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某种细微的差别让她察觉到这里已经不再是她一个人。
她睁开眼,一时间,因为刺眼的阳光和蓝天大海,她有些眩目,看得不是很清楚,却仍隐约瞧见,在那苍茫的天与海之间,一个男人从海中走了出来。
因为那天是非假日,路上来往的车流不多,公路旁的临时停车场里,除了她的小车之外,并没有其它车辆,所以她并未想到会遇见人。
看见他的。第一眼,她的焦距仍因阳光而有些模糊,她不禁伸手遮挡阳光,然后才注意到他俊美的长相。
他有着分明的五官,和一头黝黑及肩的长发,深蓝色的短T恤和轻便的卡其裤,都因湿透而沾黏在他强壮的身躯上。
他一步一步的从海里坚定的朝她走来,英俊的面容也更加清晰。
剑眉、挺鼻,深邃的双眼,薄而坚毅的唇,顺长结实的身体,海水顺着他的发,滑落他古铜色的臂膀和身体。
虽然他全身都在滴水,却仍漂亮得像是艺术家手下的雕像。
只是不像雕像,他是活生生的,会走会动的。
而且,他在流血。
当他走得更近,她才发现他的T恤靠近肩膀和右腰侧的地方破了,上面沾着血迹,他的左前臂也有刀伤,右眼眼皮上也有割伤,刚刚她焦距没调适好,看不清楚,加上他伤口的血被海水洗掉了、但在离开海水之后,那些割伤又冒出了血水,她现在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那是刀伤,很明显的刀伤。
刹那间,那美丽如画的幻象转变为丑陋的真实。
他正朝她走来。
直到这时,她才开始感到害怕,正想退开,他却突然跑了起来,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将她扑到在地上。
她吃了一惊,想尖叫,喉咙却像是梗了一颗石头,无法发出声音。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重重的摔撞在沙地上,肺里的空气全被他的扑撞给挤了出来。
她还来不及挣扎害怕,就看见,或者应该说,听见某种东西划破了空气,击中了沙地。
那声音很轻,嘤地从头上一尺半左右的地方划过,若不是他将她扑倒,她一定已经被那东西打中了。
海滩上的白沙因外力而扬起了沙尘。
嗖嗖嗖——
连续三次的破空声传来,被打中的白沙也一次比一次还要接近。
般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她瞪着那飞扬的白沙,吓得无法动弹,他却跳了起来,抓着她就往树林里跑,她的矿泉水和鞋子都掉到了沙滩上。
当那可怕的破空声再次袭来时,他的脸上几乎在同时出现血痕。
她被拖着跑,惊慌的朝袭击而来的方向看去,只看见有两个男人坐在一艘快艇上,其中一个正拿着一支黑色的长管对着这边,快艇正快速的从东方的海面上朝这边驶来。
因为那艘快艇离这里还有段距离,一开始地还没有搞清楚那人在干嘛,但几乎在下一秒,她就领悟出来,自己曾在电影和电视中看过。
那是枪,有人正拿着枪朝他们射击。
她没听见枪声,他们一定是加装了消音器,因为她下一秒就亲眼看到有东西从那个方向射击过来,击中了树梢,打到了她脚边的沙地。
她吃惊不已,若不是从海里出来的那个男人,紧紧的抓着她的手,将她拖进了树林里,她一定会忘了要跑。
他抓着她快速的跑着,攀登上了阶梯。
“嘿,先生!”她用希腊话叫唤他。
他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抓着她往上跑。
他看起来不像希腊人,倒像是拉丁美洲那边的人,她以为他听不懂,换成西班牙文喊道:“先生!”
他还是没有回答,连头也没回。
她气喘吁吁的跑着,再换成英文:“先生——”
他停下来了,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将她抓到了怀里,缩在一个破败倒塌的废墟墙角,而且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她再笨也知道情况不对,不过这家伙连她的鼻子一起捂住了。
天啊,她快窒息而死了。
她完全无法呼吸,不禁紧张的伸手扳抓他捂住她口鼻的大手,但他不肯放手,像是没察觉到自己快害死她了。她的心跳飞快,方才快速的奔跑,让她急需氧气,不得已之下,她只好用手抓住他手臂上的伤口。
她原以为他会痛得立刻放手,毕竟她的力道并不小,他的手臂硬得像钢铁一般,但那平整的伤口仍因她的攻击而进出更多血水,连她自己都吓得马上松手。
可这男人却连抽动一下都没有,好像她刚刚那一抓,只是蚊子叮似的。
不过,这一招倒是终于让他注意到她。直到这时,他才低头看了她一眼。
幸好他看了,因为她真的快因为缺氧昏倒了。
发现自己挡到她呼吸,他忙把手往下移了一点,鼻子一露出来,她立刻大力的呼吸新鲜空气。
晕眩的状况开始好转,如果她能用嘴呼吸大口一点,她想情况会更好,可是这家伙却依然不肯放手,大概是怕她开口呼救,或引起那些人的注意吧,好不容易回过气来,她却发现了他为什么停下逃跑动作的原因。
鲍路那边有人下来了,而且不只是一个人,说话的有好几个人,他们说的话又急又快,但她却听得非常清楚,那些人使用的并不是希腊文或带有口音的当地方言,他们说的全是英文。
“快,纳斯说他看到有接应的人,是个女的,和他一起往这里跑了!”
