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她在星期二的单车事件之后又被他缠了四天,而她却从星期三开始便极尽所能的躲着他,就算无法躲开,她也极力假装没他这个人存在,再不然就冷漠以对;但她的脾气却越来越糟糕了——
可恶,她好恨自己怎么变得那么暴躁。在这四天中,唐昊天依然抽不出空来和她详谈,而唐鹰虽然在学校里安分了点,可是在校外却依然打架闹事:然后是小晔的导师仍不放弃游说她让儿子跳级,每天都打电话来劝说;而老爸、老妈和风铃依然留在医院,她曾去医院看过,她那宝贝老妈却说因为她也要做全身健康检查,所以暂时还不打算回家,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风琴拿双亲没办法,只好任由他们。
在那么多烦人的事情包围下,要她维持冷静实在是有点困难,再加上他——
懊死,她实在不想承认她的情绪受到他的存在影响,可是她的确一看到他就觉得心浮气躁。而最主要的原因却是,只要一看到他,就怕他随时会开口说他要走了,或是来告诉她,他只能留多久。
她知道他的生活重心不在台湾,可能是在英国、美国、意大利、法国,甚至德国、维也纳,就是不会在台湾。
十年来,他在这些国家、城巿停留,开演奏会、录制CD、当客座教授,却从来没回过台湾,那些地方可能才是他的家,而不是这里。她不会傻到以为他发现自己有个儿子后,就会放弃那些成就,搬回台湾来。
现在是星期六的下午,云淡风轻的,该是工作的好天气,她泡了一壶热花茶,回到书房坐在大皮椅上,却提不起精神做事,只能望着那袅袅白烟发呆。
“小晔,有没有看到你妈?”
“她泡了壶热茶回书房去了。”
在她听到门外传来的一问一答,瞧见门把转动时,一股莫名的冲动,让她抱着那壶热茶整个人躲到大办公桌底下。
当她缩在那窄小的空间,瞪着她自个儿修剪整齐的粉红脚指甲时,忍不住扶着额头在心底申吟一声。
老天,她在干嘛?
想起身坐回椅子上,可是他人已经进来了,她只好继续缩在原地,哀叹自己的愚蠢和怯懦。
方自在进门不见风琴,原本要退出去却眼尖的瞄见桌子后方竟有白色热气冒出。他走上前去,来到大皮椅旁,一别腰就见到她抱着那壶仍冒着热气的花茶蜷缩在桌底下。
天——这女人。他眼里有着怜爱,嘴角含笑的问她,“你在这里干嘛?”
“喝茶。”她昂起下巴,脸不红、气不喘的说。
“在桌子底下?”他挑眉。
“有人规定不行吗?”
“没有。”他轻笑,将皮椅推开,顺手从桌上拿了两个杯子,陪着她席地而坐,然后将杯子递给她说:“我可以喝一杯吗?”
她双颊蓦然红了起来,意识到自己只顾着抱茶壶却忘了拿茶杯。但骄傲的个性让她不肯示弱,只好继续缩在桌底下,接过他手上的杯子,替他和自己各倒了一杯热茶。
“熏衣草?”他闻着杯中香气轻问。
“嗯。”
“安定神经?”
她瞪他一眼,轻哼一声。
他笑了起来,喝了口热茶,没再说话。
书桌后是整片的落地窗,从这里望出去可以看到早上他拉琴的大片草皮,草皮后是几株夹竹桃,夹竹桃后是更高的木麻黄;风一吹,绿叶随风飘扬了起来,窗户半开着,有几缕午后凉风溜了进来。
他不知何时握住了她的手,风琴没想到要抽出,两人就这样交握着手,坐在地板上,静静的喝若茶、看若后院那一片恬静的景色。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开口说:“你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什么?”她轻啜了一口花茶。
“我想念你……”他并没有看着她,视线仍是望着窗外。
风琴一僵,想缩回手,他却像是知道她会有此反应,早就紧紧握住,继续说:“还有,我真的一离开就后悔了。”
“你走了十年。”她好气自己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虽然她已经极力想说得毫不在乎,但这句话听起来还是该死的哀怨极了。
“我很抱歉,当时妈去世了,我突然害怕起来……人的生命是那么地脆弱。”他仍注视着窗外,神情有些苦涩,“你知道吗?其实……我不是她亲生的。”
“怎么……会?”风琴有些讶异。方姨和他相处得是如此自然,她很少看到有像他们家那般快乐、充满欢笑的单亲家庭。
“我只是她一位好友的儿子而已,我真正的父母在我二岁时就出车祸死了,她出面收养了举目无亲的我,一手将我拉拔到大,尽她的力量给我一切我需要的东西,虽然不见得是最好的,却是最真诚的。就是因为我不是她亲生的,所以我更加敬爱她。”他深吸了口气,有些感伤。
“再过几年等我大学毕了业,就是她享清褔的时候,却没料到一场车祸,夺去了她的生命。我……”他顿了一下,哑声道:“当时忽然觉得自己很不应该,她有很多机会可以过得更好、更幸褔的,可是都被我破坏掉了。我本来以为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让我补偿的,没想到一切都来不及了。她前一刻还打扮得漂漂亮亮,很高兴的出门赴约,下一刻就出了车祸送医不治……”
风琴回握他的手,沉默的听着。
“从睯院出来时,我看到了你,只觉得自己不配。”他扯扯嘴角苦笑,“突然间,对自己没了自信,我连妈都无法照顾好,如何能保证给你更好的生活,甚至让你幸褔?”
