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活阿杨,求师父救活他啊——
任她跪在地上千求万求,王嬿慈始终不为所动。
药儿几乎哭乾了泪……不靠驭石,她也能救活阿杨,但她已经背叛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师父不点头,她……她要眼看阿杨的生命流逝吗?
以为乾了的泪,又缓缓垂落,没入尘土……
“你恨我吗?”站在门口,王嬿慈的声音依然冰冷。
“徒儿……”她不敢,但是……药儿抬起头,抹去了一把泪,用澄澈的眼睛笔直注视她,“师父,老实说,我真的无法不恨您……师父明明教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可是您为什么要把阿杨拖下水……师父,您救救他啊,不要是非不分……我一直很尊敬师父……”
“……药儿,为了一个男子,你要跟师父翻脸吗?”
天空打雷,乌云密布,四方无风,雨一直下不来。
她望著师父冰冷的脸,又望著身边的阿杨,“师父,您救他吧?”
“……有他陪你,你为什么不愿意?”她缓缓眯眼,瞅著她的徒弟,有人陪,黄泉路上不寂寞,她也是为她好啊……这男子自己都愿意了,她的药儿算是幸福的了。
“师父,阿杨若死,我的心会很痛、很痛,就算我死了成为鬼魂,也会一直很痛的。而且师父一直教我,不分人我,有债必偿,今日阿杨为我而死,师父,那我应该怎么还他呢?”
“……你为他而犯戒,他为你而死,你们也算两不相欠了。”药儿,她没看过这么激动的药儿,心痛……她有多久不曾心痛了呢?
“师父,我可不可以问您一句?”药儿一怔,忽然抹去一脸心伤。她现在为了阿杨,她得振作。
“……说。”她狐疑地瞅著她的徒弟。怎么她突然脸色变了?
“您一直说,天下人皆无情,阿杨他肯为了我而死,他无情吗?”她的声音里,隐隐透著一丝颤抖。
“……他今日有情,不代表他日后不变。”她的药儿,如今有了一张成熟的脸……
“他今日若死,就没有日后了。师父肯承认,他不是那些无情人之一吧?”她屏气凝神,等待师父的答案。
有好半晌,王嬿慈不说话了,低低地望著几乎快断气的霍青杨。他,改变了她的药儿。“……好吧,我承认。”
药儿瞬间喘了口气。
“师父,当初您要我发誓,不救天下一人,那是因为天下人皆无情,是吧?”
“不错。”
“您今日承认阿杨不是无情人了,那表示当日我救的不是一个无情人,那我还算违背您的誓言吗?”
王嬿慈一怔,深深地望著药儿……过去她那个耿直的徒儿,今日居然懂得与她辩驳了……她真的长大了。
又是一个很长时间的沉默,药儿一直望著师父,她都未发觉,她的全身都在抖。
“你说的没错。”
嘴角抽动,她缓缓笑了,用晶亮的眼神望著师父,“那师父,我可以不用死了?”
“……你怕死?”
“不,不怕。”药儿马上摇头了。
“……那为何喜悦?”
“因为只要我不死,阿杨就不用死了。”不用死了!
“……你是为了能救活他而高兴?”
药儿随即笑著点了头。
她的笑脸……真像……王嬿慈别开了目光,“如此看来……我与你师徒情分已尽。”
笑容僵住了,她仰头望著师父,“师父您说什么啊?”
“到今日为止,我教你的一切,就当付诸流水——”王嬿慈瞥向无命石,扬手一扫
破!
瞬间,轰隆一声,无命石粉碎!
药儿讶异地望著,一颗心不停鼓动,往不安的方向前进,“师父……”
“无命石毁,你的誓言也不存在了。此刻起,我不再是你师父,带著你的情人,离开无命谷,再也不许踏进此地一步。”
药儿一听,整个人傻了——
“可、可是……不管师父怎么说,师父永远是师父啊……师父不再是我的师父,那是我的什么呢?而、而且……我得照顾师父啊,我怎能离开呢,我不能离开的啊。”
“药儿,你再不救他,他就再也救不回来了。”王嬿慈冷冷睇视她身边的男人,转回了头,回屋里去了。
“阿杨……阿杨……”药儿连忙转身,扶起了昏迷不醒的人。
她正要给药先保住他的元气,她师父从屋里出来,把驭石拿给了她。
“师父……”感谢,感谢师父……
王嬿慈无视她感激的眼神,“他醒来后,你们立刻离开,还有一人被我关在厅堂,一并带走。”
“师父!”