接应?女的?是说她吗?
一时之间,不明所以的愤怒爬上心头。
她根本不认识这家伙啊!话说回来,现在就算她能开口解释,对方也不一定会相信她,更何况,这些人拿着枪,她看她还是保持安静比较好一点,免得被人发现就立刻补上一枪。
她应该要觉得很害怕,她的小命或许会在下一刻不保,她的确很害怕,可好笑的是,在这吓人的一刻,她却更清楚的察觉到,身后那男人的体温和胸膛,还有他身上的海水把她的洋装弄湿了。
他抓着她,一动不动的靠着墙,俊美如雕刻的脸微微往上倾,像是在注意那些人的动静。
这男人真的很帅,他的下巴线条非常漂亮,只可惜脸上那道仍在淌血的伤,破坏了整体的画面。
很奇怪的是,他似乎并不紧张,他的心跳并没有跳得很快,至少不像她一样,紧张得一颗心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似的。
他的心跳,很稳。
虽然也因刚刚的奔跑而跳得有点快,但此刻已经逐渐缓和了下来,即使那些人越靠越近,他的心跳依然稳定如常。
话说回来,刚刚到的这几个人虽然不像好人,也不代表她身后这家伙就站在正义的一方,虽然他刚刚好像是救了她一命。
他们越来越近了,海滩那里也传来人声。
情况感觉好像越来越不妙,刚刚船上有两个人,另外从公路那头下来的人,她目前就听到有三个不同的人在交谈,这样加起来就有五个了。
或许她还是该呼救一下。
情况真的大大不妙,那三个已经接近到不到两公尺左右的地方了。
突然间,他松开了手,用食指垂直竖在唇前。
那是个叫她安静的手势。
她一怔,他这一松手,反倒让她忘了要叫喊,只是傻傻的看着那个男人。
正当她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他已经伸手抓住了一个走过来的男人,因为视角的关系,对方没看到他,一下子就被他摔到在地。
他朝着那男人的面门打去,然后旋身抓住男人持枪的手,先推后拉,让对方失去平衡,再用一种奇妙的手势折断了男人拿枪的右手。
另外两个男人闻声惊觉,跑了过来。他利用倒塌到一半的墙遮掩身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欺近先到的男人怀中,抬掌狠击他的下巴,对方痛叫出声往后倾倒,他却不让那家伙倒下,只反手将他抓回来挡在身前,往另一位跑过来的敌人摔去,来人怕打到同伴,不敢开枪,只能闪躲,可在那瞬间,他已经像幽灵般来到那人身前,对方试图用手枪指着他,但他一手抓住了枪,接下来她真的没看清楚他是怎么弄的,不知怎地,那人手枪的弹匣被他拆了下来,并在同时痛叫出声。
她仔细一看,才发现他以手肘敲了第三个男人的太阳穴,惨叫的声音仍回荡在空中的同时,追击他的三个男人已经全被打昏在地上。
这一切发生的经过,全在一瞬间完成。
他的攻击快速而流畅,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她震慑的看着那个满身是血,站在瘫倒敌人中间的男人,身上的鸡皮疙瘩全冒了出来。
白炽的阳光依然在天上闪耀,风中依然有着海的味道,林叶随风摇曳着,但一切都不再相同了。
一滴血,顺着他强壮的手臂往下滑落,滴在草地上。
看着那个男人,她仿佛仍能听见他毫不手软、轻易折断那些人骨头的喀啦声,看见他干净利落的挥拳重击在他们身上的模样。
在那瞬间,她害怕的想跑,却腿软得无法动弹,只能靠着墙,瞪着他。
她从来不知道拳头打在人体身上听起来是这种声音,像是闷响,却又更加扎实。
她也从来不晓得,原来人的骨头如此脆弱,可以那么简单就被人弄断掉,原来想要伤害另一个人,是那么简单的事。
那些声音很可怕,画面更可怕。
他没将那些人手中抢下来的枪拿来用,只是将那些手枪拆开,零件往四处的林子里丢去。
他不带凶器,因为他本身就是凶器。
老天,她要吐了。
就在这时,他抹去眼角滑下的血水,抬头看她。
她害怕的扶着墙,却只能颤抖着。
他英俊的脸上完全没有任何表情,但在那短短的刹那,她似乎看见他眼里闪过一抹不知名的情绪。
