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面翻找钥匙一面走向停车场,手机在这时响了。
“嗨,”他磁性的声音传来,“工作结束了?去吃韩国料理怎么样?”
“好啊,你在哪儿?”我四下张望,看到他墨绿色的保时捷,他手中拿着电话,手肘抵着车窗。我微笑,朝他走去,继续通话,“明天早晨又要麻烦祥叔送我。”
“不必,他半个月之内都不必送你。”
“为什么,你把他辞了?”
“因为你要陪我去日本。”
我关掉电话,直接对着他道:“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去日本?”
他打开车门出来,“我上个星期不是管你要护照?”
“可是当时你没有告诉我要做什么。”
他搭上我双肩,挑高半边眉毛,“怎么?不想陪我去?你前天不是刚结束手边的case,现在应该没有新的工作吧。”
“对,是没有新的工作,但是不等于你可以随便安排我的行程。”
“天籁!”他脸色一沉,“不要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我?”我拿掉他的手,转身走向自己的车。他可能学会了温柔,但依然不懂得尊重。
“天籁,”他喊,抓住我手臂,抓得我有点疼。
我冷冷地看着他,“你再用力一点,就可以送我去医院了,毕竟你还没学会治疗月兑臼。”
“该死的,”他放开我,恼道:“我特别留意你没有工作,最近身体也不错,你为什么还跟我别扭?”
“曲凌风,”我放缓语气,“你没有考虑到我的心情。”
“见鬼的心情,你的心情不好吗?你最近心情出奇好。”
“是,我心情好,是因为我以为你学会了尊重我,但是今天这件事,让我又看见你的独断专行。如果你事先跟我商量,我会陪你去。”
“那有什么区别?”
“很大的区别。”
他瞪我,咬牙道:“我说过我不会犯那男孩的错误,但是我好像已经犯了,我让你月兑离了我的掌控,可以随心所欲地违背我。”
我打了个冷战,用手盖住他阴桀的目光,那久违的凶狠仍然令我害怕。“不,我不是要违背你,我只是要得到一个正常人应得的尊重。”
他抓下我的手指亲吻,“给你尊重,就等于给你机会远离我。”
“不是的,不是的。”我一直摇头,“我不会因为尊重而远离,那只是一个人呼吸的空间,我需要空气,我不要连呼吸都只能拣你剩下的。”
“见鬼了,谁灌输你这种思想,我会把最好的都给你。”
“那不一样,曲凌风,你为什么不明白?我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不是一样归你所有的东西,可以任你摆布,没有知觉,没有抗议。”
“不,”他抱紧我,“你就是我的。”
“不,我不是任何人的,我属于我自己。”
“佟天籁,”他连名带姓地叫我,“不要惹我生气。”
“我不想惹你生气,从来都不想。”我的声音满是无奈。
“那就告诉我,你愿意陪我去日本。”他霸道地在我耳边命令。
我坚持道:“我不愿意。”
“不愿意也要愿意,”他半挟持地将我拉向他的车,“这个话题到此为止,现在去吃饭。”
“别这样,”我语带恳求,“我好不容易对你建立起好感,不要轻易毁了它。”
他顿了顿,突然推开我,用力踢车身,踢一脚骂一声:“该死!”’
空荡荡的停车场回荡着汽车的报警声。我无力地蹲下,感到酸涩和无奈,平静的表象终究要被打破,只是我没想到这么快,让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他停下,紧握双拳,大口大口地喘气,死死地盯着我悲哀的表情,突然打开车门跳进去,箭一般地飞驰。
我一个人蹲在停车场,抱住头,心中哀叹:为什么幸福不能停留得久一点?
※※※
天黑了,我一动不动地站在窗边,面对漆黑阴沉的夜色,等待那熟悉的引擎声响。为什么不下雨?此刻我多么希望下雨,让那狂风骤雨的声音扰乱这令人窒息的寂静,让那冰凉肆虐的雨水冲刷我无法抑制的担心。保时捷的速度比宝马快,按他冲出停车场的情形,不知道会飙到多少。上帝啊,虽然我不是虔诚的信徒,但此时也忍不住祈求神灵保佑,保佑他千万不要出事。
隐约的引擎声响越来越近,别墅大门自动开启,墨绿色的车影滑入柏油通道,车灯照亮庭院中干涸的喷泉,掠过我苍白的脸庞。我不自觉地将手放在胸口,感到那里面的器官恢复了跳动。
巨大的摔门声响一路从楼下传来,夹杂小芳的询问声:“先生,您吃……”
他粗声粗气地打断她:“小姐回来没有?”
