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哒哒哒——
缝纫机的声音,轻轻的回荡在空气中。
哒哒哒哒哒哒——
他在那规律的声音中转醒,午后的阳光透窗而入,风悄悄吹拂而过。身旁的人已经不在,他翻过身,看见微风将轻纱吹扬。
半透明的白纱后,那个女人在工作台旁,认真的缝制着衣服。
她又戴上了那让她看来像个学生的黑框眼镜,长长的发被粉红色的鲨鱼夹松松的夹着,经过了几个小时之后,那夹子已经几乎失去了功用,快从她发上掉了下来,。
她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就像她没注意时间的流逝一样。
忽然间,她停下了缝纫机,将那布料拿了起来,反过来看那上面的线条,然后她拧起了眉头,咬着唇瓣,啃着指甲,盯着手上缝到一半的东西,反反复覆看了好久。
她那烦恼的模样,看起来真是超可爱的。
他知道她会拆了它。
几秒后,她拿起剪刀拆了它。
她是个龟毛的小东西。
对别的事,她随便得很,但对于她制作的衣服,她比任何人都还要吹毛求疵。
一件衣服从画草稿到她完成,常常需要耗费她许多天的时间,而且每件衣服制作到最后,她常是日以继夜的赶工,非要废寝忘食,一鼓作气做完,她才会甘心。
有一天,他曾好奇问她,为什么要赶成这样,他记得她害羞的红着脸说,她自己会忍不住想快点看到成品,没有做完她睡不着。
有时候睡到一半想到什么主意,她还会忍不住爬起来继续加工。
若是有了更好的想法,她宁愿将整件衣服重新制作也不愿将就。
常常他看着她做那些衣服,都觉得她像是着了魔一样,一开始他无法理解她为什么愿意耗费那么多心力去做一件衣服,可是当她一次又一次完成那些衣服时,他开始能够了解为什么。
她做出来的衣服有着不可思议的美丽,每一件都像是艺术品,他从来不曾见过像这样的衣服。
那些金色的、银色的、红色的,蓝色、紫色、黑色、白色的丝绸,经过她的巧手,变化出各种的模样,滚边的、长尾的、刺绣的,每一件都华丽又高雅,有些狂野的像野玫瑰,有些高贵的像白百合,有些则优雅的像水仙。
她连衣服上的小饰品,都是自己加工制作的,无论是搭配用的小珠包或帽子,甚至是衣服上的钮扣、别针,她若找不到合意的,就会干脆自己做。
当初他看见她桌上的小钳子,就是她拿来绑中国结的,她说用钳子才拉得紧。
她示范给他看过,她把那支钳子用得出神入化,她甚至能用那支小小特别磨尖过的尖嘴钳,夹着那透明的鱼线,拿来穿那些撒在桌上比米粒还要小的人造水晶,然后编织成任何她想要的花样,他这辈子只看过阿南哥这样使用工具,而阿南哥还是天才外科医生。
她的打火机是拿来烧线头的,铁锤是为了要钉皮钩,她还有一堆大大小小的工具,全收在她触手可及的那些抽屉之中。她少数没有自己动手的,就是那些漂亮的蕾丝和刺绣;它们有一些是古董,但有更多全是另一个女人做的,那女人会把她要求的图案做好,然后寄过来给她。
她喜欢做那些衣服,那些美得不可思议的衣服,是她的心血。
每一件都是。
她爱它们。
他常常看见她在做好时,忍不住站在穿衣镜前,将它们放在身前比画,然后露出很开心又羞涩的表情。
但她从来不穿它们。
她只会在身前比一比,然后依依不舍的把它们收进纸箱里,再寄出去。
“你为什么不穿?”
昨天晚上,当她完成另一件礼服偷偷在照镜子时,他忍不住问她。
她吓了一跳,因为被他发现而脸红。
“你应该穿穿看。”他看着她说。
“我不行。”她害羞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他不懂。
“因为我不是天使。”她悄声说。
“什么意思?”
