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数年匆匆。
一辆马车遥遥行了数月余,终于由塞北进入中原,马车上一对夫妻在入关后首站八义集做了稍事逗留后,继续撒蹄,朝向鬼墓山奔去。
马车到了入山口却遭到拦阻,一个清朗朗嗓音硬生生挡在车驾前。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若想入此山,留下买路财!”
马儿停下,珠帘内伸出一只葱白女敕玉似的小手,再探出了张绝丽似仙的清丽脸蛋。
美丽的少妇和正执着缰绳的夫君忍不住对视一笑,对方那话放得恶狠狠,那气吐得意荡荡,却偏偏,还只是个年仅八岁左右的男孩。
执缰绳的男子淡着笑意审视眼前男孩。
“你娘是甘蔷丝?”
男孩手上原还揣着把大刀的,这会儿听见了男人的问话连手上的刀都吓扔了。
“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娘?”气势被人硬生生扼断,他歪着脖子,好奇探视着眼前男人。
“我是死财门徒,与你娘师出同门。”
“骗人!”男孩倨高着颈项哼哼气,“咱们死财门的人,由大到小由老到幼没有我于崎不认得的。”
“我不骗人的,”男人依旧浅着笑,“我是死财门三徒华延寿的徒儿,我叫辛步愁。”
“华延寿?”于崎往草丛里喊了喊,“娅娅!你外公有徒儿吗?”
“不知道,从来没听过!”
这会儿辛步愁和朱昭漓才发觉草丛里还伏着小小人儿,而且,不只一对,是两对眸子,只是,那两对眸子长得极像,长长的晶亮丹凤眼,像煞了那在辛步愁年少时整日兜在他身边打转的小女孩儿的眼。
随着声音,小脑袋儿钻出了草丛,果真是两个年仅六岁左右的小娃儿,一男一女,是对双生子,不过两人神情迥异,那叫娅娅的女孩一脸古灵精怪,直让朱昭漓想起了六岁时的朱佑壬,那小男孩,神情就明显漠漠然,不太爱理人的模样了。
“你说是不是,厚辰?”女孩瞥向男孩,没得着反应,转回头她看向辛步愁两人,却突然亮起了笑容,“不打紧,无论如何,我都许你们上山的。”
“为什么这么好?”朱昭漓逗着她,喜欢她的甜笑。
“一来,因为你们生得好看,二来……”那叫娅娅的女孩一副小大人样,“大叔叫‘心不丑’,人好看,心又不丑,那么,自然是好人喽!”
心不丑?!
两个大人闻言同时莞尔一笑,这倒是个好注解!
“朱娅娅!”于崎插起腰,“我比你大,这儿是我做的主,我只是问你的意见,可没让你做决定!”
“成!崎哥哥,你做决定,你比我们大,比我们本事,自然,是该由你做主的,”朱娅娅漾起甜笑对着于崎后方朗着声,“这学人拦路打劫的游戏,本来就是你带的头的!自然,也该由你来决定如何处理。”
“是吗?”于崎搔搔头,这游戏本是娅娅出的主意,这会儿,她怎么会这么好要将决定权交到他手上。不管、不管,他昂起胸膛一副带头老大的模样,“是呀!这里的事儿可得全由我来做主的……”
他话说了一半被哀叫声打断,原来是后边一只老掌揪住他耳朵将他半拎在空中。
“死小子!你爹娘千叮万嘱将你托在鬼墓山学本事,你啥都还没学成,竟先学会拦路打劫!”
“大爷爷,您轻点儿吧!”娅娅眨巴着无辜的丹凤眼,“崎哥哥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只是贪玩了点,偷刀是他的主意,打劫是他的主意,我和厚辰也是被他逼来的,可您真的别生气,当心气坏了自个儿身子划不来。”
“死小子!学学娅娅!人家还小你两岁呢,瞧瞧她,多懂事,你娘老指望你会是个奇迹,我看,你八成会是那第一个有本事气死‘死人债主’的奇迹!”
中年汉子叨叨念,却在眼底见着马车上那环臂含笑望着他的男人时乍然停下。
“步愁?”牧金铄这边甫放下双耳红通通的于崎,那边已箭步上前双手握住了那由车上跳下的辛步愁双肩。
“是你吗?步愁小子?”
“是我!大师伯。”
“真好,真好,那天我和你二师伯还正念起你……”牧金铄拍拍他肩膀,目中满是欣慰,“过两天是你太师父生日,你是专诚为此赶回来的?”