“回来了,在楼上。”
静默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我竟如此肯定他此刻是松了口气的神情。
沉重的脚步声移近,门被轻轻推开,随后又重重甩上,我双手抱肩,克制自己不要颤抖。一样东西“啪”的甩到我脚边,他冷冷道:“你的护照,还有机票,明天上午十点中央机场,你看着办。”
他大力地拉开门,我出声唤道:“曲凌风,我不会去,但是我会去送机,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他停顿半晌,走出去,甩上门。
我弯腰拾起护照,抽出机票,是头等舱,曲凌风从来不会委屈我。我无意识地撕烂了手中的纸张,一阵冷风吹过,我打了个寒战,手一抖,纸片纷纷扬扬地四处飘落。落在窗外的水泥路面上,草地上,窗台上,室内地面上,我的身上,头发上。发上的纸屑又被风吹起,忽忽悠悠地飘出窗外,看样子要下雨了,我的四肢已经冰冷,但还是不想离开窗边,迫切地希望看到下雨。
冷风过后,雨终于来了。秋季的雨又重又冷,打在脸上生疼,难怪老人们说:“一场秋雨一场凉。”我与曲凌风之间,是不是也是“一场秋雨一场凉”?又或者,根本就不曾温暖过。
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也模糊了我脸上咸涩的另一种水滴,什么时候,我竟然流泪了。
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回过神来,只听到他的吼叫:“你到底在干什么?要冻死吗?不想陪我去日本也犯不着用这一招!”他猛地关上窗户,几乎要将玻璃震碎。
他将我推进浴室,拧开莲蓬头试了下水温,从头到脚一路浇下,连睡衣都没月兑。温热的水流刺激我冰冷的皮肤,我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身子抖得像窗外风雨中的落叶。我和他都湿透了,蒸腾的热气朦胧了我们之间的距离,看不清彼此的表情。我在蒸汽中咳嗽,身子虚软地靠在浴池边沿。
“天籁,”他沉痛地唤我一声,突然丢掉莲蓬头,上前抱住我,贴在我耳边道:“我不强迫你了,你不想去就不去,但是请你不要折磨自己,不要折磨自己。”
我软软地环着他的颈项,喃喃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在看雨,看到出了神。”
他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我,良久骂了一句:“笨女人,我还以为……”
这是他第一次骂我“笨”,我却觉得被骂得很舒服,这个‘笨”字,在某种意义上代表他的宽容和宠腻。要他宠一个人并不难,让他宽容一个人很难很难。我柔柔地笑着,依偎着他,将自己完全交给他掌管。
他月兑了我的睡衣,就着温水揉搓我的肌肤,直到恢复正常体温,然后自己换上浴袍,用一条大浴巾包裹着我,放在床上。
吹风机的轰鸣声像一首美妙的音乐,我靠着他的胸膛,感受他的手指温柔地穿梭于我的发间。吹干了头发,他把吹风机放在一边,从背后搂紧我,下巴放在我头顶,亲昵地摩挲。
我把玩他的手指,懒懒地道:“曲凌风,我改变主意了,我想陪你去。”
“真的?”他兴奋地转过我的身子。
“可是——”我望着地上剩余不多的碎纸片,心虚地道:“我不小心把机票撕了。”
他气得两眼喷火,差点烧到我。
我举起右手,小声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吹风吹到出了神。”
“去你的吹风。”他狠狠一甩湿漉漉的头发,甩得我满脸是水,“以后不准你吹风,也不准你看雨。”
“那机票——”
“明天早晨打电话给江涛,把他手里那张给你,他再想别的办法。”
“这样好吗?”
“他敢说一句不好!”他把我推倒,爬上来搂紧我道:“现在,睡觉,明天早晨你如果起不来,我就扛着你上飞机。”
第二天早晨我真的起不来,他也没有扛我上机场,因为我感冒了,接近凌晨的时候开始发烧,害得他一夜也没得安稳。
九点钟,他站在我床前不停嘱咐:“按时吃药,按时吃饭,多喝水,多睡觉,不准工作,不准出门。我会让小芳监督你,而且我随时会打电话查勤,知道吗?”