“一直到葬礼那天,我越来越胆小,从小到大,和我最亲密的人都出车祸死了。也许妈突然过世对我刺激太大,也或许我当时的想法太钻牛角尖,可是我真的怕你跟着我这个扫把星,也会出意外死掉。何况那时的我,什么都不是,没车、没钱、没房子,刚好国外几家音乐学院寄入学通知单来,我才决定要离开。”
他举起和她交握的左手,凑到嘴边轻轻印上一吻,哑笑道:“可是我才说出口就后悔了。其实当时真正的想法是带着你隐居到山上过一辈子。”他抬首凝望着她,轻声说着:“不过那太不切实际了,你不可能丢下你的家人不管。我懂得这个道理,我只是需要时间好好想想,然后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原谅我——”
“别说这种不公平的话。”她不悦的打断他。
“嘘,你先听我说完。”他伸手压住她的肩,继续说:“到了国外,我必须将学业读完。几年过去,我害怕你爱上了别人,不敢回来查看,更不敢打听你的消息,怕听到你已嫁作他人妇。离开的时间越长,要避开从台湾传来的消息就越容易,可是要忘记你却没那么简单——”
他苦笑着,注视着风琴。“我根本做不到,你早已深入我的骨血,时间过得越久,只让我更加想你。每次拉琴的时候,我总是闭上眼,假装你在身边听着,才能继续下去。”
风琴喉头一紧,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眼眶不自觉湿润起来。
“年初时,我曾回来参加欧阳的婚礼,那是第一次有强制的理由让我不得不回来,其实我心里很高兴也很害怕,想见你,但是又怕你身旁站着别的男人。没想到我忐忑了一晚上,却没看见你……”
“我……没去,小晔发烧。”她咬着下唇,泪眼盈盈。
“别哭……”看见她的泪,他既心疼又忍不住松了口气。这几天她一直躲他,不然便是刻意忽视他,她脸上的表情一日比一日漠然,在面对其它人时,却脾气暴躁——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他只知道她在退缩,所以才决定要找她好好谈谈,开诚的谈,把心摊给她看——
要向她坦诚之前,他可是已经打算要壮烈成仁,鼓起了千万勇气才敢将心中的爱意说出口的,幸好她不是不在乎,真是老天保佑!
拭去她的泪,他继续说:“我以为我们俩缘分已尽,是上天罚我辜负了你。回到英国后本以为这折磨会继续下去,没想到风老爷子却找到了我,给了我希望。”
方自在握着她的手,伸出食指轻抚她的脸颊,“我从来都不能确认你对我到底是何感觉,我知道你对我是有感情的,但有多深呢?你总是将所有的情绪隐藏起来,甚至在我说要离开的那天,这张脸都还是毫无波澜,周遭连一点微风都未曾扬起。”
“我……”她开口,却哽咽着,好半晌才有办法继续下去,声音破碎的道:“我一直以为你厌倦了……”
“呃——”他有些呆愣。
“打一开始,我就不知道你为什么来骚扰我,想来想去只确定你大概是觉得好玩——”
“骚扰?好玩?”他表情诡异的看着她,“你怎么会这样觉得?”
“也许还加上点好奇心,你拿我当玩具一样。”风琴撇过脸道:“别说没有,你每天都要惹我生气你才高兴。”
方自在一脸尴尬,一开始他的确是这样,他忙辩解,“那是开始,后来——”
“后来是好了很多没错,我曾经因为你对我说的那些甜言蜜语而开心不已,但你也对其他女孩说过,不是吗?”她望着远处苦涩的道。
他一脸奇怪的表情,“你听谁说的?”
