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噜噜噜,噗噜噜……
对着电磁炉上热滚冒泡的火锅,傅云深有一种不真实感。
“深哥,吃啊!”
眼前的女孩对他招呼着,同时又放了一把金针菇到锅里去煮,而他,只是愣愣、愣愣的看着,思绪一片的迷茫。
其实是有些困惑,为什么他会跟着这个女孩走?
他认得她,在楼梯问看见她的第一眼时就认了出来,是那个非影迷、但因为顾及他的面子,所以很配合的拿出背包让他签名的女孩子。
暗云深得承认,当时在楼梯间的状况确实很古怪,而他,可以说是趁人之危了。
趁人之危,这不像是他会做的事,但这次他做了,而且彻底贯彻之。
实在是因为他急,急着想要找一个出口,那种处在混乱中的感觉让他很茫然,而他不想再这样下去。
十七岁那年的入行,其实算得上是阴错阳差……
那年,他人空得厉害,对未来感到一片茫然,连上学也不想,整个人处在一种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感觉当中。
因为放空得太厉害,阿姨一家人担心他,却又不知怎么帮起,结果身为表哥同学的易少典跳出来告诉他,演艺圈的世界有趣又多元化,他应该见识更多样的人,也许能帮助他找到人生方向。
他接受了建议,经过一连串的训练安排后出道,然后一炮而红。
也确实,在这个行业中,他见识到比一般常态更多元化的人事物,但那对他的人生方向并无多大的助益,因此让他对演艺圈的工作又开始萌生退意。
这样的念头,一直持续到易少典对他说了一句话!
“想想那些死忠的迷,成为这些影迷的精神支柱,也许就是你的人生方向。”
当时的场合,是一场万人演唱会开演前十分钟。
在易少典的刻意带领下,对演艺事业感到意兴阑珊的他被带到控制室内,就着萤幕画面,看见舞台下那一张张充满欣喜与期待的面容。
即使只能就着萤光棒,一张张年轻的面容让那绿色、萤弱的光线照得跟鬼影追追追没两样,但那份热切所散发的光与热,他感受到了。
那时他才觉得自己似乎做了点什么。
即使他不明白,但知道自己的存在竟让那么多人感到愉悦满足,这让他找到了一个方向,肯定这份工作的价值。
如此一晃,就是十二个年头过去,然后……就在一年多前,那份肯定莫名的动摇起来,一天一些些、一些些,让怀疑再次冒出了头。
他不确定他这样为了大家而存在的存在是不是正确的选择,只知道一天一点点、一点点,他的自我怀疑越来越重。
他一直在想,就算让喜爱他的影迷们感到快乐,又如何呢?
他呢?
他自己的感觉呢?
还有,要是影迷们舍下了他,再也不是他的迷了,那他……到底还剩下什么?
这问题无端让他感到心慌,因为他没有任何想法,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会不会……只是一种职业倦怠啊?”那个一直一直诱导他开口说话的女孩子是这样问他的。
暗云深看着那个被叫做小猪的女孩,深深、深深的感到困惑。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理智上知道她是个陌生人,而且就在不久前,他还在怀疑事情怎么会演变到这地步,怎么会跟着她回家的?
哪晓得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在火锅蒸腾的热烟跟她不疾不徐的问话下,他竟然把困在心中许久的问题也跟她说了?
这让他困惑。
他不懂,不懂自己是怎么了,只知道她……嗯,很奇妙。
并不是特别的漂亮,但清秀的样子让人感到顺眼,特别是那双圆圆的眼睛,满溢着一种柔柔的情绪,让她呈现一种温煦的感觉。
温煦的长相,温润的声音,温和的说话方式,整个人有一种让人感到如沐春风的特质,让人忍不住想亲近,也忍不住苞着她的步调而放松。
而那些不为人知、只隐藏在他内心的私密话语,就这样自然而然的被说了出来,流畅得让他不得不感到纳闷。
眼前,这个叫小猪的女孩子,是有什么魔法吗?