我乖乖地点头。
“嗯。”他满意地亲我额头一下,我不让他亲嘴唇,怕将感冒传染给他。
“好了,你要迟到了。”
他深深看我一眼,又道:“手机随时充电,随时带在身边,我要第一时间听到你的声音,知道你在哪里。”
“哦。”我再点头。
“还有,我回来的时候你要去接我,我要下了飞机就能见到你。”
“哦。”我连连点头。
“还有——”他想了一下,“不准发呆。”
我笑着点头,他连这个也管。
“还有——”他攒紧眉头,最后道:“没有了。”
“快走吧,”我推他,“不然真的迟到了。”
他提起电脑走向门口,手搭上门把的时候突然转回来,拉起我深深吻住。我立即淹没在他的热情中,忘了传染不传染的问题。
吻了足足两分钟,他的唇移到我耳边,沙哑地道:“要想我。”
我迷茫地点头。
他放开我,大踏步出去了。直到汽车的引擎声消失,我才意识到,忘了跟他说再见。有些时候,分别是为了再相聚,所以无需说再见。
※※※
最初两天,他每隔四个小时就打一次电话提醒我吃药,一直持续到我好得差不多了,说话不再有鼻音。之后我的手机每天都要响个四五次,有时问我今天都做了什么,有时问我晚饭吃的什么,有时问我还记不记得他哪天回来,有时叫我唱歌给他听,有时只是静默两分钟,淡淡地说一句“没什么”。
我挂断电话去洗澡,按摩软垫激起温热的水流,让我想起他的手;爬上床窝在被子里,将头埋进他的枕头,让我想起他的味道;一夜安眠起来,望着窗外白亮的天色,让我想起他的早安吻;下楼路过书房,让我想起他彻夜工作;出门取车,看到车库中那辆银灰色的BMW,让我想起他带着我飙车;坐在工作室里盯着手机,让我想起他定时的晚餐电话。
一直到小康叫我:“天籁姐,天籁姐,你发什么呆啊?”
我猛然惊觉:我在思念他!原来思念是这样子的,酸涩甜蜜交杂在一起,因回忆而甜蜜,因无法相见而酸涩。当他在你身边的时候,他做的一切都好像天经地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一旦他离开,那些不经意的习惯突然变得异常鲜明,引起了强烈的渴望和思念。
“天籁姐?”小康在我眼前摆手,叹口气自语道:“唉,算了吧,你这种状态还怎么接case啊?我直接推掉算了。”
“什么?什么case?”我好不容易集中精神听小康说话。
“就是……”她的话音被手机铃声打断。
我第一时间接起,应答声带着我不熟悉的兴奋:“喂?曲凌风?”
他的声音带着惊诧和喜悦:“在等我电话?”
我用力点头,才发觉他看不见,微笑着轻轻“嗯”了一声。
他的语气霎时轻快起来:“在哪儿呢?工作室?”
“嗯。”
“别忙得太晚,喜欢吃什么叫小芳做给你。”
“知道。”
“又有新的工作了?”
“还没,小康在谈。”
“天籁?”他的声音暗淡下去,“我可能要拖后两天回去,合约出了点问题。”
我停顿片刻,轻轻“哦”了一声,我没想到听说他晚回来心里会这么失落,就像小时候爸爸说给我买礼物,结果回家的时候却忘了,那样强烈的失望和悲伤让我的心霎时跌落谷地。
他也沉默了,片刻道:“就‘哦’一声算了?”
我苦笑道:“不然怎么样?”
他又沉默了,我可以听到他呼吸加重,好像生气的前兆。
“不怎么样,”他再开口时声音明显不悦,“什么时候回去我再通知你。”
“哦。”我不明白又哪里惹到他了,不能按时回来又不是我的错,好像该生气的人是我,怎么他比我脾气还大?等等,他生气是因为我没生气?
