刻向她道喜说:“胡太,恭喜妳添了一个肥肥白白的儿子。”
“五嫂,多亏妳的帮忙。”梨花握着牠的手。“妳为了我拋下家务,我心里很不好过。”
“不要傻吧!我们是好朋友,用得着说这种话吗?”五嫂连忙安慰她说:“妳生产很顺利,进来留产所也只不过是两、三个钟头。胡太,妳喜欢吃些什么?明天我来看妳,顺便带些给妳。”
“这儿有饭吃的,妳家务多,明天不要来了。”
“我一定要来的,替妳带点衣服来。”五嫂说:“胡先生和胡妈也真奇怪,直到现在还不来看妳?”
“女乃女乃年纪大,路又远,我叫她不要来看我的。”梨花极力掩饰丈夫和家姑的不是。“胡先生近来工作也比较忙些,我已经和他约好了,叫他过几天才来看我。”
五嫂听了梨花的解释,她仍然不能满意,她举着例子,埋怨胡家母子好一会。
在留产所的七日里,只有五嫂一个人来探望她,如果没有五嫂,梨花恐怕连更换的衣服也没有,别的更不必说了。梨花心里是明白的,自己养的是别人的孩子,胡妈和志坚当然没有理由来看她了。
梨花并不埋怨谁,她已经受惯了孤独;现在她有了一个儿子,别的她已不在乎,她感到绝望的时候,只要看一看儿子,她立刻又有了希望。
七日很快就过去了,梨花拿着五嫂送给她的衣物,抱着儿子回到胡家。那天是星期日,胡妈和志坚都在家里,胡妈一看见梨花回来,她立刻冲前一步,在婴儿的身上吐了一口口水,嘴里不停她喊:“妖孽,妖孽……”
婴孩受惊,哭得很厉害,梨花虽然心痛,但也不敢反抗。
志坚耐不住哭声,回房间去了。
婴儿哭得更厉害,梨花紧紧抱住儿子,怯声说:“女乃女乃,请你不要……”
“不要什么?我喜欢骂就骂,喜欢打就打,惹起我的脾气,我杀了他都敢!”
胡妈说着,又推了婴孩几下。
梨花连忙逃进工人房。
***
梨花给儿子改了个名字叫圆圆。
梨花本来已经够忙了,加上一个儿子,她更是吃不消。
自从她回到胡家之后,她已经整整四晚没有机会睡了。有时,她实在疲倦得睁不开眼睛,正想休息一会,圆圆就哭了;她自己辛苦一点不要紧,但是吵醒胡妈,可就大罪了。虽然是未满月的婴儿,她也不肯放过,圆圆一哭,她就走进工人房来,照脸照口地掴了圆圆几个巴掌;有时火气更猛,她一手拉起圆圆吃着的女乃樽掷在地上。
婴儿被她吓慌了,哭声更大,连志坚也吵醒了,于是梨花只得抱起圆圆走出天井。
梨花已经吃过不少苦头,更苦的日子她也可以过,但是她又怎忍心圆圆跟着她受罪?
她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第二天,五嫂来探望圆圆,梨花索性把一切告诉她。五嫂听了一切,对梨花更加同情,她愿意代梨花妱料圆圆,但是她家穷,婴孩的女乃粉用品,仍得出梨花负责。
梨花只要儿子不必在胡家受罪,她已经很高兴;可是,她哪来的钱买婴儿女乃粉和用品?虽然她仍然可以做童装,但,毕竟收入有限,实在负担不起一个孩子的费用。
她心一横,决定出外找工作,她不单只可以养得孩子,同时她还可避开胡妈,少受一点罪。
于是,她换过一件比较象样的旗袍,暂时把圆圆交给五嫂,出外找工作做。
香港是一个残酷的社会,也是一个充满的社会,如果梨花凭着昔日的美丽,那么她想找一份工作是非常容易,只可惜她产后过分操劳,同时又缺乏营养,使她看起来憔悴得多了。
说到学历方面,梨花虽然也念过高中,但是毕竟没有文凭,因此,要找一份理想的工作,实在非常困难。
梨花跑遍多少大街小巷,然而整整一个星期,她得到的只是失望。失望还是小事,由于她花了一部分的时间出外找工作,因此家务就无法做好,胡妈的嘴巴像开放的水龙头,双手也是不肯闲,梨花为了想找一份工作,她已经计不清捱了多少打,受尽多少骂。
这天,街上湿淋淋的,正在下着大雨。梨花拿着几份报刊,按址到处应征,但是每一间公司、工厂,要不是请了人,就是嫌梨花不够理想。
梨花垂头丧气地踯躅街头,由于这是一场骤雨,梨花没有充分的休息,她实在支持不住了,当她沿着斑马线横过马路的时候,她在一辆巨型房车之前晕倒在她上。
***
耳边有轻微的声音,梨花醒来了。她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华丽的沙发里,身上的湿衣服已经换过,她前面坐着一个珠光宝气的女人。
“你醒来了?”她温柔地间。
“小姐,我……”梨花看了看身后一排白衣黑裤的仆人和厅中豪华的设备,她迷惑了。
“我是这儿的女主人--林大太。”林大太站了起来,把梨花按下。“刚才妳晕倒在街上,我把妳带回来,替妳换去了湿透的衣服。妳身体有病,就不应该到处跑。”
“我没有病,林太太。”梨花坚持要起来。“我也,因为养下孩子不到二十天,身体比较虚弱。”
“妳刚养过了孩子?未到满月,妳更加不应到处跑。”
“我知道产妇应该多休息,但是,我没有办法不到处跑,因为我急于找一份工作去维持生活。”
“啊!”林大大关切地问:“妳的丈夫呢?”
“他……”梨花不想说真话。“他出国去了!”
“有这样的丈夫?自己出国去了,拋下老婆、孩子不顾,真是岂有此理!”林人太忿忿地说:“我最爱抱打不平,妳放心吧!我一定帮妳的忙。”
***
“女乃女乃,我已经找到工作了!”梨花喜地欢天地赶回家去,虽然胡妈的面色黑得像铁,但是,梨花仍然向她报喜:“一位林太太介绍我到一间高级的饼店做女职员,本来是月薪六千元,林大太同情我,多给我五百元;此外还供给早晚两餐,工作时间是上午十时至晚上九时。”
“哦!妳出去工作,家里的事谁来做?”
“女乃女乃,我可以用四千元请一个佣人代替我料理家务,给五嫂一千五百元代我带圆圆,余下的一千元,我用来孝敬女乃女乃,好吗?”
胡妈这回可没话说,不过,她却并不感动,对梨花仍然尽可能折磨。早上,梨花未上班之前,一定要做好属于胡妈的工作;晚上回来,衣服未月兑,又得去服侍胡妈。
梨花是相当吃力的,但是她并不灰心,她要为儿子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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