她望著师父走入屋内,把门给关上了……
又一声雷响,终於下起了倾盆大雨——
药儿赶紧背起霍青杨,先回房里避雨去。
浙沥、淅沥……
雨声?地府也下雨吗?
手触模到的这是……被子?……木床?
霍青杨缓缓张开眼睛——
一张恶狠狠的表情正瞪著他。
……他转头,瞧瞧他来到了什么地方……一张桌,两张椅子,一个柜子……这样的地方,看起来不像阴曹地府,倒像某个人的房间。
他的视线又回到那张摆著怒气的表情……瞅著他的药儿,他扬起嘴角,“你用这种表情迎接我重生吗?”
“……你也知道你差点死了?”
她的声音沙哑了,听得出来是哭过的结果……他一定惹她心痛了。他起身,温柔地把她拥入怀里。
“药儿,我得这么做,才能跟你师父抢第一位啊。”他笑著叹息道。
“……第一位?”她躺在他胸膛上,听著他的心跳声,这声音,让她觉得安心。
他能老实说,他吃著她师父的醋吗?……不过就算他把话说明白了,药儿也不懂的
他缓缓低头,瞅著她,“吃醋,你懂吗?”
药儿随即扯起眉头,“我当然懂。”
药儿懂?他不曾教过她,她在哪儿学来——
“厨房里应该还有,你要吃吗?”她怪异地瞥他一眼。他一定是撞坏脑袋了,才会想到要用醋的酸味来提提神吧。
霍青杨随即笑了起来,把她搂得更紧了,“不,不用了。”
笑什么呢?她一点也笑不出来呢。她仰头望著他额头上撞出来的伤痕,伸手轻轻抚模,明知道这里只剩下疤痕,她依然心疼,“……师父用了驭石,你才能好这么快。”
“那倒真要感谢她了。”如果他猜得没错,恐怕那位前辈的目的是希望他们早一步离开无命谷吧。
“师父……叫我不许再叫她师父,她赶我走。”药儿现在总算想明白了,原来师父是要把她驱逐出门。
“药儿,我想你师父就是怕你离不开她,所以才出此下策,她并非真心希望你离开她。”看著她伤心欲绝的模样,眼里还挂著泪,他只得为她那无情师父说话,好安慰她。
“怕我离不开?可我没打算要离开啊。”
澄澈的眼儿直勾勾对著他,说这话一点也不怕伤到他的心呢,唉。为了她去撞无命石,差点丢了这条命,他当真是跟她师父赌上了,恐怕她师父也是知道的,就只有这单纯又傻的药儿不知道而已……不知道也就算了,起码她没打算要离开的对象,也该换成他了吧?
“药儿,你与我成亲,我们不可能还住在这里,你是一定得离开的,所以前辈才会这么做。”
“那师父可以不答应我们成亲啊,她为什么一定要赶我呢?”想起师父一番绝情话,她又是热泪满眶。
霍青杨瞅著她笑,笑得无比温柔……她这是对一个为了她去绕了一趟鬼门关的人该说的话吗?
“药儿,我觉得额头还有一点痛。”
她随即望著他的额头看了好一阵,眼里狐疑,“只剩下疤痕而已还会痛吗?”
……她就不能心疼一点?今日如果换作她师父,恐怕情境是完全不同的吧。霍青杨眯著笑眼,嘴里两排牙齿几乎磨出声音来。
他拿下那只碰触他额际的手,温柔地握著,用一双深情款款的迷人眼眸凝视她,“药儿,时候不早了,还有一群人在谷口等我们,我们走吧?”
“对了……那个大嗓门还被我师父关著呢。师父……”师父不要她了。她一脸落寞,眼里满是泪,“阿杨,你身边有好多人对不对?”
她一句话,他已经知道她下一句打算说什么。霍青杨马上扯眉,“但他们都不是你。药儿,我早跟你说过,你早晚得离开你师父,我才是你白头偕老的人,你要弄清楚。”
“可是师父说,有债必偿。师父她养我、教我,给我吃、给我住,我欠师父的,都还没有还啊……”她望著他,“我又没有欠你。”
……如果他打得过她,一定一手把她给掐死了。他的目光落在她细长的脖子上……缓缓扬起了嘴角,“既是如此,你留下来陪你师父,我走好了。”
药儿一怔,心里莫名一刺,仰头望著他起身,离开了她的床,走到门口……
“阿杨!”