“没别的事我挂了。”他声音闷闷的,火气稍稍小了点,多了点无奈和失落。
“嗯。”我应着,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突然对着电话坚定地道:“曲凌风,我想你。”说完我立刻挂上电话,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比我们第一次还难堪。我甚至可以想象他在电话那头怔愕的表情,然后肯定会笑得像个傻瓜。
未几,短消息信箱提示音响了,我看到屏幕上短短的几个字:“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这个别扭的男人,比我还害羞,在电话里居然还不敢亲口说出来,发个短消息了事。尽避如此,我还是捧着手机,望着那短得不能再短的两句话,傻傻地笑着。
小康连连摇头,嘟嚷:“谢天谢地,这两个宇宙超级爱情大白痴终于开窍了。”她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打给刘经纪,说最近一段时间天籁姐不会接任何case,因为她在恋爱。
※※※
天娇要回来了,她出国已经整整一年,也整整一年没有和我联系。
那是我的妹妹,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骨肉筋脉来自于同一对父母的妹妹,从小赖在我身边让我给她讲故事的妹妹,有了心事不敢跟母亲说,哭着打电话给我的妹妹,在我面前信誓旦旦要为爱情飞蛾扑火的妹妹,在餐厅外流着眼泪说真的会恨我的妹妹。
她要回来了!她这一年过得可好?可曾忘记了曲凌风带给她的伤害?可曾原谅了自以为为她好的姐姐?可曾准备好面对我了?
而我,又该怎么面对她?
如果我没有爱上曲凌风,或者他没有爱上我,我还可以理直气壮地强调我当初的伟大和牺牲,但是今天,除了愧疚,还是愧疚,我甚至觉得,是我抢了妹妹所爱。如果她忘却了一年前的种种,平复了伤口,找到她的新生,那么我会舒服一些;如果没有,如果她还陷在那段情伤中不能自拔,我该怎么办?我甚至自私地想,不如她永远不要回来吧。
时间不因我的挣扎而停止,事实也不因我的自私而改变。她终于还是回来了。
机场出口,凌云左手抓着我的手,右手指着朝我们奔来的那个女孩大叫:“那个五颜六色的妖怪是二姐?”
不只凌云,我和妈妈都被天娇怪异的打扮吓到了。
她依然那么美丽,那么年轻,那么活力四射,可是全身上下却散发着狂野不羁和不符合年龄的叛逆。她穿了一件粉红色的露脐装,一条紧得不能再紧的白色皮裤,勾勒出比例修长的大腿和丰满的臀部,白女敕女敕的肚脐上穿了个洞,挂着一条金光闪闪的腰链,高筒皮靴的鞋跟至少有十厘米,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增加了臀部的诱人效果,头发削成披肩短发,挑染成热情的棕红色,额前几绺赫然竟是纯白,脸上的妆浓艳夸张,粉底厚得叫人担心一笑就会往下掉,上眼皮涂抹着青黑的眼影,夸张的假睫毛遮盖了原来漂亮浓密的睫毛。
她奔到我们身边,双手一松,四个大口袋全抛在地上,上来就给母亲一个法国式窒息大拥抱,夸张地喊叫:“妈咪,我好想你哦。”
母亲挣扎着喘气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先放开我。”
“吓——”凌云的下巴快掉在地上,避开天娇的攻势,连连摇头道:“你别抱我,我会被你的香水熏死。”
“去,死小表。”天娇叉腰指他,“我才走了一年,就不跟我好了?”
凌云做个鬼脸道:“我跟我二姐好,可不跟妖怪好。”
“死小表,你敢骂我是妖怪?”她伸出涂满蔻丹的指甲去抓凌云。凌云急忙躲到我身后,大叫:“大姐救我。”
天娇仿佛这时才注意到我,拢了拢乱糟糟的头发,尴尬地唤道:“姐。”
我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别扭地道:“回来了?先回家吧,你一定很累了。”
“好啊。”她讪讪地应着。
司机过来提起地上的口袋,母亲忍不住叨念:“你出去一年都给我学了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回来?看看你这身打扮,我都不敢相信你是我生的。”
“哎呀,妈咪——”天娇拖着长长的尾音撒娇,“国外流行嘛,这叫前卫,您是混娱乐圈的,不会这么保守吧?”
“我不保守,可是也受不了你这样的前卫,回去先把你那脸给我洗于净,明天跟我去洗头,我遗传给你的又亮又黑又直的头发你竟然敢给我这么糟蹋。还有,赶快把你这身衣裳给我换下来,现在大白天的才十几度,你居然给我穿露脐装?要是没有够大的衣服,明天一并去买。还有,你给我把‘妈’后面那个‘咪’字去掉,又不是属猫的,咪呀咪的,叫得我浑身哆嗦。还有,不管你在外面养成了什么坏习惯,回家就给我变回原来的样子,当初你说要出国拿学位我应了,结果你拿到了什么?等我找人给你办好了复学手续,你给我乖乖地念书去。”
“哦。”天娇一路无聊地点头,嘴噘得老高,显然对妈的话不以为然。
我心中一痛,天娇原来不是这样的,她是个乖孩子,就算在青春期也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叛逆,学习和生活上都从来不要母亲操心。可是现在,那个乖巧懂事的妹妹已经消失了。谁该为她的转变负责?曲凌风,还是我?
