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扬虹停下细碎的脚步,举起手来轻轻的在头上敲了一下,“啊!我真是胡涂,居然忘了。”
她刚刚到棋室独坐,居然把她的描花图样忘在那了。
“琪琪,我到棋室一趟,妳先过去跟夫人说我晚点到。”
“小姐,是落了什么要回去找吗?要不要我去?”
“不用。是我自己胡涂,这趟我来跑就好。”于是她轻缓的往棋室去。
温柔的月光轻洒在雅致的棋室上,她轻轻推开门,才跨一步就跟一个人撞了满怀。
毫无防备的她退了一步,吓了好大一跳。
而里面的人似乎吓得也不轻,尖叫了一声。
“二嫂?”苗扬虹定眼一看,“怎么妳在这?”
段浣玉一张脸白中带青,应该是真的吓到了,“我、我来找妳二哥,没想到他不在这,正想出来时,倒被妳吓了一跳。”
要死了,这个小泵脚步这么轻,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差点把她给吓死。
“真不好意思呀。”苗扬虹抱歉的说:“我几张描花图样落在这,才过来找,惊吓到妳很过意不去。”
“不要紧的,我也没什么事。”段浣玉手抚胸前,勉强笑了笑,“要不要我帮妳找?”
“就在窗边的卧榻上而已,我进去拿就戍了。”说完,她便走进去,借着月光找了一下,“奇怪?怎么不见了?”
难不成她记错了,自己并没有放在这吗?
“怎么了?找不到吗?我来帮妳找。”段浣玉好心的进来帮忙,“啊,不就在桌上吗?妳瞧这是不是?”
她手里拿着数张折成对折的图样,走到她面前交给她。
苗扬虹打开一看,“嗯,是我的没错,怎么跑桌上去了?”
“扬虹妹妹也真胡涂,妳八成是记错了吧。”段浣玉将她的手一挽,“对了,娘不是找我们吃果子吗?还是过去,别在这耗着了。”
“是呀,原来二嫂也要过去,那就一起走吧。”她真的胡涂了吗?
不过这二嫂也真奇隆,明明跟娘有约,还跑来棋室找什么二哥呀?
苗扬虹心下犯疑,但也没有多问,两个人就这样一路安静的到了爽风居。
柳湘早已经备好了各式果子、点心和清茶,笑咪咪的欢迎媳妇和女儿。
“姑嫂两个这么好,居然一起来啦,来,都过来坐。”
“娘,妳今天气色真好,我远远瞧见还以为抹了粉,现在一看原来不是,真羡慕娘的好肤质,不上粉也红女敕女敕的。”
柳湘眉开眼笑的说:“就妳这孩子嘴巴坏,尽占妳娘的便宜。”
段浣玉笑着说:“人家只是说实话而已呀。”
“娘,怎么没看见小嫂子?”
“妳这丫头,就不能让妳娘多乐一会吗?好好的提她干么?”柳湘生气的说,“我们婆媳说说笑,要她来凑什么热闹?”
“可小嫂子也是妳的媳妇呀。”苗扬虹忍不住替曲疏影说话,“妳不由分说就把她关在门外,有点不厚道。”
“什么我不由分说?妳当妳娘没有眼睛耳朵不会看,不会听吗?媳妇是好是坏,我清楚得很。”她握着段浣玉的手说道:“像妳二嫂,就真的好得没话说,妳说我不疼她吗?”
“娘,妳误会小嫂子了、”苗扬虹急切的说,“她也很好,只是妳不知道。”
“扬虹妹妹,既然娘不想提疏影妹妹,我们做人儿女的,也不用太勉强吧?再说疏影妹妹一向爱静,喜欢独处,娘也是顺着她的心,这才没邀她过来。”
柳湘笑着说:“还是浣玉贴心,就连说话也得体,妳也别替她说什么话,谁都知道曲疏影高傲孤僻,我找她来碰她的钉子呀?”
“娘,妳这又是哪里听来的?”她忍不住看了段浣玉一眼,又继续说:“小嫂子她天真活泼、待人又亲切,是个没有机心的好姑娘呢。”
“妳别跟妳那没用的爹说一样的话,瞧她长得有几分姿色,就老说她挺好?要我别亏待她,真是的,这王府里,谁给她脸色看了,我可不敢。”
“可妳对小嫂子不闻不问,这样也很伤人呀。”像她二嫂这样,才让人不敢苟同呢。
真是杀人不见血,太厉害了。
“什么我伤人?妳的小嫂子一样不把我这婆婆放在眼里?妳反倒来怪娘不对,真是气死我了。”
段浣玉连忙安抚的拍拍她,转头又说:“扬虹妹妹,妳行行好,就别惹娘生气了,娘的身子也不大好,妳何苦这样气她?”