他正要打开门,一听她呼唤,立刻就回头。
“还有事?”
药儿走过来,望著他一张笑脸,“……阿杨,你在生气?”
嗯,总算有长进,也看得出来他在生气了。他伸手抚模她的脸,“是啊,我很生气。”
药儿望著他好一会儿,扯起了眉头,对他瞪眼,“我也很生气,你叫我师父暗算我,还在我面前去撞石头!我心很痛的,你知道吗?”
霍青杨恍然明白,原来……她刚才一直都在生气。
他笑了,很快的把她拉进怀里,他吻她的唇,“這是向你道歉,别生气了,好吗?”
药儿缓缓扬起嘴角,笑得有些羞涩,眼里多了一层属於女人的光辉。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这一辈子她再也不能离开阿杨,她不能听不到他的心跳声,不能看不到他的笑脸,更不能呼吸里没有他的气息……
天下无不散筵席,她得离开师父了……
“阿杨,我想一个人先留下,你把那个大嗓门带出谷,在外面等我好吗?”她望著他。
“……我陪你?”
她摇头,“师父不喜欢你们待在谷里。”
“……好吧。”
夜深,山里雾重,容易冷。
她跪在门外,望著屋里一盏灯,心里是热的……师父终究是舍不得她的。
师父若是舍得,若是当真无情,那盏灯早已熄了。她睡觉从来就不点灯的。
药儿默默跪在门外,屋里人毫无动静。
一夜就这样过了。
天一亮,药儿立刻起身,到厨房去煮了一锅粥,到后园去摘了菜,捡了鸡蛋……以前鸡是她在养的呢。
她做了早膳,送到师父门口,敲了敲门,又跪了下来。
没有多久,屋里的人出声,“你走吧,自己保重。”
药儿望著那扇门,眼泪掉了下来,“师父,您也是……徒儿拜别师父。”她叩头三响,碰伤了额头也未觉有痛意,只因为离开师父的心比那一点伤更疼更痛。
许久、许久,不舍得离开,直到热阳刺痛了皮肤,她才终於起身。
“师父,师父永远是我的师父,无命谷永远是我的家,药儿永远是师父的徒儿,师父,徒儿会回来看您。”
许久,等不到屋里的人回应,药儿只好转身,离开无命谷了……
走走走,要出谷了……她挂著满脸的泪,走出无命谷。
都过了一个山头了,她这辈子是没哭过哦……
“看……看什么看?眼睛大啊!”药儿狠狠瞪向车窗口的大嗓门。不过他的眼睛确实是很大。
文五立刻不甘心被吼,“我爱看啊?你一直哭、一直哭,我是好心看你哭瞎了没!”没想到这小子真是个女人……她不哭还真不像哩,哼!
“药儿,别再哭了。”一同坐在马车内,霍青杨体贴的为她抹去眼泪。
“对啊,哭得大家都烦死了!”文五骑著马,冷冷哼了一声。
药儿瞪他一眼,“大嗓门,你被我师父一个掌风打晕了,又没有人取笑你,你何必这么不服气?”
说没有人笑,她一提,全部的人都在笑了。文五气得涨红了脸,“你你你……被人逐出师门,才别把气出在我身上哩!”等等,这不是摆明了,他当真把气出在她这个徒弟身上吗?
逐出师门——药儿嘴一扁,眼泪又直掉。
霍青杨深深扯起了眉头,把目光一转,他一张笑脸对著文五,“文呈頵——你这是摆明了跟我作对吗?”
那张黑脸立刻更加灰头土脸了,赶紧陪不是,“霍、霍老板……这是,这只是……跟她开开玩笑罢了,呵呵呵。”
“玩笑?……好笑吗?”笑眼直望著黑炭脸,直到黑炭都能变白了。
“不……一点也不好笑……药儿姑娘!对不起,老五错了,我这大嗓门错了,你大人大量……求求你啊,姑女乃女乃,你就别再哭了吧!”她要是再多掉一滴泪,霍老板都要掐算盘来跟他算了!他这阵子兵器又增加了不少哩,再怎么样都不能跟银子过不去啊。
药儿马上不哭了,却不是他乞求有了效果,而是他的——
“大嗓门!我没哭瞎都要被你喊聋了!”