她一路被母亲念着洗脸,换衣服,休息,凌云一直在旁边取笑,而我,似乎成了个局外人,始终融不进亲人相聚的喜悦中。
晚上,曲叔叔回来,特地领我们出去吃晚饭,说是为天娇洗尘,还夸她的头发染得很有个性。
天娇抱着他的胳膊道:“还是曲爸爸思想开明,哪像妈妈那么老土,还逼着我明天去洗头呢!”天娇与曲叔叔的感情一向极好,母亲再婚以后就叫他曲爸爸,大概是她那时候年纪还小,对父亲反而不很亲。
“不要洗,不要洗。”曲叔叔宠爱地拍着她的手道,“好不容易染的,为什么要洗?曲爸爸替你做主,你妈妈就不敢逼你了。”
“好耶!”天娇欢呼,朝妈妈扮了个鬼脸。
妈妈无奈道:“你呀,宠坏了她。”
曲叔叔拉过妈妈的手道:“我还不是爱屋及乌?”
妈妈脸红了,推着他道:“都老夫老妻了,说话还没个正经。”曲叔叔不语,只是呵呵笑。
我刹那间有些眩惑,母亲的神情就像初恋的少女,听到情人的甜言蜜语,害羞而满足。他们结婚也有十四个年头了,甚至比跟父亲的那段婚姻时间还长,为什么还能保持不退热的爱情?而她与父亲,从我懂事开始就整天吵架,一直吵到离婚,他们当初不也是因为相爱才结合到一起的吗?
“天籁,”曲叔叔夹了块肉给我,“怎么不吃?净顾着发呆。菜不合你口味?”
“不是。”我急忙摇头,“我在想——你跟妈妈,很幸福。”
“是啊。”曲叔叔感慨道,“当初你妈妈刚入道的时候,我还嘲笑她一把年纪了还出来丢人现眼,偏偏台长叫我们合作,于是就天天吵,天天吵,吵来吵去就吵出感情来了。这就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吧。我多么庆幸你母亲有勇气踏进歌坛,否则我这辈子都体会不到什么是真正的幸福。”
“天籁,”母亲趁机道,“你看,一次失败的婚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失去了爱人和被爱的勇气。我和离,就因为保有这分勇气,才能够彼此相遇,相恋,相守。”
曲叔叔笑道:“干吗呢你?说教味道这么浓?担心女儿嫁不出去?放心啦,你把两个女儿生得这么漂亮这么有才气,多少人挤着要还苦无机会。你不知道,自从上次天籁唱了那首歌,几乎天天有人向我打听她的情况,不少年轻的小伙子还拜托我转交情书呢!对了,我一直忘了问,天籁有没有要好的男朋友?要是没有,我这儿有一长串候选人等着给她介绍。”
“真的?”母亲兴奋地道,“好啊,好啊。改天我们筛选一下,安排天籁见个面。”
“妈。”我着急地喊,“你不要替我操心了好不好?”
“不好。”母亲坚决地说,“你的终身大事我管定了。我是你妈,我不操心谁操心?除非你带个男朋友来给我看,否则就乖乖地去给我相亲。”
“妈——”我惨叫。
凌云在一旁拍手道:“好耶,好耶,姐姐多几个男朋友,我就多几个人可以敲诈。”
曲叔叔拍了拍他的小脑袋道:“小小孩子,说什么鬼话?”
“真的嘛!”凌云手舞足蹈的,“二姐以前的追求者都会贿赂我,没道理大姐的男朋友不会啊?”
曲叔叔和母亲都笑了,念着:“人小表大。”
惟有天娇默不作声,斜着眼看我。
※※※
晚上,我留在曲家过夜。母亲特地让我和天娇睡一间房,体贴地道:“你们姐妹一年没见了,一定有很多悄悄话要说。这孩子一小就粘你,你这个当姐姐的说话比我当妈的都管用。”
我见天娇没反对就也没反对,我的确有很多话跟她说,就不知道今时今日的姐姐,在她眼里还是不是那个可以信任可以依赖的姐姐。
她从浴室出来,擦着头发,漫不经心地道:“我洗好了,你去吧。”
这本是我们一贯的对话,今日听来,却觉得特别疏远。我抓起浴巾,默默地走进浴室。
温水顺着莲蓬头洒在头顶,我闭着眼冲水,心中反复斟酌一会儿的开场白。该说些什么?直接问:“你这一年过得好不好?你忘记了曲凌风吗?你还恨我吗?”还是故作什么都没发生,聊些闲话:“欧洲的风景美不美?书念得还顺利吗?有没有男孩子追求你?”