“这不是我的尺寸。”她移开了视线,小心的将那礼服收好,放进箱子里。
那一秒,他知道那只是借口。
为了不知名的原因,她不穿自己做的衣服,即便她热爱它们,纵然它们每一件都像是女人们求之不得的梦幻逸品,她却不敢穿自己做的衣服。
“你应该为自己做一件。”他告诉她。
“也许吧。”她看着他,羞怯的笑了笑,说:“也许改天有空我会做一件。”
他怀疑她真的会做。
他喜欢她认真做衣服的样子,喜欢看她像个小女孩一样,在镜子前摆姿势。他喜欢看她抚模那些衣料,喜欢看她闭着眼睛感觉它们,然后思考它们应该是什么样子。
她每次那样做,都会让他忍不住想把她的手从那些布料上,拉到他身上。他喜欢她抚模他时,黑眸氤氲、粉唇半张,小脸羞红的模样。
她是个性感的女人,但她认为自己不漂亮。
她没有直接说出来,她和人相处时也很正常,可他感觉得到她有着奇怪的自卑感,她把那个部分的自己隐藏得很好,但他还是察觉到了。
她明明是做衣服的,而且还是很高明的服装设计师,可是她自己的衣服几乎全都宽大得像布袋,颜色则大部分都是暗色系的。
她身材很好,但她遮掩着它们,她认为自己太胖,胸部太大,太图,所以她才会老是想减肥,又拿那些黑色咖啡色的布袋遮她的丑。
他不知道到底是谁灌输了她这个观念,当初那个人,一定曾经深深的伤了她的心,才会让她觉得自己是只丑小鸭。
想到曾经有人那样恶劣的伤害她,就让他忍不住撑起眉头,莫名想将那个人抓住去撞壁。
她又曲起膝,睡在椅子上啃指甲了,拧着小小的眉头,一双美目直盯着手上的布料,然后她转过来偷看了他一眼,他没有将眼完全睁开,只开了一线而已,见她转头,他保持不动。
以为他还在睡,她偷偷模模的下了椅子,月兑去了身上宽大的毛衣和长裤站到镜子前,将那一大块鲜红色的布料拉到了只穿着贴身衣裤的身上围了起来,迅速的拿小夹子和别针拉出了皱裙与线条。
几秒钟之内,她就变出了一件样式简单,但却高雅大方的露肩礼服。
她咬着唇,对着镜子左顾右盼,脸上浮现淡淡的红晕,然后又偷瞄了他一眼,确定他真的还在睡,才跟着把上面的领口往下拉到丰满的胸口,再将前面的裙摆拉高,别在女敕白的大腿旁。
她从来没穿过这么亮丽的颜色,那鲜红的色调,衬着她白皙的肌肤,让她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她在镜子前转着圈圈,看前看后,再走了几步,然后低头修改夹子与别针的位置,让那些衣料的线条更流畅好看,将她的身材整个凸显了出来。
苞着,她拿掉了发上的夹子和鼻子上的眼镜,羞怯的对着镜子摆出几个性感的姿势,然后自己捂着脸,喃喃咕咕的。
“天啊,唐秀秀,你真是个小骚包……”
她自嘲的嘀咕和那可爱的模样,让他唇角也微扬。
她站在镜子前欣赏自己,然后伸手抚着镜中的自己,笑意缓缓从她眼中嘴角退去。
轻轻的,她叹了口气,跟着缩回了手。
那小小的叹息,无端揪住了他的心。
下一刻,她离开了那面镜,将长发重新夹起,把那块布从身上拆下,穿上衣服,回到工作台前,戴上眼镜,再次开始裁剪车缝那块布。
她动作很快,那天黄昏时,她已经将那件礼服做出了一个大概的模样,套在那没有头的人体模型上加工,他一看就知道那礼服的胸围太小了,不是她的尺寸。
那一天,他知道,她每一件衣服都是为自己做的。
她希望能穿着它们,但她不敢。
因为她觉得自己不够漂亮。
他真的希望抓着那个伤害她的人的头去撞墙,但他不能,所以那天晚上,他烤了一个草莓蛋糕给她吃。
她看到那个蛋糕时,两手压着心口,一张小脸瞬间变得闪闪发亮。
“我会肥死,真的会肥死噢,天啊,好好吃你真的是个恶魔……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对待我……”
她一边碎念抱怨,一边却还是忍不住含泪将那用鲜女乃油和草莓做的蛋糕塞进性感红女敕的小嘴里,然后发出满足的申吟。
他喜欢看她吃东西的样子,她还没吃完,他已经忍不住低头将她吃了。
这真的是很糟糕。
可是和她在一起,是那么有趣,她的表情千变万化的,反应可爱又有趣。
他喜欢她,很喜欢。
他说她很好抱不是在开玩笑的,这女人从头到尾都和他撮合得刚刚好,她像是天生就应该要待在他怀里。欢爱过后,她总是害羞得几乎不敢看他,都那么多次了,她还是常常羞得满脸通红。
他喜欢和她在一起,不只是,也喜欢她和他一起洗完碗,一起去买菜、散步,一起窝在沙发上。他也喜欢看她坚持把所有的衣服都反过来晒,或是把他所有的T恤都拿来烫得整整齐齐的,再迭好放在她的衣柜上。
她真的不需要烫它们,他从来没烫过它们,就连小肥也没帮他烫过,可是他喜欢看她把他的T恤烫好折好和她的放在一起。
有一天早上要出门时,他发现她还补了他破掉的裤子。
他坐在玄关边,看着那只破了好几天的运动袜,莫名的暖意上了心头,刚刚从衣夹上收下来时,他还没发现,等穿上了,才想起这双袜子应该在拇指那见破了一个小洞,但那个洞不见了。
它不再是破的了,它被人小心缝补得几乎看不见痕迹,那不是用缝纺机简单缝过而己,她是用手工补的,甚至用了和袜子相同的黑棉线,他能看见那细心的缝纫天衣无缝的将那个小洞完美的补了起来,他模上去甚至感觉不到丁点凹凸。
只是一只袜子,他再买过就行了,可是她却一声不吭的替他补好。
那小小的心意,暖了心,也暖了脚。
她还在睡,他没有吵她。
那一日,他跑起来无比轻松,感觉像是她在他脚上装了一双翅膀,而不是补上一个洞而已。
和她在一起的日子,过得好快。
他忘了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去看时间,没有再盯着手机看,他甚至忘了帮手机充电,直到要洗牛仔裤时,才发现它在口袋里,那黑色的机子,早已呈现完全无电源的状态,都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
他楞看着它,半晌,才回到隔壁,将充电器拿过来,插上电源,替它充电。
手机里,除了几封小肥传来的简讯和来电之外,没有别人,但最后一封简讯是阿震哥传来的,里面只有一行字。
回我老婆简讯。
那是个显而易见的威胁,日期是今天早上,他迅速回了一封简讯报平安,免得小肥拖着阿震哥一起杀过来,逼他搬回去。
他不想面对那对夫妻,小肥人很好,但她藏不住脸上的表情。
小肥担心他,他知道,就是知道,才更无法面对。
他把手机调成静音,留在插座旁充电,然后去煮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