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气很晴朗,但桂尹熏却觉得四周陡地乌云密布--因为一道突如其来的沉厉不悦嗓音,如浓密乌云一般罩顶。
“你……你是谁?”
定睛一看,身后站立的男人高得吓人,一身义大利名牌亚曼尼西装,把他高大的身材,衬托得更加修长壮硕。
“我是妳的老板,烈君灿。”
别尹熏张口结舌的看着他。抹了发油的浓密黑发往后整齐梳去,浓眉之下的一双深邃黑眸,彷佛能穿透人心似的……
她知道他,他是亚洲知名制药集团的总裁,当初她在台北面试时,就是到他的公司,不过面试官是另一位主管。她知道他是她的老板,但没想到他长得这么令人“震撼”。
“你……你好。”努力站稳脚步,她发现一百六十五公分高的她,竟然只到他的胸膛,所以说,以她的目测,他至少有一百八十五公分以上。
“跟我到书房来,我想,我们必须谈谈。”
进屋子前,他多看了她一眼,令她慌张起来,低头一看,她的白色长裤沾了土--一定是方才和太郎跑步时,跌倒沾到的。
拍掉长裤上的土,她希望自己看起来不要太狼狈。
整整乱发,她赶忙尾随他进屋子里去。
“不,我想你弄错了,我不是在玩……”
愣愣地看着坐在高背旋转椅上的烈君灿,桂尹熏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她的“活泼教学方式”,在大总裁眼中,竟然和“玩游戏”划上等号。
“妳以为我付高薪请妳来,是要让太郎学一些幼稚园级的英语?”
他的质问话语,深深刺痛她的心。
深吸了一口气,她不友善地反问他:“难道你要他一开始就学深奥的英文对话?他现在的程度,只不过到能够把二十六个英文字母记起来……”
旋转着桌上的镶钻钢笔,烈君灿用冷峻的眼神打断她的话,并用严肃的口吻告诉她:
“我当然知道他的程度,但妳必须清楚一点,我要他的英文程度能够达到和外国人流利对话,而不是只学来玩玩的。”
把他的“期望”确切的告诉她后,他定睛望着她,再度细细的打量她。
对他而言,她显得有些娇小,过肩的长发柔顺的贴在背后,一双过美的明亮眼眸,很难让人不多看她几眼,还有那水女敕饱满的红唇,煞是诱人……
他很讶异,以她的美貌和专长,待在台北,多的是高薪工作等着她,为何愿意屈就在这小乡镇,教导像太郎这样的孩子。
别尹熏低着头,没发现他在看她。
她在思索他那段话中的涵义,百思不解,最后,她鼓足勇气发问:
“我……我可以冒昧请问一下,你要太郎能够达到和外国人流利对话的用意吗?”
眉宇之间打了一个深褶,他冷冷的回复:“凭哪一点,我必须告诉妳我的用意?”
踢到铁板,这在她的意料之中。
撇撇嘴,轻咬下唇,“也许你要太郎学英文,有你的用意在,但我必须告诉你,太郎不是一般的孩子,就算他能够说一口流利的英文,也不见得愿意和外人对话。”
“妳必须关心的似乎是,妳有没有能力教导太郎。”他提醒着。
虽然他亲眼看到她和太郎相处融洽,这点,比起先前那十多位主动放弃教学的英文教师强上太多,但能不能把太郎教到他想要的程度,恐怕她得多费点心思。
“你想让他学英文,一定要先让他对英文感兴趣才行。”她今天的教学好不容易有些进展,他的出现、他的苛责,又令她掉进挫败的漩涡中。
“妳不用和我说这些,反正我已经把目标告诉妳--”黑眸透射锐利光芒,直捣她的眼。“妳只需答复我,妳能不能做到我的要求?”
这么咄咄逼人又“势利”的家长,她见识过好几回,通常遇到这种只一味地求收获,不顾孩子学习兴趣的家长,她都会先“训斥”他们一番,如果理念真的不合,她自然不愿再教。
但眼前这个……
显然她的气势比他弱上许多,再者,他也不一定愿意听她的劝,但,她不会就此离开--谁知道他为了达成目的,会不会请一个“不择手段”的英文家教来荼毒太郎。
她既然已经来到此地,认识了太郎,她就不会让别人欺负他,即使是他的亲人。
“我的问题,妳需要考虑这么久,显然妳是没什么把握……”
“我有把握,但我有个条件。”拾起下巴,她硬撑出高傲的气势。
“很好,我也有个条件要和妳说。”顿了下,他微挑眉。“我可以让妳先说。”
女士优先,本来就该如此的不是吗?