“对、对不起……你别再——”呜。他赶紧捂住嘴,在霍青杨一双眼睛的“关注”下,再也不敢提一个“哭”字。
“文大,我看就在此休息一下吧。”霍青杨唤驱车的文大停下来。“药儿,我们下来。”
下了马车,药儿看看四周——“咦?你们怎么会走到这里来了?”
霍青杨也发觉,这不是原来的路。
“走错路了?”文大望著领头的文六。
“不,这附近是云二爷拜师学艺的地方,我跟庄主来过一回,记得这里有一条路会比较好走。”文六说道。
霍青杨看见药儿怪异的表情,“药儿,有何不妥吗?”
“师父规定,我不许到这山头来的。”她攒眉,“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
“哎,有什么关系,反正你都已经被逐出师门了。”文五一往树头一坐,把方才的教训都给忘了。
药儿一怔,那眼泪又要掉——
“好,我们走吧。”霍青杨立刻扶她上了马车,回头对文五笑了一下,“文呈頵——这阵子你可要省吃俭用一点啊。”
呜……呜呜呜……
“阿杨,谁在哭啊,那声音好难听耶。”进了马车内,药儿疑惑地问道,正想探头。
“药儿,坐好,我们要走了。”
走走走,一行人走了一段路——
“迷路了?”
文六停在前头,一张脸又惭愧又迷惘。
走到了一个交岔路口,他忘了当时是走哪一条路,或者说,他不记得这里有一个交岔路口哩,这莫非是走错路?
马车里的人又下来了。
“药儿,你知道怎么走吗?”霍青杨瞧瞧这附近,到处是山,他们也还在山里,天色暗了就不好了。
“师父禁止我到这里来,这里的路我不熟。”药儿想了想,指著右边那条路,“不然走这条好了。”
“……你不是不熟吗?”文大狐疑地瞥她一眼。
“那你熟吗?”她反问。
“……不。”
“那不就对了。”她还理直气壮。
这是对在哪里了?文大很识相地管住自己的嘴巴。吵翻了的话,大不了跟她打一场,但是万万惹不得的是她身后撑腰的人物——霍老板。
“前头有人,问一下得了。”瞥见远远走来了一个中年男子,文大像见了救星一样。毕竟啊,这是被他那六弟给带迷路了,丢的是文家的脸啊。
那人走来,文六赶紧上前去问了路。
看著人家指了路,文六道谢后走了回来。药儿扬起嘴角,“這不是对了吗?就是这条路。”
她那自信满满的声音,没有人敢反驳,倒是吸引了一个正要离开的步伐缓了,瞥了她一眼——
这顶上略有白发的男子一怔,一眼,又多看了一眼……
霍青杨立即注意到这“路人”的怪异行径,扯眉瞪过去——他一愣,缓缓眯眼,回头看著药儿……
“你们在看什么?”原来不只霍青杨在看,许多双眼睛都在看——
看两张脸的相似程度,那双单眼皮,那鼻子,那嘴形,那脸的轮廓……除却悬殊的年纪,药儿眼前还是男子打扮,两人实在像哩,简直,简直就像父子一样了——
那人转头,一言不发离去了。
大夥儿回了头,又继续赶路了。
马车里,霍青杨缓缓出声,“药儿,你当真不觉得,方才那人与你真像吗?”
药儿瞪著他,“我看起来有他那么老吗?”
“不是的,药儿……你说你师父禁止你到这山头,是为了什么你可知道?”
“怎么可能会知道,我又不曾问师父,问了只会给白眼看而已……师父,师父……呜……”
“药儿……好好,别哭了。”
唉,她真打算一路哭回过云庄去吗?
“哈哈哈,这一回不关我的事了。”文五大笑了起来。
霍青杨往窗口瞥一眼,视线往上一仰——
“药儿你看,一只黑色傻乌在笑,牙齿还是黑的。”
“咦,在哪?”
“……不用往上看就有了。”
“哈哈哈——”
全书完
编注:
※欲知如柳与云天驿之间的深情挚爱,请看珍爱2399《驭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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