浴室的毛玻璃被敲响,天娇在外面大声说了些什么。
“什么?”我没听清楚,关掉莲蓬头,拉开毛玻璃。
她将手机递给我,冷冷地道:“电话!”
“哦。”我接过,望着她冷淡的面容,心不在焉地应答:“喂?”
“天籁!”
我脑中轰然一响,我居然忘了曲凌风每晚这个时候都会给我打电话。天娇有没有听出他的声音?看样子一定听出来了!曾经刻骨铭心爱过的人,怎么可能听不出来?那么在这之前他都跟她说过些什么?
“天籁?天籁?天籁!”电话里一声暴喝,震回了我的神志。
我忙道:“我在听。”
“你怎么了?刚才接电话的女人是谁?你在哪儿过夜?为什么不回别墅?”他连珠炮地问出一串问题。
“我在妈妈这里,刚才那个女人是天娇,她今天刚回来。”我一面回答他,一面注意天娇的反应。她已经走回床边,在我说到“刚才那个女人是天娇”时,她的动作停顿了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爬上床,盖上被子。
线那边也停顿了下,显然他没有料到这个答案。他问刚才那个女人是谁,就说明他没有听出天娇的声音,也不可能跟她说过什么。但是这样更糟,他连她的声音都忘了,可见当初是抱着怎样轻蔑的心态玩弄她。
半晌,他缓缓道:“你还好吧?”
“我很好。”他应该问天娇还好吧。
“那么——”他欲言又止。
“没别的事,我想挂了,我还有许多话要跟妹妹聊。”
他想了想道:“好。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晚上不可以失眠。”他的语气很重。
我敷衍道:“我尽量。”我今晚不可能不失眠。
他命令:“不行,我要绝对肯定的答案。”
我再看天娇,淡淡地回答他:“抱歉,我做不到。”然后切断电话,顺便关了机。这是我第一次敢挂他电话,通常都是他不给我应答的机会,但是今天不同,真的不同。
我将手机抛到一边,走到天娇近前,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背对我,脸埋在枕头里,突然道:“你还跟着他?”
我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曲凌风,其实我更惊讶的是,她居然会主动提起他。
我尴尬地应道:“对,这一年,我一直跟他同居。”
她不回头,继续问:“妈妈和曲爸爸知道吗?”
“不知道。”
“那——他对你好吗?”
我沉默,他对我好吗?能算好吗?不好吗?我竟然无法回答,最后只能模棱两可地道:“就算好吧。”
“哦。”她轻轻应了一声,不再做声。
我上了床,小心翼翼地躺在她旁边,听着她杂乱的呼吸声。
良久良久,那呼吸声依然没有平静。
我终于鼓起勇气问:“你还恨我吗?”
她红棕色的头发在枕头上摇了摇,声音闷闷地道:“我不知道。”
“那么,你已经遗忘他了吗?”
她一声长长的叹息:“遗忘?那是件很困难的事!”
我的小妹妹!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叹息的,而我,此刻竟也只能叹息,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我睁着眼,盯着黑漆漆的房间,天花板根本看不清,但是我还清晰地记得上面的花纹,是三维立体的。曾有无数次,天娇窝在我怀中,兴奋地叫着:“姐,我看出来了,是两只可爱的小兔子,你说她们是不是姐妹?”
我问:“为什么不说是情人?”
“因为我们是姐妹啊,所以她们也一定是姐妹。”
我闭上眼睛,任酸涩的泪划过心底。曾几何时,那个窝在我怀中的小妹妹,只能用背对着我了!
旁边传来细微的抽噎声,天娇紧紧抓着被角,红发在黑暗中颤抖。我半支起身,轻推她的肩头,心痛地唤一声:“天娇?”
她抬起脸,泪痕斑斑,抽噎得浑身颤抖,突然扑进我怀里,叫一声:“姐!”放声大哭。她的泪沾湿我胸口,我的泪沾湿她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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