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才眨眼,天已微亮。
渺渺整晚睡睡醒醒,但硬躺在床上,多少也有休息。
她起身盥洗,然后下了楼,到厨房弄吃的。
早晨的空气,微凉,有些沁心。
她煎着蛋和火腿,热着从冰箱里拿出的牛女乃,然后将生菜洗净,切好放在沙拉盆里,做了一个三明治。
几乎忘了,上回这样优闲的慢慢准备一餐,是什么时候。
或许,已超过一年?
她端着自己的早餐,坐到餐桌上,吃了两口三明治,又起身回到流理台前,洗了咖啡机,加进新的咖啡粉与水,再按下电源开关。
她不喝咖啡,但某人会喝。
话说回来,他又没说他会过来。
今天是星期日,他也许想在家好好休息一下。毕竟,她的问题,已经暂时交给了征信社去处理。
她把开关按掉,一秒,又忍不住打开。
那男人没说会来,但……也没说他不会来……
渺渺转过身,回到餐桌前坐下,继续吃着自己的早餐,盯着那台咖啡机看。
她咀嚼着嘴里的食物,喝着牛女乃。
没一会儿,咖啡机就冒出了氤氲的白烟,水滚了,然后开始滴漏到下方的玻璃壶中。
金色的阳光,迤逦进窗,爬进屋里,洒在桌上,照亮了整个厨房,还有母亲摆放在窗台上的花盆。
那是妈亲手用破掉的瓷盘与马克杯,拼贴制作出来的小花盆,上面有几朵小花,色彩缤纷。
但盆里的迷迭香,已经干枯,上头,沾满了灰尘。
她没注意到。
白天,她很少在家;晚上,她几乎不开灯。
所以……没有……注意到……
心,微微涩缩。
不由自主的,来到窗台前。
她将那小小的花盆,握在手中,拼贴的瓷,透着凉意,沾满了灰。
有些地方生灰尘了……
他说的没错,她其实也知道,只是不敢去注意,去多看。
吧枯的迷迭香,几乎一碰,叶片就飘然掉落。
深深的,吸了口气。
渺渺瞧着它,然后拿着花盆,走到屋外院子里。
小院子中,仍有几丛迷迭香还活着,但无人照料,只靠着天雨天晴的它们,状况也不是很好。
院子里的小花园,有不少植物已经挂了,但仍有不少还奄奄一息的残存着。
这个花园,曾经种满了母亲喜爱的香草,会在不同的季节,开不同的花,散发迷人的味道,可如今,它们只是一堆草,死命挣扎求生。
就像,她一样。
渺渺蹲了下来,把盆子里的迷迭香挖出来当肥料,然后从花园中剪下一枝新的,重新种回盆子里。
她打开水龙头,把盆子清洗干净,替花园浇水。
太久没使用,黄皮水管,都褪了色,还流出了青色干掉的苔。
她吓了一跳,然后想,反正可以当肥料。
轻轻,扯了下嘴角。
浇完花之后,她看见了老爸沾满灰尘的车,不由得拿起刷子,拎着水管,小心的清洗了起来。
一开始起了头,就没完没了。
没有手机电话的打扰,她专心的做着手边的事,慢慢的、小心的,一一面对收拾着父母与小妹留下的东西。
一支烟斗、一只玩偶、一座彩绘玻璃的TIFFANY桌灯……
一件围裙、一条小花手帕、一只忘在茶几上的手表……
她清掉那些东西上面的灰尘,将它们放进盒里,收到柜子里,慢慢整理心情,细心打扫。
电铃,在她开始拖地时响起。
她走去开门,孔奇云站在门外。
“早安。”他说。
“早安。”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礼貌回答。
他抬起手,抹去她脸上沾到的脏污,问:“你在做什么?”
“打扫。”她没有闪,只轻问:“你来做什么?”
“喝咖啡。”他瞧着她,手指仍停留,在她粉女敕的脸上,“我闻到味道。”
阳光轻轻,落在他脸上,让眼前的男人,更加闪耀。
“那不是邀请。”她口是心非的说。
“我知道。”他开口,回道:“是我来讨。”
心跳,不停。
渺渺仰望着他,然后妥协的退了一步,转身进屋。
她听见他跟了进来。
她没有理他,拿起拖把,继续拖地,清楚意识到他的存在。
他走进厨房,倒了杯咖啡给自己。
几分钟后,当她正要提着拖把到外头洗拖把时,他跟了过来,替她清洗拖把,然后拧吧。
“还有哪里要拖?”他问。
“剩厨房而己。”
她没有和他争这工作,当他开始拖厨房时,她走到书柜旁,将整箱的玩具,拿到了院子里,放到后车厢。
他很快搞定厨房,然后把她放在地上,清出来的垃圾,提了出去。
她慢了一步,抱着一箱卡通绘本出来。
那箱书,有点重,他伸出手,接了过来,问:“这些绘本,你想怎么处理?”
“和玩具一样。”她深吸口气,直勾勾看着他,哑声道:“送去孤儿院。”
她顿了一下,轻声说:“我想,那些孩子,比我更需要它们。”
这女人的表情,教人心疼。
他本想上前,但她已经退开,回到屋里,上了楼。
看着她的背影,他没有追上去,知道她需要时间,所以只将书放到车厢里,但才一会儿,她已经抱着一箱衣物回来,塞进后座里。
这一箱,都是女孩子的,他猜楼上还有其他箱,是她父母的。
他跟着她再回到楼上,陪着她收拾那些她决定送人的衣服,陪着她整理她父母的房间,再陪着她,开车到孤儿院,把东西捐了出去。
一个早上,就这样过去了。
当她从孤儿院的门口走出来时,整个人变得更加透明苍白,但她还是颤巍巍的,对他露出一抹,几近破碎的微笑。
那模样,像是轻轻一碰,就要碎了。
所以,他朝她伸出了手。
那个勇敢又坚强的小女人,红着眼眶,一路走进他怀中。
他将她轻拥,亲吻她的头顶。
“你做的很好。”他开口,柔声称赞:“真的很好。”
这男人,是如此温柔……
渺渺吸气,再吸气,然后在他怀里,鼓起勇气,悄声开口。
“孔奇云?”