哼,她是个有水准的英文老师,不和他一般计较。
“我的条件很简单,就是你不可以干涉我的教学方式。”她开出的条件是有理的,不是刻意刁难。
点头,代表他接受她开出的条件。
见他无意见的点头,她颇得意,这代表方才他苛责她教学像是在玩游戏的说法,是“无理取闹”,也等于他自打嘴巴。
她嘴角微扬的那点小小得意,引他一阵低笑。
“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干预妳的教学方式,不过,我的条件是,妳必须在半年内,让太郎的英文程度,达到我所要求的。”
别尹熏瞪大了眼,半年?!怎么可能。
“好了,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办,妳可以先回去了,请!”他坐在原位,对她比了个“请离开”的手势。
知道他的话一出,绝没有商量的余地,对他的“蛮横无理”要求,她也只能硬吞下肚,虽然明知那可能会让她消化不良……
模模鼻子,转身离去,她得迅速离开这屋子五公里处,去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否则她会窒息。
“将军,不要丢下我,你不能丢下我……”
“不,将军,我求你……带我走……”
“不……我不放……”
“妳如果不放手,我的手就会被妳扯断了!”站在桂尹熏的床边,念倍燕身子歪斜一边,咬牙切齿,怒瞪着床上的人。
“熏,快起来,妳是不是作恶梦了?”站在另一边的曲小凝,满脸惊恐,拚命摇着躺在床上的桂尹熏。
“不,我不放!将军,你不可以丢下我……你带我走,我说过,就算你要我当你的奴婢,我也愿意……”
躺在床上的桂尹熏,紧紧抓着念倍燕的手,口中喃喃说着梦语,额上汗珠猛爆
“不会是在作春梦吧?”念倍燕皱起了眉头,讥笑着。
一旁的曲小凝听了羞红了脸,忙不迭地赶紧再用力摇她。“熏,起来,天亮了。”
“喂,妳要抓多久啊,我手真的会断耶!”念倍燕用力的想掰开攀附在她手臂上的十爪,末料,那攀附的力道,竟如黏胶般难以拔除。“昨晚她是吃了十斤菠菜不成!”
“没有啊,昨晚我没有煮菠菜,秋婶送了一把空心菜给我们,昨晚那盘菜是空心菜。”曲小凝认真的解释着。
无力的瞪了曲小凝一眼,一大早她就快被这两个女人搞疯!原本还以为桂尹熏会正常一点,谁知道她一作起梦来,也是这般的惊人。
难怪人家说物以类聚,三个不正常的女人凑在一起,倒也天经地义。
“妳的将军到底走了没有啊!”
念倍燕不耐烦地吼毕,桂尹熏倏地惊醒过来,她坐在床上,两眼无神的瞪视前方,单手按在锁骨,用力的深呼吸--
“熏,妳还好吧?”
曲小凝一脸受了极大惊吓的表情。现在的她,只有她们两人能让她依靠,她已将她们视为生命共同体,如果她们其中一人发生什么事,她会很伤心、很害陌的。
“我……我没事。”回过神来,看到一张惊恐的小脸,桂尹熏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别担心,我只是作了个……恶梦。”
“恶梦?妳确定?”念倍燕不以为然的嗤笑。“我还以为妳作了春梦,我的手都快被妳抓断了--看来,妳的将军应该是走了,要不然妳怎么舍得放手?下回作梦,记得叫妳的将军温柔一点,不要太用力。”
调侃的话说完,念倍燕揉揉险些被捏断的手臂,旋身走出。
没有力气回嘴,桂尹熏的思绪还飘荡在那个真实得令人心惊胆寒的梦境里。
“熏,我……我去煎蛋饼,早餐马上好。”曲小凝红着脸,快步离去。
“呃,小……小凝……”
懊不会连曲小凝也觉得她是作了一场春梦吧!
无力的倒回床上,桂尹熏拿手按着心口,再度深呼吸。
梦境里的爱怨情愁,痛切心骨,彷若她亲身经历过一般--心口处彷佛有一根尖锐的扁钻,钻凿着心口肉。
躺平,她两眼直视着天花板。
她一定是被烈君灿欺压太过,才会作那种梦,梦里,他要娶别的女人,抛弃了她,她跪在他的脚旁苦苦哀求,求他别走……
心好痛,一股酸涩的感觉泛上,千年的情愁宛若降临在她身上,她好想哭,但她为什么要哭?那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都是他害的!靠近他,他严厉的口吻和蛮霸的气势,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所以,她才会作了一个喘不过气的梦。
好笑的是,曲小凝竟然变成她的奴婢……难不成她们也欺压小凝太过,所以梦中小凝就变成服侍她的奴婢?