“那,我猜想呢,也许是工作太久了,精神上感到疲累,才会让你感到自我怀疑。”并不知他这时的沉默是在想什么,朱嬗芝温吞地开导着他。
见他没说话,她只好再接再厉的说道:“你可以跟易哥多沟通一下,让他排出空档让你好好休个假,休息一阵子之后,那些自我怀疑应该能得到改善。”
当然,为了佐证,例子也是要举一下。
“就像萼……呃,我是指姚瑶,她要是为了打戏或代言,被安排一阵子的密集通告后,『我要退出演艺圈』这种话就会随时挂在嘴巴上,但其实……”声音倏地中止,那双圆圆的眼睛眨了两下。
前方,那个要她假造借口,推说疲累回房休息的人竟然跑出来了?
而且还捧着一只完食的空锅子出来,这是怎样?
“在聊什么?”解除饥饿状态的朱萼芝抱着空空的小兵子,看起来心情极好,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眨啊眨的,没说出口的朱家密码其实在问:如何?问到什么八卦没?
“没什么。”朱嬗芝平静以对,说道:“深哥好象有职业倦怠的倾向,我拿妳举例,正要说妳通常是休息一阵子就没事了。”
平静无波的情绪,以朱家密码来解读,意思是:没有,没任何八卦。
“职业倦怠吗?是不是易哥排的工作太满……啊!小猪妳放了金针菇!还有美白菇!我也要吃。”朱萼芝眼尖的发现热腾腾的锅中正载浮载沉的大菇小苯们,兴冲冲的抓着锅子奔向厨房,换了一副碗筷出来。
湖水般沉静的眼眸闪过一抹异色,傅云深不动声色,暗暗的打量她们两人的互动,忍不住回想起在电视台楼梯间听到的片段……
朱嬗芝知道他已经起疑了。
虽然他神色正常,没了方才那种迷惘的神色,回复到平日媒体前举止完美的云深,可是她知道不对劲,他已经起疑了。
也因此,她对自家二姊的天兵,直有种想扯头发的冲动。
不是说要探云深的底吗?
看这情况,只怕还没探到什么鬼,这个天兵二姊就要把自己家给卖了!
“萼……姚瑶姊。”在那个“姊”字上加重音节,朱嬗芝试着想让捞宝中的二姊进到状况当中,故意问道:“妳刚刚不是说要休息了吗?”
“欸,萼萼就萼萼,都在自己家里了,干么还叫我姚瑶啊?”鸭血也捞了两块,朱萼芝说得顺口,完全没发现已然抖了自家的底。
暗云深注意到了,那句“自己家里”。
丙然不是错觉,这两个人应该不只是一般工作同仁的关系而已,她们之间……亲密,太过的亲密,是很自然流露的一种亲密氛围,那绝不是工作伙伴会有的默契。
“那个……”被傅云深紧盯着,朱嬗芝有些困窘,不自在的解释:“刚刚我好象忘了介绍,姚瑶姊是我姊,她本名朱萼芝,是我二姊啦!”
捞手工丸的玉手突然顿了下,似乎直到这时才想到,她好象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我……我刚好像忘了关熨斗,我回房看看。”自知闯祸,朱萼芝随便找了个借口,也不管这说词是不是烂透了,一说完就捧着刚捞满各种火锅料的小碗公,火速逃离肇事现场。
留下对着火锅而坐的两个人,大眼对小眼……
沉默,一阵的沉默……
***独家制作***bbs.***
真遇上时,易少典才知道头大。
以前,傅云深的孤僻让他沾沾自喜,自信整个演艺圈中没有比他更轻松的经纪人,可以如此确实又严密的将旗下艺人的行踪完全掌握住——因为那个孤僻的人,工作之外能去的地方,除了家里,也就一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书城。
哪里知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如今,当人消失不见的时候,他竟然想不出除了家里,除了书局,这个自闭鬼傅云深还能上哪里去?