苗扬虹垂下眼眸,轻声应道:“娘,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娘当然知道妳这孩子跟妳爹一样,就是心好,别人三言两语哄妳几句,妳就信了。”
“以后少跟曲疏影在一起,多跟妳二嫂学学做人媳妇的道理,将来妳总要嫁人的,这样才会得婆婆疼,懂吗?”
“懂了。”苗扬虹无奈的说。
她从来不想讨厌谁,也不想对谁有成见,可是今天段浣玉让她破例了。
装成好人的坏人最可恶!
柳湘把注意力转到段浣玉身上,笑着问:“浣玉,我瞧瞧妳这肚皮可有动静?我巴不得赶紧当女乃女乃。”
段浣玉脸一红,低下头去,“娘,还早呢。”
“那妳要加加油,赶紧给娘好消息呀。”
她才刚说完,段浣玉就哇的哭了出来,“呜呜……娘,对不起,都是我没用,没办法给妳生个孙子,呜呜……”
“浣玉,娘没怪妳,妳别哭呀。”
她哭得更厉害了,“娘,我很想给妳生个孙子,可是相公始终不进我房里来,呜呜……成婚之后,他一步也没踏进来过,呜呜……”
柳湘一听,脸色大变,“难道妳是说,到现在还没圆房?”
这个孽子,就会敷衍她,说该办的事一定办,居然都在骗她?
段浣玉红着脸点头,哭个不停。
“妳怎么都不说?”
“我、我我想是我自己不好,所以相公不喜欢我,才会一直留在疏影妹妹房里。”
苗扬虹忍不住插口,“二嫂,妳一定是弄错了,二哥没在小嫂子房里留宿过。”
“扬虹,姑娘家的这种事能插口吗?也不怕羞。”
苗扬虹挨了训斥,委屈万分的红了眼眶,咬唇不语。
段浣玉继续哭,“可是疏影妹妹常常告诉我,她总是跟相公在一起,夜夜同床共枕、如胶似漆。”
柳湘生气的说:“这只狐狸精,独占了相公,还敢到妳面前去炫耀,真是太过分了。”
“不是不是,娘,妳千万别误会了疏影妹妹,她人很好,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怕我冷清寂寞,才会常常来跟我说话解闷,讲些相公的事让我开心。
“我现在只是担心她年轻贪欢,没有分寸,看到相公脸色越来越难看,我好着急呀。”
柳湘不舍的说:“妳真是老实,她都欺到妳头上了?妳还当她心肠好,妳放心,这事娘给妳作主,缕晨,去叫小二少女乃女乃过来,快点!”
丫鬟缕晨赶紧领命而去,在这等待的空闲,柳湘当然是不住口的安慰,而段浣玉更加哭得不停,苗扬虹几次觉得厌烦想走,又怕曲疏影一来没个帮腔,处境会更加可怜,只好忍耐的坐着。
好不容易缕晨终于回来了,“夫人,小二少女乃说她有点不舒服,明日再过来请安。”
柳湘一听,眉毛倒竖,“这可不都反了吗?婆婆叫她过来,居然还托病不来,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
段浣玉可就开心了。
“娘,妳先别急着发脾气,妹子不舒服这也是情有可原呀。”
“要妳多嘴?她不来,我就去,问问她什么居心?”连她这婆婆都不放在眼里,那么对浣玉还能客气到哪?
“扬虹,妳给我留在这,不许妳再多嘴插手。”
“娘,妳怎么这么不讲理呀!”
眼看着娘亲气势汹汹带着哭哭啼啼的段浣玉直赴撷芳居,苗扬虹心里大急,赶紧跟过去想帮忙。
半路,落在后面的她突然被人拉住,“扬虹,这么急要去哪?”
“大哥,你没瞧见娘带着二嫂走过去了吗?她误会了小嫂子,没想到二嫂这么会兴风作浪,好可怕,我得去阻止呀。”
苗惊绿哈哈一笑,“妳去有什么用?娘一大声妳就乖乖闭嘴了,能帮上什么忙?”