可是,在家里张罗三餐,是小凝乐于胜任的工作呀!
话说回来,教导太郎,不也是她心甘情愿接下的工作?
但是,她还是觉得烈君灿太严厉、太蛮横……她怎么会拉着他的脚,哭着要求他别走呢?她应该叫他快点滚回台北才对呀!
虽然某些方面她是很讨厌他没错,可是……想起他的身影,她的心口处就会有一阵莫名的悸动--
唉,她一定是受了那个梦境的影响,才会真以为自己爱他爱得死去活来。
为了让太郎走出原本的生活圈子,桂尹熏好不容易向烈家老夫人争取到,一个月让太郎来到她们住的地方玩一天的权利。
而那个人还在家的烈君灿,似乎真的依约行事,没有对这件事发表意见,可是,相对的,她也没见到他的人--心中莫名涌上一股失望。
拍拍额头,她一定是中了那个恶梦的毒,才会把他紧紧揪在心口上!
小凝偶尔会去烈家和太郎一起学英文,太郎很喜欢拉小凝的长辫子把玩,善良的小凝总是会帮忙照顾太郎,所以,太郎来她们的住处玩,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她只担心念倍燕会觉得不耐烦。
宅院的四周围,种满了会开灰紫色花朵的苦楝树,镇上老一辈的人说,这些苦楝树种了有百年以上,当初阿火重新盖房子时,没把它们锯掉,要她们也别乱砍树。
她们当然不会乱砍树,毕竟这里也不是她们的,而且树多可以遮荫,还可以在树下来个野餐大会--
今天小凝就在树下放了张桌子,还准备好多点心要迎接太郎这位贵客。
“太郎,你看,小凝姊姊准备这么多点心欢迎你,太郎高不高兴?”桂尹熏带着太郎走向东边的苦楝树下。
太郎高兴的直拍手,嘴角笑容咧得大大的,兴奋地绕着一棵又一棵的苦楝树。
“小凝,别忙了,坐下来喝茶。”拉住端着一壶花茶出来的小凝,桂尹熏笑望着在树下绕S型的太郎。“妳看,太郎来到我们这里多高兴。”
曲小疑点点头,太郎此刻的心情是怎样的,她不是很懂,但她清楚,能无拘无束住在这里,她的心情比太郎还快乐。
瞥见曲小凝眼底残存的愁虑,桂尹熏搂搂她稍嫌瘦弱的肩胛。
“今天可要麻烦妳帮我照顾太郎,我看他高兴成那个样子,没玩到筋疲力尽肯定不会停下来的。”
用力的点头,曲小凝很乐意帮忙。
“今天中午妳休息,换我来煮中餐。”
“可是……”
大量的忧愁灌进曲小凝眼里,那可怜无辜的愁容,像是担心谁抢了她的工作,还兼要把她赶出去似的--
见状,桂尹熏无奈地笑着。
拉她一起坐下,她帮她倒了杯花茶。“小凝,妳不要真的把自己当成是我们的煮饭婆,妳是在帮我们煮饭,是我们要感激妳才对。”
“不,这是我的工作,妳们都有工作,只有我……我不会赚钱……”拧起眉心,担忧写在曲小凝的小脸上。
“小凝……”
别尹熏心疼的看着她。小凝虽然月兑离了她继母的手掌心,但不安的感觉还未完全消弭,加上原本和她一样无所事事的念倍燕,竟然跑去帮农人种田赚点小钱,这大概让曲小凝觉得自己在这里是个没用的人。
“好吧,如果妳坚持煮饭是妳的工作,那我们就付妳薪水。”
“不用,我……我不是想要薪水,妳让我住下,有得住、有得吃,我没有钱给妳,帮妳煮饭是应该的。”
别尹熏苦笑着。“小凝,妳不要想的那么严重,我们是住在一起的好朋友,也像是一家人,不用分的那么清楚……”
别尹熏试着想告诉她朋友之间有通财之义,一点小小帮忙不足挂齿之际,突然,另一头传来太郎大哭的声音。
两人惊地放下茶杯,循着声音慌张跑过去,只见念倍燕似乎在骂太郎,站在她面前的太郎嚎啕大哭着。
“太郎别哭。”桂尹熏一上前就抱紧太郎,旋即问着一脸气腾腾的念倍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妳还敢问我发生什么事!”念倍燕一副气得想砍人的模样。“这个笨蛋竟然在啃树皮,妳不知道苦楝树的根皮和茎皮都有毒吗?”
说着,念倍燕还怒气未消的骂着太郎:“你这个白痴,连树皮你也要啃,你吃啊,你吃啊,吃死你算了!”
“念倍燕,妳不要这样子,妳会吓到太郎的!”