他没有动,她怀疑他在想什么。
忽然间,一个黑影从他身后冒了出来,将他飞扑在地,她惊呼出声,只见两个男人在地上扭打起来,他失了先机,那个偷袭的男人手中又有刀。
也许她应该要乘机逃跑,但当她看见他抓着那男人持刀的手腕,阻止对方往下刺时,不知哪来的勇气,让她抓起了地上的枯木,冲上前朝那陌生人的后脑勺挥去。那家伙并没有像电视电影里演的那样,被她一敲就昏倒,但他吓了一跳,然后那个男人乘机翻身将他压倒在地上,出拳击昏了他。
就在这时,海滩那里传来人声。
男人和她同时领悟:那艘船上的人靠岸了。
她不知道他是做了什么事,招惹到这些凶神恶煞,但如果连像他身手那么高强的人都要逃跑,显然追他的人不只这几个。
“我有车,你可以自己开走。”她丢下枯木,脸色苍白的鼓起勇气,把口袋里的钥匙掏出来,用英文开口道:“只要把我的行李放到路边就好……”
她看得出来他听得懂英文,再说既然他惹火的人讲英文,他总也多少听得懂吧?
话说回来,她当然也看得出来她的提议似乎让他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连忙快速的把后面那句话收回。
“当然,你要是来不及也没关系。”她紧张的说:“反正里面也没什么东西,都是衣服而已。”
其实她的行李箱中还有一些钱和旅行支票,但没关系,护照、签证和钱包、手机都在她斜背的帆布包里,她可以打电话找玛歌请人来接她。
车钥匙在阳光下,反射着银光。
他看着那钥匙,然后视线移向她的脸,跟着是脚。
他的注视,让她不太自在的发现自己脚上的鞋掉了,草地上的石头和细小的枯枝,扎得她不是很舒服,但他的视线让她更尴尬,几乎想蹲下来,用裙子把脚趾给藏起来。
就在这时,他突然上前,她紧张的看着他,几乎停止了呼吸。
他拿走了钥匙,她显了口气,下一秒却发现他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往他那边一拉。
原以为他接受了她的建议,她吃了一惊,跟着就发现世界旋转了起来,她胸月复内所有的气体再次被挤压出来。
这个男人竟然把她扛到了肩上!
“嘿,你做什么?”她吓得差点叫了出来,拍打着他的背,试着想挣扎,却又不敢太大声抗议,她可没忘记另一群人以为她和他是同一伙的。
她压低了声音,紧张的抗议,“先生,拜托你,放我下来——”
但这可怕的男人却没理她,只是扛着她在山坡上跑了起来。
这下子,可让她连抗议都无法开口,因为他跑得飞快。以前看小说电影,她常看到有人被扛在肩上,等真的遇上了,她才发现这真的是超级不舒服的姿势。若她这次有命活下来,等回去之后,她一定要向那些能在男人肩上大声抗议的米袋女主角,致上最高的敬意。
他的肩膀硬得不得了,而她全身的着力点和重量却压在她的胃上,当他扛着她跑时,每一步都像是有人拿东西打她的胃,顶得她快吐了,而且这一路颠得要命,她真的觉得她只要一开口,就会咬到舌头。
她也不敢再挣扎,因为她要是从他肩膀上掉下去,一定会一路滚下山坡,制造出一堆噪音让那些人找到她,当然前提是——如果到时她还活着。
所以,她只能又气又怕的紧闭着嘴,一手死命的抓着他腰后的皮带,一手抓着他硬得如钢铁的肩头,试图减轻他跑步时的反作用力,但那真的没多大帮助。
当他终于扛着她跑到公路上,打开车门把她塞进去时,她已经到了呕吐的临界点,只能坐在车座椅上,捂着嘴,以免自己把一个小时前刚吃进去的午餐全吐了出来。
也许她应该逃跑,她不认为他会在逃命时,还会冒险追回她,但那时机一闪而逝,他已经上了车,踩下了油门。
我早和你说了,你不应该自己一个人旅行的。
玛歌不赞同的声音浮现脑海,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却不得不同意这次的自助旅行实在太过冲动。
她只希望自己能平安度过这一次,留下一条小命,拥抱她亲爱的玛歌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