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为了什么他要专程送她去赶那个限时抢购?
这一刻,手握方向盘的何旭尉,静静的在心里自问。
他大可以让她早点离开公司、让她自己去的。
究竟为了什么,他会把她留下,还决定亲自带她去?
『开始,他是对她起了好奇。但是现在,他对梁俐棻的感觉,似乎在好奇之外,还多了些其他的成分。
然而,究竟是多了些什么?
在她问了为什么之后,何旭尉开始认真思索……
而坐在驾驶座旁的粱俐棻,则多看了何旭尉的侧脸几眼。
今天她除了意外发现,何旭尉有副似乎比其他男人都宽阔的肩之外,刚才看他的侧脸,她还发现,何旭尉的五官也比大多数男人来得深刻些。
不过,她在看了几眼后,就把所有注意力放在行进中的路况上,因为比起其他大多数男人,何旭尉开车的速度,实在快得太多了!
超车、换车道,对他来说好像是家常便饭,都能在一瞬间完成。
虽有一两回惊险状况,让她差点惊呼出声,但当她转头看他,他的表情却又依旧漠然,像是那几回差点发生擦撞的惊险状况,全在他的掌控之内。
“接下来怎么走?”一段路程后,何旭尉问。
当初面试她时,曾看了眼她履历上所留的住址,不过事隔久远,他现在只记得她住内湖区而已。
梁俐棻转脸,那表情好像何旭尉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
看他一路笃定地往内湖开来,她还以为他很清楚呢!
但想想,他又为什么该知道她住哪里呢?自己不过是个起不了多大作用的小秘书罢了……
二刚面要左转,左转后直走,过三个红绿灯,到了第四个红绿灯再右转,接著再走两个路口,第三个路口再右转,右转后再一个路口有家福客多,就在那附近。”
现在刚好停红灯,让何旭尉有时间往梁俐棻那边看去。他觉得快被她打败了!有人这样“指示”路该怎么走的吗?
明明可以说得很简单的,好比:前面左转,四个路口右转,三个路口再右转。
这样听起来不是清楚多了吗?
她偏偏讲了一大串,是想考验他的记忆力,还是想考验他的理解能力?
“怎么样?我说错什么了?”何旭尉看她的眼神,像是她刚说了什么多诡异的话似的。
会诡异吗?她觉得她讲解得很仔细啊。不过,恐怕等等她得再一『指示。
以前也有十来个男人曾跨区送她回家,根据她的经验,她说得再清楚也没一个记得住,她可不认为何旭尉会比前十几个男人的理解力好。
“没。”他淡淡回答,还想著那个困惑他的问题,感觉有些什么似乎就快要清楚了。
『会儿,红灯跳转为绿灯,他换了排档让车子起步。
十分钟后,车子准确无误地停在福客多前,他问:
“超市在哪里?”
她望向车窗外,仔细看了看福客多,确定是她家巷子外的那一家后,好『会儿,她才一脸惊讶地道:“你……好厉害!”
这下于何旭尉茫然了起来,研究似的一双眼定定地看著她,不清楚那句“好厉害”从何而来?
梁俐棻发觉车子里忽然沉默下来,想起刚不经意出口的话,吐了吐舌头,表情有点天真。何旭尉看著她的表情变换,有些发愣。
“我的意思是,你居然记得住我的话。以前送我回来的人,都说我语意不清,很难记得住我家的路怎么走。你是第一个听一次就记住的人……”
梁俐棻克制不住斑昂的兴奋,滔滔不绝地解释著。不过一察觉到她说了什么之后,她立刻闭了嘴。何旭尉看了仪表板上的时间显示,八点四十五分。
“超市在哪里?”他重复再问了一次,对她说的话,不做任何表示。
“喔……前面右转,定两个路口后再左转,左转再走一个路口再右转,就到了,超市在那条路的左手边。”
何旭尉沉默地换排档,踩油门,他好像很快就习惯了她描述路程的方式,这次听她讲述,比较不吃力了。奇异的女人……她刚才吐舌头的模样,天真得像个孩子。
他真觉得自己像是今天才认识梁俐棻,现在的她,跟办公室里的那个“梁秘书”,差别实在很大。
梁俐棻也好奇地看著何旭尉,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即使下了班,他的话还是好少,表情也仍是冷冷的……
也许,别人会被他此刻的冷漠给吓得逃了,但她可不会,再怎么说,她都在他身边服务了将近七百天了。