“妳既然要带他来这里,就应该要好好照顾他,为什么让他自己一个人到处乱跑?”
“我……我只是想让他无拘无束……”
“妳的无拘无束会害死他的!”说罢,念倍燕丢掉手中的树皮,悻悻然地走进屋里去。
“太郎,别哭了,对不起。”桂尹熏拍拍他的背,安慰他。
“太郎,没事了,别害怕,不要哭。”曲小凝也安慰他,但她显得比太郎还害怕,她也被念倍燕的怒焰吓坏了。
“没……没事,我……我们到树下去坐。”
别尹熏愧疚之余,对念倍燕的大发脾气感到不解。念倍燕平常是挺凶的没错,但方才的大发雷霆,让她觉得颇奇怪--
也许念倍燕是担心太郎若在这里出了意外,不只烈家,甚至连镇上的人都会对她们不谅解,说不定会集体驱逐她们三人……
这么想着,桂尹熏更加觉得愧疚,她原本是想让太郎高高兴兴的玩耍,一片好意,却差点害了太郎,幸好有念倍燕在,否则太郎若吃了树皮,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为了不争谁来煮中餐,桂尹熏想到让大家一起动手包水饺,中午就来煮水饺大餐。
念倍燕“不计前嫌”出来和她们一起包水饺,但才被她骂哭过的太郎,躲她远远地,还偷偷怒瞪她,一副不想理她的表情。
念倍燕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急,她也知道太郎讨厌她,但她才不理他!
“哇,太郎,你好厉害、好棒喔,包的好漂亮!”看到太郎慢工出细活,把水饺皮折得好漂亮,桂尹熏忍不住拍手称赞他。
“真的耶,太郎折得比我们漂亮多了。”
对于她们的称赞,太郎又高兴、又害羞的呵呵笑着。
“干脆妳每天都带他来这里包水饺,我们来卖水饺算了,不过吃一个水饺要等上半个钟头,恐怕没半个客人上门。”
念倍燕把一个“包坏了”的水饺丢进盘子里,桂尹熏顺手拿起来重包。事实上,从一开始包水饺,念倍燕包了十多个,桂尹熏也“重包”了十多个,妳丢我捡的戏码一直没断过。
为了不让悠闲的气氛又添进火药味,桂尹熏把梦境之事,当成故事来讲给她们听。
“小凝,不好意思,我把妳当成奴婢了。”说完,桂尹熏不好意思地笑。
“没关系,那只是梦嘛。”曲小凝一点也不在意。如果能完全月兑离继母的掌控,就算真的要她当奴婢,她也甘愿。
“妳没梦到我吧?我警告妳,我可不愿意当奴婢!”念倍燕直接把包好的水饺抛给桂尹熏。
下意识地折紧水饺皮,桂尹熏轻皱眉头。“我好像有梦到妳,我确定妳不是奴婢,可是,我忘记妳是什么身分……”
“那个……烈君灿对妳很凶吗?”念倍燕低头包着水饺,漫不经心地问。
碍于太郎在场,桂尹熏不敢大肆批评,毕竟那是他哥哥。“呃,也还好啦……”
念倍燕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猛包着包坏的水饺;倒是一旁的太郎停下手边的动作,眼巴巴的望着她。
“我呢?没有我?”
“嗄?!”太郎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桂尹熏一头雾水。
“他是在问妳,妳是不是也有梦到他。”念倍燕适时地化身成沟通的桥梁。
“呃,这个……”桂尹熏模模耳朵,她还真的没梦到太郎。
“他不是在路边卖水饺的吗?”念倍燕朝她使了个眼色。
“对对对,太郎是在路边卖水饺的,而且连皇帝都来跟太郎买水饺喔,皇帝还说太郎卖的水饺,是天下第一好吃的。”
采取了念倍燕的建议,再添油加醋一番,桂尹熏轻轻拍他的头,她的说法显然让太郎听得很满意,低头,他努力包着天下第一好吃的水饺。
别尹熏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念倍燕则翻着白眼。
“妳会不会说得太夸张了点!”
吐吐舌,桂尹熏难为情的一笑。只要太郎高兴就好,如果他一不高兴,恐怕会“鲁”的没完没了。
中午,他们在树下一起吃着水饺大餐,太郎还煞有其事的把他包的水饺挑出来,赏了一个给她、一个给小凝,至于几个钟头前把他骂哭过的念倍燕,当然是没口福--
他自己也吃了一个,而剩下的两个水饺,他说要带回去给妈妈和哥哥吃,因为他包的是天下第一好吃的水饺。
当下,桂尹熏傻眼无言。她捏造出来的称赞,恐怕太郎一辈子都会牢牢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