辛步愁淡着笑点点头。
“那就甭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咱们快上山去,大伙儿都很挂念着你呢!”
片刻后,牡金铄招呼着三个毛孩子坐进坐进车厢里,他则和辛步愁坐在驾车台上,牡金铄先和对着他浅笑问安的朱昭漓打过招呼后,再转回头和辛步愁话起家常。
“你娘子……”他目中有好奇,“就是当年那冰魄女圭女圭?”
辛步愁点点头。
“美若天仙!”牧金铄摇摇头,继之给了他一拳,“难怪你这闷葫芦会为她火烧灵枢屋不告而别。”
辛步愁看着前方没作声。
“几个孩子了?”
“没有!”他瞅回牧金铄,“冰魄玉石还是有副作用的,她身体始终不太好,所以我没打算让她再为这种事折腾。”
“身子不好不打紧,反正有你这神医在,这次回来,打算什么时候走?”
“不走了,”辛步愁摇摇头,“在外头游历够久,我们已经决定回来定居了。”
“那好、那好,反正咱们山上大得很,人多点热闹。”
“其它人呢?”辛步愁看着牧金铄。
“蔷丝生了三个,全是壮丁,送了这个最大的跟着他外公学本事,却……”他压低嗓,“样样都好,就那脑子像极了他娘,直肠直肚,学东西老少根筋。”
“也许是太小……”
“不小啦!”牧金铄摆着手,“人家朱佑壬和依姣那对双胞胎比他还小两岁却精死了,朱佑壬这几年在江南经商有成,富甲一方,可疼老婆得紧,一阵子就嚷着要过小俩口的日子,所以也将两个孩子丢了来,再扔下一堆生意给他那三大教头师傅,带着老婆四处游历,不过,甭担心,过两天你太师父生日,他们一定会赶回来的。”
“星野呢?”
说起自己徒儿,牧金铄呵呵笑,“那两个家伙拖了这么多年,总算在去年底给我乖乖成亲了,这会儿,琉阳正大着肚子,你三个太师婆伺候一个,这丫头的命还真是不错。”
一阵沉默后,牧金铄侧过头瞥了辛步愁一眼。
“东问西问,最想问的却锁在肚里?”他哼了哼,“小子,你最想问的是你那师父吧?”
辛步愁点点头,凝着嗓,“他老人家……还好吗?”
牧金铄哼着气,“不好!不好!非常不好!他整日过得简直是逃亡的日子!”
“逃……”他傻眼,“亡?”
“是呀!”牧金铄用力摇头,“早劝过老三不会赌的人还直是见鬼的一次都不能心软,没事赢了个小泵娘在身边赶也赶不走,轰也轰不去,还真是……”他叹口长气,“惨绝人寰!”
“真这么惨?”辛步愁蹙着眉,“是朱星姥?”
“不是那意志坚定的蛮丫头还会有谁?”
牧金铄白了他一眼。
“无所不用其极整日死黏着你师父,大江南北,死跟不休,你师父也是死脑筋,咱们都劝他用点手段打断那丫头的腿,或让老二做场法事断了她死跟的念头,或叫忠义庄的人来揍她,可你那笨师父一听说咱们想帮他的忙对那丫头不利,反过来冰冷着脸扭头就走,还放下话,谁敢对那丫头不利就会让谁后半辈子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牧金铄做了战栗状,“死人对头掠下了这样的狠话,谁还敢多事?”
“师父向来谁的帐都不买的,却何以……”辛步愁起了疑惑,“对这丫头似乎有些与众不同?”
“谁知道?”牧金铄耸耸肩,“老三说他当年曾对不起人家的娘,留下了遗憾,是以对这丫头他就是硬不下心,鬼才知道当年老三曾做了什么对不起朱佑壬他老娘的亏心事?”
“也许我们不该为师父担心的……”辛步愁淡着嗓,幽幽看着远方,“听起来,师父也许也对那少女另有层连他自己都还没察觉到的特殊情愫……”
“胡扯、胡扯!瞎闹、瞎闹!“牧金铄硬生生打断他的话。
“你大师伯这辈子虽从未曾谈过情爱,可好歹看也看多了,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这样躲躲追追,缠闹不休的……”
辛步愁漾着无所谓的笑容,由着他叨念着,扬高鞭子加快速度,载着一车子笑闹声响,奔向他最思念的地方。
这长长一路的奔波,总算,也有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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