她总觉得她很了解这个男人了,像是他习惯早上喝茶,不爱喝果汁、咖啡;像是他习惯穿白衬衫、搭深蓝色领带。
每天进了公司总要忙到两三点,别人暍下午茶时他才刚要吃中餐,中餐常常用两个三明治,一杯浓茶打发。
偶尔会有打扮时髦艳丽的女人,来探他的班,帮他带些吃的,或者邀他出去用餐。
他的生活很规律,几乎每个星期五都会要她这个小秘书帮忙订花,但送花的对象却不怎么规律,常是不一样的女人,不过倒有个每周一定得要送花的固定对象,叫徐什么兰的小姐。
周间的何旭尉很忙,至於周末的他,她想,他肯定还是很忙,不过八成是忙著跟女人约会。
无论如何,梁俐棻自认对何旭尉的了解,没有百分之百,最少也有百分之八十。今天的何旭尉,看起来没什么两样,一样寡言、冷漠,却又好像有点不
同。不过,真要她说出哪里不一样,她又无法说出个所以然。
“是那里吗?”何旭尉放下车窗,望著对面的超市。
“对。”梁俐棻跳下车,跑过车子前头,站在何旭尉的车窗前,弯著腰,巧笑倩兮说:“执行长,谢谢你。要不是你送我,我一定赶不上。明天中午我做中餐给你,算是答谢。”话一说出口,她就后侮了!
她……到底在说什么?做中餐?人家不一定吃得合口。
“好。不好吃的话,我只吃一口。”他立刻回答。他……真是诚实啊!
梁俐棻只得点点头,话既然说出去了,人家也老实不客气说了好,她总不能现在后侮。
“那……执行长,晚安了。明天见。”梁俐棻欠了欠身,转头,看了两边来车状况,跑过街,进了超市。
何旭尉坐在车子里,看著梁俐棻的背影,直到她步入超市。
他安静了一会儿,关起车窗,重新换排档,开车往前,将车子掉头转至对向车道,停在距离超市十多公尺的路旁,等待。
迸女古
那个笑容明显得让人难以忽视,甜美中带著十成十的满足。
他一直想再看一次,那个周日下午无意中看见的笑容,那个甜美而满足的笑容,就像现在所看到的。
也许,这就是他执意送她来的原因吧!
在他认识的女人里,没有一个像她这样。为什么她这么容易满足?几样便宜的商品,就能换到那样的笑……
何旭尉想起之前她吐舌头的模样,那孩子气、不设防的样子,像是很容易就能相信其他人,怱然之间,有种心动的感觉缓缓泛散开来……
他困惑地望著那个彷佛今天才认识的梁俐棻,困惑地思索著散在心头的感觉。那真是心动吗?心动能来得如此忽然又急促吗?
『会儿,何旭尉放下车窗,开了车缓缓往前驶,就跟在她的后面。
他听见她高跟鞋敲在路面的声音,也意外听见她正哼著歌,是“第凡内早餐』的主题曲——MoonRiver
moonriver
wilderthanamile
i'mcrossingyouinstylesomeday
whereveryou'regoing
i'mgoingourway
何旭尉没想到会听见她唱歌,她也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浑然末觉有辆车子以极缓的速度跟在她后面。
他听著她清亮的歌声,有些沉醉。对她的一切,蓦然兴起了某种迫切的好奇,他好奇地想知道所有的她、真正的她。对女人,何旭尉从未有过此刻这样的心情,她甜美的笑,轻盈的歌声,
像磁铁般,丰罕吸去了他的注意力。
他轻按了一声喇叭,引得她转过头来。何旭尉将手伸出窗朝她挥了挥,说:
“上车,我送你回去。”
“执行长!你……”她一脸惊讶。
『上车再说。”他停车,又催促了一回。粱俐棻提著大包小包上了车,好不容易才关上车门。
看她大包小包东西都叠在身上,何旭尉话也不说,直接一把抓起那些东西,搁往车子后座,再回头,顺手拉了她那头的安全带,帮她系好。
粱俐棻说不出话来。何旭尉仍是那张冷漠的脸,却做出这一连串俐落流畅的动作,里头那用不著言语就能感觉得到的体贴,让她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执行长……你一直在等我吗?”
“既然送你来了,顺便等你买完送你回家。我没什么事,不差这一点时间。”
“喔……”她安静著,看他开动车子。
“你的歌声很好听。”
“啊?!”她惊呼了一声,没想到会被听见。
“你家怎么走?”