是的,消失,就是这个字眼,傅云深不见了。
易少典很不想承认,但事实证明,云深失踪了,就在他跟电视台高层哈啦、套交情的时候,那个万人迷就这样闷声不吭、人间蒸发一样的消失。
行动电话自然是没人接的,但这真是见鬼了,因为电视台警卫表示并没有看见云深离开,可他整个电视台里里外外都找了八遍,就是没看见人。
那么,云深到底上哪去了?
又,他到底是怎么离开电视台的?
问题一个一个砸向易少典,过去让他沾沾自喜、自认为捞到的孤僻个性,这回反过头来让他栽了好大一个跟斗。
急,随着失踪时数越拉越长,易少典可急的哩。
但偏偏,他更怕惊动媒体,把事情越搞越大,于是演变成就算焦急得快要吐血了,他也只能闷着头找,省得节外生枝。
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总是安静又听话的云深会临时给他来这么一手,大玩失踪记?
易少典怎么也想不明白,更糟的是,人海茫茫,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他到底要上哪儿去找人呢?
***独家制作***bbs.***
“小朱,今天有点晚喔!”
“嗯,因为路上塞车。”
“那快点去,刚刚录完一集,姚瑶正在她的休息室。”
“嗯。”身为听话的小助理,朱嬗芝只有应和的分。
“对了,可以的话劝劝姚瑶,身体要顾,别只是吃沙拉。”好心的工作人员A看着那盒装着蔬果时鲜的半透明食盒,忍不住皱眉。
罢好走过来的工作人员B也提供私人关心。“姚瑶的工作量不算小,光是今天下午,她就还要再录两集,更何况她快发片了,接着还有别的工作要做,只吃沙拉怎么维持体力?”
“嗯,我会劝劝姚瑶姊的。”因为是听话的小助理,朱嬗芝还是只有应和的分。
“是啦,虽然身材很重要,但身体也是要顾的啦。”
“小朱妳啊,少吃一点,那一点让姚瑶吃就好了。”
“哈哈哈,就是啊,听阿凯说,妳一次要吃两个便当哩。”
朱嬗芝当然不能澄清,以前多拿的那个便当其实是她二姊吃的,她一直就只是个烟幕弹,所以陪笑……她只能陪笑……
“姚瑶姊还在等,我先送午餐给她喔。”
“快去快去。”
朱嬗芝得到退场牌,快步的往自家二姊的专用化妆问走去,还听见身后的人耳语着——
“当玉女明星也真辛苦,要叫我每餐像牛吃草似的吃沙拉,我一定受不了。”
“没办法,为了维持身材啊!”
“拜托!姚瑶她身材够好了。”
“好是好,但总是要『维持』住嘛!”
两名资深工作人员的闲聊被阻隔在厚重的休息室大门外,对着休息室内的景象,朱嬗芝直摇头。
实话说,她其实有一点点的好奇,眼前那软趴趴像水母一样的懒骨头……这模样要让外边那些人看见,发现心目中的女神私底下其实是这副德行,他们不知做何感想?
“二姊,吃饭了。”胡思乱想丢一边,还是得叫人吃饭才行。
“小猪……”看见胞妹,朱萼芝眼睛一亮,萎靡的神情几乎是要放光,只是仍动也不动,因为饿到动不了,要节省体力。
“凯姊呢?”送来本日特餐的朱嬗芝张望了下,发现公司里唯一知道她们朱家秘史、同时也是二姊专用的宣传保母不见人影。
“凯姊去拿便当,顺便确定等等开工的时间……今天吃什么?”最后的问句才是朱萼芝关心的。
“今天帮妳买了妳最喜欢的那间日本料理的花寿司。”时蔬沙拉只是障眼法,朱嬗芝取出背包中的隐藏式补给品——两大盒源自名店的寿司。
“啊!好好喔,我正好想吃这个。”朱萼芝兴冲冲的拆开一盒,拈起一块料多实在的美味寿司,拉开外皮上的保鲜膜,一咬就是三分之一个。
装作没看见那饿死鬼一样的吃相,朱嬗芝又从大背包中拿出一杯重量杯的鲜果汁,将吸管戳进封膜中,进贡道:“喏,还有妳喜欢的那家饮料,刚打的,趁新鲜喝,不然维生素都死光了。”
听见小妹的叮咛,朱萼芝的双眼直冒爱心光波,鼓着双颊、肉麻兮兮的赞道:“小猪,小猪……妳对我真好。”
“是、是、是,那我先走了。”
回应那份热情,朱嬗芝的反应倒有些冷淡,正待退场……
“咦?”领了两份便当回来的雷凯倩一进门看见朱家老幺要离开,疑问:“小猪要走了吗?”