“这,”她大急,“但也不能什么都不管呀。”
“管,怎么不管?不过妳别去撷芳居,去燕子楼吧。”他笑着说:“救兵在那呢!”
“二哥?是了,我马上去!”
看着她奔得甚急,苗惊绿轻声一笑,“曲疏影可真有本事,连这个一向孤高的扬虹都被她收服了。”
曲疏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害怕过,为什么她会卷入这场正与邪、黑与白的大斗法之中呢?
最惨的是爹爹是黑,紫陌是白,让她不管帮谁都不是,她烦得想把自己劈成两半。
“小姐,妳到底怎么了?是老爷眼妳说了什么吗?”
云笙看她回来之后就独自垂泪,这可吓坏了她跟小梅了。
“没事,我只是心烦而已。”
“可是小姐……”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才会让她拒绝王妃的召唤。
“我真的没事。”曲疏影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妳看,我好得不得了呢。”
看她坚不吐实,云笙也不好过问,只好跟小梅收拾屋子,替小姐做些针线活。
曲疏影觉得有些倦,于是和衣在床上躺了一下。
才刚闭眼没多久,气冲冲的王妃就带着段浣玉和一票人来了。
云笙和小梅连忙出去迎接,“参见王妃。”
“小二少女乃女乃呢?”柳湘不由分说的骂,“知道我来了也不出门来迎,这是怎么回事,摆架子吗?”
云笙惶恐的说:“启禀王妃,小姐她有些不舒服,早早睡下了。”
“疏影妹妹老是这么早睡,没大碍吧?”段浣玉假情假意的关心,其实是落井下石。
“真好的福气呀,每天早早就睡了?我说她是偷懒,还不进去叫她起来。”
这么大声吵杂的一票人,就算曲疏影睡死了,也给她们吵醒,更何况她只是闭目养神而已,她掀开珠帘,带着红肿的双眼从内室出来。
“娘、姊姊,对不起,我出来得晚了些。”
“怎么不继续睡呀?”柳湘冷冷的说,“何必这么勉强自己呢?”
“不勉强的。”她赶紧挤出笑容,察觉到王妃的来者不善。
为什么她这么不幸呢?
在家爹爹不爱,出嫁公婆不疼,而相公心里就只有段浣玉这装模作样的臭女人!
为什么没有人爱她、疼她,关心她?让她觉得自己好重要,让她觉得被生出来很幸福呢?
柳湘看着一屋子的丫鬟,挥挥手说道:“通通都下去,谁都不许进来。”
云笙担心的看了曲疏影一眼,无奈的跟着其他人走到屋外。
“疏影呀,我说妳也太不懂事了。”柳湘直接道明来意,“我知道你们少年夫妻贪鲜,做什么都不顾分寸。”
曲疏影一头雾水,茫然不解的睁大眼睛,她完全不明白王妃在说些什么。
看她还不明白,柳湘索性把话挑白了,“我说妳呀!夜里别老缠着紫陌不放。他虽然年轻体健,却也禁不得妳这样没遍没数的跟他戏,要把他身子掏空了,妳就得守一辈子活寡了!”
曲疏影惊愕地瞪大眼睛,唰地一下赤红了整张俏脸,“婆婆!妳……”胡说八道什么呀!
她至今仍是处子之身,从来也没有跟紫陌同床共枕过,这帽子籼得也未免太人了吧?
“我这是话丑理直,妳给我好好听清楚了。”
“婆婆!我没有,完全没这事,妳真的、真的误会了。”人家说祸不单行,还真的咧。
但是柳湘紧逼下放,“还说没有?我就跟妳实话直说了吧,这事跟吃饭喝水一样,过了一遍还要一遍,总是没个完。”
曲疏影咬着嘴唇,硬着头皮恭听,但又忍不住想叫屈,“可真没有呀!”
“妳还嘴硬!从今天起,妳这门不许替紫陌开,要是办不到,我就天天来给妳顾着门,瞧妳怎么作怪。”
曲疏影又气又羞又急,忍不住泪珠儿淌下脸庞。
“我说妳几句妳就哭给我看?怎么,我说的不对吗?”柳湘拉着段浣玉说:“浣玉她脾气好,妳可别想着就能欺着她,将引逗着紫陌没夜的跟妳戏,叫她独守空闺。”
段浣玉赶紧说道:“娘,妳别说了,妹妹哭成个泪人儿,叫人好心疼呀。”
“这副可怜样在我面前趁早收起来,我不吃这一套。”柳湘耳提面命,“我说的妳清楚没有,离紫陌远一点,不许再缠着他,记不记得?”
