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沐浴在金黄的阳光下。她听到外头传来狗叫声,转醒过来才发现他和狗都不在屋里,而大门只是虚掩着。好奇的,她套上双层的毛衣和外套、鞋袜,再绑上长布当外罩的裙子,这才走了出去。
一推开门,她就看见那个男人。
连续吹了好几天的风雪,终于停了。
温暖的太阳,再次出现在湛蓝的天上。
而那个男人,就站在放晴的雪地里,杵在温暖的阳光中。
他已将门前的积雪清出一条走道,然后站在屋子前方那片空地中,当她看见他时,他手中正拿着一颗球,奋力将球丢到远处。
几乎在他放手的同时,那在不远处像头狼的狗,飞快的冲了出去,有如箭矢一般,在球即将落地前,矫健的跳跃至半空,翻了半圈,一口叼住了那颗棒球,然后姿态优美的降落在雪地上。牠轻盈的叼着球跑了回来,把球放到他手上后,兴奋的摇着尾巴,喘息地等待称赞,和下一次的游戏。
他扬起嘴角,蹲,轻笑着拿过球,揉了揉牠硕大的脑袋,开口称赞牠的俐落和聪慧,跟着才起身再摆好姿势,用力的往前一丢。
这一球丢得又高又远,越过了整块堆满了雪的空地,滚进了树林里。卡卡飞奔出去,追逐着那颗被牠玩到几乎要绽线的棒球,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他呵呵笑着,并没有跟上去,知道狗儿会将牠的宝贝找回来。
罢开始她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只是被他的笑声和笑容所吸引。
在等待卡卡回来时,他仰起了脸,神色轻松的看着远方。
微冷的风扬起,吹拂着他参差不齐的黑发,刮着他的脸,但他却不以为意,只是闭上眼,迎着风与阳光,深深的吸了口气,彷佛那是温暖的春风,彷佛那是最美好的洗礼。
那个男人,是如此放松。
他脸上愉悦的表情,教人着迷。就是在这时,她突然发现了他的改变。她看见了他的脸,不是只有上半部而已,她清楚的看见了他整张脸,没有胡子,一点也没有。他刮去了满脸的胡子,剪去了及肩的发,虽然那头黑发有些参差不齐,但她能看见他的脸,还有他脸上的表情。
不由自主的,她朝前走去,想看得更清楚,想看更多他没有遮掩的真实表情,但他好像在背后也长了眼似的,在那瞬间,发现了她的动静
他转过身来,睁开了眼,看着她。
不知怎地,她有些紧张。
眼前的男人,有些陌生,又异常熟悉。
虽然有些迟疑,但她没有停下脚步,一路走到了他面前。
他有着浓黑的眉毛,坚挺的鼻梁,这是她已日渐熟悉的,但那方正的下巴,坚毅的脸庞,却显得陌生。
她可以看见他的脉搏,在他光洁的颈上有力的跃动着。
他把胡子都剃干净了,一点不留。
而他的嘴……当然,她知道他的嘴,这些日子里,她吻过很多遍,感受过无数次它的魅力,但它之前总是有部分藏在胡子里,没有这么赤果,没有这么刚强。他抿着嘴,低头凝望着她。情不自禁的,她抬手抚着那诱人的嘴,再把视线往上移,迎向他的视线。扬起嘴角,她悄声开口。
“早安。”
凝望着她,他吸了口气,语音沙哑的张嘴:“早安。”
他粗嘎的声音,从那性感的唇瓣里溜了出来,她可以感觉到热气抚上了指尖。
她着迷的来回抚着他的唇瓣、他的嘴角,然后是他的脸庞。
他的左脸上的确有疤,但时间已逐渐平复了它们,除了因为长年在毛发的遮掩下,显得有些许苍白之外,其实状况还好,看起来并没有像他身体上的那样严重。
他有些紧张,她感觉得到。
她的手指缓缓上移,抚过他的颜骨,来到他微微扭曲的眼角。
他的皮肤在她的指尖下抽紧。
她仰望着眼前的男人,看进他的眼里,让他也能清楚看见她。
“嗨。”她说,然后,微笑。“很高兴认识你。”
或许他不懂她说的字句,但她相信,他听懂了其中的意思,她指尖下抽紧的皮肤,抽得更紧,有那么一秒,她真的在他眼里看见可疑的水光。他沉默地凝望着她。她知道,他不是心血来潮,所以才剃掉了胡子;他的胡子留了好几年了,没必要到这时才剃。那是属于他的一种方式,他把自己袒露在她面前,让她知道,对他来说,她是有意义的。
他让她看到的,不只是这张脸,还有一部分的灵魂。
这个男人,是如此教人怜惜。
缓缓抬手,他把粗糙的大手覆在她的小手上,将她冰冷又无比温暖的柔萸,温柔的拉到嘴边呵气,沙哑开口:“妳忘了手套。”
手套,她知道这个字,他送她时,教过她怎么说。
他吐出的气又热又暖,那贴心的温度,从指尖一路暖到心头。
她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一起凑到他嘴边,笑着道:“钦,你不知道,你比手套好用多了。”
他挑眉。
“你―”她笑得更加开怀,把两手都贴上了他的脸,用行动解释,“很热。”
瞬间,他领悟过来,伸手握住她的腰,将她拉进怀里,“是的,我很热,妳让我发热。”
噢,可恶,她竟然听懂这一句了。初静羞得面红耳赤,想装做听不懂,却已经来不及了,他露出坏得很性感的笑容,摆明知道她听懂了。
那抹笑,实在太扰人。
一时间,她竟看得呆了,忘了要抗议。