“就在福客多那条巷子里。我可以自己回去,不很远。”她多余地解释著,迷惑地转头望他的侧脸,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没什么事的人.
他应该有其他事才对的,像是跟女人约会什么的,都强过在一家超市前等一个小秘书吧?粱俐棻猜不透他的心思。
“我知道不远,你上午说过,在你家附近,我还记得。一
……然后呢?
梁俐棻等了一会儿,以为他还有没说完的话要说,可惜在那句“我还记得”之后,就没了下文。
既然知道就在她家附近,何必等她呢?她以为他会解释的。
可是再细想下去,她发现他没解释,或许是恰当的,不管何旭尉执意等她、送她回家的理由是什么,她都不太想知道。
她跟何旭尉,是两个世界的人,谁跨进谁的世界里,似乎都不太理想,所以她还是不要知道何旭尉究竟在想些什么的好!
车子又一次开到福客多,正巧前面有个停车位,何旭尉直接将车停进停车格,下了车,开后座的车门,拿出那些装得大包小包的袋子。
本想帮梁俐棻开车门,她却先一步离开车子,顺带关上车门。
何旭尉用遥控器,将车子上了锁,往福客多旁边的巷于走,至於拎在手上那些袋子,完全没有要交给梁俐棻的意思。
“执行长……”梁俐棻这个晚上,第二次呆看何旭尉的背影,愣了几秒才提起脚步追上。
“我们已经下班了。”对著追至他身旁的梁俐棻,他没头没尾地说。
“什么意思?”
意思是,已经下班了,你可以不必一直喊我执行长。”
“那……你要我喊你什么?何先生?何旭尉先生?”她的注意力彻底被分散,完全忘了她原先是想拿回何旭尉手上的东西,要他不用陪她走回家。
何旭尉继续踩著他的步子,没停下来的意思。她的问题,他没给答案,想把问题的答案留给她决定。
“你家还有多远?”
二刚面右边那扇红色大门就是了。”
不消一分钟,两人走到大门前,何旭尉将手上的东西交给梁俐棻。
“谢谢你,今天晚上真是麻烦你了。”
他低头,看著她提在手上的东西,说:
“粱秘书,我有个问题…….”
他没能将话问完,就被梁俐棻打断了:
“我们已经下班了。”她模仿著他先前的语气。
“你要我喊你什么?梁小姐?梁俐棻小姐?”
她耸耸肩,学他不回答。
何旭尉被她的模样,弄得发笑了。
他晓得她是故意又将问题丢回给他,或许是要看他决定怎么喊她,她就以同等方式称呼他。
他没向她追讨答案,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
“我有一个问题,希望得到你的回答,你买这些东西花了多少钱?”
梁俐棻瞧著他,眼里漾著怪异,他的问题很奇怪。
二一十六块新台币。”
二十六块新台币?那个满足而甜美的笑,只需二十六块新台币?何旭尉觉得不可思议。
“你还有什么问题想问吗?”梁俐棻又问。
“没有了。我该回去了,晚安。”他深思地望她一眼.
“晚安,开车小心。”梁俐棻有几分刻意的礼貌,方才何旭尉那一眼,害她有些恐慌,他似乎在探究她什么。
她一直努力跟上司保持著公私分明的距离,不想出什么差错。但今晚的情况有点怪异,她实在得小心些。
“思。”何旭尉点点头,转身,走出巷子。
梁俐棻看著他转出巷子,一双眼充满疑惑。那个总是高高在上的执行长,今晚怎么会做出这么多她想不通的举动呢?送她赶抢购、陪她走回家门口,还问了那个十分怪异的问题,她买了二十六块的东西,是不是太少呢?
他最后望她的那一眼,究竟转著什么念头呢?
哎!她跟他还是保持原来的距离好些,也安全些吧……
“尉,上次你送我那套钻石项链、手链,款式已经不流行了,我们能不能拿去店家换新进款式?”徐艺兰柔声问,赖躺在何旭尉怀里,右手食指柔弱无力地在何旭尉胸膛上划著圈圈,一脸撒娇模样。
何旭尉从菸盒抽出一根菸,再伸手拿搁在床头柜上的打火机,他的动作使得好不容易有些平静下来的水床,又晃动了起来。
点上菸,他拿在手上,看著菸头一小团红色火光,说:
“不用退了,我再买一套送你,这样比较省事。”他记得那套是上个月送的,价值约百万之谱。
徐艺兰跟著他两年有了吧?