段浣玉说道:“妹妹妳年纪轻,难免没有分寸,婆婆也是担心相公的身子骨,才多说几句,妳别介意呀。”
“妳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了!”曲疏影再也忍不住了,“少搬弄点是非妳会生病是不是?”
婆婆怎么会莫名其妙的管起人家闺房里的事?一定又是段浣玉这坏蛋,到处胡说八道,让她蒙受不白之冤。
“什么?”段浣玉惊吓的按住胸口,“妹妹,我是为妳好,妳怎么这么说我?”
柳湘气道:“妳说这是什么话?自己举止不检,还怪人家?我在这妳都这么横,我要是转过头去,妳不就无法无天了吗?”
段浣玉伤心的哭泣着,“妹妹,妳真是误会了我的一片心意了。”
“我不想听妳说,也不想听妳教训,既然妳们都讨厌我,觉得我怎么做就不对,干脆少来理我,让我一个人在这就好。”
她真的要发疯了,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肯真心对她好?
难道她很贪心吗?
没有呀,她只是希望大家能喜欢她、关心她,给她一点家庭的温暖而已呀。
“妳还在王府的一天,我就要管妳一天,妳要是不服气,随时可以回娘家,我不会拦妳。”柳湘被她的顶撞气得头昏,“妳尽避去跟妳爹、太师告状,他权势滔天,我们王府也不是软脚虾。”
“妹妹,妳千万别负气离开呀!要是走了,那就回不来了呢。”
曲疏影一惊,她要是走了,那爹爹怎么办?
“怎么还不动?妳走呀,我不差妳这个媳妇儿。”
站着一动不动,她难过得想吐,“为什么妳们要这样?我到底做了什么事?”
段浣玉假好心的走上前,扶住她的肩头说道:“妹妹,妳别一直顶撞婆婆,她完全是为了妳跟相公好呀。”
“妳不要碰我。”曲疏影两手一挣,后退一步。
段浣玉假装被她推倒,往后跌的撞了下柳湘,再重重的撞上桌子边,接着着地的摔了一大跤。
“啊!好痛呀!婆婆,妳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妳?”
“自己做错事,还敢动手动脚?我不拿出家法是不行了。”柳湘火冒三丈,大喊着,“来人,快来人!”
她这么一喊,果然是来了人,却不是婢女,是一脸怒容的苗紫陌。
曲疏影一个回头,那满脸的泪痕和幽怨的眼眸,彷佛是带刺的鞭子,将他的心抽得鲜血淋漓、疼痛不堪。
“相公,你来得正好,快看看婆婆,不知道有没有被撞伤。”段浣玉虚弱不已的说,跟着身子一软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柳湘大惊失色,“快请大夫!快呀!我媳妇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不放过妳!”
曲疏影退了几步,只觉得这个地方让她厌恶不已,一刻都不想待。
她转身逃开,苗紫陌却一把将她拉住,柔声恳求,“别走。”
她再也忍耐不住了,两行清泪滑落,“走?我还能走去哪?”
真可笑呀,她连个逃离的地方都没有,连个可依靠的人都没有。
走,她又能去哪呢?
柳湘生气的说:“紫陌,这时候你不管浣玉的死活,倒去关心她要往哪去。”
“她没事,死不了的。”苗紫陌冷冷的说,“娘,我尊敬妳,也爱妳,希望妳眼睛张大一点,看看妳周遭的人,谁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柳湘气急,段浣玉悠悠醒来,一听到他这么说,又啊的一声,昏了过去。
而苗紫陌也不管,直接拉着曲疏影就往外走,但她却凝步不动,连着几天的吃睡不宁,以及忧虑烦恼,她早已是心力交瘁,再也承受不了。
她软绵绵的从他手中瘫子,无助的昏倒在地,那艳红的月华裙像是一朵盛开的花,使她苍白的脸更加苍白。
“疏影!”苗紫陌心痛难当,将轻若白羽的她横抱在怀中,“妳受苦了。”
被了,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