“欸,因为还有点事。”朱嬗芝模模鼻子,答得有些模棱两可。
“小猫的身体还没好吗?”
不擅说谎的朱嬗芝很难正面回答这问题。全怪自家二姊,扯了一个那么烂的谎,说什么捡到一只生病的小猫……头啦!哪里来的猫啊!
明明就是不知所谓的贼心,一股脑的想逮着云深的把柄,将来好反过头来威胁,就为了“反威胁”的念头,不但自作主张收留了云深,私下还重新安排她的工作内容,要她尽可能的待在家里“监视”他。
莫名其妙,真是太莫名其妙了!
“小猫只是还有点认生,小猪回去陪他就好了啦!”朱萼芝知自家小妹的老实,啃着花寿司,一脸满足的代为解决这个问题。
“这只猫听起来很娇气呢,太宠牠恐怕也不好。”雷凯倩皱眉,觉得宠物不能宠过头。
“没办法,刚捡到的嘛,还需要时间多熟悉。”
“已经一个多礼拜了耶!”
“没办法啊,这只猫很认生,真的很可怜耶。”
听见可怜两个字,身为猫奴的雷凯倩,心里想的是初生幼猫被丢弃,挨饿又受冻、仅剩一口气才被捡到的画面,浑然不觉“很可怜”几个字只是朱萼芝随口丢出来的字眼。
“也是啦。”因猫而起的爱心让雷凯倩直叹气,认同道:“尤其又是幼猫的话,是需要时间让牠熟悉人跟环境。”
“没错、没错!”
听着她们两人谈论起猫经,朱嬗芝只能陪着干笑,然后逮着了空档,连忙说了再见就赶紧离开。
不走不行,她很怕她再听下去,表情会忍不住扭曲起来。
她可没有二姊那种睁眼说瞎话的功力,可以把那么大一只的男人说成小猫还面不改色。
但话又说了回来,要是当事人知道二姊对外是这样说他,不知会做何感想?
想起那个也不怎么像正常人的食客……朱嬗芝其实也不想这样说他,但那人真的,实在是有那么一点的不正常。
还记得最初带他回家的那一天,正吃着火锅的时候,她其实还在想该拿他怎么办,哪知她那个眼中只有食物的二姊会那么顺口,一点也没防备的就抖了自己家底。
抖了之后还知道闯了祸,抱着食物就一溜烟躲回房间,瞬间又剩她跟他,大眼对着小眼,场面是一阵古怪的沉默,说有多奇怪就有多奇怪。
“你好,我叫朱嬗芝,是家里的老三。”无可奈何下,她开了口,算是自我介绍。
真是无厘头。
当时的她内心的感觉完全就是自暴自弃,口不择言的情况下,随口说出自己的名字就当是交代,其愚蠢的样子,就跟学生时代、刚开学进到新班级要自我介绍时的傻样没两样。
哪知道……
“妳好,我是傅云深,本名,姓傅。”他开了尊口,竟然是回应她的自我介绍。
她傻眼,因为那简洁的、可以说是一样蠢的自我介绍内容,更让人惊讶的是,她发现他是认真的。
也是因为这样,她发现……他本人,她指:萤光幕下的真实个性……似乎也是有点奇怪的那种。
这是她的宿命吗?
似乎不是她的错觉,平凡如她,身边出现的尽是一些闪亮如星的美丽生物,女的美、男的帅,一个个皆是人中龙凤,但也一个个……性格都不像什么正常人。
这难道……真是她的宿命?