“我看到的。”她不只一次看到他笑着和其它女同学打情骂俏,每次看到,她就觉得胸口很难受,后来才知道她是在嫉妒,嫉妒那些和他在一起的女孩。
“等等、等等!”他将她整个人扳过来面对自己,很认真的说:“自从我发现自己喜欢你之后,从来没和任何一个女孩子出去过,更没有和谁打情骂俏。”
“如果没有,你干嘛和她们笑得那么高兴?”她咬着下唇。
突然之间,方自在想起杰夫的话,不由得苦笑起来,真诚的对她说:“有人对我微笑,我当然会对她笑回去。但我真正想看的笑脸,只有你的。”他顿了一顿,脑海中忽然想到一个疑点,他一脸疑惑的间:“既然你误会我,那为什么后来还……”
风琴蓦然红了脸,突兀地移开了视线,低声咕哝了句。
“什么?”他没听清楚,再次询问。
“因为我……喜欢你……”
这次虽然声音仍很小声,他还是听到了,脸上不由得露出傻笑。
“可是我还是以为你只是一时好玩……”她又说。
这句话可就让方自在的笑容僵在脸上。
风琴望着窗外的景物继续说:“我很无趣,对吧?不要不承认,当年我只是空有一副漂亮的脸蛋,却不懂得流行、不知道打扮,总是绷着个脸,整天抱着课本猛K……我比不上其它活泼可爱的女孩。”
他握紧她的手,心疼的道:“错了,你——”
“让我说完。”风琴阻止他,“你就像太阳之子一样,所到之处都温暖起来、欢笑不断,你总是吸引着众人的目光,我刚开始真的很讨厌你,但后来却羡慕起来,我永远……也没办法像你一样,可以轻松自在的融入人群里,和人和乐交谈。”
“我羡慕你,所以总是不知不觉就会看着,然后看着看着……”她停下来,神色复雏的凝望着他。
方自在凑上前轻碰了一下她的唇,伸手轻抚着她的脸低声道.“我了解,你不一定要说出来。”
“我……不以为你会真的……”
他将她扔进怀中,低喃道:“傻瓜。”
风琴轻靠在他的肩头,“我是那么的无趣,那段日子,我总是想着,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永远和我在一起……”
她闭上了眼,艰难地说:“你对我越好,我就越害怕,只觉得你终究会离开,我不肯承认我没有自信,所以从一开始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当事情发生时,我还是免得……”她喉头哽咽,说不下去。
“对不起。”他心疼地拥着她,沙哑的说:“我不知道……你看起来总是那么的自信,像是英国女皇一样。”
“我们是两个傻子。”她将脸埋在他怀中,闷声说。
“对。”他亲亲她的头顶,半晌后,忍不住沙哑地轻问“你还愿意和我这个傻子在一起吗?”
她动也不动,只闷声问道:“你是因为小晔才这么说的吗?”
“你知道不是。”
“那是为什么?”
他笑了笑,伸手抬起她的脸,深情款款的望着她说:“因为我爱你。”
方自在说完便俯身吻住了她,就在气氛正好时机成熟、勃发之际——
“爹地,你们在桌子底下干嘛?”
懊死——
方自在和风琴像是被人浇下一桶冷水,一回头就见儿子蹲在一旁,满脸好奇的盯着他们,手上还拿着一台V8。
见双亲的视线都瞪着那台V8,风晔很自动的解释道:“曾爷爷来了,这是他送的。”
“呃,里面有带子吗?”方自在尴尬地问。
风晔眨眨眼,看看一脸不自在的爹地,再瞧瞧难得满脸通红的妈咪,突然问道:“你们两个决定结婚了吗?”
风琴突然呛咳了起来,方自在忙回身拍抚她的背,“你还好吧?”
“妈,别咳了,这里面没带子啦。”知道母亲以为刚刚的情形被拍到了,风晔站起身,边走出书房边咕哝,“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早点结婚。”
天啊,真是丢脸死了。
风琴将脸埋在方自在怀中,却听到他胸膛传来笑声。没好气的捶了他一拳,她娇嗔道:“都是你——”
“是,都是我。”他笑开怀,半点也不介意。
谁知到了门口的风晔突然又回头扬声说:“对了,爹地,你的石门水库没关好!”
桌子底下立刻传来一声几乎无地自容的申吟,方自在却笑得更乐,也扬声回道:“谢谢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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