“嗯?”他的唇,贴在她额头上。
渺渺紧紧环抱着他,听着他的心跳,偷偷吸取他身上沉稳安定的力量。
她舌忝了舌忝唇,张嘴,又合上;合上,再张开。
他没有催促她,只是静静的、耐心的,等着。
再一次的,她深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该面对的事情,总是要面对,迟或早而己。
而今天,他在这里,陪着她、支持她,给她力量。
颤颤的,她张嘴,这一次,吐出了字句,凑成请求。
“你可不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
夏蝉唧唧——
阳光穿透林叶,因风闪烁。
孔奇云牵握着身旁女人冷凉的小手,走过铺着石板的小径。
虽然,只来过两次,但他清楚记得,那地方的所在;毕竟,最近的一次,才刚过两个月而己,那时他是陪着母亲一起来的。
当渺渺主动提起,他微微一愣,虽然她清理了亲人的东西,但他原以为,还得等上一段时日,她才有办法来到这里。
他晓得,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踏进这个地方。
不想面对,假装忘记,如此一来,就能当作没这回事,但是这里有着残酷的现实,教她想忽视,也难。
所以她不来,再也不来,直到现在。
她的手,变得更冷,汗又湿。
他注意到,虽然只来过一次,但她其实也记得,路该怎么走。
两人踏上石阶,往上,左转,然后,她放慢了脚步。
他晓得,她不是不记得,只是又胆怯了起来。
没有强迫她往前走,他跟着她放慢脚步,她脸色苍白的,收紧了手,微颤。
然后,停下了脚步。
还没到。
他晓得她知道,她仍望着前方,双眸微微的红。
心生不忍,他几乎要开口,告诉她,不用急在今天,他们可以下次再来。
但他比谁都还要清楚,那也只是拖延而己。
热风,袭来。
她吸气、再吸气,他握紧了她的手,和她十指交缠。
渺渺察觉,抬首瞧着他,眼里满是不安与惶恐。
“没关系的。”他说。
她咽了下口水,点点头,紧握着他的手。
然后,举步,走向前方,慢慢的,经过一个,又一个的苍白石碑,最后在第六个石碑前,停了下来。
方正的石碑,没有照片,只有刻上简单的名字。
避理人,将这里打扫得很干净。
她看着那三个名字,手握得死紧,身站得笔直。
如此,教人无法忽视的现实。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动也不动的,强迫自己,看着那三个刻在墓碑上的名字。
眼,很酸很酸;心,闷闷的痛;泪,却依然掉不下来。
那三个名字,像刻在她的心中,而非刻在刚硬的石上。
沙哑的,她开了口。
“这是,爸和妈……”渺渺顿了一下,挤出那个词,“生前……的坚持。简单的墓碑,不放照片,只有姓与名。只是当初,我们没有任何人料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
他没有说话,只是听着。
“感觉……好奇怪……”她悄悄说着,如呓语一般。“我总以为,只要我不去想,只要我不来,他们就还在,但其实,早就不在了,再也不会回来……”
那小小声的字句,飘散在空气中,让人心疼且酸。
然后,她松开了他的手,慢慢的蹲跪在墓碑前,伸手擦拭,上头沾到的污点。
他上前,将另一手捧着的花,递给她,然后拿起墓碑前的花瓶,道:“我去装水。”
她点头,抱着那束花。
不知怎,鲜艳的花,只让她的脸,显得更苍白。
他到水龙头那里,将两只瓶,都装满了水,回来只见她捧着花,坐在墓碑旁,遥望着远方。
脸上神色,莫名迷惘,像孤单的孩子,不知该往何方。
风,萧萧拂过,将她的发,轻扬。
他可以清楚感觉到,她的悲伤。
当他靠近时,她抬首看他,他看见她的眼,好红好红,却仍是干的。
她沉默的,把父母喜爱的花束,插在装了水的花瓶里,摆放好位置,然后伸手轻轻抚模,那三个名字。
先是她父母的,然后是小妹的。
她在小妹的名字前,放下了一颗糖果,心酸的悄声告别:“再见了,小东西。”
原以为,她哭了。
但当她起身,走向他时,那双伤痛满溢的眼眸里,依然无泪,只是红。
她在他面前,停下,开口道谢。
“谢谢你,陪我来。”
他没有回答,只是再一次的,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她没有反抗,苍白的脸,埋在他肩上,小手环抱着他的腰,紧紧揪着他的衣,像攀着救命的浮木一般。
瘦弱的身子,因哀恸,在他怀里轻颤。
“想哭就哭吧,不用强忍着。”他心疼的说。
她发出一声似哭泣般的轻笑,痛苦的沙哑开口:“我没有办法,我哭不出来……”
“你可以。”他轻声诱哄,“你当然可以。”
她哽咽,苦涩抖颤的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哭……我从小……就不会哭……妈说我连出生,都没哭过……”
她哽咽喑哑的说:“一滴泪……都掉不出来……我很想,但哭不出来……”
他喉咙紧缩,心跟着一起,痛。
铁子正叫她不准哭,他不许她再哭。
无名的火,上涌。
如果那是梦,只是梦,怎生……这般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