然后,那个邪恶的性感猛男,笑着低下头来,吻住了她的小嘴。
唉,算了,管他是不是在取笑她。
她张开嘴,拥着这强健的男人,在蓝天白云下,和他唇舌交缠。
就在她差不多忘了今夕是何夕时,忽然间,她感觉到腿边有着异常的热气。
她吓了一跳,轻叫一声,让他也吓了一跳。
两人低头一看,才发现是卡卡。
牠不知何时叼着球出现,坐在一旁,一脸无辜的仰望着他们,一边摇着尾巴喘气。
他笑出声来,她也是。牠放下球,朝两人叫了一声。“牠饿了。”他说。
“饿了?我也是。”她笑着说。他弯腰捡起那颗球,拍了拍狗儿的头,然后牵握住她的手,“我们回屋里去吧,我烤了饼。”
她喜欢他牵握住她的感觉。
初静微笑握紧他的手,跟在他身边,开心的道:“我喜欢烤饼。”阳光洒落在两人身上,也落在冰霜之上,融化了枝上的霜雪,将雪白的世界照得闪闪发亮。
她知道这样想有点傻气,但……
她真的认为,世界是因他的笑容而闪耀。
“牠为什么叫卡卡?”
“卡卡,是石头的意思。”他捡起一颗地上的石头,告诉她。
“石头?这个?”看着他手里的石头,初静愣了一下,瞧着那在雪地上打滚的大狗,笑了出来。“你叫牠石头?为什么?”
他笑看着她,“因为牠灰灰的,像石头一样。”
“灰?”她不懂。
“唇是粉红的。”他抚着她的唇,再指着地上的雪,慢慢的说:“雪是白的。天是蓝的。外套是灰的。石头是灰的。卡卡是灰的。”
“卡卡是灰的。”她恍然大悟的笑了起来。“牠是灰的。”
“没错,牠是灰的。”看着眼前这个笑得万分开心的小女人,他扯了一下嘴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当时没想太多。”
锋面过去之后,天放晴了几日,她陪着他一起出门铲雪,补充屋里的柴火;他之前已经准备了足够的木柴,但并没有办法全部堆到屋子里,所以放晴时,就要到屋外的堆放处,把柴火搬进屋里补充之前消耗掉的。
住在山里的生活,有许多单调而乏味的工作,但是自从她出现之后,事情变得不再乏味了,即使只是砍柴、铲雪这种无聊的事,都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有趣起来。
这些日子,她的语言能力进步得很快。
他教她简单的盖丘亚语,混杂着西班牙文,她学习能力很好,领悟力也很高。有时候,她也会教他一些中文。她告诉他,她来自太平洋上的一个小岛,她还画了一张简陋得很可爱的世界地图给他看。她指着图画,在亚洲旁边的一个小岛,看着他,微笑开口:“我的家。”她在说话时,变得很温柔、很温柔,手指还轻抚着那个小小的海岛。
那地方很远,在北半球,和这里隔了一整个太平洋。
他知道那个地方,但从没去过。年轻时,他出任务曾经到过附近的香港、新加坡,但没去过那里。
她想念她的家人,她爱他们。
她用中文诉说着关于她那些家人的事,他有八成都听不懂,但她不介意,他知道她只是想说出来。
有时候,她会因此变得很低落。
他试着安慰她,转移她的注意力,多数的时候,他通常很成功,她是个热情又性感的女人,每次和她在一起,他总觉得这个女人彷佛生来就属于他。
她用全部的自己,接受全部的他,接受他丑陋的身体、粗鲁的态度和脾气。
有时候,他会觉得,她对他的态度,彷佛……彷佛她不只是喜欢他……
看着那铲完雪之后,开始用水桶在地上堆起小雪人的女人,他压下那奢侈的念头,告诉自己。总有一天,她会离开。春天一到,她就会下山,越过山与海,回到那个遥远的家。胸口莫名抽紧了一下,隐隐浮现一种类似恐慌的感觉。
然后,她抬起红扑扑的小脸,对他绽出一抹微笑。
“看。”她指着身前的雪人。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她在他恍神时,堆了三个雪人,一大一小,还有一个应该是狗儿的雪堆。
她当着他的面,把一根弯曲小树枝,放到大雪人嘴巴的位置,替它做了一个微笑的嘴。
苞着她回过头来,对着他笑了笑,说:“它笑了喔。”
就在这个时候,那根树枝因为她没装好,很不给面子的直接就掉了下来。
“哎呀,可恶,不是这样!噢!”她手忙脚乱的捡起来试图装回去,但一直没办法成功,反而还在雪地上跌了一跤,小翘得高高的。
因为她摔倒的样子实在太好笑了,他忍不住炳哈大笑起来。
“啊啊啊―”她几次试图站起,却又摔回雪地里。他笑着上前伸出援手,但她越急反而越无法站稳,还拉着他一起倒地。他笑得停不下来,但依然不忘伸手护着她,让两人倒地时,自己先着地。这几天,雪积得够深,其实并不会痛,他的笑声也因此没有停止。她再次试图站起,但还是滑了一下,试到第三次,她终于放弃的坐在他身上,羞窘的瞪着他。
躺在雪地里,他依然停不住笑,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笑得如此开怀。
没办法,她那狼狈的模样实在太可爱了。
“伊拉帕!”她尴尬的红着脸,娇瞋的叫唤着他的名字。
“抱歉。”他嘴里这样说,但一点也没有字里行间的意思。
她羞恼的拍打了他的胸膛一下。“讨厌!”