论气质,她带得出场;论脾性,她算明事理:论样貌,她的美足以打个九十九分。基本上,徐艺兰是个很不错的女人,除了家世背景普普外,几乎没太大的缺点,只是对珠宝首饰、物质享受她有些过分贪爱。
不过,女人嘛!
在何旭尉的想法里,女人都有著虚荣的天性,他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要在他能力范围内、在他愿意给予的范围内,他总会尽可能满足对方的需要,床上、物质上,他向来不会吝啬。
唯独那些女人总爱要求的风花雪月,不在他能给予的范围里。
何旭尉从没想过情感这类的问题,就连徐艺兰这样可以打九十九分的女人,也没让他想过,他的心一直以来,都像一潭波纹不动的死水。
并非他刻意如此,只是由始至终,他未曾遇见过能让他的情感产生波动的女人罢了。
他曾经以为,也许再过个三、五年,他三十出头了,事业也扩张到他期望的版图了,而徐艺兰还在他身边的话,或许,他就会娶她为妻。
可是今天晚上,好像发生了一些在他意料之外的事……二十六块新台币?
他反反覆覆回想著她说那句话的声音,像是又看见她在他面前吐舌头、又看见她那朵满足的笑……
其实他有些羡慕梁俐棻,他从来没能像她那样笑过,从来没能像她那样感到十成满足。
这一生他总是处在不断跟人、跟自己竞争的状态下,不管爬到哪一层、达到哪种成就,都无法教他感觉到真正的满足。
因为一个成就之后,还有另一个更高的成就等著他去攀爬、去超越。
粱俐棻跟他,是截然不同的人,她是个容易满足的人。
晚上离开梁俐棻之后,他直接来到徐艺兰的住所,因为粱俐棻让他觉得,他好像不小心走出了熟悉的世界,迷了路。而心动,对他来说也是种过於陌生的情绪,陌生得让他下意识想逃避。所以,他来找徐艺兰,以为徐艺兰或许能拉回他的心思。
因为徐艺兰是他熟悉的世界、是他熟悉的女人模样,是要很多物质享受才能勉强满足的女人、是无法真正牵动他心绪的女人。
徐艺兰不是粱俐棻,不是二十六块新台币就能引出笑容的天真女人,更不是一个笑容就能抓住他目光的女人……
“尉、尉尉!你在想什么呢?想得好专注。”
“兰,我们分手。”很突然的一句话,就这样说出来,但说出来后,他竞觉得轻松了。说出那分手的话后,他望著徐艺兰那张精美的脸,忽然彻底领悟,这时
候纵有干军万马想拉他,他的心都回不来了。
因为,他的心不是迷了路,而是找到了真正想去的地方。
徐艺兰错愕地张著嘴,好久一段时间说不上话。
“……因为我跟你要新项链吗?我说过,我想拿回去换的,如果你不喜欢——”
“不是为了项链,我会买新的送你。”何旭尉捻熄才点了三分之一的菸,翻下床,二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穿上。他转身对僵直在水床上的徐艺兰说:
“想买什么,就拿我办给你的附卡去买,那张卡没有额度限制,我不会停你的卡。”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要分手?我们不是好好的吗?”已经走到卧室房门口的他,转过身,多看了几眼这个他一星期总要来个两三回的地方,才说:
“兰,在我眼里,你是个九十九分的女人,我以为我可以不在乎你少了『分,可是刚刚我才明白,我不能。”
“没有人是一百分的!”
徐艺兰错愕地喊著,这种分手理由,要教人怎么接受!她只是少了一分!只差一分,还不够吗?
“我知道,没有人是一百分的。只是我今天才发现,你少的那一分,是我很在意的一分。对不起。”
说完,何旭尉离开了卧室、离开那屋子,毫不留恋地。
徐艺兰少了的那一分,其实是他也缺少的——知足。如果今晚,他没探头看见他世界外的景象,他绝对能安於一个像徐艺兰这样有九十九分的女人。
可是偏偏他看见了外头的景象,看见了另一个女人,一个不在他理解范围的女人,拥有了他所缺乏的那一分。梁俐棻或许没有九十九分,但她就是多了他跟徐艺兰,都没有的那一分。他的心,这一刻再确定不过了,他想要那个能笑得满足甜美、能用一个笑就让他目眩神迷的梁俐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