“OK,这一定不是在道谢。”他调侃的笑着坐起身,伸手支撑她,让她能稳稳的站好,才跟着笑着站起来,一边拍去她发上的白雪,一边说:“我听过很多次谢谢了。谢谢。妳懂吗?”他厚颜无耻的学她用中文发音。
她抽了口气,对他指导道谢显得不敢置信。
“真不敢相信,你看着我出糗,不帮忙就算了,还有脸要我道谢。”她翻了个白眼,叨念着。他挑眉,将她拉到怀中,堵住她抱怨的小嘴,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法式舌吻,然后贴着她的唇道:“妳应该说,伊拉帕,谢谢你。”
她在他怀里喘息地舌忝了舌忝唇,有些恼又有些窘,但最后还是酡红着玫瑰般的娇颜,认输的悄声说:“伊拉帕,谢谢你。”
他满意的笑了起来,然后弯腰抓了一把新雪,捡起那根弯曲的小树枝,混着湿润的雪,压回那张雪脸上,那个微笑才乖乖待好。
回过身,那个小女人开心的露出了笑容,朝他伸出了手。
伊拉帕握住她戴着手套的小手,即使隔着毛皮,他却彷佛还能感觉到她的温暖。
或许有一天她会离开,但那不会是今天。
紧握着她的手,他不让自己多想,只能把握现在。
到春天,还要很久。
白天,他和她一起做菜、聊天。晚上,她和他一块儿、睡觉。
没下雪时,她都会去帮那两个雪人加点料。一条小抹布当披肩,一个破铁罐当帽子,一些玉米须当头发,两块切成三角形的玉米梗当鼻子。然后某一天,初静发现它们上面多了点别的东西。
几颗漂亮石头,被当成了钮扣,压在上头,那不是她放的,是他。
有一次,又起了大风雪,那两个雪人完全被风雪淹没。
她本以为得放弃这个游戏了,却发现他把它们挖了出来,用冰雪做了挡风墙,甚至给那个大雪人装了一支木头雕的宝剑,还把雪人的眉毛弄成倒八字眉、一字嘴,一脸凶狠的模样。
看到的瞬间,她爆笑出声。
而且,感动得要命。
回头,只见他一脸的面无表情,然后镇定的走过去,把眉毛摆平,从口袋里掏出微笑小树枝摆回去,弄成无害的笑脸。
她笑个不停,他则走回来吻她。
一天又一天,她越来越喜欢这个男人。在这个山中小屋里,他每天都替她按摩,她则帮他刷背、刮胡子。夜里,他总是暖着她冰冷的脚趾头,一起喝着一种用玉米酿的酒。有时候,就算什么都不做,她也喜欢窝在他身边,就算只是躺着不说话,光是听着他的心跳,她也觉得心里)
有种莫名的平静。
她喜欢和他在一起,过着这种优闲无忧的日子。
靠躺在他肩头上,她昏昏yu睡的想着。
就算一辈子都和他在这里过下去,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她怀孕了……她想那孩子一定很像他……
如果她怀孕了?
初静猛地惊醒过来,睁开了眼,然后才慢半拍的想到,她前两个星期月事才刚来。
她松了口气,内心深处却又涌现一股矛盾的失望。
“怎么了?”
发现原本快睡着的她,突然坐了起来,伊拉帕模模她的小脸。
看着眼前的男人,她有些怔仲,老天,她完全能想象他儿子的模样。
那是因为妳偷看了他小时候的照片。脑海里的声音,理智的提醒她。问题是,那小男孩有她的眼睛、他的嘴,或是她的鼻子、他的眼睛…
噢,她在脑海里组合起来,还真是毫无困难,无论是男是女,都可爱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